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着向采薇点头示意后，我前迈两步，双手负背，朗声道：“赤老大‘镔铁狼牙棒’的厉害，小弟闻名久矣。今日群雄聚会，推选盟主，赤老大果然是声势过人。这样罢，小弟不才，见猎心喜，妄想向赤老大讨教几招。小弟若是输了，那我们太昌本寨也支持赤老大的盟主之位，不知赤老大意下如何？”

赤虎咧开大嘴：“想打架？欢迎，欢迎。那晚羽公子好生威风，老子早就手痒了。小的们，抬兵器架！”

唯恐天下不乱的劣根性，立即在山贼群中争相体现，就连素来冷静的葛惕，也似乎激动起来。群贼起哄吆喝声中，我随便挑了柄精钢长剑，踏上毛毯式的擂台。

一棒在手，赤虎的神情气势渐作沉静，某股不可言语的力量无形的开始笼罩全场。几呼吸后，场中便已鸦雀无声。

太昌第一高手，盛名之下果无虚士！深吸口气，我竖剑作揖：“请！”

赤虎习惯性的将兵器向地上一顿，道：“在老子窝里打架，让你先手！”

既然如此……长剑出鞘，贴于身后，我昂首挺胸，就这么向对手冲去。见我这般出人意料的打法，群贼一阵低呼，赤虎却是眉头大皱。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赤虎的镔铁狼牙棒，其长度几乎是我手中长剑的三倍。只要能守住身周，不让我逼近身前，便可轻松立于不败之地。哪料到本人与他斗“勇”之余，还以“智”辅佐，承他“让你先手”的承诺，大大方方的逼近身来。

须臾之间，我已经踏入赤虎狼牙棒的攻击范围之内。死要面子的山贼，果然没有出手的意思。嘴角挂笑，我方有些得意，却忽见赤虎眼中精芒一闪。

没有闪避，赤虎的脸色更显沉静，矗立原地，一动不动的任由我飞快逼近，甚至即将和他迎面撞上。

原本想一招未发，就迫的对手四处闪避的打算，实在是有些一厢情愿。如果说我的“不战而战”，能够不战而夺人气势，屈人之兵的话，那么赤虎的“不变而变”，实在是应付本人“赖招”的绝佳方案。不动如山，后发置人！

电光火石间，我已经明白了赤虎的打算。对手分明作出了两败俱伤的架式，以身体硬接我的先手进招，然后还以犀利的反击！

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姑且不论我能否躲过赤虎全力的一击，即便我有足够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重伤赤虎，用脚趾头也可以想象到周围人等随后的反应。

开玩笑，我可不想被愤怒的山贼乱刀分尸。疾停下蹲，一招普普通通的扫堂腿化解了自己差点聪明反被聪明误、骑虎难下的尴尬。招虽普通，却是让赤虎脸色大变。暴喝一声，赤虎身子疾退，狼牙棒猛地向旁砸去。“碰！”棒头触地的巨响外加四溅的碎石，不得不让我放弃追击的打算，转而退避三舍。

赤虎望望身边脚下的一个小坑，歉意的转头向我笑笑。瞬间的疑惑后，我恍然大悟，背后的冷汗不自禁的就冒了出来。如果我所想非差的话，自己刚才不啻是从鬼门关外走了一趟回来。

古语有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适才“不变而变”的赤虎，就是这种情况的体现吧。冷不防碰上我的怪招，再加不明我的用意，武者自保的本能，实已让他聚起十分的功力，来应对我的先手。我虎头蛇尾的一招扫堂腿，虽然让他瞬间明白了本人的无害，可那时犹如绷紧弹簧的他，已经无力控制积蓄的力量的爆发。

幸好这家伙并不迟钝……定定神，我笑道：“赤老大果然英武！先手已过，请！”

敛起笑容，估计是后怕本人再出什么奇怪的手段，赤虎这次再不谦虚，一紧镔铁狼牙棒，当仁不让的率先发招，向我当胸扫到。

“来的好！”我忽退忽进，闪过狼牙棒的攻势后，顺势欲绕到赤虎背后。力量和兵器的差异，使我很快确认下本次比试的策略：游斗！

以前，我也曾经和腾力那家伙交过手。那个莽夫抡着把大砍刀满校场的追着我要和我硬碰硬。习惯智勇结合的本人，自然不会让他如意，采用的也是游斗的方式。论力量，我比不上他；论身法，腾力亦完全不是我的对手。“运动”战了几十圈后，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最终以腾力火大的嚷着肚子饿，扔下砍刀扬长而去而告终。

