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交情怎么衡量
作者:死海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494

“家庭样蝎子,投资少,回报大,风险小……”推销员舌灿莲花,天花乱坠。杨文沉着脸,一言不发。对于这个闯上门来的胆大却不心细的自称某生物公司的推销员毫无好感。他准备粗鲁地将他推出门去,并“砰”地把门关上。他已经站了起来,不知死活的推销员仍在高谈阔论。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那个瘦小的推销员的手臂,瘦小男人吓了一跳。很奇妙的,在用力捏断这跟干柴棒的瞬间,杨文忽然改变了主意。“你——刚才说什么室内池养法?”杨文迟疑地问到。干瘦的推销员兴奋起来,反抓住杨文的手臂,“是的,经济实惠,以极小的投资获得最大的收益……先生,你是不是决定购买我们公司的蝎苗?我们可以给你9.5折优惠!算了,你是我们公司的第一万个用户,出血价,算你8.5折!”曾是某两人爱巢时刻充满了欢乐寸寸写满了甜蜜的小屋被清一空。屋子偏右原先放床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坑,潮湿的泥土仍不断地从坑中扔出,撒散开来,然后又是一蓬,室中连连下起了“土雨”。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杨文不情愿地从坑中条出来,把铁锹丢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过去猛地拉开门,“谁?”街道办事处的王大妈被吓了一跳,心中暗骂一句,“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一点礼貌都没有。”脸上却堆起了笑容,“我说杨老师,你这深更半夜的是在干什么呢?叮叮咚咚的,怪闹的慌——”边说边绕过杨文把眼往屋里瞟。“这是我的房子,我愿干什么干什么!”“砰”的一声甩上门,杨文拾起铁锹,条进坑继续挖土,全然不理在门外跳脚骂的王大妈。“蝎子群居,好静不好动,昼伏,夜出捕食交配,适宜在4-20度生存,4-5个月不饮不食也不会死亡。”“蝎池放周围环境要保持安静,通风,保温,排水通畅,光线适量,不能过强,因为蝎子爱阴凉,怕阳光,但也要有适量的阳光。蝎池应宽0.9米,高0.5米,这样人既能伸手够到对面,又能弯腰够到池底……”杨文皱着眉头听电话那边的高仁解说着种种“技术细节”。干瘦的推销员叫高仁,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线,高仁对杨文可谓“一见钟情”。从那次向杨文推销家养蝎子成功后,他便有事没事地总以帮助用户介绍技术为由往杨文家跑,多次被拒绝后便另辟电话联系这一新途径。好在杨文刚失恋,无聊男人的无聊唠叨,对失恋的人来说,是聊胜于无。“池底不能用水泥或砖砌,要用没被农药或化肥污染过的风干土壤摊平。池壁一定要用水泥抹光,池壁上段四周贴上0.2米高的玻璃或塑料膜。以防蝎子怕出池外逃掉。池内用砖或瓦片垒成蝎子栖息的假山,高度……喂蝎子要用鲜活的黄粉虫,大蝎子用大黄粉虫,小蝎子用小……”杨文实在人不住,用力地将听筒压在座机上,象是多拿一分钟便会有条蛇怕出来钻入他的耳朵。池子终于挖好了。满身臭汗的杨文一屁股做在潮湿的土堆上,眼前的池子变得模糊,他用手使劲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睁开眼,模糊的池子已经消失,男欢女爱的声音闯入脑海,一对赤裸的男女在眼前的床上翻滚。“你爱我吗?”女上位的女人忽然停止耸动,伏在男人耳边轻问到,轻柔的女声清晰地在杨文耳边响起。“爱——”杨文冲口而出。幻境嗖地消失,出现在眼前的仍是肮脏的土坑,是一张丑陋的怪物的大口在嘲笑眼前这个神情萎靡的可怜男人。几经犹豫,杨文终于敲响了好朋友尚鼎问家的门。门应声而开,现出一张和蔼的年轻的脸。杨文松了口气。就如“善良是对无美貌女子的委婉的嘲讽”这句话的经典一样,“和蔼绝对是用来形容上了年纪的善良女子”这个论断一样不可置疑。但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妇却给人一种和蔼的感觉。不是妖娆,不是妩媚,不是清秀,而是亲切,亲近,亲和,如一位细心温柔的邻家大姐。

“兄弟,有啥事吗?”女主人招呼杨文做下,开口询问。“没,没什么。只是顺路,顺便来看看尚大哥和嫂子。”话到嘴边,脸皮薄的杨文又改了口。

文秀丽笑吟吟地看着杨文,心中早已有了谱,却也不点破:“杨兄弟,最近过的咋样?你也老大不小了,啥时候请嫂子喝你的喜酒啊?”一阵尴尬,脸皮抖了抖,杨文喏喏道:“还早还早……”

然后是一阵沉默。

一声叹息。杨文疑惑地抬头望向女主人,“嫂子,咋了?有啥不顺心的事?”

文秀丽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继续叹息。杨文有些手足无措,又干坐了会儿,实在觉得无聊,一股倔强涌上来,“既然尚大哥不在,那我改天再来吧。”说完便站起来想走。

“站住!”文秀丽真生气了,“杨文!我知道自从你尚大哥当上市政协委员后你们骗疏远了很多;可我这个做嫂子的对你可没的说,你要真不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就尽管走吧!”

