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小院的门外，已经有一群中年的仆人等候在那里了。

这些拥人，可都是经历过庆典活动的熟练能手。他们殷勤而利索的簇拥着三人穿过一条幽深的小巷后，又转向了南面的另一条巷子。

最后，一辆装潢奢华的马车停在三人的面前。

“我父亲不和我一起过去吗？”莱尔怀疑的问到旁边的仆人。虽然是很小的细节，他也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出现不应有的问题。

“小心为好”，是老萨特教育给莱而的至理名言。这里面包含了老人几十年的生活经验。

“是这样，大人在前面等着了。车子到了前园的广场，再一起出门。”回答的是拥人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中年男子。

莱尔注意到，这是老管家修奇的二儿子罗得而，一向管理城堡里的马厩和出行。

三人登上马车。轻巧的车子飞驰过一条条笔直的道路，再越过一个角门，就到了哲迪斯堡正面的广场上。三辆同样华丽的马车在一片金色光线的海洋中，安静的待在广场中央。

莱尔居住的小院，是城堡里离广场最远的区域之一。尼拉家族的统治者按照比亚王国建筑的惯例，小型庆典活动使用的广场被安排在了南门的位置上。

整座城堡的外墙呈圆形，环绕在重重庭台院阁之上。北门在直线上说，可能是距离南门最远的区域。但曲折纵横的街道让莱而过来的路程，实际上变成了最远。

莱尔看到自己的车子一到广场，全体车队就正式出发了。除了当中四辆封闭而显贵的四轮马车外，还加上了六辆家族专用制式的普通车辆，组成一条蜿蜒曲折的巨大长蛇。威武整齐的仪仗队紧紧簇拥在车队两边，缓步行走于唯呐贝尔的繁华街道间。

侯爵的马车被安排在最前面的位置上。这象征着凯奇,尼拉爵爷在家庭中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地位。接下来的车辆分别是以地位和年龄的区分，跟随着玛丽,尼拉侯爵夫人、塞斯.尼拉少爷。排在车队末尾的，是莱尔——传言中神秘的、家庭新成员的车子。

在雄壮的仪仗队外，还有整整两百名玄甲骑士护卫在车队的周围，担任外围警戒。队伍的最外面，安排的是城市警备队。警备队员们正努力维持着现场的秩序和安全。

这样的场面，并不是尼拉家族历史上最宏大的一幕。在每年的独立节和新年里，都要举办一次类似的游行场面。出动的人数更加众多。就是在侯爵全家走出城堡前，也要用堡墙顶部的大钟敲响十九声以后，方才允许让车队出门。等车辆围绕街道游行完毕以后，群众的狂欢活动则宣布正式开始。

这可真是浪费的一件事情啊！莱尔想到。

明明是一家人就可以合坐在一辆马车当中。但是为了排场，竟然要出动十辆马车出来招摇上一番。

※※※

车队前进的方向，不是要向往常节日那样环绕着城市转上一圈。他们这一次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到唯呐贝尔北部的威斯新圆顶大教堂接受天主的赐福，完成盛大的宗教仪式。同时，在那里举行军队的受勋等一系列繁琐程序。

附近成千上万的农民赶到了唯呐贝尔城。他们涌入街道，人群骚动着欢呼着侯爵的尊称，狂热的企图接近车队。大批的警备队员牢牢的把群众控制在警戒线以外。妇女们则站在房间的阳台上，争相的探出头，希望在这里就能发现侯爵家人的真实面容。

毫无疑问，这些女人都被神秘侯爵公子的传说，刺激的有些发疯了。

在车队踏上教堂白玉雕成的地面时，立刻钟声齐响。见到侯爵车队的人们惊喜的和旁人谈论起自己所看到的景象。而更多的群众则跟随着车队，汹涌的向教堂的方向走去。

这里面还是发生了一些普遍混乱的情况。在人群拥堵下，数不清的孩子同家里的大人下失去了联系。相信今天晚上，城市警备队的大厅会有许多的孩子等着自己的亲人去认领。

另外，车队里有一匹年轻的母马被教堂顶响彻云霄钟声吓坏了。幸好旁边的仪仗队员及时的制止住受惊的马匹，仪式才能得以顺利的进行。

侯爵一家人在教堂前下了车。就在莱尔踏上地面的那一刻里，周围女人们的尖叫声竟然超过了一切的声音。少数男人则对着随后下来的两个美丽侍女吹起了响亮的口哨，期望得到美人的注意。

