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已近黎明，虽然正是三九时分昼短夜长，天色已发白。冬日的凌晨最是寒冷，掠过脸庞的寒风就如同利刃一般，苗妙却浑然不觉，因为她的心就象化成了一整块寒冰，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倍。

太守府的这个角落分外冷清，杨亚非把张开翔安排在府中后进一个角落的院子里，侧门便直通大街，一是这时僻静，二是张开翔出入也方便，昨夜府中家丁亲卫大都被叫到城上协助防守，人就更少了。

苗妙挪动着脚步，径直向侧门走去，身后通向府内其它建筑中的正门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她却浑然不觉。

“小姐请留步！”这是曲纵昂的声音，“本来还担心三弟，没想到他还有心思偷香窃玉。”郎色却有着独特的技能，他鼻子抽动两下，惊讶的说道：“苗妙，是苗大家！”

“妙儿？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人惊喜的说道，赶上几步追上了苗妙，正是孙栋。

这战斗持续了整夜，最后的收场颇有戏剧性。复式云梯做得非常坚固，木头似乎都用防火材料涂过，即使用热油泼后点燃过一会也会自己熄灭，围绕云梯双方反复争夺，宁军一度在城头站稳脚跟，幸亏曲纵昂、乔俊等几个高手在，狠命地把他们又赶了下去，饶是这样，平建同也不得不把一个轮班休息的万人队从梦中唤醒，调来支援。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几个士兵近乎机械的抬起滚木扔下去，出乎意料的是复式云梯那庞大的身躯挣扎了几下，竟然缓缓地栽倒了，连带摔死了上面的百余名士兵。大喜过望的守军如法炮制，多次试验后终于找到了复式云梯上的一个弱点：维持稳定的基座某处相当脆弱，如果恰好能破坏到它，整个云梯的平衡便会被打破。当然，这不仅要准确，还要达到一定的力度才能破坏。

虽然难度还是很大，但有弱点了就有希望，复式云梯一个接一个的被破坏，宁中权开始时还以为是巧合，当第五台云梯带着士兵的惨叫声倒下时，他终于意识到出了问题，立刻下令退兵。

一夜苦战，城上守军也早已疲惫不堪，连追击的力气也没有，眼看着敌人把剩下的三辆撞车、四台复式云梯一起撤了回去。

见天快亮了，担心张开翔的众人便打算先探望安慰他一下再去估算，这次的战斗也让他们意识到一个能随时根据战况作出谋划策的人有多重要，大家迫切希望张开翔能尽快振作起来。

没想到正好遇到了苗妙。

苗妙听到了孙栋的声音，她连头也没抬就继续向门走去，孙栋拦到她的身前，近距离看上去，这才发现苗妙的眼睛中没有一点神采，面色木然。

“妙儿，出什么事了？”见苗妙不说话，孙栋冲动的抓住她的手，苗妙挥手甩开他，狐皮大氅的前襟却随着她的动作敞开了，露出里面红色的棉袄，棉袄的领子裂开一条缝，棉花露了出来，几颗扣子的褡袢也是坏的。孙栋的脸一下变得苍白。这个院落中，昨晚只有张开翔一个人在！

“是他欺侮你了？是不是！”最后一句，孙栋是吼出来的，见苗妙不回答，孙栋扭身就往张开翔屋里闯。

“王爷，你等一下。”乔俊等人一直在旁观看，见孙栋脸色不善，手都按到腰刀上，连忙出声阻止，孙栋却不加理会，快到门口时，眼前平空多了一个人。这是一个少女，全身黑色紧身衣，双眸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她手中的短刀就架在孙栋的脖子上：“我相公让你等一下，你没听到吗？”

叶莹突然现身，以曲纵昂之耳目通明，郎色天生的灵敏嗅觉和野兽本能都没有事先察觉，但曲纵昂早有过类似经验还不算吃惊，李鸣恍然大悟：当初暗助自己杀死李湘的一定就是她，困绕心间多时的迷团一时解开，可想到那日两人间的对话，不知被她听去多少又不知她告诉了乔俊多少，心中顿时喜忧参半。

孙栋心中怒极，对架在颈上的利刃视而不见，一把把叶莹扯到了一边，叶莹也知道这人和乔俊关系不错，不敢真得下杀手，可刀锋还是在孙栋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

