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神兵不满
作者:青山千年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3917

吉布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无定河水。

一身绿衣被炙得片片焦黄,左腿微跛,衣衫后面破了二个大洞,露出一片星星点点的黑黄,正是被问星拳所伤的痕迹。

朱鸟的尸体伏在湍急的波涛里,正逐着一波一波的河水,飘向远方。

还是,有些大意了啊。我只道朱鸟的问星拳原本是在星空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想不到问星大法竞全功后,威力竟然在白天也会一进如斯,倒真是大出我的意料。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只是当年你杀人无算的时候,是否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尸骨无存的一天呢?

火月,不知火到了水里,会不会还能燃烧得起来呢?虽然有着让魔界里的人闻风丧胆的名号,但八个活了三四千岁又残缺不全的老家伙,神智也不太清醒,你还未够资格与我对手。

幻海,你还在为莫利卡的事情心事重重吧?空活到现在,却连生死都不能堪破,与你的战斗,结果也已经可想可知了。

林天下,只有你,才会令我对这场战斗感到兴奋啊。为了这一天,我已经整整等了有五百年了。

这二天,心事重重的幻海一直是一个人默默地赶车。嗜睡如命的火月因为付足了报酬,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车里大睡特睡。而早已经养足精神的林天下,就不得不背负起逢山开路,遇水叠桥的工作来了。当然,通向咒炎并不是无路可走,但十方城上的那张告示,却给三人添了无数的麻烦和问题。

如果只是洛德家族的专业人士前来拜访也好,可恨的是无数家无闲田的魔界百姓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成群结队地前来抓贼邀功。对着张牙舞爪的猛兽,林天下或可弯刀一挥,打昏在地了事,但看着这些个衣衫褴褛、百有菜色的百姓,却只有撒出大把的辣椒粉落荒而逃。

某次幻海实在心情烦闷,一根缚身草弹过去,捆了个身高二米开外,长得五大三粗一身灰毛的家伙,想要细细询问到底是哪股势力非要如此折磨三人。,不料一问之下,险些把幻海气得从车上掉下来。

“啥?你说六万魔币?六万魔币是多少?俺从来没有看过钱,这钱够俺买二头大母猪么?”

“就是有人在俺村儿里贴了张纸,说是抓住你这个长得漂亮的就保证让俺一辈子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依俺看八成是村东张财主家的二丫头看上你了,那丫头长得是丑,俺都不愿意娶她,但干活肯定有把子力气,你即然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儿,就不能一声不吭地跑人不是?她过爸凶是凶点儿,可家里可养着十来头大猪呢,一个个都五百来斤上下,那真叫富啊。俺看你长得面黄肌瘦的也干不了多少活,跟着二丫头过也不算赔。”

不过二个时辰林天下又捉了一个满脸油光,浑身肥肉乱颤,看似有些身家的,版本却又成了另外一种:

“俺村北的另一胖子徐三儿认识二个字儿,说是你拐了城里一个叫玉如意的黄花闺女带着跑了。俺气愤不过,心想着你也不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趁着黑把人家这么一抱就塞进车里,还记着天理王法没有?”

一边腆着肚子豪气冲天、唾沫横飞,还一边不住地往车里看,“俺一听这信儿就火了,赶着过来打报不平,英雄救美来了。俺要说这姑娘找人家,就应该找俺这种老实善良、没有一肚子坏心眼儿的人,俺住在离这二十里路的河北村儿,找村西南里杀猪的郑屠就是……”

言语未毕,被恼怒如狂的幻海一脚踢飞到草丛里。手中玫瑰鞭狂舞之下,登时把郑屠户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扯得精光。

林天下和火月二人面孔统统涨得通红,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幻海虽不发一言,但再凡遇有挡路“打抱不平”者,除了于第一时间洒出足料加厚的辣椒粉,更掺了双倍的赤蝶灰,令吸入者半天之内一个字都别想说出来。

虽是盛夏,林天下和火月却都感觉到,单是望着幻海赶车的背影,都会觉得寒气逼人。

一袭黑衣的宫本云斜坐在另一头沙驼上,小心地用短刀给自己修着指甲。

“真不知月明小姐还有这么好的文彩,连我这个粗人看了告示,都忍不住想要抱打不平。”

齐月明微微一笑,道:“宫本君说笑了。只是恰好这一行三个人里,有二个我认识,其中一个,还稍微有些熟罢了。”

“原来。”

宫本云不是喜欢多言之人。只要想道二人相熟到要如此捉弄,就会知道这段友谊,必不会太过简单了。

“却不知月明小姐与我家家主相熟与否?”

