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刹那芳华
作者:青山千年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1017

按照魔皇先帝启的说法,若非修成天魔气,就算借其他诸般法门,也绝无可能高飞到万米高空,俯视地下的芸芸众生,耕者犁者,贩夫走卒,皆如蝼蚁,忙忙碌碌。这种君临天下的感觉,除了魔界的皇者座在魔神殿的宝座上或可知晓,便只有魔界中的不世高手,才体会得到。

从天上向地下看咒炎沙漠,大致上是个圆形。外围是粗砂砾石的戈壁,再向内是形状变化万千、高矮不齐的沙丘。沙漠的中心,怪异地空旷着一块直径百米左右的空地,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株干褐色的植物,高六十余米,不生一枝一叶,直似一根刺天而去的长矛,充满了愤懑不甘,连一向在沙漠里肆行无忌的沙虫,也不愿靠近这株植物周遭的空地处。

然而,世界上有些个真理,往往就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此刻,邪皇正高高地悬于天空,浮在空地的外围,双手背负,若有所思望着这株尚未现出生机的开谢花。

果然不是一般的怨咒,千年来竟然吸干了周围这多大地方的生气,连日月精华也不放过。难怪开出的花朵,岁岁年年,各不相同。真是不知道为什么,难道阿修罗的身体,还没有化作花肥,竟然能凭这种方式保存下来?

邪皇眉头一皱,忽然感觉到有三处人马自远处赶来了这里。

哼,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眼见得这花一日后就要开了,你们居然一个个的都不要命地跑了来。今年的开谢花,除了粪肥,看来还能多了不少肉肥呢。邪皇挥手一拂,身形高高飞起,转眼已消失在云端。

林天下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第一个跑到开谢花前的人。

沙漠坦荡,远远的便望见这株见所未见的植物伫立于沙漠的深处。不知如何,林天下心头忽然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的烦乱,好似有千百道怨魂齐齐涌来,争先恐后地向自己哭诉,搞得他心头悲伤不已。

林天下定了定神,心知这必是开谢花花茎散出的气味,引得人心魔阵阵,难以自持。只是自己与这开谢花尚远离百米,就已经非要运功才能抗拒,如若等得花开,岂不是更要厉害百倍?待看见这沙漠与开谢花生长之地怪异地空出一块地方,更是不敢大意,小心地停在了沙漠的边缘处,准备从长计议。

第二队到的人马,竟然是伊贺岛的四名忍者。

四人褐衣蒙面,除了身后背着的兵刃,从手到脚,莫不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双眼,只消原地不动,几与沙漠同为一体。伊贺岛的忍术确有过人之处,这几名忍者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不仅诱敌深入,毫不留情地斩杀了身后洛德家族的盯稍者,而且更是借助沙遁,堪堪躲过了昨夜沙虫的大举追杀。从入夜跑到天明,虽然损失了十二条好手的性命,然而能到达此处的,自然是伊贺岛中的精英人物。

四人远远地停了下来,如林天下一般的没有深入到空地当中。望到居然会有人比他们更先一步到达,似乎略有诧异。四人齐聚商量了一下,深深地望了林天下一眼,另寻了一个方向,坐了下来,稍事休息。

林天下心知四人必是摸不清自己的底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自己长夜奔袭,体力消耗不小,现在正好借机回气。想到如非是自己机警,当初早就在客店里被忍者当作蚯蚓作了试验,心中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妈的,有机会要你们的好看。

第三批人是林天下的旧相识,夜之女王莫利卡和鬼气森森的格林.梅勒斯。魔界之中,除了邪皇、幻海和火月,便只有梅勒斯家族的人知道八尺玉如今已是花落旁家。既然追踪幻海和火月已然没有意义,二人商议之下,各出机杼,反倒比其他人要先到一些。

说来也不奇怪,格林平素打交道的对象就是亡魂,而沙虫虽然没有多少智慧,但出于动物的本能,对于死亡气息却敏感得很。格林随手招来数十个怨气冲天的鬼魂开路,令大多数的沙虫避之不及。偶有些爱好特殊的沙虫冲上来,不待格林打发,莫利卡的青目吸血蝠早就一拥而上,把沙虫吸成了虫干。所以二个人虽然是第一次来咒炎沙漠,又不知避让,但凭着身手诡异,其前行速度,倒是颇让身后洛德家族的跟踪者心惊肉跳。这一路下来,不仅遗书写了又写,改了又改,每日里不住地祈求暗黑大魔神收了那二个凶顽去,连平素略有些嫌隙的几个,现在也结成了同生共死的兄弟。

