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回来了。”兰妮惊讶的看着狼狈不堪的莱尔站在院门前。

“恩！”主人像是听见了。他微微的点头，举步往屋内走去。

“卡贝尔今天买的东西比较多。我让她去取了。可能会晚点回来。”

“是嘛！兰妮，我要求你注意过卡贝尔的行踪吗？”晚归者冷笑道。

身影还停留在夜色特有的模糊里，美丽的侍女几乎惊呆了。

——她没有看见过这样寒冷的微笑。

狰狞的面孔、扭曲的肌肉、冰冷的牙齿，还有近乎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句子，几乎全部在同一个人身上跳动起来。以往的主人消失了。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带着厌恶和讥笑眼神的年轻人。

莱尔的脸上缓缓扬起了一层，他人称之为“讥讽”的嘲笑表情。这里面，或许还掺杂着几分戏弄轻蔑的意味。

“没有。”侍女懦弱的回答了主人。

“好吧！那么，就不需要你主动来告诉我这些事情。”

说完，莱尔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黑暗里，侍女兰妮看着主人缓缓的走进了房间。屋内魔晶灯却并未随之亮起，似乎莱尔太过疲劳，进门后就已经睡下了。

夏夜里，四周的蝉鸣又“滋芽”的一阵喧嚷开来。

一阵凉风透过哗哗的栗树林吹了过来，带来了夜色中的阵阵凉意。兰妮此时忽然感觉到一种秋天才有的萧索和失落，正悄悄的袭上了自己的心头。

卡贝尔的深夜未归，主人的狼狈冷淡，自己处境的难堪和艰难，都使这个聪明的侍女意外的感到一阵阵疲惫和担忧。酸楚而难过的内心深处，她隐隐觉察到这里面有所联系，但还不敢确定下来。

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后，兰妮才想起来，有一封从远方传递来的信笺未曾递交给主人。

她抬起头来，挺直腰杆，努力的使自己勇敢坚强起来了。

兰妮没有想到在刚才思考里，自己的眼睛里竟然为此付出了汹涌的流水。

可能是卡贝尔的冷落让她不好受了吧！但也可能是莱尔冷漠的态度使侍女觉的委屈。匆忙里，她无暇再去思索这些恼人的问题，连忙去房间里取过一盆凉水，清洗过后才来到莱尔的小屋前。

※※※

自从同侍女分开以后，主人就不能让自己的心灵完全平静下来。对今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再加上在回来时对兰妮做出了冷漠挖苦，而因此产生的后悔，则更加深了他内心里这种急流动荡的心情。

“兰妮，进来吧！”

“这是从唯钠贝尔传过来的魔法快递。刚才……我忘记给您了。”兰妮观察着莱尔的神情，低声的说道。

“哦！我知道了。”漆黑中的主人走向墙壁，随手打亮了那里挂着的魔晶灯。

“兰妮……”

莱尔准备向侍女解释的当口，忽然又改变主意。

“你知道卡贝尔到底去什么地方了吗？现在的时间太晚了。”

他的脸色平淡，眼神却直视向对方的双眼。

“可能是她累了吧！您知道，今天要买的东西太多了。她一定是在别处休息了一会。”兰妮依旧坚持着刚才的说法。

“我知道了。那么，兰妮，还有其他事情吗？”莱尔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

“没有什么了。”侍女紧张的哆嗦着。“另外，您的衣服脏的太厉害了。我想先换下来，回头给您去洗好。”

“不用了。时间已经很晚了。如果没有事情，你可以先下去休息了。”莱尔貌似温和的说道。

“好的，但您还是把衣服先换下来吧！”侍女说着，像平时那样直接上来帮莱尔解开了衣服。

“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他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迅速地闪开身去。

进门时，那一瞬间的厌恶表情在主人身上消失了。换之而来的，是主人脸上一种淡淡的漠然神色。仿佛刚才的态度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侯爵公子的身材比兰妮要高上许多。这样，侍女非得抬起双臂才能够着主人的衣领。