齐月明深深地看了一眼宫本云,道:“从未见过。不过,我可以代你在天使城的红墙上发一个寻人启示:寻故友伊藤秀,见人者铜币二十,见尸者金二千。”

宫本云一笑不语。

宫本云与齐月明虽是后于幻海三人起程,不过借助齐月明的符箓与宫本云的忍术,却让二人轻而易举地赶在了幻海的前面大肆造谣。十方城的告示加上火月在将军食府的表演为谣言的传播提供了极好的证据,再加上齐月明的精心编织与蛊惑,令幻海着实头疼不已。

当宫本云悠哉悠哉地坐在齐月明为他买的沙驼上告别无定河,计划着何时进入戈壁滩最为合适的时候,火月还在滋味无穷地和龙交换着对幻海悲惨故事的不同续集版本。林天下在这场闹剧中虽未能独善其身,但生活好过故事主角百倍,却也颇出始作俑者的意料。

正是因为如此,幻海三人到达无定河边的时候,已是天色昏黄了。火月一如既往地蜷在车里倒头便睡,幻海在四身洒了些缚身草的种子,一个人躺在车顶望着星空发呆。林天下则就近生了一堆篝火,大口地啃着干粮。

滚滚无定东逝水。

无定河,原名永定河,是魔界南部最为怪异的河流之一。每年分枯旺二期。枯水期时,河流窄浅,只要粗晓河中暗道,都可徒步涉水而过,旺水期时,河水奔涌如狂,肆虐沿岸,河堤稍有低矮或失修,立时决堤而出,改道前行,故名无定。洛德家历任家主都曾组织大量人力物力加固堤岸,疏通河道,却收效甚微。

无定河虽然暴虐,但千百年来不断地冲刷改道,却在河水下游形成了大块的冲积平原,极适耕种。故而魔界居民虽然惧怕每年的旺水期,却又不得不感谢河水带来的鱼虾和养活的庄稼。每逢丰年,必举行盛大的祭河年会,若逢河水改道,自然更要多投牛羊祭礼,祈求河神来年开恩。

对于吉布来说,到了无定河,是到家了。

一身绿袍已经换过,浑身上下的伤口在河水的抚慰下正在以超越常人数十倍的速度愈合生长。柔细的水草温柔得如情人的手指,丝丝缕缕地拂过吉布的面颊。数尾河鱼好奇地在吉布的面前游来游去。它们,是不需要睡眠的。

喜欢夜色的人,大多喜欢浪漫。

吉布此刻,正沉浸在对夜色的欣赏里,久久不愿睡去。只不过,他对夜色的欣赏方式稍稍有些特别,并非是象幻海般咬着根草棍躺在车顶发呆,也不会如齐月明般以水代酒,轻酌小饮,而是仰卧在水底的巨石上,隔着流动的无定河水,看天上反复无定,涛涌向前的明月繁星。

听说千年前有一位号称“石神”的高手,凭借着手中一柄神兵“素光尺”纵横天下,罕逢敌手,后来败在了当年自己的初恋情人的绝技“一寸光阴”之下,双双化作石人。

还记得听人讲过,上古时代有一位变态术师,以强横无匹的禁咒“逆时行舟”把当世公推的第一武学高手化作粉尘,连魂魄都被强行抹去。

不知这些个绝代高人,为何所用的武功咒术,都会多多少少与时间有关。一寸也好,五百年也罢,真的是,只要能够操控时间的流逝,就会天下无敌么?

还是,老师说得对啊。自己虽然看起来嗜武如痴,但骨子里改不掉的多愁善感,又无法真正的纵意而行,令自己终难攀上武道的无上高峰。可是老师,就算有一日弟子能把时光倒推千载,真的就有可能,如既往般拜在您的身前,再听您的教诲么?

