第十九章 饮鸩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60

吐蕃追兵被甩开,论战热当不会孤军继续追击,分明已讨不去好处,愈往南他们的危险愈大,而昝多虽败,吐蕃军心尚不稳固,论战热不笨,当知其中利害。

即管尚未回到大营,亦再无多大凶险,早疲不能兴的人们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睡上一个安稳大觉,宿营地中老早便酣声四起。

小悠没有睡,拉着谢远渔离开人群,远远地来在一处小丘。

这个夜晚不太冷,月色怡人,只是一如既往的透出凄凉。是怡人还是凄凉,谢远渔与小悠没有半分在意,他们各有着沉沉的心事。

看着憔悴的谢远渔,小悠心中掠过一思歉疚,轻轻抚一抚他胡子拉茬的脸:“你怨我么?”

谢远渔无声地叹息,没有说话。几天来他已很少开口,常是终日一言不发。

小悠在他面前跪下,捧着他苍白的脸:“远渔,不要怨我,我没办法不去想他,不去看他。我不想骗你,亦不想骗自己,你说这是我错么?是我自私么?”

谢远渔垂下头去,呻吟:“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悠的泪划落,滴在谢远渔的发间:“他不要我!”

谢远渔咬紧牙关。

小悠泪眼纷纭,期冀地望着他:“你还肯要我么,像从前一样?”

谢远渔浑身一颤,抬头怔怔地望着她,许久许久:“可你,心里还想的是他,我们便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一丝狰狞自小悠的眼中掠过:“杀死他!他没有了,我便不会再想他,没有他,我们在一起还会像从前一样开心。他引诱我,却不肯要我,害我们这个样子,他死有余辜!”

谢远渔惊愕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小悠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递与他:“这是我们族中老药师配制的毒药,他不会防备你,把这个下在他的水壶里,他喝下去,不怕他怎样强壮,都休想挨过片刻!”

谢远渔茫然地看着小包的毒药,表情完全无法可说。

小悠将药包放在他的掌心,复将他的手掌握起:“他死了,我们便远走高飞,去灵州,去哪里都行,只要我们两个能在一起。你说过,为了我,你会做一切事情对么?这是为了我们。答应我!”

谢远渔怔怔地看着她美丽、忧伤和怨毒的眼睛,神情一点点地坚决起来,坚决成不可动摇。他抬手轻轻抚一抚小悠微乱的秀发,挺身而起,没有说一句话,便那样义无反顾地去了。

小悠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泪水胡乱流下……

骆阳居自杨禁口中得知,他们昨日便遇上西征军的斥侯,知道离大营已近。叶归人心知大败之余,便是唐休璟主事,亦不太可能派遣大军前往解救一支逃出的小小俘军,当机立断,让第一旅战士下马徒步回西征大营,杨禁则领人牵着战马回头接应。

骆阳居暗叫天幸,若非叶归人果断,再没有别的办法能令他们今番绝地逢生。向杨禁问起西征军情形。杨禁特意带上一名斥侯同行,在路上已知道许多:“韦待价忧惧交加,已病倒,阎温古早返回碎叶,眼下西征军明面上暂由唐休璟节制,下面几十个总管半数却各行其事,号令不得统一;唐休璟虽想整顿军马打个胜仗,将功赎罪,却无力约束诸军,只能一退再退。”

如此形势,对骆阳居倒大为有利,韦待价、唐休璟亟需借口推卸责任,阎温古复不在身边,若谢远渔伪造的信函呈上,无异于送给韦、唐二人救命稻草。他们自会竭尽全力拨乱反正,他们的叛国罪名解除,而阎温古机关算尽,终需误了卿卿性命。

闲谈片刻,骆阳居起身欲去岗哨处看看,虽危机已过,仍不宜大意。才离开人群,便与谢远渔遇上。因为小悠,他们之间已不知不觉多出太多隔阂,却偏偏无法说清楚来。

谢远渔见他便站住,待他走到近前才轻唤一声:“二兄。”

骆阳居从他行来的方向,感觉到他正与小悠会面后回来,尽量显出自然:“昨夜累了,早些休息。”

谢远渔自怀中取出一纸信函:“二兄,我写好了,你看看。”

骆阳居接过信展开,借着月光细看,全未察觉谢远渔眼中的异样。看完,找不出任何毛病,折起,纳入怀中:“辛苦了,快休息去吧。”

谢远渔却不离开,怔怔地看着他。

骆阳居已打算走开,见状惟有停下,硬着头皮:“还有事么?”

谢远渔却摇一摇头,将目光错开:“没。”

骆阳居顿一顿,伸手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开。才走出几步,谢远渔却忽然唤到:“二兄。”

骆阳居止步回首,向他勉强一笑:“什么?”

谢远渔张口想说什么,却似不知怎样说好,嗫嚅半日方说:“二兄,回营了,需多小心,看不见的敌人才最可怕。”

骆阳居不解其意,点头:“晓得。你还好么?”

谢远渔轻轻咬一咬牙:“好,我走了。”转身扔下一头雾水的骆阳居离去。

小悠的泪已干,呆呆地站在月下,说不尽的楚楚可怜。脚步声响起时,她似乎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复归于沉静。

谢远渔在她身旁站下,仰头看着天上清冷的月亮:“你说过,若有一条路,可以让我们逃到月亮上,从此无忧无虑,相依相伴,永不分离,此生便再无所憾。”

小悠轻轻地叹一口气,无助地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不会有这样的一条路,我们是自欺欺人罢了。”

谢远渔点一点头:“是,自欺欺人。”

小悠:“他死了?这么快?”

谢远渔解开腰间的水壶,拧开,饮下一口:“没。”

小悠抬头,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想看着他死?”

谢远渔苦涩地一笑:“小悠,算了吧,这世上许多事情是没有对错的,何苦执于一念?二兄死了,你真能忘记他?自欺欺人罢了。放下,才是解脱。”

小悠离开他,眼中燃烧起怒火:“不,我决不放过!你有没有将毒药下进他壶中?”

谢远渔再饮一口,脸色微变,摇一摇手中的水壶:“毒,在这里。二兄救过我的命,我现在还与他,你就当是二兄好了。小悠,到此为止吧,领你的族人去灵州。我们不是一路人,不要面前在一起。”

小悠完全呆住,怔怔地看着谢远渔面色转黑,水壶坠地,捂住腹部痛苦地缓缓倒下,直到他耳鼻溢出鲜血,才蓦然惊醒,扑上前去,将他抱在怀中:“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谢远渔痉挛着,目光留恋地看一眼小悠身后的世界,紧抿的唇间乍现出最后一丝笑意,这一丝被毒药创造的笑在他脸上永恒!

……小悠离开谢远渔渐冷的尸体,将他平放在地上,楚楚无助地看着他再没有一点生机,并因痛苦而狰狞的面孔,泪水滑落,便一路哭下去,不知哭了多久……

这个深夜,或许有一只迷路的蚂蚁经过,听到小悠喃喃地低语:“……是他害死了你,是他害死了你,是他害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