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墨历1345年，比亚的唯呐贝尔城同样也不得太平。那里发生了许多的大事。

首先，是领地的侯爵认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这是夏天里唯呐贝尔发生的最轰动的事件。

先开始时，是整座城市的人们在谈论这件事情，然后，则是整个领地内的居民都对这一事件抱有着极大的兴趣和关注。

对这个多灾多难的家族来说，寻找孩子的消息似乎谈不上幸运，反倒更让人担心起来。有些见识远博的人，甚至会联想到家族历史上许多不幸的事件和过往。

翻阅起这个家族的发展历史，很容易让人感觉到自己是在拜读一本是阴森恐怖的血腥读物。换句话说，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充斥着阴谋和翻覆的幻想世界内。其中，甚至会牵涉到神怪妖魔的方面。

几乎每一代里都有政变和出走，即使是在最杰出公平的卡多侯爵时代，也有孩子因为“骑马”，而死于郊外。

最令人惊奇的是，在唯利亚侯爵的时代里，竟然有一个孩子谇于噩梦中。

城堡的公告里，说明这是由于因去远海游玩，途中遇到海妖的诱惑，在睡眠里安然离世的。

但紧接着就是，同死去孩子一直争斗不休的二公子出使外邦的消息从城堡中传来。领地内上百位的官员，被调离了自己的岗位。

他们或者是被查办出有贪污渎职行为，或是失踪，或是分配到远方的边塞中值勤，若干年后才得以回归故里。

即使在老侯爵的那一代，齐格侯爵到了帝都乔恩城去发展自己的事业。家族为此，给予了全力的支持和财政上的保证。

在现任的凯奇侯爵时代里，他的兄弟则被老侯爵大人安排到了另一座城市里当了那里的城主。

林奇.尼拉，莱尔的叔叔，是费克尔地区哥罗城的城主。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凯奇侯爵的弟弟在竞争侯爵的斗争中是个失败者。

不过，他的运气并不算太糟糕。至少咱们这位宽容温和的凯奇侯爵给了他一座城市。好过自己先辈的遭遇。

这一段斗争史的发展，倒是颇富戏剧性。

从开始时，凯奇侯爵同老侯爵大人在城堡里大吵大闹，疯得鸡飞狗跳，最后得被迫离家出走。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把继承人内定的人选放在了林奇.尼拉公子身上。

但老侯爵大人临死前的安排，无疑给这些支持者吞下了一个难咽苦果，令所有旁观者大跌眼界——从帝都赶回的花花公子继承了领主的位置，被授予侯爵的爵位。

而被众人看好林奇.尼拉公子，只得到男爵的爵位。他“发配”到了哥罗城，去做那里的“土皇帝”。

即使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的磨砺，即使后来老侯爵大人亲自出面宣布了凯奇侯爵的爵位继承问题。但这一事件各种版本的传说还是经久不息的流传着。

有人说，是凯奇侯爵请来帝都的势力帮助，胁迫了老侯爵大人在正式仪式上发布了这样的命令。因为凯奇侯爵娶了当时就任帝国丞相艾德尔泊爵的女儿做妻子。

这是最离奇，也是最具传奇性的一个版本。当然，流传范围也是最广的。

也有人说，凯奇侯爵在家里的时候，就给老侯爵大人喂下了慢性毒药。最后，老侯爵大人乖乖的交出了手中的权力和地位。

更有人说，凯奇侯爵当时获得了底下军队的暗中支持。老侯爵大人是在不得不就范的情况下，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不管怎么说，凯奇侯爵从当时还是到现在，都牢牢的把握着费克尔地区权力中心的枢纽。在帝国的天空下平静而又自在的享受着支配他人命运的力量。

从孩子归来的问题产生以后，一直到秋天另一个孩子的死亡，这样的悬念没有悬置太久。人们终于可以确定下来，究竟是谁来决定费克尔未来命运的主人了。

在莱尔侯爵公子在比亚历1345年留存下来的两封信笺里面，或许他人可以琢磨到当时他本人的一些情绪变化的。

在给自己的朋友基诺的信中，他提到了当时的一些情况。

“我的家里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件。您不久就会知道的。当然，或许对我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好消息。但我绝不会这样认为的。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也牵涉到了这件事情里面。