清晨。

幻海对着火月发现的小船沉思不语。

三人本来计划今天沿着无定河逆流而上,约二十里处应有一处渡口可供三人过河。但黎明即起的火月却在不远处发现了一艘系在河边的小舟。

舟作碧绿色,可乘四人,幻海三人加上所携的物品都放在舟上也是绰绰有余。只是这艘船来历不明,加上色彩诡异少见,令一向小心的幻海,心头不安。

火月是无所谓,八部众之一的龙的存在,使他对于渡江过河视若无物,就算是飘洋过海,只怕是龙也不会有半点害怕。

林天下走近幻海,问:“船上被人下过毒么?”

“绝对没有。”

“船结实么?”

“这条船看新旧,少说也在河面上跑了五年,正是好时候。”

“那还等什么?”林天下从车里拽出自己的背囊,第一个跳上了船。“走吧,还有人等着我们呢。”

幻海猛一抬头,一夜未有睡好的双眼里多了些血色。嘴色抿出一丝冷笑,纵身跳上了船。火月立在船尾,一脚踏船,一脚向河岸用力一踢,小舟轻然驶离了无定河岸。

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其实,早餐也不例外。三人都知道,既然有人肯费心为他们准备出一条小船,就必然,要从三人身上收回点东西来。至于东西多少,至少,要比这条船值钱吧?

幻海身上的八尺玉,好象,就比这条船值钱一点儿。

早晨是鱼儿觅食的好时候,所以天上飞的水鸟就比平时分外多上一点儿。因为水鸟多了,所以早上也是猎鸟人的好时候。天下万物,生息不已。无非,都是为了生活得好一些罢了。可是有些人要生活,就一定不能让别人生活下去。鸟儿是如此,猎鸟人也是如此。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幻海的命,想从林天下嘴里挖出进入魔界的秘密,想掏出火月的心研究研究。

对于许多人而言,今天与昨天、明天没有太多的不同,都是一样的日出日落,劳作生息。但对于吉布来讲,这一天,是实现师傅遗愿里的日子。

无定河的旺水期,虽然说不上烟波浩渺,但也河水宽横,顺流望去,只见浪花重重,涛涛远逝,颇给人抒臆畅怀之感。溯河而望,却有无尽白水,欢腾不休,急涌而来。

吉布正从无定河的上游,赤着双足,绿衣凛凛,踏波跃浪,向三人走来。

火月眼力最好,早就发现了上游的人影。幻海只听火月数言,便已判定来者何人。林天下是不在乎的,摆明了三人已经和洛德家族对上了,也不在乎今天多打一仗,反正看幻海这二天肝火盛得很,正好让他来消消火气。至于什么洛斯城第一猛将,就交给幻海去评判吧。如果说是在洛斯城里呆过的人都有资格去竞选什么第一猛将,那么自己的一票铁定是投给火月的了。

“洛斯城吉布,久仰幻海大名。”

出乎林天下的意料,传说是的猛将并未象他所想象的那样身高二米,壮硕如黑猩猩,只是个一身绿衣,连皮肤也是绿色的中等身材的魔人。然而举手投足,气凝山岳,且谦谦有礼,更令林天下多了几分重视。

幻海显然是还未从连日来的愤懑中平复回来,言辞中没有半分的客气:“废话少说,想要八尺玉,先让我见识一下洛斯城的第一猛将,是否徒有其名。”

吉布毫不动气,微一躬身,道:“洛斯城藏龙卧虎,我哪里敢称是什么第一猛将。至于八尺玉,幻海兄妙手天下,以此为生,取了去也是正常。”

幻海脸上不禁一滞。他盗遍魔界,声名远播,只是第一次被人说成“以此为生”,不禁令他大感不适。但吉布接下来的话,才真正令他大吃一惊。

“吉布不材,本当代当家主取回八尺玉,邀火月君回城一叙,但今日备舟相待,却是为了一睹幻海兄身后这位林天下兄的风彩。”

此言一出,不但火月与幻海同时一惊,就连林天下本人也大惑不解:自己虽往来魔界数遭,却绝不会认识吉布这样一个人。而对方处心积虑,早早为自己预备好了舟船,又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显是绝未搞错。

