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江湖载酒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822

阳光透过窗上薄薄的贴花射进屋来,给里耶寒冷的冬日带来一丝暖意。窗下摆了两张雕龙靠背红桐木椅,两椅间靠张红桐木云石雕花矮几。左面墙下一字排开两扇麒麟争珠的大屏风,窗的对面是张红枣木大床,一条厚锦被盖在一个十四五的沉睡少年身上。少年的脸上满是坑坑洼洼的癣疥,几个癣疥已经开裂,流出淡黄的脓液,几道伤痕从眼角斜伸至嘴角,使这张本已够丑的脸上又凭添几分杀气。

少年轻哼一声,薄薄的眼帘颤动着睁了开来,仿佛冬去春回,生机重生,一双纯真漆黑的眼眸给整张脸上带来了无限生气,随着这双眼的主人四处这么一打量,神色立刻变的戒备和愕然。

这是什么地方?维特惊讶的想站起身,腰间传来的巨疼让他想起昏迷前所发生的事,他低头一看,受伤的左手缠着一条原来是纯白,现在已满是血污的锦帕,这难道是自己昏迷前模模糊糊看到的那个女孩子的吗,现在搞的这么脏了,怎还给人家呢?糟了!!维特拉开胸口的衣襟,果然,全身的脓疮几乎都已裂口,满身的脓血已将这身白袍染的净是一团团黄色的污渍。

一丝苦笑浮现在维特的嘴角,体内的暗黑魔气终象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只要自己稍有伤患或练功有一日松懈,它就会从有被禁锢的状态活跃起来,又重新占据自己体内的大小经脉。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身上的裂口先重新复原吧。

他盘腿而坐,先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呼吸减缓,思绪慢慢的变的平和而安宁,又进入体内那玄妙的世界。

很快,维特感到自己的呼吸,心跳与大自然的脉动渐趋吻合,光、风、火、地、水五系元素从全身的毛孔涌入,沿着身上的经脉涌上脑海深处,那里中心是一个黑色的圆球,五个分别是白、青、红、黄、蓝的小圆球正包围着黑球,其中黑球最大,不过,同两年前比已萎缩了一大半,白色光球有力平缓的转动着,已发展的有黑球的十分之一大小,黄、红、青、蓝四系元素光球大小差不多,也涨大至白色光球的五分之一了。以前在经脉内运行的粗粗的黑色气脉已经变淡变细,随着五色元素不断由体外吸入,经脉内运行的淡淡黑色气脉被渐渐逼回黑球,被光、风、火、地、水五系元素光球所汇聚的彩色气带所替代,由毛孔进入的五色元素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它们分别进入代表光的白球、风的青球、火的红球、地的黄球、水的蓝球。其中光元素的吸入速度是其它四系元素的二倍。这当然是由于维特本身的光属性所决定的,五球大了一点,挤压着黑色黑球似乎被压的小了一些,但反弹的力量却是越来越大,显然越到后面,就越是费力。

良久良久,六个球好象在新的位置上取的了平衡,风、火、地、水四种元素已不能再吸入,再一会,连光的元素也不能吸入了,此时,在经脉里流动的黑色气脉已极淡,代之的是由白、青、红、黄、蓝几个圆球组成的彩色气脉,在无数的莹色光点环绕下,绕行全身经脉流转一圈后又回到五系彩球中,继续下一个循环,正如昼夜交替、潮升潮落,永无休止。

这是他这两年来不断同身上那团暗黑魔气斗争中所摸索出来的运功方式,他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但这却是最有效压制住暗黑魔气的方法。

维特的呼吸、心跳由缓而疾,慢慢恢复正常,他醒了过来,只觉的精神饱满,神清气爽,拉开袖口一看,本在流脓的疮口已全部结疤。他满意的卷上袖口,才发现此时天已全黑。

奇怪了,这么久的时间怎没看见这屋子的主人呢?