幸运和不幸真的有那么大差别吗？我对此感到怀疑。当这消息破门而入的时候，您想想看，当时我的心情糟透了。再接受这样的事实未免太残酷了些。

我甚至不知道该对您说明些什么。我担心自己解释不了这里面的错误和区别。”

另一封没有发出，并且没有任何称谓的信笺里却这样提到（署名日期为当时回唯呐贝尔的路途中）。

“世上最可爱的天使啊！

如果他人伤害了自己，我或者可以原谅他。因为，我通常会根据当时的情况，而定下自己的规矩。

但假如别人伤害了您，这却是我至死也无法接受的事实！

面对神圣的天主发誓：如果有可能，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这件事情。

我将至死都无法原谅对方！

哪怕是万不得已状况下的过错，伤害者必须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

——不论对错，我都会用自己的行动来完成复仇的行动。”

这是莱尔用年少的冲动写下的一封信笺。对这位“世上最可爱的天使”究竟是谁？莱尔信中没有提到任何的姓名或者特征。

不过，这也是当时的侯爵公子，在以后没有被遭到焚毁的私人交往信笺之一。

从个人秘密发展生涯里，即使是在功成名就以后，这位神秘的莱尔.尼拉侯爵还是把以前许多的信笺通通销毁。

这里面的意味总是让人难以琢磨的。

——或是一念之间的对少年时代的追忆，或是出于某种神圣使命的虔诚。在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几次毁灭自己“经历”的活动中（政治活动中总是充斥了大量阴谋、黑暗和血腥），例外留下了这封最早讲述自己过去的可靠证据。

※※※

莱尔于比亚历1345年的九月底，离开帝都乔恩城。

因为赶路的缘故，两人加快了旅途的进度。经常是在半夜里昏暗摇动的马车中，从这个城市又赶往另一座城市。

尼拉家族的公子有的是金钱，这足够支付大笔的开销——去请熟悉道路的车夫和深夜赶路的马车。

由于付出了高额的代价，车夫们甚至愿意为此多送一些路程，来感谢侯爵公子的重金犒劳。

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了夏末秋初的唯呐贝尔城。

等回到了唯呐贝尔，塞斯的丧事已经安葬完毕。迎接莱尔的，是一座失去主人的城堡。

侯爵大人为了安慰自己悲伤中的夫人，早已去了乡下的别墅。在宏伟而寥落的哲迪斯里，修奇管家接待了远方归来的游子。

出于礼貌，莱尔特意骑马到了一趟乡下，去探望还处在巨大伤痛中的父母。

意外的是，侯爵同侯爵夫人都不愿意接待他。迫不得已，莱尔当天又在深夜里赶回了哲迪斯堡。

换句话说，莱尔受到了冷遇。

——他似乎是非常失望。侍女兰妮在后来的日记里这样写到。

不过，这并没有防碍莱尔公子的公众活动。他探家的时间不多，乔恩城的学院已经开学了。在短时间内，尼拉家的公子必须回到帝都去上学。

※※※

莱尔这次回来的大多数时间里，都在应酬着来来往往、前来吊唁的人群。

在他的心里，不免对贵族的装腔作势以及商人的庸俗，产生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也因而感到了无趣和厌烦。

但这些家伙，无疑都是在唯呐贝尔不能轻易得罪的，而且必须小心招待的大人物。

同时，侯爵公子知道自己已经被唯呐贝尔城的这些讨好者与见风使舵之徒所看好。今后，必须在这里面挑选出一些人，培养成为亲近自己的个别势力和拥护者。

最起码，侯爵公子与之结交的同时，对方也清楚的知道，任何事情都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就如同冒险一样——没有不下赌本，就可以免费参与进来的成人游戏。

在一个初秋夜里，侯爵公子又偷偷抽空拜访了自己的老师——佛泰格罗将军。

一轮明月升起在青黑色的天空中，将其清辉抛洒在石块砌成的城市周围。莱尔骑着马，悄悄的从城堡的角门里溜了出去。

在石砖铺成的街道上，“滴答”的马蹄声显得幽静而清脆。还有道路两旁黑夜里静静驯顺的城市，一瞬间仿佛都在他的脚下臣服了。

小石砖细细密密的铺成了一条笔直宽阔的马路。干净清晰处，倒映着天际里青色的荧荧月光。莱尔端坐在马背上，随着马儿的慢跑轻轻的行进着。

天空中，月儿如水银般清畅的流动在地面上。

莱尔的座骑，是这次回来以后城堡里管家修奇先生的二儿子罗得而亲自为他挑选的。

这是一匹才三岁半大的马驹，一匹脾气温顺听话的小母马。

此刻，它正迈着细碎的步伐，在平整的道路上小跑着向前迈进。

马驹有洁白漂亮的毛色，修长优美的马蹄，壮硕紧蹦的后腿。还有一点就是，几乎同背上主人一样年轻而健康着。

具有尼拉家族血统的马匹，在奔跑速度和长途耐力方面，都非常出名。

“少爷您看，好马的屁股同女人一样——都要非常大才行。”