幻海心念一动,身形侧开,道:“原来如此,那就请你二人好好详谈吧。”这几日接连不顺,烦得自己现下手痒得很,但能有人主动找上林天下的麻烦,他倒是极乐意作壁上观。

林天下让过幻海,直视吉布道:“我倒是并不记得何时曾高攀上洛德家族的精英。”

吉布微微一笑,道:“我与林兄虽是初见,但却神交已久。家师与林兄的师门,更是旧识。”

林天下越听越糊涂,自己师从不戒,放眼魔界,只怕现在也找不出一个人来能说出自己的来历,不戒更是一生中从未到过魔界,如何会与这个一身绿皮的魔界高手扯上关系?

吉布见林天下面有困惑,扬声道:“林兄若不识得家师,可识得这招“流年似水”否?”

言毕,双手轻合,蓦地一张,微波轻扬的无定河水突然凭空白浪猛现!数道激流横贯中游,把林天下三人所乘的小舟刹那间破为碎片!

幻海早有准备,左手缩于袖中,中指轻弹,一枚睡莲种子激射而出,妖力微催,一片直径三尺,深绿厚重的睡莲叶子立时浮于河面,把幻海稳稳托在上边。

火月究是应变经验太少,小舟一碎,人应声落入河中。只是身形尚未沉入一半,一声大喝:“迦楼罗!”后背居然猛地生出一双翅膀,激浪拍水,把火月带上半空。浑身上下妖气鼓荡,竟把河水逼出一个巨大的旋涡。

林天下正是首当其冲。不及多想,数日来勤习不已的招数应念而出。

舞空术!

木片四飞,三人形态各异地立在吉布的面前。

流年似水?林天下心中隐隐觉得似是从某处听过这种招数。只是急切之间,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然而不待自己向吉布多做询问,近日来实力大进,精气完足的某人已抢先挑起了战端。

“想让我再回洛斯城?行啊,叫你那当家鬼出来跪下求我!”

与这声怒喝相匹配的,是火月右臂上长出的较先前一倍有余的骨刀,妖气逼人地斩向吉布。

吉布面带微笑,神情洒脱,无视于扑面而来的凛冽妖气,好整以暇地望着火月道:“火月君,愤怒或可有限地提升力量,但不考虑双方实力差异的巨大,一味希望奇迹的发生却是不可取的。就算是把摩侯罗迦催化成春秋刀,也不会让你改变这场战斗的结果。”

吉布身形不动,双手自后向前一招,二道急流如白龙出水,在吉布面前合二为一,旋转怒啸,直扑火月。不待火月挣扎变化,白龙已迎头盖脸吞噬了火月,一去千里地把人冲往下游。

“林兄,你我一战,可以开始了么?”

林天下摇了摇头,道:“第一,我不认识你,和你打上一架,赚不到一分半点好处,这样的架,我是绝不会打的。第二,你打败我也拿不回八尺玉,因为八尺玉始终都放在幻海的身上。第三,就算真的要打,你现在的对手,还没有轮到我呢。”

“噢?”吉布转头望向幻海,却见幻海貌似休闲地立在睡莲上,没有半分要出手的意思。

“连对手实力都分辨不清的人也号称第一猛将,洛斯城真的是城中无人了。”幻海道。

吉布不能置信地看着无定河的下游。

在他的印象里,就算火月进步如何神速,现在也绝无可能挡得住自己六成功力的一击。而远远望去,正有一道人影,鼓舞双翼,长刀分水,红光四散,逆流飞来。身形过处,竟然催得身前二尺宽的水流尽数逆流而上,声势更胜过刚刚自己的水龙数倍。

“吉布小儿,接我一刀!”

林天下与幻海同时向左右一闪。这一刀似曾相识,令二人同时回忆起龙第一次发狂时六亲不认的破茧一击。

吉布双手一抬,一条水龙自下而上,如天龙吸水,把吉布托向半空。右手一招,一道水箭自斜里射向火月。

火月骨刀一侧,信手横挥,正面撞上水箭。

水花四溅。火月身形一止,双翼振动,脸上全然不见了平素惯有的生怯,而是一派的狂傲与不屑。

“就凭你也来玩水?老子是龙的时候,你连蝌蚪还没变成呢。”双翼一鼓,骨刀自下而上,把吉布的水龙轻松剖成二半!