刚刚只是上午,大毒的阳光已经让许多人感觉到吃不消了。远远的又来了二批人马,看不出是何方神圣,单只是见他们衣衫不整,又多血迹,就能想象到昨夜到今晨,必然饱受沙虫的苦害。二批人亦如先前来人一般,并不靠近,只是停留在空地边休息。

一如这五拨人马所想,任是谁靠了开谢花太近,恐怕都会引起其他四伙人的合力争夺,反正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加紧休息,静观其变。事实上,只有洛德家族的核心人物才真正的明白,眼前这看似毫不起眼的空旷之地,才真正是大群的沙虫栖息之地。加之开谢花奇毒无比,开花之时,不但枝叶花朵,就连花粉气味,甚至根须,无一不是巨毒之物。不用说是在空地之中,就是再远离百米也不为多。

当然,这种事情,对于洛德家族的人来讲,外人自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一身藏青色打扮的洛德家族内门大管家死纹,此刻正不疾不徐地驱着沙驼,算着时间,向咒炎的中心进发。

开谢花虽然妙用无穷,但与火月和阿修罗的“火中红莲”剑相比起来,却也算不得什么东西。当家主的吩咐很清楚,只要取回火中红莲剑,自己就算是大功告成。有了红莲剑,不怕火月不自己跑回洛斯城来。

云端上的邪皇眉头暗皱。

他虽无惧于现下围着开谢花的五拨人马,哪怕是他们尽数向自己全力出手,自己也有把握在一个时辰之内解决掉所有的人。只是这开谢花的花期却只有短短数息,如果这批家伙拼了性命不要,到时候却会让自己大为头疼。

哼,还不如,先尽数杀的了干净。

一念至此,邪皇体内妖气暴涨,连带着天空都显得有些阴暗下来,立时就下来清场杀人。忽然,四散而出的魔识一动,令魔皇感觉到远处竟然还有至少四处人马静静地守着不动。论其妖力强横,虽不及自己,但人数上却比现在露了形迹的人多了不少……

真是麻烦。昨夜血案的始作俑者冷哼了一声,想不到,要当黄雀的人还真不少啊。

时近晌午,林天下已经四处看了不止一次,幻海和火月,依然毫无踪影。这二个家伙搞什么把戏?要说幻海重伤不治挂掉了我还信。可是火月那家伙怎么看都是个打不死的变形虫,应该不会这么歹命吧。想到自己的黄金白银和无数珍宝有可能就此石沉大海,林天下心中不住地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逼着龙先吐出几处地点来也好。单以表情而论,如果幻海看到林天下此时竟然会如此在意自己的安危,只怕当时就要流下泪来。

如果单是算脚程,二人应该比林天下来得还要早些。只是在夜里行了一半,火月的脚步越行越慢,到了最后直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四处张望。幻海对此情景见得多了,并不打扰,毕竟,说到对咒炎的了解,就算是出生在此地的人物,也比不得创造出咒炎沙漠的老祖宗。

“我们,向那边走。”火月抬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恰是侧过开谢花,横穿沙漠的去向。幻海微微皱了皱眉,迟疑地看了火月一眼。

“那边,有东西在等着我们。”又指了指开谢花的生长之地,“那里,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很强大。”

幻海一点头,随着火月偏离了方向。

天色已明。火月站到一处沙丘前停止不动。似是在寻找什么,又象是在苦苦思索。突然,双手一合,结了个奇怪的手印,口中低声吟诵:“以鲜血作为身躯,以怨魂化作翅膀,以世上的生灵作为存在的献祭……”

随着火月的咒文不断的响起,眼前这座颇为庞大的沙丘,开始缓缓地升高,再升高。如熔岩般的流沙迅速将二人埋过了腿部。

幻海不及细想,纵身跃出,又一把拉出火月。虽然不知这个咒语是八部众里谁人传给火月的,单单是听开篇的几句召唤的引语,幻海也知道火月叫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小白兔、大灰狼之类的善良之辈。