罗得而注意到莱尔皱着眉头观察到马驹臀部时，作出了如下的解释：

“虽然这家伙后面比其他的马相比，是显的有些大了点。但您要相信我的眼睛。最好的马通常屁股都很大，最糟糕的情况却是肚子大。”

“肚子大了跑不动，但却需要饲养很多的草料。这小家伙的妈妈，可是侯爵大人的那匹枣红马。就栓在牲口囤前面。父亲可是老侯爵大人以前的那匹白马。所以说，它的血统非常纯良。”

“啊！少爷，您看，这玩意和女人一个样子。女人屁股大了能生孩子，马儿屁股大了就能跑路。”罗得而冲莱尔做了个鬼脸，讨好的说道。

侯爵公子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少爷，您的运气真是太好了。鬼才知道这位那匹白马前两年还难得‘冲动’一下。事实上，侯爵大人一直希望这两匹马能结合出更优秀的子女。”

“您瞧，生下它不多久，那匹‘老爷子马’就死了。这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好的马匹。”罗得而喋喋不休的继续解释道。

侯爵公子感觉修奇先生的二儿子简直像是个“马痴”。

只要一谈论起马匹的事情，他就如同是说到了自己漂亮的老婆一样兴奋和狂热，并且罗里罗嗦，闲言不断。

……

借着月儿的亮光，莱尔辨别着手掌里的地图和附近的道路。

过了良久，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

“只有现在才是最令人舒服的时候。”莱尔寻思道，“这就是夜晚中的唯呐贝尔吗？我可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城市呢！”

莱尔一路顺着地图上的路线，找到了唯呐贝尔城郊的将军府。

把守大门的兵士对侯爵公子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特别惊讶。很快地，就有人小跑着去请内院里休息的将军了。

借着青白色的月光，庭院中士兵上来牵过马来，将莱尔的坐骑安定在后院里那黑洞洞的马厩中。

清冷的月光，寂静的庭院，还有一旁热心的士卒，莱尔此时忽然才有一种回来的感觉。

他不会感到寂寞的。

——除了通报和牵马的军士以外，那些护送他去乔恩城的士兵们，从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里不知不觉地钻了出来。

夜晚的月光皎洁而明亮。

莱尔辨认得出来，这其中，包括了海德队长、沃曼、“公牛”，还有许许多多他熟悉，但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另外，不少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士兵。他们也挤在人群的后面，在一旁吵嚷个不停。

清澈的月光像水波一样铺在了地面。顺着银白色的光线，整个院落里都烙上了一层冰凉的色彩。

而他身旁的这些家伙，简直就像是地里的植物一般，忽然之间通通从黑暗处都冒了出来。

“莱尔少爷，在帝都过的怎么样啊？卡贝尔还好吗？”黑影绰绰中，沃曼被其他士兵推搡了出来。

恼怒中，年轻的士兵回头瞪视了一下后面的伙伴。

——人群则抱以集体的“回应”。

莱尔听到了——沃曼身后的黑影中，几乎同时发出了一阵唏嘘的嘲笑声。

周围的闪动的身影丛里，甚至还有一两声“白痴”的评价也清晰的传来了过来。

还没等侯爵公子回答士兵提出的问题，海德上来一把揪住了脱离队伍的沃曼。

“给我回去睡觉。沃曼，你是不是还想挨军棍？”队长向着背后的众人怒吼道。

莱尔没有机会再给这些伙伴们打招呼了。

因为这时，佛泰格罗将军已经面带着微笑，从内院的角门里踏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出去的日子都还好吗？”佛泰格罗将军对学生说道。

将军又回过头来，对着四周的人群喊道：

“大家都回去休息。这是命令。谁要不准时睡觉，明天我让他饶着唯呐贝尔城跑上三圈。”