纵是置身事外的幻海,也能从这杀气十足的一刀中感觉到强横的妖气,处于水龙最上端的吉布自然更是清楚这一刀的厉害。抛却如狂澜怒涌的妖气不谈,单单是火月这一刀中透出的杀意,已让他感觉到自己被骨刀牢牢锁定,无论自己避向何方,都难逃接下来的凌厉一击。

当家主,做出了了不得的东西啊。

吉布暗道。从一无是处,到能让我认真对待,火月,不,应该称你为阿修罗才对吧?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能有多少地方,能让我感觉到惊讶呢?

如果,你还能活下去的话!

吉布的脸上不见半点惊慌,赤足在浪尖一点,纵身飞起。

骨刀如附骨之蛆,排空破浪,急赶而上。

魔界的天空是没有太阳的,但并不意味着仰视天空的时候,感觉不到刺目的阳光。杀意十足的火月正鼓荡着双翼,紧随不舍,急速地接近冲天而起的吉布。

吉布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以水面上幻海与林天下之能,也未看清化作一个黑点的吉布如何瞬间会消失在火月的前方。失去了吉布的身影的遮挡,炽烈的光线立刻填满了火月的双瞳。

火月双眼不由自主地一闭。

一团绿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火月的面前。

向来挂着一脸玩世不恭表情的吉布,此刻如河神降临,浑身散发出迫人心脾的混厚妖气。右手一举,一柄通体上下碧如翡翠的长剑猛地生于手中,挟着切云裂河的威势,正中骨刀。

一轻脆响,骨刀应声而断。

长剑去势不减,切断了火月的右臂后接着直没入胸口。

鲜血狂洒,火月的身体如断线风筝,飘摇下坠。

“看你是否还能活回来!再接我一招山河破碎!”随着吉布的一声断喝,碧剑狂挥,数十道剑气如有实质般布成围棋盘般的格式,纵横交错,直斩向下坠中的火月。

幻海与林天下不约而同地冲天飞起。

幻海双手急挥,数十道青藤如蛛丝般把半空中的火月缠得结结实实,不单身体保持平卧状,就连断掉的手臂与骨刀,都按照原来的位置捆得一丝不差。数百片墨玉般的玫瑰花瓣同时自幻海的怀中飞出,急迎上飞来的剑气!

花瓣瞬时化作粉尘。剑气稍缓,依然如网般罩向三人。

只这电光石火般的一顿,林天下已挡在了幻海与火月的身前。双手虚握,弯刀突现,林天下吐气开声,一声大喝:“兵!”

沛然无匹的刀气硬撼上了吉布的山河破碎。

不断扩大的剑网被林天下的弯刀生生撞出了一个口子,余下天空中的三人,切中了无定河。

晴空里恍若突然起了无数的暴雷,又似是山崩地裂一般,原来湍急翻涌的无定河顿时巨波滔天,击起数十米高的狂浪。川流不息的河水被吉布的剑气如箭穿鲁缟般撕出一块百十米见方的口子,容不得半点河水在里面,连显露出的河床,都被这一剑切出道道深沟。

高空里的吉布嘴角挂起一丝轻笑,林天下,你终于没有让我失望。

这是火月自出得洛斯城以来,受的最重的伤。不单是他自己,连带着身体里的其他几人都一同失去了意识。没有了摩侯罗迦和迦楼罗的控制,身上的翅膀与骨刀也渐渐消失,还原回青紫片片的背部与血肉模糊的手臂。

幻海身上白气连闪,诸般疗伤草药如魔术般在手中不断出现。三合草、鱼香桐、食腐花、天山雪莲……只是没有了当事人的配合,再加上火月的体质实在不能让人按一般的规则处理,所以虽然诸般妙药层出不穷,却都收效甚微。