维特挣扎着下了床,见床边叠放着已经洗好缝好的旧衣,自己的一应事物一件不少,便拿来换上。推开房门,他眼前不亮,不由发出一声赞叹,好大的一个庭院!一座方圆数百米的假山耸立在院子正中,山上怪石磷砱,花草树木点缀其间,一道清泉蜿蜒而下,滑入下面小池,水色清碧,天极冷,泉水却未结冰。山间一条小径忽隐忽现,蔓延而上,隐于花树之中。

为美景所吸引,维特顺着小径,片刻已到山顶,山高不过数十米,天空冷月高挂,繁星点点。向下望去,只见亭台林立,房屋连绵不绝,美不胜收。正目况神怡间,随风隐约传来阵阵悲泣,维特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栋阁楼灯火辉煌,无数的仆妇,侍应神色肃然,人人身穿白色丧服,手里捧着丧祭各色事物。想是这座大宅院中那位极有权势的人逝去了。想到这人在临终前亲人朋友俱在,这么多人为他后事奔忙,而婆婆冻饿而死,死前连一口饱饭都未吃过,自己的亲身父母临终前自己尚不在身边,再想自己孤苦零叮,一身病痛,终日在山中与猛兽相斗,与死亡和寂寞相伴,若自己死在山中,只怕数十年也不会有人发现,他呆呆看着那栋孤楼,想到伤心处,不经意间已是泪流满面。

呆立片刻,维特伸手入怀,取出一根纯黑剔透的小玉箫来,这是维特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事物,平时,在山上寂寞的日子里,在悲伤无助的时刻,维特便用它来消减愁思,唇轻触箫孔,一丝微不可闻低沉的箫声由此传出。

(伊都八岁开始便跟随于高山矮人的首席铸造大师学艺,二十六岁艺成,便在里耶开了间武器铺,最开始主要是对罗贝国出产的武器或防具精品用魔晶进行魔法加成,由于其精湛的技艺和极讲信用的原则,不到十年,他所创办的伊都武器铺便成为里耶城里最大的武器供应商,又取得罗贝国一座蕴含极富的铁矿开采权,自此实现从原料开采,治练,铸造到魔法加成的自主生产,更对生产过程实现严格控制,由伊都亲自打造刻有伊都标识的武器和防具无不是精品中的精品,虽出千金亦难求之,伊都五十岁时,伊都武器铺已经在相邻的沃土国、罗贝国、东面的多伦国、南面的呜依、素罗、乌拉特等各个大国的大中城镇都开设了分店,成立了伊都商会。行业包括矿山、治练、地产、铸造、粮食、魔晶等多个产业。伊都晚年,被誉为魔幻大陆第一人类铸造大师。)——摘自魔幻大陆百位风云人物—伊都生平。

在伊都晚年,已极少亲自打造武器,也全不过问他所亲创的商业王国,整个商会交由他的独子-伊天照管理。自己却回到里耶,这个他开始创业的地方,享受着含怡弄孙之乐。

伊天照更是雄才大略,自他接掌商会以来,首先去劣存精,在原有商团私兵的基础上整合创立而成‘天照佣兵团’,即保证了商会的商品在各个城市之间的流通安全。又解决了这个潜伏的极大危机—因伊家的财雄势大而引起的各方势力不怀好意的关注。在他的掌控下,整个商会蒸蒸日上,业务扩及各国。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做基础,天照佣兵团发展极为迅速,后来居上,在大陆三大雇佣团中排名第二,

此时在伊都生前所居的这栋阁楼里,一片肃白,阁楼大厅布置而成的灵堂肃穆庄严,由极品紫棂木所制的巨幅棺木停放在大厅前方,紫棂木号称传说中的神木,坚逾金石,由紫棂木所制器具放置的物品据说可千年不坏,就是这一幅棺木,其价值足以让一般所谓的豪富者目瞪口呆。然任你生前再财雄势大,在你身后陪伴你的也就这一捧黄土,三尺之地而已。

伊贝儿为伊天照独女,由于家业极大,父母忙于各个国度之间的奔忙,很少留在身边,身边最亲的人就是爷爷,虽然自己八岁就进了嘉丽神学院,但每年总要抽十几天回来陪伴这个自小疼她的爷爷。伊家人丁单薄,三代单传,但每一人俱是天之娇子,仿佛是上天作为这个缺陷的补偿。爷爷被誉为魔幻大陆第一人类铸造大师,而父亲更被称为商场的人杰。自己虽然年幼,但以十二岁就通过出名难竞级的嘉丽神学院的初级魔法师考试,被称为嘉丽神学院的天才少女。这一点,令爷爷和一直遗憾自己不是个男孩的父亲极为欣慰。记的那一年,父亲抚着自己的头说:“贝儿,你天纵其才,若是个男孩该有多好!”爷爷一把把贝儿抱过去,笑着说:“贝儿虽然是个女孩,但比所有的男孩更争气,今后,有可能成为传说中的圣魔导师哦!”而自己当时则回答道:“恩,贝儿一定会成为个圣魔导师的!”想不到距此不过两年,当时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爷爷就这样去了