没有什么比看到穿着漂亮衣裳的英俊公子更让这些女人感到激动的了。她们见到的真人，竟然比画像中的人物还要英俊些。当然，也更加生动的多。莱尔身穿笔挺的制服，高高的帽檐下，一对黑色眼睛冷漠的扫视着四周嘈杂涌动着的人群。仿佛这些都与他毫无瓜葛。

事实上，在先开始游行的时候，他还是饶有兴趣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但很快，周围的狂热就让莱尔感到了一丝厌恶和冷漠。处在一年孤独生活中的他，一时还接受不了众人的关注和热切。这让莱尔感到厌倦的同时，也不免在态度上失之冷淡。

事实上，正是这种毫不在意，却又冷酷无情的表情，却更加刺激了周围妇女的想像力。有些女士竟然激动得当场晕了过去。旁边，立即有热心的先生承担了照顾夫人的重任。那一刻中，人群竟然产生“混乱”。

说混乱也许不准确。但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人潮像海水一样向教堂的方向汹涌冲击着，城市警备队牢牢把守着自己的防线。某些特别拥堵的地方，队员们甚至用胳膊连接在一起，抗拒着人群涌动。

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些妇女及时的“晕倒”，提醒着群众注意个人的人身安全，从而减弱了围观者的狂热情绪。警备队员真不知道该接下去该如何行为。城市的节日里，他们是不允许对着欢乐的众多子民挥动警棍。

这里面，唯一令妇女们带点“伤心”的景象是，长相一般的女士在接受服务的时候，人数和热情上就减弱了许多。

※※※

家族的“新成员”却不能像自己名义上的家人那样，微笑着向群众挥一挥手臂。尽管旁边的侍女在不停的偷偷用手扯他的衣角，提醒着主人要保持亲切的公众形象。

即使自己待在人群当中，他依然感到是那么的空旷和孤独……

教堂放下了深红色的幔帐，衬托出隆重喜庆的气氛。在侯爵一家人下马以后，圆顶大教堂厚重的大门就同时打开了。深处，在无数魔晶灯的映照下，本堂的神甫们聚集在圣像前，同身后二十四位美丽的少女一起，组成了仪式的队伍。姑娘们都半跪在地上，同神甫共唱着圣诗。

这些看起来都很漂亮的姑娘，是来自唯呐贝尔最显贵的家庭之中。有些甚至是出自军队中的女魔武骑士。

殿堂里沉侵在一片朦胧的乳香中。

人们在进来的时候，发现这里竟然有上千支魔晶灯被同时点着。这些闪亮的灯火被烛台高高低低的分别排成了八行，丝毫没有凌乱的样子。大殿内光线如火，明亮的照射到了任何一个角落。醇和甜美的乳香直钻入人的鼻孔，却没有丝毫浓郁之感。闻的出来，这些都是质地最上乘的香料才对。

最里面，本地的主教杰塞克大人面对着墙壁前的圣像，正在诚心诚意向上天祈祷着。雾气缭绕的香烟中，美丽少女的环绕间，一片光明的殿堂里，主教高声的祝词内，这些却让侯爵公子冷漠的脸上淡淡露出了笑容。

这让莱尔想到了以前待过的监狱。在刚刚进门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被眼前庄严而神圣的气氛感染了。但主教大人肥胖的身躯跪在地上祷告时的景象，让这种感动无法再继续传递下去。