孙栋一脚下踢开了房门，只见张开翔穿着贴身衣裤，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发愣，他想了没想，抓起张开翔便隔着门摔了出去。

这一个摔得张开翔七荤八素，他的脑子却一上清醒了，挣扎着爬起来，看着一院子人大惑不解：“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终于敢和美女上床了，这点算是进步，可让女孩伤心成如此模样，又实在该打，曲纵昂心下想着，便没有开口。乔俊叫回叶莹，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状况。郎色隔着老远也从张开翔、苗妙二人身上闻到了另一人的体味，哪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想到张开翔的“正房”摩秀儿，顿时不敢为这个小主人多说一句话。李鸣还在患得患失之中，脑子一下不够用了，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到，躲在众人身后的方非脸色比孙栋还要苍白。

“张开翔，你给我说，你对苗妙做了什么？”自认识张开翔后，孙栋还是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他，可见他心中的愤怒。孙栋一直很喜欢苗妙，但苗妙对他若即若离，不远不近。如果张开翔真得是收下苗妙，他可能心酸一下也就过去了，可如今两人的情形分明是始乱终弃的样子，这就由不得他不火冒三丈。

张开翔被摔到地上的声音终于让苗妙停下了脚步。她心里恨不得咬上张开翔几口，可听到他疼的呻吟声，竟一下又心疼了起来。

“我……”张开翔一下语塞。从昨晚初见苗妙到今天早晨的情景一下都想了起来，想起早晨的口不择言，他也后悔的要死。方才他看到地床单上的斑斑血迹，苗妙在自己最落魄之时前来探望，更把清白给了自己，自己怎么能那样伤她的心？他不能辩白，也不想辩白什么，只对苗妙的背影道：“妙儿……我……”

“不干张公爷的事。”苗妙的声音又干又涩，哪还有平素的清脆动听？“我知道他有妻室，还……是我……下贱！”苗妙的每个字都象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几个字就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张开翔的心被揪了一下，疼得他弯下腰来，苗妙话中刻骨的哀怨与麻木谁都能听得出。

连叶莹都听明白了，靠在乔俊的身上，不屑地道：“不肯负责的人，死了算了。”乔俊连忙叱道：“不许这样说三弟。”“本来就是，敢做不敢当。他怕对不起老婆，怎么不怕对不起这位姐姐？”

在乔俊的怒视下，叶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每一个字都从张开翔的心中滚过，如同夏日雨天时天空中一个接一个的霹雳。

“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吗？不错。从遇到大哥开始，我一直在做和自己能力并不相符的事情，却把功劳都当成自己的。杀香大王，是大哥和二哥和严总督的功劳，打退突骑，自己出了很多主意，仔细想来这些主意都是在吴所知、松老等人启发下想出的，更有全城、全国军民的反抗作后盾。马球比赛，自己简直是个累赘。这些事情成功了，自己以为是有自己聪明才智的缘故，可如果失败了呢？每一个事情都有人替自己负责。自己在想计策的时候，竟从来没有想过失败后自己应负的责任！”

“唯一的这次全权作主，我不就辜负了孙栋的信任吗？这段时间觉得自己委屈，却怎么没有想过多检讨自己？以前只觉得被人信任责任重大，却没有真正想过要承担做错的后果。有什么理由去责怪04。她不该离开自己吗？做对不起秀儿的事情，这责任不全在自己吗？做了就做了，承担起来又能怎么样？差使办砸了，向皇上请罪也不会没有复用的机会，给秀儿说点好话，她就当真容不下苗妙？自己的错误还要迁怒给苗妙，这是何等无耻的行径！”

就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清晨，身穿小衣的张开翔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过圣人每日三省吾身的教诲，却从没有象今日这样深刻的反思过。

“妙儿，不要走好吗？”张开翔忘记了身上被摔得疼痛，走到苗妙的身后。苗妙身子颤了一下，依然没有回头。

“我错了。我该感激你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要走好吗？”张开翔的声音很低，但每句话都很清晰：“我也要谢谢王爷摔我的一跤，让我清醒了。妙儿，你不要走。”

张开翔缓缓地，在苗妙的身后，跪了下去。

后记:这一章很短，是为了凑够三集而单独出来的一章，所以放在20章里面了，以后我想按照在出版实体书时的格式上传，这样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