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中
作者:九戈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702

当众人散去时,张开翔示意让方非跟他到了太守府的签押房。

“凌云找我有事?”方非的心跳不由又加快了。

“这次你能来我很意外。”张开翔小心地选择着字眼,“大哥他们和我是兄弟,郎色就更不用说了,我没想到你能来。一直还没有机会说,我很感谢你。”

方非稳定心神,道:“凌云你太客气了,也许我说的话你忘记了,可我却不会忘记的。”

“张大人,我方非,借此酒立誓,一生追随大人,不离不弃。”这是在无拘无束的日子里,在马球场上恣意纵横的时代,方非举酒对张开翔说过的话。

张开翔的眼圈微微发红。那只是几天前的事情,如今想来却恍若隔世。“小非,其实,你是女孩吧?”张开翔声音很轻,在方非的耳中听来却不啻惊雷,她倒退了两步,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你……你怎么知道?”

张开翔微笑道:“难为你了,一个女孩子天天陪我们打球喝酒胡闹,你放心,不是郎色告诉我的,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方非心神稍定,问道:“我觉得我没有破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她惊慌的样子,张开翔笑意更浓了:“其实你装得很不错,不过,秀儿单独约见过你好几次吧?包括赢了宁国商人那场球后,你就是从秀儿那回来才对我说出那些话的吧?如果你是男人,我可怎么办”

方非默默地点头。

“我只是不明白一点,秀儿怎么让你来了?你武功不如郎色他们,来了会危险得多。她不该置你于险境。”

方非本能的替摩秀儿辩解:“秀夫人说她有事不能来,叫我……叫我替她照顾你,她还说,还说……”方非越说声音越小,头扎得越低,脸红得象苹果一样。张开翔知道方非爱脸红,没想到她能羞成这样。饶有兴趣地看她,继续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方非一咬银牙,忽然抬起头来,注视着笑意盎然的张开翔道:“她还说希望有朝一日让我叫她姐姐。”

这个回答大出张开翔的意料,笑容僵在了脸上,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想?”

方非目不斜视,目光就放在张开翔的脸上:“这要看公子的意思。小非还是当日那句话。”

张开翔缓缓地点点头:“我不敢对你承诺什么,毕竟大敌当前生死难料。我只能告诉你,如今局势下,再多几个武将也于事无补,我最需要的便是你这样的人才。”张开翔停了一下,和方非的目光交织到一起,“不要离开我。”

整整一天,宁军的歌声就没有停止过,城中人心惶惶,街头上不时有人窃窃私语:“听到了吗?”“听到了,人家不杀老百姓。”

在和宁国交好的几十年里,镇波城还是一个和宁国通商的重要的互市所在地,城中百姓和宁人打交道很多,别的不说,对宁国百姓的生活是非常向往的。由于宁国长老会对本国商业大力扶持,经济发达国库盈实,所以赋税非常低,宁国农民承担的税不过是极国农民的四分之一,生活水平自然比极人高上很多。“老百姓嘛,谁当官不一样?”这样的危险言论在悄悄地流传着。

然而,从中午开始,就再没有人这样说了。

在张开翔的建议下,杨亚非没有阻止百姓们的反动言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张开翔胸有成竹,他有把握扭转不利的舆论局面。

“听说苗妙要在明天公开演唱,给大家助威!”“苗妙?就是京城第一歌曲大家,突骑人都想要走的那个?”“没错,当年就是京城的大官们想听她的曲子都得排队,咱们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哪!”“不是说她已经从良了吗?怎么到咱们这破地方来了?”“可别乱说,她是听说张公爷蒙难,特意赶来的,这真是才子佳人,只有戏里才有的事情啊!你们别不信,这是我小舅子说的,他在太守府当差,说得话准没错。”

苗妙要为全城军民唱曲助威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虽然城外的宁军士兵们还在扯着嗓子唱:“箭已尽,粮已竭……”唱得嗓子都哑了,可从军官到士兵,从各级官员到普通百姓,谁也没有心思去听了,大家都在谈论一个名字:“苗妙”

这消息当然也传进了孙栋的耳朵里,想当年,他可是苗妙的超级崇拜者,苗妙甘心嫁给张开翔,他有些心痛,但张开翔毕竟是自家兄弟,他也算是为苗妙找到了归宿而高兴。可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坐不住了。

没心情喝张开翔给他端上的茶,还没坐稳孙栋劈头就问:“凌云,坊间谣传弟妹要公开给全城军民唱曲,你听说了吗?”

张开翔点头道:“听说了,这消息本就是我传出去的。”

“你他妈的怎么能这么做?苗妙已经嫁给你了,你不让她安安稳稳得过日子,还让几十万人嚼舌头?你是男人不是!孙栋的火气一下就窜了上来。屡遭大变之后他的脾气好转了不少,不过“荒唐王爷”的绰号可不是自叫的。

张开翔依然不慌不忙,抿了一口茶,满意地叹息道:“这是最后一点云雾茶了,我从杨亚非的书房翻了半个时辰才找出来了。”扫了一眼孙栋要杀人的目光,淡淡地道:“妙儿是我老婆,我要怎么做,王爷你管不着吧?实不相瞒,这不是谣言,妙儿明天真得会在校军场公开演出。”

孙栋把茶杯往桌子上用力一蹲,茶水洒了一片,他蹭地站了起来,手指着张开翔:“你!”

“殿下息怒。”轻轻柔柔的声音一下就持平了孙栋的怒火。苗妙从里屋走了出来,“王爷的话我都听到了。”

“妙……”孙栋一句“妙儿”还没有出口,转念想到这个曾颠倒京城无数权贵的才女已经嫁人,连忙停住口。

“这是我提出来的,其实我相公也不同意,但是国难当头,我一个弱质女流,也只能做这点事情了。”苗妙声音虽然如往常般轻柔,但其中却有一般决然之气。

张开翔苦笑着看孙栋:“明白了吧?”孙栋瞪了张开翔一眼。他不是傻瓜,也许是苗妙坚持要这么做,但张开翔蓄意把消息提前散布出去,目的是为了对抗宁军今天采取的攻心战,孙栋还是有些不满。

张开翔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说了一句:“城破之日,你我能置满城军民于不顾吗?如今只求退敌,些许个人声誉又算什么?”

让做过歌伎的老婆这样抛头露面,肯定有闲人在背后胡说八道吧?“耐不住寂寞,重操旧业,”这类闲话对男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可不是什么“些许个人声誉”,孙栋将杯底剩下的残茶倒时口中:“这茶果然不错。”

“我一直没对相公说过我的身世,殿下也许有过耳闻吧。”见两人气氛缓和下来,苗妙端起茶壶给两人倒上茶。

“我本不姓苗,姓范。我父亲原是明州太守。”苗妙这句话一说,张开翔、孙栋二人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

范尊,极明州路太守。明州是极盛水河北的领土,如今已沦陷。在19年前明州路没有和突骑接壤,突骑扫平邻近的定远路杀进明州,危急时刻,范尊竟扔下一路百姓不顾,连夜逃走。后来天佑帝一登基便将范尊锁拿,部议结果是腰斩!

“我知道你们看我还小。”苗妙自嘲得一笑:“其实我十九岁了,我是遗腹子,母亲被卖为奴,我一出生,便因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而背负着污名。”

苗妙的身躯挺得笔直,她瘦弱到被风都能吹倒,此时却象一株高耸的白杨:“我的歌,不是只有高官显贵才能听的,请相公和殿下成全我。”

孙栋惊讶地看着苗妙:“原来民间真的有如此奇女子!”他对张开翔道:“今夜我也要迎敌,不然我还有什么面目说自己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