沉不住气，久斗必失！得出结论的自己，那时想当然的以为腾力比不上我。直到不久前被昭容“教训”过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认知上的误区。近年来顺风顺水的军旅生涯，已让我渐渐淡忘了冲锋陷阵的滋味，连带着自己的武技也偏离了原来方向，愈加朝着单打独斗的趋势发展。

而身经百战，仗仗喜好一马当先、身先士卒的腾力则不然。他的武技充满着战场搏杀的滋味，招招势大力沉，简练实用。与江湖草莽间的那种虚中带实、实中带虚的功夫截然不同。单打独斗，或许我的确胜他一筹，然而到了战场之上，孰高孰低，却是一眼可判。

正因为这样，同样的游斗，我能让腾力束手无策，对诸赤虎，却是艰苦异常。赤虎的招数，势大力沉之余，变招衔接处，亦是分外的顺溜。我身法尽展，非但欺不进对方的防御圈子，更被那柄虎虎风生的狼牙棒逼得渐渐退入一角。

手中的长剑几乎成了摆设。进攻无门，招架更是找死。硬碰硬下，即便这柄普通长剑能保证不粉身碎骨，我也没信心让自己的虎口不震出某种粘稠状液体来。

舞到兴处，满天仿佛都是棒影。赤虎稳稳的踏上一步，棒端猛涨，直撞中宫而入。百忙之中向右一个假身，身子一转，我便朝左闪去。似乎是受本人假动作的影响，赤虎的狼牙棒明显向外偏开，我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破绽。

好机会！我精神一震，废物般的长剑陡然间“兴奋”起来，循个大弧，刺向赤虎腰间。赤虎临危不乱，右手松开狼牙棒，竖起中食二指，竟图空手入白刃。

莫非他指上功夫，同样了得？念头一闪而过，我打点精神，不敢大意，手腕轻颤，长剑化作数道残影，上下、左右不定，务要教他摸不清方向。

赤虎的右手知难而退，肋部以下立时空门大开。有诈？我方觉不妙，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赤虎后腰现出，精准的迎上我的长剑。镔铁狼牙棒！大惊失色之下，冷光流动的狼牙已贴上长剑。变招不及，只能咬牙硬碰的结果，差点让我当场认输。雄浑的力量几乎让我握不住手里的兵器。长剑“割草”般弹开，胸口一闷，我勉力提气，飞速后退。

贴着赤虎的腰围，狼牙棒通灵般的转过大半圈，立时将局面翻盘。籍着旋转离心的惯性，狼牙棒如箭般直射向前，紧咬着我的胸前，半寸都不肯落后。全力以赴的我再分不出半分力道可变幻身形，唯有全速直线向后退避。

追出几尺，狼牙棒忽然下落，又是“碰”的一声砸在擂台地上。呼出口气，我定下后退脚步，目光落到触地的狼牙棒上，脸色顿时一变：当然不是因为地下又多了个不大不小的坑，而是这坑不偏不倚，恰恰处在擂台范围的边缘！换句话说，刚才那神来一招，已经将我逼出擂台之外。

看着手握棒尾，还在那里摆造型的赤虎，我摇头苦笑：“佩服，佩服。赤老大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小弟甘拜下风。我太昌本寨同意推举赤老大出任盟主之位。”

“哈哈，羽公子的剑术身法也十分了得啊，赤某竭尽全力，方险胜半招……”收起狼牙棒，得意洋洋的赤虎话语渐渐多了起来，“诸位，承蒙大家看得起，老子这个盟主绝对不是吃白饭的。咱们太昌八寨的兄弟各个了得，受了大半年的鸟气，是时候该让那些不开窍的官兵尝尝咱们的厉害了……”

很具煽动力的发言么，这赤虎，绝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头脑简单。心中警示，我默默退到一旁，低声对采薇道：“寨主，我有话要说，请随我来。”

……

“弯弓射月，赤老大的独门绝技，”找了个偏僻清静的地方，还未等我开口，采薇已抢先发言，“能逼得赤老大出绝招的，我想全太昌山寨，不会超过五人。羽公子，你可算是虽败尤荣了。”