杨文讪讪地退了回来。

文秀丽脸色一转,走上来把尚不安地站在那的杨文按在沙发上,“杨兄弟,嫂子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可明白,可你把嫂子当外人,可真让人心寒啊!”

“别说没有啊,你辞职的事我早知道了,刚问你就看你说不说实话!”文秀丽在对面的沙发做下,倒了杯水递给杨文,“兄弟,不是我说你,别太死心眼!两个人相处是靠缘分的,缘分来了,就在一块;缘分尽了,就好聚好散吧。”

“不是那回事……”杨文想说“是因为她的不忠”,然而终没说出口,在内心深处,他还不愿相信那是真的事实。也不愿损害她的形象。

“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兄弟,你不当老师,将来怎么打算?”文秀丽理解地不去追问,转开话题。

“将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唉!”想到此行的目的,杨文禁不住叹气。同时心里也暗恨自己的懦弱。文秀丽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这个兄弟还是见外,于是站起来说道:“别提那些烦心事了,人活一辈子,不顺心的事多了,都这么发愁,那还不把人憋死了?我去拿些酒,嫂子陪你喝两盅。”

杨文没什么异议,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没甚主见的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怎么样?嫂子的手艺不比酒店的差吧?”文秀丽见杨文只是一味地喝闷酒,打开话题。“恩,不错。”杨文随口答道,继续喝闷酒。失恋的打击再次将他打回沉默寡言的本性。“兄弟,别太难过,谁没点伤心事呢?我曾有个很乖很乖的表弟……”

北方的酷夏相当难熬,就是这些世代居住于此的北方人也不得不学泥鳅那样,用“夏眠”的方式来避暑。烈日下的这个小村庄象路两旁耷拉下来的柳条一样,都被晒焉了。到处都死气沉沉的,只有树头枝间热昏了头的知了还在嘶着嗓子拼命地叫。村子的西边有条亮晃晃的白带,走进了,果然是条不大不小的小河,哗哗的流水声让人感到一丝难得的清凉,几个躲了午睡的大人逃出来的孩童在嬉水欢腾。

一个颇为宽敞的院子正中有一棵长老高的歪脖枣树,红彤彤的果实似乎因为不易企及的高度而得以“延年”,不过它们的好运也就到这儿了,因为一个倔强顽强的瘦小身影正努力地向它们爬来。

“姐姐,给你吃枣!”满脸稚气的少年用划了好几道口子的小手举着一捧饱满红艳的枣儿,递向被从熟睡中吵醒而眉头微皱的姐姐。姐姐望着手中的红枣,再看看院子中诺高的枣树,感动的忘了去责备表弟的冒险。少年嘿嘿一笑,象泥鳅般从表姐渐转严厉的目光中逃脱,“我去河边捉泥鳅了!”姐姐无奈的摇头,“这个鬼机灵……”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那会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村里人几乎把那条河的水抽干了,也没找到他的尸首……”文秀丽捂面“呜呜”地哭了起来,完全忘自己原来的目的是安慰别人。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深深地把死亡的恐惧烙在了她的心里。她从此知道了在这无常的世上,只有抓住眼前的幸福,亲情,友情才能在蓦然失去它们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的安慰。

杨文恍惚中似乎看到女友朱荃慧在掩面而泣,一时间,他忘了她的不忠,忘了那个令他肝肠寸断的黑夜,巨大的怜意淹没了他,他只想把那个羸弱的身躯抱在怀里,好好地安慰。

就在他要把旧情人抱在怀里的瞬间,“咣——”巨大的撞门声将两人从恍惚和悲伤中惊醒过来。文秀丽抬头觉察到杨文怪异的姿势,正想发问,丈夫醉醺醺的声音却适时响起:

“秀,我回来了!”一个本颇健美却微微有些发福的男人跌了进来,“老婆,给我杯水!”

尚鼎问一抬头,看到了一旁的杨文,“哈,杨老弟,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给给吹来了?来来,正好陪老哥我再喝几杯!”说着便拉住杨文往刚摆上桌的酒菜扑去,也不理会它们的来源。“尚大哥,你喝多了。”杨文反搀住踉踉跄跄的尚鼎问,想把他拉到沙发上。

“我没喝多,我没喝多。我们这些政协委员可都是‘酒精考验’的勇士,所谓‘一杯两杯不算多,三杯四杯刚润口,五杯六杯是漱口,灌下一瓶才够格!’怎么样,服不服啊?不服我们再干!干,干……”猛打一个酒嗝,尚鼎问“哇——”的一声吐了杨文一身!文秀丽赶忙拿起桌边的抹布去擦,醉里一个劲地道歉。杨文没说什么,也许他感到了深深的侮辱,只是碍于文秀丽的面子,不好发作;许他真的大度的毫不介意,没人知道。

出门口时,文秀丽把厚厚的一叠钱塞到杨文的手里,“兄弟,我知道你在养蝎子,这次来一定是来借钱的,别不好意思,谁没个落难要人帮忙时?这是四千,别嫌少,不够再开口,嫂子我一定帮你想办法!只是今天真不好意思啊,正碰上你尚大哥喝多了,还把你的衣服给弄脏了……”

杨文一阵感动。严格说起来,他跟文秀丽并没什么交情,只是因为尚鼎问才认识了她,平时也只是觉得她待人热情而已,没想到却是如此仗义,在他落魄人人都躲着他,惟恐沾上晦气时,还能站出来真心实意地帮自己。

谁说女流之辈不识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