——老天！唯呐贝尔城上百公里的范围跑上三圈？

侯爵公子想到，即使他带来的座骑也不一定能完成这样的使命。

……

几个月的分别，或许是莱尔的眼光发生了改变。

侯爵公子的眼睛里，自己的老师比印象里要苍老了许多。

“应该是从前的日子里没有仔细注意的缘故吧！”莱尔暗暗想到。

“难道，自己真的是一个粗心大意，而又薄情寡意的人吗？”

思索到这里，学生的心里不由的有些内疚了。这仿佛是羞惭于自己的善变和自私。

不过同时，他的心里仿佛有股温热的暖流，在胸口四周轻轻的晃动着。

“还可以吧！一切都好，就是少了您的训斥，我有点不习惯。”学生开始使用一种男人式的语言，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动。

或者，这也是离开以后才会产生的变化吧！

“呵呵！这两年骂你的机会不多了。”佛泰格罗招呼道。“快进来吧！卫兵，叫厨房弄点吃的来。”

……

“在唯呐贝尔，现在所有人都在谈论你的未来。”老师说道。

“我也听到别人的议论了。还有美莎的事情。”学生低语道。

佛泰格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门窗轻轻的关闭住。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我知道的比较晚，事实上，士兵们曾经在郊外发现了她和逃走的魔法师康坦先生在一起。”

“那他们现在怎样了？”莱尔问道。

“这不知道。康坦先生在城堡里受了箭伤——是非常致命，并且难以挽救的那种伤。”佛泰格罗将军挑着眉头，有些惋惜的说道。

“不过，我可以确保，美莎还活着。郊外的地区都是我们的人在搜索。发现他们踪迹的那一块地区，有好几天我都没允许士兵进去搜查。”

“后来搜到了什么？”

“康坦先生死了。但美莎没有看到。应该是走了！”佛泰格罗将军轻轻说道。

“哦，谢谢！”莱尔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感伤的说道。

“嘿！我告诉你什么了。男人就要坚强，哪怕是看到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出现在自己面前。”佛泰格罗上前拍了拍学生的肩膀。

“帝都那里也不轻松。唯呐贝尔最近也多出了很多新面孔。你在那里就要更加小心。别给老师丢脸！”

“谢谢老师。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特别是我不在的时候。”莱尔凝视着眼前这个——或许是唯呐贝尔城里——唯一可以让他信任的“亲人”。

“说什么鬼话。你还没有老，现在就开始多愁善感的。”佛泰格罗将军像是平时那样，又开始训斥起自己学生来。

“别像个女人那样婆婆妈妈的。”

接着，老师又谈起了最近听到的消息。

“听别人说，你在帝都狠狠的揍了那里的一帮纨绔子弟。好样的！整个唯呐贝尔的人，这两天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这是个意外。我又给这里添麻烦了。”莱尔垂下头来。

“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准。在唯呐贝尔城里，可对你的评价很不错。以前，只有娘们才一天到晚的谈论这些事情。”

“你瞧，应该说男人们也开始关注起你在帝都的情况了。我附近的人可对你现在的事情非常关心。小伙子们都希望知道多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佛泰格罗将军的介绍简直超出了莱尔的想像。

“是么？那他们可能都看错了。”莱尔的脸上浮出了一丝苦笑。“当初，我真的没打算这样干……”

“不说这么多了。”佛泰格罗将军以一种军人特有的豪情，打断了学生的解释。

他开始用行动，来证明了对学生的鼓励和关心，消除着对方心中的感伤。

“叫厨房快一点把酒端上来。”

“以前我不许你喝酒。但是现在，你已经离开这里，已经是个可以独立面对一切的男子汉了。所以，一切就由你自己来选择。”佛泰格罗将军微笑着回过头来。

同时，又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

……

“最好能平安的早点回来。唯呐贝尔需要有新的气象，才能更加富有活力。”将军的言辞更加一语双关。

“我安排两天后就动身去帝都。”莱尔似乎现在才从赶路的疲惫中恢复过来。

“老师，想求您在我走后去安排一件事情。希望您能够答应。”

“看老师能帮你做些什么啊？”老师笑呵呵的说道。

佛泰格罗将军对学生临走的嘱托不免感到惊奇——还有什么使远在异地的少年割舍不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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