幻海平素面色冷然,自视甚高,一生少有朋友。但连日来与林天下和火月结伴而行,一路上听着二人说说笑笑,时而和他开开玩笑排忧,虽然表面上毫不领情,心中却早把二人当作朋友看待。特别是对火月,更是暗地里多加照顾。此刻见人被劈得生死不知,不由得怒气大增,一身白气,浓浓而现。

林天下这次出奇地没有退后,右手一挥,将弯刀横在幻海身前,沉声道:“他要找的人是我,你照顾火月。”

吉布自空中缓缓降下来。滞留空中的法门,天下间原非只此一种,吉布当然另有所习。

对于火月,吉布不知比林天下和幻海多知道多少,甚至胜过火月本人。自己的剑气虽重创了火月,通过封筋闭血,阻碍伤口的愈合,连意识也一并暂时封住,但他清楚的知道,凭着火月的生命构成,这些个伤势,只要静静养上个四、五天,必会完好如初。当家主的交待,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置若罔闻的。

当然,如果火月真的中了自己的山河破碎,那后果就殊难预料了。不过以自己对幻海的了解,吉布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判定幻海定不会袖手旁观,况且,还有一个慈悲为怀的林天下。

林天下,让我们的师父看看吧,到底是谁的传人更胜一筹!

林天下与吉布相距八尺,遥遥相对。

罡风猎猎,河水滔滔。

吉布右手握剑,向前横伸,手腕微微一扣,行了个礼,向林天下扬声道:“林兄,我剑名为绿光,请赐教。”

林天下微一点头,算是回礼,道:“多说无益,请出招吧。”

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自己最害怕遇到的,却又,偏偏会遇到。有些个事情,就象是注定要发生的,怎么逃,也逃不了。命运这东西,有时候就象是放在石磨上的豆子,虽然看似纵横自在,随心所欲,却都总有一日,要被碎成湿粉。自己能与吉布相遇的概率,本来是小到象二颗流星会在天空中撞到一起,但却偏会在命运之线的无形牵引之下,交汇在无定河间。

命运这东西,也许用无定二字诠释,会准确许多。

绿光如电!

看得幻海心似狂潮。

吉布的绿光在半空中耀起一团翠绿色的光亮,直逼过了朗朗晴空,把林天下密密实实在裹在当中,看不清身影。只有如骤雨扣窗般密集的刀剑相击之声,证实着二人交手的激烈。

林天下心中暗暗吃惊。虽知今日一战不可避免,却从未有想到吉布的武功会强大到这种地步。如果只是剑术精湛,法度严谨也还罢了,大可理解为在魔界身经百战的成就。只是透过这密如暴雨的刀剑相击,却时时能感觉到对手传来的强大妖力,似是远远超过刚刚劈向火月的一击。这听似激烈的交锋,对于吉布来说,仅仅是一场热身活动。

二人堪堪拼了六百多招,林天下弯刀发力,狂劈而出,把吉布撼退数尺。

“你我二人如果这样打下去,只怕要再打上一天一夜也难有结果。有什么法宝,就直接拿出来吧!”

吉布哈哈一笑,道:“林兄快人,我就如你所愿!”

言毕,逆身一投,直没入无定河水之中。

林天下面色谨慎,转身对幻海道:“带火月先走,到前方八十里外等我。”

幻海冷哼一声,并不动身,显是不愿放下林天下独自离开。

林天下道:“吉布妖力怪异,似是能催动空气共振,如果留下火月在此,只怕性命难保。”

幻海又是一声冷哼,心下却好生为难。

他在二人近处观看,早感觉到吉布每每绿光一击,周遭空气全数应声而振,自己不防之下,也是一阵心头乱跳。如果换一个平常人在此,不用说是离近,只消远远听得兵刃交击数下,就会把心脏震得从口中吐出来。此刻的火月生死不知,如果不速带他另寻他处静养的话,只怕纵是魔皇新临,也难救他回生。

幻海屈指一弹,一枚种子“啪”地粘上了林天下的后背,接着伸出数道根须,穿过衣服,齐齐扎入林天下的肌肤。

“这枚同声草的母草在我身上,无论你我相隔多远,都可凭此相互传声。要是你未能逃得性命,我也自会凭此找到你,给你收尸。”说完,也不待林天下抗议,抱起火月,直投向无定河的另一岸。