蓦地,一股血腥之气自沙丘中冲天而起,紧接着,一头见所未见的凶兽,从地里探头出来。

单单是一只兽头,足已比得上巨象大小,灯笼般大小的眼睛放着黄芒,头顶一只巨角,密密地生着尖刺,一呼一吸之间,腥气扑鼻。

“这是什么?”幻海双手笼于袖中,急问火月。

“龙的当年所养的东西,好象,叫地鲛。”火月答道。

幻海倒吸了一口气。

他可是知道地鲛是什么样的凶兽。根据魔界史书所载,当年血族八部征战人间界的时候,的确是豢养了一种头生巨角、身披厚甲、身长数十米的凶兽。此兽嗜血如渴,浑身刀箭不入,寻常人不用说与之争斗,只是被它一声怒吼,就有吓得口吐胆汁,当场身亡的。更可怕的事情在于,地鲛极善在地下穿行,速度快逾奔马,在征战天山大陆之时,攻城拔寨,立下了汗马功劳。自血族消亡之后,再未听说何处有地鲛的存在,只是不知这咒炎沙漠里,如何会生养着一头。

“我们在沙漠里遇上的沙虫,不过是些最低级的品种而已,开谢花的真正守护者,你马上就要见到了。”火月一边与幻海说着话,手中一边做出各种古怪的手势来,地鲛瞪着二只巨目,一眨不眨地看着火月手形的变幻,由敌视,到迟疑,待得最后,见火月又手一合一张,眼神中猛地闪出一种久违的喜色,巨口一张,不待幻海反应过来,就把二人连同身下的沙子一并吞下。

幻海身上白气狂涌,立时就要发难。

火月却早有准备,一把抱住幻海,急声道:“别打别打,它没有恶意的,有它带路,我们就可以地下直潜入沙漠中心。

幻海只觉得这巨兽一通翻滚,如不是口中地方狭小,又有獠牙可以扶住,早就不知被颠了多少个来回。兼之这地鲛一嘴的口臭,把个幻海弄得脸色发青,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忽然感觉地鲛身躯一展,耳边一阵隆隆声响,想是辨了方向,正在地下穿行了。但从身体的重力上感觉,这前行的方向,好象,是直向地下。

晌午的太阳,无情地烧烤着所有人的耐心,齐月明与宫本云姗姗迟至。

二千余年来,但逢开谢花的花期,莫不是到了夜里,才悄然怒放,而只有到了开花前的一个时辰左右,那株看似已然死去多时的植物,才会突然焕发出生机。然而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飘在天上的邪皇,第一个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自己以前虽然也数度前来此处,知晓花开前的一些征兆,但无论哪一次,也不如现在的感觉强烈。

刚刚还是枯死状态的巨株开始爆出轻微的裂响,本已刺天而去数十米的主干,竟然又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升高。

“花要开了!”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一声,引得各路人马均在第一时间扑向了空地的中心。

看似平静的空地刚刚有人有脚步落下,忽然就露出了无数个小孔,密密麻麻的沙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占据了空地的整个下面。

当先一人首当其冲,高高地倒跃而起,双手齐挥,一双十字镖飞出,把死咬住自己脚面的二只沙虫分毫不差地削掉。

紧接着,其他几个冲到空地中的人也相继倒飞而回。虽无性命之忧,但都是狼狈万状。这种二尺来长的沙虫,如果单单是来个十条八条,无论从各路人马中抽出任何一个人来,都足以轻松料理,但眼见得这直径百米的空地上密密地生着小孔,不时有几百只沙虫探出头来看看,却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双臂环抱的宫本云神色稍变。他本无意于开谢花,是以对此并不在意,只是今晨与齐月明闲聊时,听闻齐月明笑言这一年的开谢花必成绝响,所以开花的时间也应会与以往不同。想不到言犹在耳,竟然一语中的。身为伊贺岛的第一高手,他自然知道开谢花以往的开花时辰,不禁在心中再次对齐月明暗作评价。

“不知齐小姐有何高招。”