兰妮走近莱尔，并直接用手伸向了莱尔的肢体。

“蓬”的一声，莱尔粗暴的推开了企图靠近的兰妮。

突如其来的愤怒犹如是一座被山脊死死压住的火山，莱尔的眼眶里爆发出的细小血丝，密如蛛网的遍布在整个仇恨的眼神里。

“不要靠近我！”主人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低声的咆哮道。

……

毫不防备的侍女跌倒了。

“兰妮，对不起！今天晚上我太疲倦了。如果您不介意，请先回去休息吧！”主人没有看侍女的眼睛，口中却开始使用尊敬的言辞来无意中疏远着对方。

“我知道了。”兰妮扭过头去，低声自语着。

侍女的头发显的有些蓬乱，平日里秀气清晰眉宇紧紧锁在了一起，显得十分模糊。哀怨与受伤的眼神游散于四周墙角和窗外的黑夜里，兰妮的思想似乎需要暂时逃离这里。

侍女这种漠视转移的态度，则无疑加深了莱尔心中的后悔和绝望。他先是难过着，但随之从心底里传来的却是一阵暴烈的恼怒，刺激着主人朝更加相反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不用这么看着我。这应该是谁的错？”

莱尔走近兰妮的身边。

“您现在的态度是在责怪我吗？好了，不用再这样——想看却不敢再看了。事实上，您一直不愿意说。而我也不愿意知道。就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

……

“您都知道了卡贝尔的事情了吗？”

侍女半天后才低声述说道。她的语声涩楚、哽咽着。不过，兰妮似乎对主人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在心中并不感到十分的惊异。

“是的。但这是和您无关。为什么您又一定要知道结果呢！”莱尔讥讽起侍女模糊动摇的立场来。

“对了！我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但这才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如果今天晚上没有让我知道，我不知道卡贝尔，还有您——兰妮，会将事情一直隐瞒下去吗？这件事情可能和我没有关系吧！”主人冷笑道。

“事情不是您想的这样。”兰妮再也没有瞧向莱尔一眼，因为这样的理由让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太肯定。“卡贝尔是拉古斯特公国的侯爵小姐，那个人是她的远房表哥。”

“我知道，拉古斯特公国在很多年前就被帝国征服了。”

“看！我们看到了什么？一个落难小姐，还有一个从小就认识的表哥。呕！您不会告诉我，这里面有个非常感人的爱情故事吧！”

……

莱尔开始用自己特有的嘲讽语气，发泄着心中的失望和不平衡。

需要说明的是：在整个过程里，除了推开兰妮那一瞬间里疯狂的暴怒外，他后来又都表现出了异常冷淡而又相当平静的态度。

侯爵公子吐词清晰、言语锐利、思维活跃，口气也变得只比平常的时候稍许高了一点。

如果用人们平常时的语气来对比，他一向温和的态度甚至可以使人以为：莱尔.尼拉公子的谈话口气，正是常人说话时的表现。

但语速上，他却又快上许多。这也许是区别于侯爵公子往常态度的唯一标志。

换句话说，莱尔试图让侍女理解成，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对自己构成伤害，侯爵公子也没有对此生气。为此，他也是正在不尽余力的表现着。

……

“您不理解卡贝尔。难道您这些天来，就没有注意到卡贝尔对您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吗？难道您就没有注意到，她看您时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情？难道上次，她愿意救您，完全是处于自己的责任吗？”兰妮换了个角度，来说明自己坚持的理由。

“那我成了什么？好吧！用您的解释来理解着一切：一个令人厌恶的反派角色。”

“一对恋人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但是有个傻瓜却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非要在其中扮演一个并不光彩的角色，站在高高的位置上，利用手里的权力对这一对恋人横加干涉！”

“好吧！好吧！您或者这么认为的：我不应该这么做，甚至不应该这么理解。那您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为他们祝福，或者是干脆宰了自己，免得挡在别人面前碍事。”

主人无法弄清楚这里面一切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丽娜的变化再让他绝望，或许是侍女的隐瞒让他伤心，更或许是再这以前的东西还在折磨着他的头脑。

事实上，他现在已经不单单为这件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而生气愤怒了。莱尔甚至失望的放弃一切可以使事情发生转机的举动。

相反的，侯爵公子似乎朝着另一个，更加灰心的方向继续努力走下去。

这并不是说，他的头脑不想明白这件事情的始末。但如果从兰妮的态度上产生冷静判断的话，主人一定可以清楚的意识到，这里面是存在有相当大的误解和不能确定。但一种搀杂着负气的绝望感觉，刺激着他不可能再明智的做出常人的判断。