烟舞缭绕中,伊贝儿泪眼模糊的看着紫棂木棺,面上满是哀伤。

伊天照轻轻抚着伊贝儿肩头担心的道:“贝儿,你伤心了半天了,累了吗,下去歇会吧。”

“不,我要在这陪陪爷爷,只是身边这些什么人呀,真讨厌!”伊贝儿看着这些络绎不绝前来致哀肥头大耳的各色人等皱着眉问。

伊天照苦笑一下:“这全都是跺跺脚,全城都要打颤,有头有脸的大老板们和各国的使节们,你作为伊都商会第三代家主,今后还免不的要和他们打交道的。今天才是第一天,好多还没收到消息,往后起码一个月内,人会更多”

“会长,请节哀顺便,这是我的大儿子,有里耶城商业街皮货路第一美少年之称的甄英俊,刚好和伊小姐同年,英俊,来,向会长和伊妹妹问好!”推过来一个双眼发直,满脸雀斑的少年。

“妹妹,你真漂亮!”英俊流着口水道。

伊天照和伊贝儿木然看着他,点了点头。

“会长、伊小姐,请不要难过,这是我小儿子,是里耶城富豪路魔晶街第一聪明少年的吴智慧,刚好和伊小姐同年,来,向会长和伊妹妹问好!”推过来一个双眼发直,其蠢如猪的痴呆儿童。

“妹妹,你真真真好!”吴智慧擦着口水,口齿不清的道。

“你这混小子,不是教过你怎么说的吗!”看着脸色发白的伊贝儿,这人急忙把吴智慧拉走,一边低声骂着痴呆儿童。

“贝儿,你还是先下去休息把,别累坏了!”伊天照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对的伊贝儿,担心的道。

“好吧,我一会儿再来陪爷爷!”伊贝儿向紫棂棺木再磕了个头,慢慢走出了大厅。

路上的仆妇和侍应们见未来的家主走过来,都过来行礼问好,个个面带悲凄。伊都在学艺时,也是过的象仆从一样的日子,所以后来发财以后,体谅穷苦人民的不易,总是告诫伊天照和伊贝儿,要他们善待下人。在这强权决定一切的世界里,能做到这一点的绝对是个异端,故伊都故去,这些仆从们一是失去了一个善待他们的老爷,二是不知今后的日子何去何从,人人均是心怀不安,面色沉重。

正感伤间,晚风中传来一丝低沉的箫声,隐隐约约,似不可闻,却又好似在心底深处那么微微一触,稍触既走,让人不自觉的侧耳细听,箫声忽沉又起,哀凉婉转,尽述人世悲苦,让人闻之断肠,脑中深处似乎出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画面,风雪中老年乞妇伸出枯骨一般的手、发抖的身上衣衫褴褛单薄,冻的发青的脸上满是密密的皱纹,恍惚间,乞妇面容替换,竟似幻为自己老年时的模样。

四周的丫环侍从们俱是苦人家出身,箫声似有莫大的魔力,又象是午夜梦回时的悲鸣,直达内心深处,让人想起人世之不公,生活之凄酸,一时之间,仆丛们感伤着自己的身世,不由的垂下头来,眼角含泪,偌大个庭院悲声四起。

箫声轻转,轻快急促,箫音由低转亢,却象一个坚强的少年,不管命运怎么打压,傲立依然,伊贝儿想起自己的一些得意往事,嘴角不觉浮现出一抹笑意。箫声又变,沙哑低沉,却又令人感触人生的离合,悲欢不能由己,感慨这世界的搏大,而人生的渺小。箫音再变,几丝颤音,几个起伏,终于消失不见。

良久良久,伊贝儿方回过神来,只觉四周一片寂然,仆从们面上悲欢不一,有的低头垂泪,有的神色茫然,有的咬牙切齿,有的面色肃然,显是还沉迷于箫声的魔力中,她不禁对吹箫人极是好奇。沿着箫音来处依稀寻去。

不一刻,已到小山山顶,只见一个瘦弱的黑衣少年斜依着一棵矮树,默默的看着山下的院落,手中还持着一管小黑萧,双肩不时抽动,这个几日前自己救回的少年,竟似哭的比山下的仆丛们还要伤心。

“你,刚才是你吹的箫吗?”

