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盛京城中户户有哭声、家家挑挽幛。

出击的一万名前锋营、骁骑营士兵只有一千多人逃了回来。这些士兵的家基本上都是盛京城内。在街头焚烧的死者枕头处处可见，烟雾中痛失子弟的百姓们对突骑人仇恨到了极点。

虽然在紧急关头，严继开亲率城内仅存的二万五千骑兵出城救回了那些伤兵败将，但他心中依然深深自责，江浩出城时没有坚持制止他就已经不该，鸣金收兵的命令更是下晚了一刻，若是在江浩刚刚打伤纳兰明时就让他回来，士兵的士气还会受到鼓舞。

“毕竟那时候皇上还在击鼓呢。”吴所知这样劝慰严继开。但他知道这种话不能作为自己指挥失误的借口。

本想找回点面子的天佑帝却大大的丢了人，严继开请罪时他苦笑一声：“安来公，若是怪罪你，难道也要朕下罪已诏吗？”这重重的话立刻堵住了严继开，他除了磕头什么也不敢说了。

以后的四天中突骑人每天攻城，许多骑兵也下马加入到步兵的行列。他们开始时只有简陋的云梯，而后攻城工具越来越精良，撞车、投石机纷纷投入攻城战，第四天更用上了床弩。

突骑作为游牧民族是没有城池的，部落之间的战斗只是野战，自从占领河北诸路以后，曾在城战中吃过大亏的突骑将领们也开始研究城池攻守的战术。

“敌人武器并非新造，为何每日渐增呢？”严继开与诸幕僚商量。此时张开翔已挂上了八品的参赞职衔，被那日惨状震惊的他将全部心思用到了守城和打败突骑人上，甚至连魔秀儿也顾不上去想了。

吴所知道：“莫非突骑仍不时有援兵带重装备抵达？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始终没有回音，对守城实是不利。”

张开翔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突骑围城之兵不过二十余万，城内我军就有近十五、六万人，为何我们不突围呢？”

情势如此紧急，吴所知仍耐心解释道：“突骑人少，并不符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兵法要诀，但是他们骑兵众多，若我军突围，步兵行军缓慢，便不得不与敌军野外对决。”严继开补充道：“何况城中还有四百余万百姓。”

张开翔却是在印证自己的推断：“这么说来，现在的形式让突骑也很为难了，攻城他们兵力不足，这二十余万人马的粮草供应也是大问题，天气越来越寒冷，我看他们穿的还是秋装。”

“孺子可教。”严继开和吴所知心中顿感安慰。战争这种环境本就催人成长，更何况是张开翔这等聪明的少年。

“我觉得，敌人的床弩等兵器是夺自我军的。”张开翔接下来的话便让他们小吃一惊。吴所知微闭的眼睛一亮，道：“何以见得？”

“兵法有云：军师伐国，若中路遇大城须下而过。突骑此次大举进犯，目标直指京师，乃是一战倾国的大仗，本该遇城而下，遇军而战的，但他为求军速，这是绕过了几座城池，这便给他留下后顾之忧。若敌酋早有谋划的话，将大军集中到盛京该有两个目的。”

此时的张开翔已习惯了在严继开大帐之中侃侃而谈，而众多年龄比他长、官职更高出许多的将领们似乎也习惯了听这个后辈的意见。

“第一，逼我放弃城池携百姓出城野战。第二敌军若还有十万骑兵，便可围城打援，逐个吃掉各地来的援军！”

张开翔说完，大帐内一片寂静，大家都为他这个大胆的推测而震惊了。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么就意味着突骑以35万军队进犯，这几乎是突骑倾国之兵了。

“必竟，你只是推测。”严继开的话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作为和突骑打交道最多的将领，他深知突骑的实力。当年极国有二十九路一百七十万士兵，在突骑四十万大军的攻击下，只支撑了两个月时间。如今虽说有一百一十万军队，但素质大都低的不忍卒睹。号称全军精锐的禁卫军先锋营、骁骑营全军覆没便是明证。

除了他自己的手下，其它各路援军若在5万以下，都不是突骑一个万人队的对手，如此说来，短期之内不会有军队救援盛京了。

“无必援之师，则无必守之城。”先人的训示在严继开的心头一闪而过。

“禀报将军，突骑士兵押九门提督江浩将军在城下，陛下已赴正阳城楼。”

亲兵的话容不得大家再讨论下去，大帐中严继开以下众人都连忙整理好盔甲、官服，出了严继开在京中的府邸向城门赶去。

今天不该严继开轮值，他本想借这机会仔细研讨下一步对策，没想到突骑人把皇上惊动了。

众人赶到正阳门上的城楼时，天佑帝已经到了。原来纳兰明以江浩要挟，索要盛京知名歌伎苗妙交换。这样嘲笑与污辱极国君臣也亏纳兰明想得出。

天佑帝已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严继开等人施礼见驾，他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们先听听。”

此时纳兰明仅带了十骑，江浩被捆在一匹马上，三人用刀指着他的颈、胸，这十几人就在护城河边。不可说曲纵昂，就是普通箭手也可以射到，而城上还至少有五架超大型床弩瞄准了他们。纳兰明却一脸轻松的笑容。

只见一名突骑士兵取走了塞在江浩口中的毛巾，江浩放声哭道：“陛下，罪臣无能，有辱国威，陛下！”这哭声撕心裂肺一般。城头上众人也不禁心中黯然。

突然人群一人冷冷地说道：“江将军，被擒，不求速死，饶舌何用？”这话中用出了内力，虽然底气尚有不足，但仍压过了其他声音清晰传到了城下，传到江浩耳中。

江浩猛得抬头看了城头一眼，忽得一头向指着自己的一把弯刀撞去，突骑士兵猝不及防，这一刀便从江浩脖颈上深深砍入，鲜血喷涌而出。

天佑帝不由的发出了一声低低地惊叫，见城头射手个个怒不可遏的弯弓搭箭，喝了一声：“住手！不要放箭。”城头上下一片静寂，只听到他一人的声音：“纳兰将军，城上只床弩便有十架，我今日放你，你将江浩尸身还我如何？”

纳兰明在方才的变故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个江浩打仗一般性格却刚烈至此，难怪几天的拷打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命令手下将江浩尸体解下马放到地上，带头施了一个武士礼，没再说一句话便驱马回营。

吊桥放下，几名禁卫将领抢先出城去搬江浩遗体，天佑帝静一静神，问道：“方才是谁？”大家知道他是问刚才谁喊的那句“不求速死”。江浩之死对大家都极为震撼，默默让开一条胡同，露出了排在众人最后的张开翔。

张开翔跪倒在地：“是微臣随军参赞张开翔。”

“你一个小小八品，怎敢如此放肆？”天佑帝的话有了一丝寒意。

张开翔却夷然不惧：“突骑铁蹄这下，无论官职大小，都是一刀。江将军之耻，只能由他自己的血洗清。”

“那你就敢保证没有被擒的时候吗？”

这话让严继开和曲纵昂都捏了一把冷汗，只有吴所知微笑点头。张开翔猛得抬起头来，大胆的看着天佑皇帝道：“臣若被擒，自有大哥曲纵昂给我一箭。”

“好！”天佑帝前行几步，来到张开翔面前，“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他摸了摸，顺手摘下了佩剑：“这剑名雨润，朕就赐给你，今日升你为行军参谋，希望你别让朕失望。”

接过宝剑谢恩，张开翔心中却没有半点高兴。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但是，江浩撞向敌人弯刀的一幕仍在他头脑中萦绕着。“若我真的被俘，会有这样的勇气吗？”冷汗就这样悄悄渗出了他的额头。

03.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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