……

“难道您就是一直这样看待我的吗？”侍女卡贝尔回来了。她怀里抱着出门采购来的物品，怔怔站在门外。在少女的身后，是漆黑的寂静长夜。

“好了！我现在不想跟您谈这件事情。一切都等到明天，如果要发表意见的话，今天晚上是不适合夸奖您的‘辛苦’的。”莱尔现在的口气，像是在平息三人世界里的“战火”，但这样“挑衅”的方式肯定不会是明智的主人应该做出的反应。

“请您不要再说明些什么了。如果有，我的嘴里这一时间里，只能说出让您不愿意听到的话语。”

“这不是兰妮妹妹的错误。您要来听我解释。但是，请您不要为此而责怪她。”卡贝尔从刚才的在争吵里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同时，她也为朋友受到的粗暴对待而感到难过。

“您现在一定以为，我是个不光彩的女人了。”

“不，我怎么敢责怪您呢？如果说不光彩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还要我说什么呢？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一个可以随意耍弄的主人，还是一个连自己侍女也无法看住的侯爵少爷？”莱尔挖苦道。

“请您带着兰妮回去休息。”侯爵公子的口气缓和了些。

“您累了，我也累了。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很有好处。”

“没有人会这样看您的。”卡贝尔屈服了。眼泪从她蓝色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抱歉！兰妮妹妹！是我连累了你，也是我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接着，她又转过身来，对着莱尔说道：“听我说，莱尔少爷！其实，应该早一些让您知道这件事情的。但每次想开口时，却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件事情了。”侯爵公子冷酷的说道。

……

莱尔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的头脑更有思维些，或是做事情更加果断些。

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他一旦开口，那么嘴里就不会出现任何好听的话语。相反的，滔滔不绝的一串串恶毒单句，还有各种“形象贴切”的比喻，将从一个侯爵公子的嘴里喷射出来。

他正话反说的效果同样的惊人。

现在，他拒绝让自己现在去理解对方口中的，哪怕是一个极其细小的字眼，更何况再去完整的相信对方所要讲出的全部理由。

……

“尊贵的莱尔少爷！您太高傲了。高傲的不给人任何一次机会。”

“不是吗？您从来都和我们在一起，却从不让别人进入自己的内心。”卡贝尔回忆起莱尔以往的态度来。

“跟您在一起的感觉，更像是永远也吃不准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对啊！您可以跟我们开玩笑，可以不说什么，但您去总是让别人远远的看到您身影。您甚至从不谈论自己的过去，不谈论自己的想法，更不提自己的内心……”说着，卡贝尔的眼泪终于顺着脸庞，流淌了下来。

“因为我发觉自己这样做，至少还能保留有一点尊严。”莱尔怒气冲冲的表示道。

“对，您是有尊严的。为了能靠近您，也许是为了能和您多说一点话，我可以让自己变的愚蠢一些，多惹您生气一些，哪怕是招来您的难听话儿……”卡贝尔失落的述说道。“但是，没有人会是傻子。”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我发觉您连话都不会跟我说。过去的许多时候，您宁愿同兰妮妹妹说话，也不会理睬我一句。自从我来到这里以后，您就没有正正经经的和我说过一次，真正同我谈过一趟话。您的行为和用词太精致了，精致到了吝啬于一个词语也要优雅的表现出来。却从来不会有冲动的表现。”

“您是觉得我缺乏感情吗？”莱尔捕捉到侍女口中隐藏的责怪态度。

“那您来说说，您原先想告诉我什么？哈哈！或者是您将告诉您的表哥一些什么？”

“我一直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哥哥来看待。即使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我也不可能喜欢他的。在这一点上，您不用再怀疑。我对他解释明白了——在这个院子里，我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所以，希望他从此不要再把心思放在这一方面。”

“事实上，我又该如何相信这一切呢！”偏见和傲慢在侯爵公子的身上占据了上风。他拒绝相信自己今天晚上听到的所有话语。

甚至相反过来，受到伤害的自尊心正以一种更加暴烈的方式防卫着自己不会受到任何外来的伤害。

“也就是说，我必须相信：如果没有看到，您也会告诉我的。或是相信您会带着您的表哥来一起跟我说的。好吧！好吧！我必须要像个傻瓜一样来接受一切的事实。而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您也一定需要听到这样的保证，并且非要得到我的认可。”