我大是不以为然：“败了就是败了，不丢人现眼都偷笑了，哪还谈得上什么‘荣’字。”

采薇道：“羽公子可是不信？”

信也好，不信也好。其实这种荣耀我根本就不在乎。不想再多作纠缠，我迅速转移话题：“其实我请寨主出来，是有一事相告。”

感觉到我的严肃，采薇不由好奇道：“是什么事情，看起来很是要紧的样子。”

“可能关系到太昌一脉的生死存亡，所以请寨主务必郑重其事。”

采薇惊讶的盯着我的双眼，良久，方道：“羽公子直言无妨，采薇洗耳恭听。”

应该不算是危言耸听吧。计划到了这一步，如果得不到采薇的全力支持，便只有全功尽弃，我可不希望发生这等意外：“赤老大就任新任盟主，应该很快便会统率各寨下山，去援救被围的兄弟。”

采薇道：“那又怎样？难道说……陷阱？”

我赞许的点点头：“寨主果然聪颖过人，与在下所想一致。那队官兵既然是训练有素，就决不会打没准备、没意义的仗。和三寨的弟兄缠斗良久，又是援军，又是陷阱，千辛万苦却只是困住他们，似乎也太反常了一点。”

采薇微微摇头，道：“下山的，好歹也是青虎他们三寨的精英，没有被官军一口吃掉，也不奇怪吧。”

我忍不住冷笑道：“去偷袭别人的人，反倒被对手包了饺子，这种情况下，别说以寡敌众了，就算人数比对手多，也必败无疑！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决不可能这种情况下还能让对手组织起来。除非……”

采薇配合的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官军想一网打尽，或者围而不歼，留下诱饵。”

采薇沉思片刻，道：“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但你的想法中多是揣测，能不能多些真凭实据？不然即使我信你，其他寨主也仍然不会认同的。”

天真的女子，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强忍笑意，道：“据青虎所说，那官军营地中多是陷阱，让大部分兄弟失去行动能力，这句话不知寨主注意到没有。真凭实据？这就是真凭实据。为什么这些陷阱只是让兄弟们失去行动能力呢？寨主这么聪慧，不用我再点明了吧。更何况……”

欣赏着采薇变幻不定的脸色，我缓缓吐出部分真言：“其他寨主信不信管我们什么事？依眼下情势，我太昌本寨想恢复领导地位，谈何容易。然而，这支自作聪明的官军，可正是天赐良机！寨主，坐山观虎斗的机会可一不可再，你可千万莫要错过啊。”

如我所料，采薇的神色大变，后退半步，采薇的双眼中流露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原……原来如此！羽公子，恕小妹冒昧，你早就知道那支官军的事了罢。”

这回轮到我脸色一变，犹迟片刻，心下念头百转，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采薇已完全平静下来，淡淡道，“希望羽公子的真正目的，像你之前曾和小妹说得一样。羽公子既然有胆让大批弟兄去送死，想必早想好对付官军，收拾残局的策略。”

采薇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想之外。该不会她也早一步听到有关官军的风生……心头狐疑，我嘴上答道：“官军的打算，十有八九便是调虎离山。趁着我们大部队下山的时候，突袭我们老巢，然后前后夹击，扫平太昌，还不指日可待。不过呢，此计虽妙，却失之过险。既然让咱们看破了他的计划，那么寨主还以为他们突袭的那支部队，还能活着离去么？”

采薇点点头：“明白了。羽公子的意思，是要我们太昌本寨主动要求留守，伺机歼灭来犯官军，然后……”

我道：“没有了前后夹击，官军再厉害也只能让其他各寨伤伤元气。到时，寨主挟大败官军奇兵的威风，审时度势，是进是退，主动尽落我手……”

“希望如此，多谢羽公子成全，小妹受教了。”采薇的脸上，终于露出浅浅的笑容。

“寨主英明……”

跟在采薇后面返回会场，聆听着不远处众山贼杂乱的叫嚣，我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再怎么精明的人，总归还是跳不出山贼的粗鄙。采薇啊采薇，你猜得到开头，定然猜不到结尾吧。跟着我走，才是条让太昌群贼万劫不复的不归之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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