少年显是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颤,猛的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的眼泪因用力过猛划出一道美妙的白色闪光,斜抛而落,他擦擦脸上的泪痕,眼中满是戒意。

眼前一亮,少年维特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的一击,在这一刹那停止了跳动,仿佛一千朵雪山深处最圣洁的雪莲在眼前同时绽放,维特半侧的身子象是被石化术所定住了,呆呆的忘记了转动,他被眼前少女的美丽所震撼住了。白玉般皎洁的瓜子脸,淡淡的眉毛,长长的眼睫毛,高挺的鼻子,眼睛有些红肿,眼波像笼罩着烟一般的朦胧,哀伤而神秘,一身雪白的丧服无损她惊人的美丽,反而给人一股楚楚可怜,想要不惜一切去保护她的感觉。

“哦,是你呀,你的伤口好点了吗,刚才是你吹的箫吗?”伊贝儿从来没看见过如此清澈、深邃的眼睛,先是满眼的惊慌和戒备,当看见自己的时候,眼神又变的那么织热。接着很快又变的象冬日的雪山,冷冷的,只是其中蕴涵着深深的感激。初看这张脸满是大疮和疤痕,很是丑陋。但这双眼,尤如画师巨匠最后点睛般的神来之笔,使这张脸变的生动起来。

“谢谢你救了我!”维特本想说的更婉转些的,不想这么冷硬的,可这两年来,除了青儿,他没有同人有过交流,他几乎都忘记该怎么说话了。

“也不算是了,因为你身上除了有几处刀伤外,还被我的马撞断了两根肋骨,我救你是应该的!”

“不,没有你相救,光是那两道刀伤,我知道自己绝过不了那一天,所以我还是该向你道谢,这块手帕是你的吗?”维特从怀里拿出本缠在左手伤口的那块污血斑斑的手帕,上面锈的本是白猫扑蝶图,只是现在,白猫已变成脏猫了。

“是的,当时你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就帮你缠上的。”

维特低下头,不敢看伊贝儿,结结巴巴的道:“对对不起,我把它弄脏了,还有我换的那套白袍也脏了,我身上有病,不过,我没什么钱,我会尽快的赔给你的,好吗?”

看着眼前穿的破破烂烂紧张的少年,伊贝儿嘴角不由的挂起了一丝微笑:悲伤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不少:“哦?你打算怎么赔我呢?”

“我是个猎人,我可以为你打件火虎皮,你这么这么漂亮,穿在身上一定很好看!”维特自豪的挺直了身子,不过说到最后两句,他又有点结巴起来。

伊贝儿脸上微微一红,奇怪的是心里居然没什么怒意,她自然能看的出这些话的真诚,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惊讶的问道:“你能打到火虎,三阶魔兽火虎?”

“是的!我已经打到过一只!”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伊贝儿怀疑的口气令维特心里极为不舒服,他不想让眼前这个女孩有丝毫的看不起他,急急的分辨道。

“哦?对了,刚是你吹的箫吗?”伊贝儿想起来此的目的,虽然眼前的少年正拿着一管小黑萧,但眼前这呆呆的少年还是令她感到十分的怀疑。她出生于大富之家,自然知道萧吹的好并不难,但能引起人内心最深处的共鸣却并不容易。

“是的,你还要再听吗?”维特扬扬手中的黑玉箫,除了父母和婆婆,他从没在其他人吹奏过,但眼前的少女他却不想有丝毫的违背。只要能让她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沉默半响,伊贝儿摇摇头:“你的箫声悦耳动听,可曲调悲凄,今天我已经很难过了,不想在流泪,改日你能奏首曲调欢快的吗?”

维特迟疑着道:“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我不会吹快乐的曲调,因为我这几年没有快乐的时候!”

伊贝儿心中一怔,一时无话可说,她隐隐觉的,比起她现在的悲伤来说,这并不比她大多少的少年只怕要千百倍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