林天下一脸苦笑,回手试着拔了拔背后的种子,稍一触动,立时感觉到疼痛钻心。幻海,你这是恨我不死啊。

来不及让林天下发更多的牢骚,无定河中的吉布已蓄势完毕,重现于水面上了。

“林天下,好好接我这招“九天银河”吧。”

吉布冲天而起,倒拖长剑,自下而上,斜斩向林天下的腰间。手中绿光似有吸力一般,虽然离开水面,却依旧拖着长长一条水线,汹涌而来。

林天下抽身便逃。

打发走了幻海,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在这里拼死拼活地打上一仗。三千五百年都过去了,连当事人都化作了黄土,我们还有什么事情是放不下的呢?

吉布紧追不舍。绿光带起的水线如长河九曲,蜿蜒着随着林天下的身后,步步紧随。

“豕突狼奔,你师父地下有知,脸面何在?”

“我师父要是死了,要脸还有什么用?”

“无胆小人,连接我一剑的勇气都没有么?”

“你若有胆,就直接去宰了魔皇,把火月砍成这样,算什么英雄?”

“火月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为他如此卖命!”

“他私下里答应给我一百斤黄金,作为我的杰出贡献好处费。啊!”

不提防自己顺口被套出了秘密,更听到背后同声草里传来幻海重重的一声:“二一添作五!不然开谢花没你的份儿。”林天下立时把一股怒气转送到吉布身上。

“你个混蛋,赔我的金子!”林天下一个凌空后转,弯刀过头,刀气狂轰向尾随而至的吉布。

吉布双手紧握绿光,倒似是有千百斤重,浑然没有刚刚面对火月时的泰然自若。眼见林天下终肯回身相搏,想也不想,奋起气力,双手挥剑,迎上弯刀。

刀剑相交,一声轻响。

林天下甫一接招,心头立即暗叫不好!

吉布的长剑轻轻一带,白色的水线接踵着撞上了林天下的弯刀。

上善若水。水虽柔弱,却可随形就势,浮石沉木,虽涓涓细小,但能延绵不绝。

吉布长剑所带起的水线,就这样接连不断地自无定河中涌向林天下的弯刀,而且,越涌越快,越涌,水流越粗!

更令林天下叫苦不叠的是,连绵而来的河水正回应着吉布手中绿光的振动,把河水的压力不断叠加在弯刀之上。

吉布长衣飘飘,掌中绿光似与身体融为一体,剑势大开大盍,去势极快,招招不离林天下的前胸后背,剑身微颤,与巨龙般的无定河水遥相呼应。

林天下只觉得手中的弯刀越来越沉,既要应付吉布神出鬼没的剑法,又要千方百计地摆脱这粘之不去水龙,忽忽数招,已全然落到了下风。

“林兄,幻海已去,你还要藏私不成?”吉布口中悠闲,手底却是一点不慢,刷刷数剑,把林天下自半空中直逼到河面,滔滔河水,此时已有四分之一的水流被吸引至林天下的弯刀之上,茫茫白水,不断地自下而上冲向林天下,又不断地自天上化作万千碎雨散落到岸上河中,其间冲折往复,蔚为奇观,竟然真似天垂银河,又如凭空多了百丈瀑布,让人叹为观止。

如果林天下肯全力施展舞空术,在天空中腾挪避让,倒也不至如此狼狈,但此时只要稍稍偏离河道,便会有万千河水被引得改道而行,如果因此冲垮了河堤,却苦了下游的无数百姓。

林天下轻叹了口气。

身形急退,右臂一挥,手中弯刀,脱手而出。

水龙弃刀不顾,向林天下冲来。

吉布面露笑容,林天下,你终于肯,好好地和我打上一仗了。手中剑法再变,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开盍之意,剑势刁钻,无孔不入,身形亦如鬼魅般,借着漫天遍地的滔滔河水,纵然在阳光之下也难分踪向。

林天下冲天而起!