齐月明一笑,“我只是要些花粉罢了,又不会学某些个傻小子,为我妹妹去争死争活的。容易得很。”

正说笑间,开谢花的整株主干,竟然都已经焕出了青绿色,映着一望无际的黄沙万里,显得卓卓不群。

远远的一道黄沙飞起,似是有人施展着比舞空术霸道许多的飞行法门,转眼就到了跟前。伊贺岛的一名忍者抬眼望去,只见一名浑身藏青色打扮的魔人面无表情地停在沙漠与空地之间,正是洛德家族的内门大管家:死纹。

死纹在心头咒骂不已。按他的行路法,应是在下午才会到达的。但刚刚感应到到这里不寻常的气息,只能让他放弃了潜踪匿形的想法,凌空而起,全力施为赶路。

主干的顶端,开始密密地生出枝条来了。

死纹四顾了一下,没有看到火月,不由得暗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来得不晚。开谢花花性诡异,每次开花的数目均不一样,有时七、八朵,有时却会成百上千。但此花有一个特点,就是每朵花都开在枝条的末稍,生出多少枝条,就会开出多少朵花。眼见得这次生出的枝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是极难得一见的。

死纹自知用如此夸张的方法登场,难免会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不过他的志向同样不在开谢花,所以并不在意。径自从怀中取出块青巾仔细地罩住自己的脸,又暗暗地服下了二颗临行前当家主密赐的药丸。

开谢花绽放时,无数的花粉会似孢子般喷射而出,方圆数百米都在其笼罩的范围之内,自己不可不防。

林天下此时,正提了刀子暗自发愁。眼前的沙虫似乎极具跳跃能力,弓着身子轻轻一弹,竟然就能飞窜上数十米的高空。自己虽然学会了舞空术,但想着摘花之时忽然被成千上万弹起的沙虫瞬时淹没,心中不寒而慄。

开谢花的绽放,只有短短数息。

第一个忍不住的,是伊贺岛的一名忍者。

借助了地脉的走向和伊贺岛独传的沙遁之术,单单以速度而论,短距离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比伊贺岛的忍者更快。既然地上行不通,那,就走地下吧。

黑衣忍者手中长刀一摆,忽然遁地不见。只有地下沙土翻涌,所过之处,鲜血四溅,无数的沙虫纷纷翻涌出地面。蓦地,开谢花底下一条人影破土而出,如灵猴般灵活地攀爬到顶端。无数的沙虫弹跳而起,却被他挥刀一一斩落。

好身手。

死纹在青巾之下,仍然赞叹了一声。伊贺岛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远处的莫利卡哼了一声。她的青目吸血蝠生性不喜阳光,所以并未把它们带入沙漠深处,早早地放了回去。要是换一个地方,哪轮得到你这个矮子猖狂。莫利卡背后双翼一展,无声无息地飞上高空。盘旋于开谢花的顶部,并不落下。她自是知道开谢花花开之时的厉害,不过,以梅勒斯家族百毒不侵的血统,倒也并不是如何地畏惧。

与莫利卡同站在一处的格林心性却是大佳。虽然他比莫利卡还要讨厌沙漠里的阳光,不过,千年以来,这里沉寂了的亡魂,却是出乎他想象得多,而且,怨气十足。想着自己一会儿动起手来,自然大占便宜,苍白的脸上少有地浮现起了一丝笑容。一股淡淡的积尸气,开始若有若无地从格林身上,向四周散发开来。

你们,都是我积尸气的祭品。

直潜入地的地鲛,终于停止了下潜,笔直地游向开谢花的生长之地。巨角所指之处,万千砂砾如若无物,被它尽数一一挤开,瞬间便顶开一条通路。如果有人此时自咒炎沙漠的地表走过,只能看到高低起伏的沙漠里,微微有一条沙沟,笔直地指向开谢花的方向。

幻海身上的白气,不由自主地涌现出来。随着地鲛的不断下潜,那种原本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正在以十倍、百倍的速度不断地提升。虽然知道前边不过是一个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但不知为何,此时的不安竟然有增无减,修习多年的万幻长生气,已然受不了这种压迫,烟蕴不断地环绕在自己的周围。