“您可以选择回答，但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您一定必须得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您从来都没有给过我机会。”卡贝尔毫不妥协的坚持道。

侯爵公子没有回答使女的话语。他缓步走近卡贝尔的身边，恶毒的微笑着。

“假如您一定要得到答复的话。那么现在看来，我是不是非要用必要的方式来奖赏您施与的青睐了吗？”

……

说完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后，主人毫无征兆低下头来，他重重的吻向了侍女哆嗦中的樱唇。

……

卡贝尔完全的呆住了。

莱尔毫无预兆的突然袭击打乱了她想要继续述说下去的心思。

尽管主人的口气不善。卡贝尔却没有因此而放弃讲述理由的机会。

她可能觉得，如果今天晚上不讲明白，莱尔从此也不会在允许她这么说了。侯爵公子的某一方面来说，并不是一个很肯给别人机会的人。包括对待自身也是如此。

——本来是按照女性正常的婉转的思维方式——“虽然……但是……”的理解来观察，卡贝尔尚未说出口的意思是：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看起来相当冷酷，对自己不友善，甚至拒绝他人靠近的男人呢！

但当卡贝尔准备用充沛的感情想要表述出来时，想使莱尔明白其中的心情时，主人的举动无疑亵渎了这种在侍女看来，本应该受到尊重的态度和情感。尽管就在前面，她也是吃不准的。

……

“啪”的一声，莱尔的脸上清脆的吃了一记耳光。

莱尔却毫不在意的抬起头来，放弃了继续亲吻下去的动作。

主人黑色的眼睛里充斥着绝望和失落后的伤感，但他却又故意用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掩饰着。表现在主人外表上的，是一种毫不在意的洒脱和洋洋得意的虚假笑容。

卡贝尔再也受不了这种轻蔑和毫不在意态度的压迫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莱尔，面对自己付出过的真挚情感。

她无法说下去了。

卡贝尔甚至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面对这里的一切。莱尔的冷漠和轻贱态度，在侍女看来是无法让自己接受，而又令人尴尬万分的。

难道自己只属于一个被玩弄，或者是尽情侮辱的对象吗？难道自己也就是一个这样任他人轻贱蔑视的妓女吗？

……

“呼”卡贝尔推开门奔了出去。她的眼睛里充满着同样屈辱的眼泪，散落在星星点点的夜幕之中。

“兰妮，你去看看卡贝尔。”主人立刻命令着的兰妮。后者正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的踌躇着。

“好的。我马上就回来。”兰妮也跟着奔了出去。

※※※

侯爵公子待在原处静止的站立了一会儿。

空荡荡的书房里，仿佛是因为刚才的争辩太过强烈，魔晶灯光的影子就益发有些冷清了。

“也不过是这个样子吧！尼拉家族的侯爵公子，到最后连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都无法找到。您是不是很失败啊？”莱尔对着自己忽然轻轻的调侃道。

对卡贝尔的责难并没有达到心灵舒畅的境界。相反的，另一种虚弱后的疲惫，却悄悄的钻进了主人的世界里。

昏暗黑沉的房间里，莱尔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被众人抛弃的暴君，孤家寡人的被遗忘在这里。

……

呆立了半晌，失意者走过去推开窗子，转而望着寂静中的深深庭院。

眺望远处，只有依旧闪烁的星辰孤单的陪伴着自己。仿佛也只有恒古不变的繁星，才能明白侯爵公子此时的心中寂寞。

夜空里，飞舞盘旋的蝙蝠也好似倦了一般，此时已失去了踪迹。

一种无名的厌倦泛上了他的心海里。他似乎又做错了一件事情。但对与错的分别真的有那么明显吗？从朝向对方的嘲讽里，回报的只能是双方同时的痛苦。疲倦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忍不住的悲哀袭来——既为卡贝尔，也是在为自己。

……

过了好一会儿，这个主人才放弃了这种使人心灵憔悴，且呆滞乏力的思考。他回到了书桌前，慢慢打开了放在书桌上的信笺，剥开封口处的红色印鉴。

“万能的天主！您怎么会如此的残酷！”白色的信纸飘落在书桌上，侯爵公子用双手蒙住了脸。

他躺在椅子里垂下头，痛苦的喃喃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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