看来，天堂和地狱也是由人来制作的！莱尔提醒自己。

本城这些美丽的少女偷偷的欣赏着侯爵公子身上整齐笔挺的制服，清秀冷漠的面孔，温文而雅的气质，还有他那双神秘闪动的黑色眼睛。完全没有看够的意思。

当莱尔脸上轻微的笑意从线条优美的唇角悄悄扬起的时候，这些关注的眼睛几乎被惊呆了。

这仿佛是冰雪中突然出现的微微温暖一般。热烈了会让人感到灼伤的疼痛，继续的寒冷则使人冰凉彻骨。一点点轻微的笑容闪现在冷漠的面容上，埋没在眼前虔诚肃穆的众人神态里，反倒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少女们无法忘却这种——冷淡的微笑。

终于，主教大人结束了隆重庄严的祈祷过程。他转过身来，方才请求侯爵大人准许他举行仪式。凯奇侯爵在众人面前，口头上准许了由杰塞克主教大人全权主持。

※※※

当莱尔迈着标准的步子，缓慢而庄重的走到圣像前的时候，杰塞克主教大人制止住莱尔的动作。主教大人同时回过身来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少女们停止摆设圣盘、倾倒圣水的行动。

杰塞克主教大人仪式前的讲话相当简短而动人，但后面的效果却非常惊人。

“在最伟大的天主面前，从所有教徒的眼睛里我都看到了真诚和信任。这让我无法完成下面的举动。请原谅我，孩子！我不能为您举行接受赐福的仪式。就如同天主面前不允许欺骗和谎言存在一样。对天主无限的爱戴和忠实，让我不得不停止现在进行的这一切。”杰塞克主教大人神色凛然的说道。

四周的所有人都被主教大人刚才的一番话语惊呆了头脑，形象各异的各种面孔上，不约而同的露出相顾愕然的表情。

寂静许久的教堂里，忽然爆发出海浪般的嘈杂声。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奇的想要知道这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杰塞克主教大人伸出了肥白的手掌，及时的制止住众人的议论。他清了清嗓子，庄严的宣布道：

“永远不要忘记，年轻的教徒们。正如你们从圣诗和教典里看到的那样，天主为了防止世间出现一切混乱、邪恶和毁灭的罪恶，制定出了明确关系的法典。来约束人们的行为，确定正确的世界次序。以便大家可以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和平安稳。一切正常的关系都会受到天主的赐福和保护。”

“我们可以因为这个孩子从世间的出现，而赞美伟大天主的仁慈和宽容，给予他的母亲以地位和称号。”

“但是，这并不能让他从此远离天主的安排和约束。对不受到天主确认和保护来到这个世界中的孩子，上天安排的规则是不允许让他进入一个已有的家庭的。护卫在天主周围的勇士们，也不会许可反对者和不能确定身份的人走进他们的世界。你们将永远的记住这一天，是不是？你们要憎恨亵渎宗教的人。你们要永远的忠于这位如此伟大，如此可怕，而又如此仁慈的天主啊！”

说罢，主教大人环视的望了望四周的人群，态度庄重。

莱尔身体僵直的站立在原地，面容仿佛在这一刻里就化为了冰冷的面具。他缓缓的扭过头来，注视着身后议论纷纷的人群。

几乎所有人都为主教大人前面的发言和理由，感到无比的震惊和诧异。仪式上的贵族们暂时不分等级的当场交换起各自的意见来。并且，他们情绪激动。每个人都在努力的企图使他人明白，自己对这一事件的理解和看法。激烈的情绪带动了交流气氛变热。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的理解才是正确并合适的。喧嚷的声音飞扬在整个大教堂的顶部。

他看到人群中，玛丽.尼拉侯爵夫人悄悄的用羽扇掩住了下半部的面孔。

对此，他一筹莫展。

莱尔非常明白，此时处在艰难困境中的自己，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这可能也是他一生中最危急，也是最困难的时刻了。偏偏他只能毫无作为的等待着命运做出的裁决。