无定河水如若吞天巨龙,衔踪追去,远远而望,倒似是林天下足踏水龙,蹬天而上一般。

吉布身形一晃,潜踪入水,借着水龙冲天之势,直追林天下而去。

阳光,无限耀眼。

林天下忽然转身,身上陡然耀起一层淡淡的金芒,双手不断结印。既然三千多年来这二个老家伙都没有半点改变,今天就让你看看天山大陆上,到底还有多少绝学流传下来吧。

快慢九字诀!

一如对付三管家的傀儡之石一般,林天下结印完毕,一股金芒狂轰向水龙。

劲气对撞之下,林天下人浮空中,对上数万斤的重重河水,立时倒飞出去,而一直狰狞不已的无定河水,却猛地在空中一顿,似被施展了定身法一般,半点动弹不得,继而,轰然破碎。

吉布只觉得手中绿光巨震,几欲脱手而出,透过水幕,正看到林天下身形不稳,斜飞而去。如此时机,怎可放过,猛一加速,直刺向林天下的前胸。

林天下自倒飞出去之始,便知吉布必不肯放过如此良机。但眼见一道绿芒如流星赶月般袭来,嘴角上还是闪出一丝苦笑:师父,你当年,好象的确得罪了不少人啊。

身上金芒再现,双手挥出,不理绿光的锋锐,二道劲气直轰向持剑的吉布。

二败俱伤?吉布冷冷一笑,轻喝一声:“去!”绿光脱手而出,去势不变,依旧飞向林天下,双臂一振,硬生生撞碎了林天下的无形劲气。

绿芒已在眼前!

林天下眼中全然是凝重之色,大喝一声:“不满!”

刚才脱手而出的弯刀凭空而现,重重地斩在了绿光的剑锋之上!

绿光的去势顿改,向林天下的左肋之下斜斜划过,带起一道血线。

吉布根本不给林天下回气的机会,猱身而进,右掌含着凌厉的劲气,切向林天下的左肋。林天下刚刚凝神静气,纯然以意识操控着弯刀挡下了吉布的致命一击,此刻再无气力挡下似比刚才还要命的无形剑气。右掌斜切向吉布头部,左臂下挥,勉力在左肋下一挡。吉布,想取我的命,总要付出点儿代价来吧。

吉布看也不看林天下的右掌,左手轻抬,手掌一翻,掌中已经多了一柄精光灿然的匕首,接下林天下的右掌,右手去势不变,重重地轰在了林天下的左臂之上。

数声轻响,林天下只感觉到一阵巨痛,心知左臂已断,更不知折了多少根肋骨。

大量的鲜血自林天下的伤口处激射而出。

吉布的身形不退,抽回右手,左手的匕首直刺而下。

林天下身形不动,口中喃喃低语,忽然双眼之中精光暴涨:“不满,变!”

随着一声断喝,刚刚一斩挫去绿光的弯刀不满忽然自二人之间消失不见,然后,同一时间,已然出现在了吉布的身后,透着似万年寒冰般的杀意,直劈下来!

吉布大骇!自己掌中的兵器绿光虽非无上神品魔器,但在魔界里也是大大的有名,刚刚对上林天下的弯刀之时,竟然光芒一黯,转向飞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这柄弯刀此时所现出的杀意,更是浓烈过在林天下掌中十倍有余。吉布把心一横,斜身让过要害,合身扑向林天下拼上自己受上一刀,也绝不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异变忽生。

浑身浴血的林天下身上忽然生出数根纯白色的枝条,如利箭般直刺入吉布的胸腑之中!

吉布一声惨呼!

原来这种枝条刺入身体之后,不但极为迅速地生枝发叶,更不知分泌出了什么物质,数十倍地提高了自己神经系统的感知能力,不用说伤口处传来的巨痛被无限地扩大,就连正常的举手投足,都令吉布倍感艰辛。吉布面目扭屈地瞪着林天下,手中匕首电光石火般切断了枝条,然后,自半空中直挺挺地摔入了无定河之中。

林天下的感觉比吉布好不了多少,从自己身上长出的东西此断正不断地生根,汲取着自己的血液营养。如果不是吉布斩断了枝条令它不致继续生长,只怕很快就会新眼见到自己先变成人干。微一思索,已记起了自己与幻海第一次相识的情景。原来,放在我身上的嗜血兰花,你还是没有拿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