火月此刻正扶着地鲛的巨牙呆立不动,与幻海相背而立。如果此时幻海转回身来看看火月,就会发现,一向目光清明的火月,此时已是双目血红!时而手臂上突出一小块骨刀,时而后背上隐现双翼,一头长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生至齐腰,颜色,也幻化作鲜血色,朱红欲滴。血族八人的记忆,正如星屑银河般地在火月的头脑中呼啸盘旋。

地鲛的身躯忽然一顿,停在了地心的某处。巨口一张,一个在梦境里也不会遇到的景象,活生生地展现在二人的面前。

前方没有一星半点的砂粒,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万万千千血红色的根须交错纠结,数百条长逾十米的黄褐色巨型沙虫在其中缓缓地游走,不时懒懒地啃掉一小块根须,不片刻,就自断口处生出新的须来,补上了刚才的缺口。

一只直径十余米的黄色块状果实,被八条粗大的根须紧紧地缠住,悬在空间的正中。

火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回响,似是有些象夜叉,又似是龙的懒散,更含了些说不出的味道:“那里是我的身体。”

幻海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激动。

能够见到数千年来血族的复活,是他作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单是这造化天地的地下空间,就是幻海一生里所见最奇特的景色,想到这仅仅是血族的禁咒所至,更令他感觉到热血沸腾。

火月背生双翼,缓缓飞向黄色的果实。无数的沙虫恍若未见,依旧自得地在四周游走。然而幻海刚刚想要凭舞空术跟上,立时招来数只沙虫的注视。

想想自己当初在那些长不过二尺的沙虫手底所吃的苦头,再看看这些个十余米长巨物丝毫不友善的目光,幻海只好把自己十二分的好奇心强压在心里,静观火月的行为。

火月双翼收拢,静静地停在果实的上边,单膝跪地。右手一伸,夜叉的成名兵器百鬼已然持在手中。只见火月单手持刀,在果实上深深地划了个十字。

黄色的表皮应声绽裂,一股冻彻心腑的寒气从果实里散发出来。幻海远远地打了个冷战,数十条游移得较近的沙虫猛地弓身一弹,远远地离开了果实的周围。想来是久居极热之地,这股寒气恰是它们的命中大敌。

果实中,一具衣衫破烂的无头尸体被血红色的坚冰包裹着,一柄看不清颜色的长剑,斜斜地插在坚冰之上。

火月深深地注视着这具身体,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无尽的悲伤。包含着阿修罗王及其他七人片断记忆的头脑里,不断地回映出当年咒炎一战的惨烈。一会儿是阿修罗自剖其心,一会儿是被启一记重拳轰在地下,一会儿是七人拼尽了所有的生命力使用血族的禁咒,一会儿是帝释临死前双目滴血地看着启斩下了阿修罗的人头,痛苦、悲伤、背叛、忠诚、八部众的攻城略地、兄弟们的生死相随……正面的、负面的情感不分先后地狂涌出来。如果不是火月身体构造的与众不同,早就被这些个极端强大的精神力量毁成了白痴。

到得最后,万物尽归于尘土。只有这黄沙千里的咒炎沙漠,和怒指苍穹的开谢花,恒久地守卫着这块土地。

兄弟们,你们告诉我,我们一同修炼,一同在天山大陆上百年攻伐,一同征讨魔界的叛逆,一同死于咒炎,这些是不是命中会有一个定数,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尽的妖识自火月身上四散而出,一道道青气迅速地包围了这块硕大的坚冰。

突然,一声铮然清响,插在坚冰之上的长剑似是感应到了这股久违了而又熟识的妖力,欢然跃出!