因为即使是莱尔说服了面前的主教大人接受了自己，但身后的贵族也会反对这一事情进行下去。

这样说您可能不能理解，但我换一种方式您或许就可以明白了：可能您的话语更加靠近真理，更具有说服力，但您的身份以及说服对象对您个人的观感其实占据着整个说话的主动。道理正确与否并不重要，这也许还没有您的语气，在效果上来的更实在一点。

言语上的任何辩解以莱尔现在的身份来说，都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不谈是否能够说服眼前这个别有用心的主教大人。如果他说服了，则会引起身后贵族的集体反感和冷淡。

贵族社会不会喜欢一个能说会道的外来人，强行的进入到自己的世界中。这种人能让贵族很快的联想到了戏剧中阴谋家和职业骗子。他们会接着用一个又一个的刁难和理由，来阻挠这次仪式继续进行下去。

那只能使这场仪式最终变成一场让人丧失尊严的闹剧或是争吵。同时，尼拉家族的大门也将被迫对莱尔关闭。

※※※

凯奇侯爵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穿过人群，直接到达主教大人的面前。

“我以可怕天主的名义，接受教会的监督和关注。这个孩子是受到过上天祝福和保护的。在这一点上，所有的人都无从质疑。”说着，侯爵招呼到身后的管家修奇先生，打开随马车携带来的一个小箱子。

侯爵取从箱内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主教大人，并且解释道：“这里面是在十七年以前，由帝都修道院的拉奥尔神甫签押的证书和文本。请您过目！”

杰塞克主教大人仔细的看了一下文件里面的签章和纸质，真的很难挑出毛病来。

在证书的当中，不但有该神甫的个人印章外，还有修道院院长的签名和院章。从纸张的年代和上面墨水的痕迹来看，这确实是十几年前签发的证书。

“请问，当年爱妮尔夫人知道您已经结婚，并且是尼拉家族未来继承人的事实吗？”主教大人并没有放弃这里面任何一点可能挑出问题的环节。现在的情势已经让他有点骑虎难下了。

“事实上，是我隐瞒了事实。关于这一点，证书上当时签名的所有人都可以做证。爱妮尔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已经结婚。这有问题吗？”侯爵的思想相当敏锐。并没有给主教大人以任何机会——让话题的事实引申到爱妮尔夫人结婚目的别有用心的问题上去。

在这件事情上，侯爵必须忠实于他人和过去。

现在，凯奇侯爵是以一个家族族长和家庭中父亲的双重名义，捍卫着整体的利益。同时，他更不能容忍死去夫人的名誉，因为他的关系而受到任何的损伤。

至于侯爵大人本人来说，虽然没有人可以宣布这个过错将会受到惩罚。但社会道德上，对明显的骗婚和重婚行为，还是要受到公众的指责。这至少会让侯爵的名誉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受到严重的损害。并且，这种伤害过了的名誉，可能将陪伴着侯爵度过以后的一生。

“请问，拉奥尔神甫是谁？在帝国内大多教职人员都应该有登记和编号的”。杰塞克主教大人疑惑的向侯爵问道。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放弃努力。唯呐贝尔地区的主教大人，可是能够记住王国内大多数具有名望的神甫和教士。

“哦，您一定是对这个教士是否具有资格，来监督这桩婚姻的纯洁与公正了。拉奥尔神甫的全名叫德.拉奥尔。在文件的最下角，您可以看到他的签名和图章编号的。”侯爵着重的提醒着主教大人：注意他口中提到的这个名字和个人号码。

主教大人仔细的辨认着文件上不起眼的角落里，那细小的字迹和符号来。忽然，他的脸色变的一片苍白……

这样的情景不由的引起等待中的贵族，私下里纷纷议论起来。少数消息灵通的人士揭开了这个秘密。“德.拉奥尔就是现任教皇以前使用的名字。现在，当然没人再这样称呼他了。”

凯奇侯爵回头继续望了望四周的人群，神情冷漠。

他转过身，伸手接过管家递来的帽子。

这次，他再也没有理睬狼狈中的主教大人。在众多玄甲骑士的护卫下，侯爵悄悄的离开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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