火月左手一伸,接住了跃起的长剑。右手一张,百鬼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于虚空之中。

“红莲啊红莲,你终于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火月轻轻地以手抚摸着剑身,似是重逢了相离多年的故友。猛地右手一抖,手臂上伸出的骨刀如穿朽木般地插入冰中,刺穿了阿修罗的躯体。

莫说是高飞在天上的邪皇与莫利卡,就连远远守在开谢花边的几路人马也在瞬间感觉到了咒炎的变化。恒久以来,为了维系阿修罗的躯体,开谢花不断地汲取天地元气与日月精华,数千年从未间断。此刻火月的骨刀一入,迅速地吸干了躯体所蕴的精华,也使得开谢花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使命。浩澣的天地元气自血红色的坚冰中不断地散发出来,透过开谢花的枝干猛烈地释放到了咒炎沙漠的天空大地之中。

原本只有数十米高的开谢花只在短短的十数息功夫就已经生长到了百十余米,一向只是针状的叶子,此刻也恣意地舒展开脉络,有的竟然生得如芭蕉叶大小。无数的花苞尚未开放,就已经生得越来越大,初时还似桂花,不多时竟然已经有怒放的玉兰花大小,并依旧在生长之中。

无论是邪皇还是林天下,此时均感觉到这股绵绵然似无穷尽的元气不断地补充着自己身体内的缺失,浑身上下似有无边的精力让人既惊异,又绝不忍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只盼着这天地元气再浓厚一些,散发的时间再长一些也好。

当然,得到此种好处的,绝非仅仅是开谢花边的一干人等,地下的沙虫与地鲛也自然是这其中的受益者之一。虽然没有人类的智慧,不过,感觉到自己原来跳不上的高度跳得上去了,原来达不到的速度现在达到了,沙虫嗜血的本性此刻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

数千条的沙虫自地下激射而出,齐齐地扑向了刚刚攀在开谢花干上的忍者,直如一道道白茫茫的暴雨,倾刻间就淹没了忍者的身型。不数息,漫天的血雨纷纷落下,这名刚刚拔得头筹的忍者第一个成了今年开谢花的祭礼。

继而,满身精力无处发泄的沙虫开始四散地涌向了空地边上的人马。

格林凛然不惧。

甚至不用费力从黄泉路上开条口子,数千怨魂直接被他从咒炎沙漠中拎了出来。咒炎原本是古时的战场,血族七人合力下咒之时,不仅封印了阿修罗的身体,连带着把这片广褒的土地上所有新伤旧逝的亡魂一并拘禁,千载不得超生。如今火月在地下吸收了阿修罗的身体,自然也毁掉了咒语的核心,甚至不待格林招唤,无数苦候了千年的亡魂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地面。沙虫虽然嗜血,但比起这群饥饿了不知多少时间的亡魂来说,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远远看去,虽然此刻正是咒炎沙漠里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格林的身边四周却正阴风阵阵,回旋不止,百鬼厉哭之声凄厉无匹,一时间连带着天色也竟有些昏暗了起来。数十条贪恋血肉的沙虫刚一靠近,就被卷入亡魂的狂潮中及食得一干二净。

格林大是满意。想不到短短十数日,自己的功力竟然会精进如斯,再加上今天的奇遇,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连莫利卡这个丫头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了吧。哼哼,长得这般标致,却对老子冷冰冰的,等老子爬到你头上那一日,顺便就爬到你身上去。

虽然此刻阳气最盛,对吸血鬼出身的莫利卡来说很是吃亏,不过在天上盘旋的莫利卡同样感受着天地元气的慷慨捐助,不仅一双肉翼开始变得愈发漆黑如墨,连原来如瀑披肩的长发,此刻也生长到了腰际,洁如皓月的面庞,更是隐隐地透出了一丝浅浅的血色。

虽说沙虫还不能跃上百米高空,不过,游走于开谢花的主干枝叶对它们来说却是驾轻就熟。密密的沙虫迅速地爬满了开谢花,借着高逾百米的枝干,想要对天上飞的漂亮妹妹一亲芳泽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可惜莫利卡虽然出身高贵,行事作风却绝非深闺小姐,纤纤玉指一并,轻轻一划,那些个不生眼睛的沙虫就被利比刀锋的劲气剖成二半。

宫本云眉头暗皱。如果来的是几名魔界高手,自己还有信心护着齐月明全身而退,但此刻对上如怒海狂涛般的大队沙虫,就算自己的短刀快如闪电,也绝不可能护得齐月明身前二尺干干净净。

齐月明似是看出了宫本云的为难,轻声道:“一路上多承云君照料,数次救月明于危难之中。这一次,就让小女子稍尽些绵力吧。”

她虽非修习武功,不能够借天地元气增进自己的修为,但此刻的环境,恰似一个原本缺氧的人来到了生机盎然的原始森林当中,不仅身体受益颇大,就连原本强大的精神力,此刻也愈发显得元气十足。

齐月明玉手一伸,掌中已然多了张黄纸,右手不知从何处沾了些朱砂,瞬时间在黄纸上绘了道符,中间一个小篆体的“寒”字,写得神气饱满。

“云君久居海岛,未知有否到过极北苦寒之地?”

宫本云一愣,还未感觉出齐月明此话的意思,却见齐月明伸手一招,黄纸无火自燃,倾刻间烧得灰飞烟灭。

符纸一出,宫本云骤然感觉到身边周遭气温急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此时已是盛夏,又恰逢沙漠里最热的时候,只是自己与齐月明身边三米开外的地方,竟然开始逐渐凝露结霜,不消片刻,竟厚厚地结出了一层冰墙。眼见得冰墙之外阳光四射,冰墙之中却有刺骨之寒。虽无冬风之厉啸,倒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

沙虫久居沙漠之中,虽然夜里寒冷,却也绝不会有齐月明营造出的如此低温,就如住在赤道的居民,不消说到南极北极,只要把温度降到零下,不片刻就会被冻伤冻死。冰墙一现,如潮般涌来的沙虫登时自动让开一块空地,转而游走向他人。

林天下连大呼倒霉的时间都没有,身形一拔,凭着舞空术冲天而起,看着无数的沙虫如活跳虾般地在自己的脚下乱蹦,不禁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大赞英明。可惜舞空术虽然好用,却也极耗真气,若非对夜叉、阿修罗这种把用妖力当喝水般的家伙,寻常人等轻易不会使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本事。以林天下功夫,就算是再年少有为,也撑不过二个时辰。好在此刻元气浩荡,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让他觉得吃力。只是望着远远的莫利卡好整以暇地一会儿展翼高飞,一会儿低下来帮格林杀一批沙虫,心中直恨当年人魔大战之时,为什么就没人研究出可以把人类变成大蝙蝠的化魔散。

地下的幻海一眨不眨地盯着火月的变化。

随着玄冰里阿修罗身体不断的被吸收,冰外火月的外型也在不断地变化。先是原本较幻海矮一些的身体现今已经长到高出幻海半个头,看起来还略显单薄的外型也逐渐厚实起来,头发血红,双眼紧闭,脸上再也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稚气存在,虽然人仍在玄冰之上保持着直立不动的姿势,然而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所势,却绝不比当夜的夜叉王少上一点半分。掌中的红莲剑也似是不断地回应着主人的变化,由原本的淡无光彩,渐开始隐隐地透出红光,蓦地,一股红黄色的火焰,从剑身上直窜出来,迅速地把整块玄冰连同火月包裹了进来。

数百巨型的沙虫陡然停止不动,接着,齐声发出一阵尖啸,如迅雷般地,向地面上冲去。

邪皇的脸上,少有地现出一丝忧色。天地元气的变化,对他这种超级高手来说,虽不无裨益,但相对得到的益处极为有限,此刻见到地面上的人马各显神通,有的招魂引鬼,有的化元气为冰寒,有的借着沙遁一泻千里,不知躲在何处,还有数人大洒雄黄、樟木粉等物驱虫,飞天的飞天,入地的入地,虽然略显狼狈,但也都抵得住沙虫一时的攻击。问题在于,开谢花的花开只有一瞬,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时间,采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朵开谢花呢?

开谢花中部的枝条末端,一枚大若海碗的的紫色花骨朵,花瓣刚刚有些初绽,突然猛地一裂,一股淡黄色的花粉浓浓地喷了出来。远处一个忙着结阵抵挡沙虫的魔人离这朵花稍稍近些,突然身子一颤,僵直不动,任由沙虫自自己的口鼻处钻进钻出,不多时,已经只剩下一具空空的白骨。而那朵喷出花粉的花朵,甚至尚没有展开,就已经边缘泛黄,萎谢了生机。跟着,连着花朵的枝条,也由翠绿转为老绿,继而褐黄,枯死下去。

浮于天上的林天下和莫利卡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好难采的开谢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