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天赐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请问前辈是……”

老人淡淡道：“我是千蛇老人。因为我已和蛇住在一起二十二年了。”

有谁能想象这位老人独居蛇穴二十多载所承受的痛苦、孤寂、空虚与绝望？

展天赐心中一震，颤声道：“前辈为何会住在这里呢？”

千蛇老人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展天赐道：“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千蛇洞？”

千蛇老人点点头道：“是的。”他浑浊的目光飘向前方，又问，“你知道千蛇洞的传说么？”

展天赐摇了摇头。

千蛇老人缓缓道：“许多年前，有一个小男孩残忍地杀死了一条蛇，结果被群蛇追到这个洞里咬死了。那些蛇从此繁衍于此，就成了千蛇洞。”

展天赐心头一凛，这才看到洞的深处横着一具孤零零的小小的骷髅，许多蛇扭扭曲曲地盘在上面，仿佛已睡着了。

千蛇老人忽然叹道：“也许有一天，洞里又将多出很多具骷髅。”

展天赐变了脸色道：“前辈，晚辈现在马上设法带你离开这里。”

千蛇老人一字一句道：“我决不会离开这里，永远都不会。”

展天赐急道：“为什么？”

千蛇老人淡淡道：“因为它们是我的朋友，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它们外，我已经没有任何朋友了。”

这样的话让人倍觉凄凉，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伤感，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平静的故事。

这时，一条条长长的毒蛇悄悄地游过来，慢慢地缠住了他的手脚，温柔得仿佛他昔日的情人。

展天赐心头狂跳，颤声道：“前辈，你……你不害怕么？”

千蛇老人淡淡一笑：“它们是我的朋友，我何必害怕？”

展天赐勉强笑道：“多谢前辈刚才那一声呼哨，否则晚辈早就死定了。”

千蛇老人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我那声呼哨并非为了救你，只是我的朋友需要休息了。”

展天赐笑道：“这么说，您是间接救了晚辈了？”

千蛇老人依然淡淡道：“其实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倘若你刚才乱动的话，就算我打一百声呼哨，蛇也一样会把你咬死。”

展天赐舒活了一下又酸又麻的筋骨，笑道：“幸好晚辈没有动。”

千蛇老人凝视着他沉吟道：“你的武功根基很不错。但要学得最上乘的武功，最重要的还是心无旁骛，淡泊处世。只可惜西门世家懂得这一点的人已经没有了。”

展天赐道：“原来前辈也知道西门世家？”

千蛇老人冷冷道：“几百年来，江湖中有谁不知道西门世家？”

展天赐面色一红道：“晚辈还以为前辈只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世外高人。”

千蛇老人叹道：“如果有来生，我情愿一辈子不在江湖上行走。”

展天赐道：“为什么？”

千蛇老人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道：“年轻人，想来你也是初涉江湖，可曾遇到过心仪的女子？”

展天赐面色一红，摇了摇头。

千蛇老人叹道：“这就好。要知道江湖凶险，人心难测，即使是你最深爱最信赖的人，也会有背叛你的一天。所以你要记住，决不能轻易付出自己的感情。”

展天赐细细地咀嚼着老人的话，似乎懂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懂。

千蛇老人忽道：“是西门霸把你扔下来的么？”

展天赐道：“晚辈想逃出西门世家，没想到失足掉了下来。”

千蛇老人叹道：“你是西门世家的什么人？”

展天赐道：“晚辈不是西门世家的人。晚辈姓展，叫展天赐。”

“展天赐？”千蛇老人怔了怔，道，“那你可认识展云鹤？”

展天赐兴奋地点头道：“当然认识了，他就是晚辈的家父！”

千蛇老人淡淡道：“令尊的确是个堂堂的大侠。”

展天赐更高兴了，简直比称赞他自己还高兴，眉飞色舞地问：“前辈和家父很熟么？”

“不熟。”千蛇老人淡淡道，“令尊少年成名，贵为武林盟主，而我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展天赐道：“家父常告诫晚辈，一个人有了名气，往往会活得更累。所以他二十年前就已辞掉了盟主之位，隐退江湖了。”

千蛇老人拧起眉头道：“如此说来，当今武林盟主已改换他人了？”

展天赐愤然道：“前辈恐怕想不到这个人是谁吧？”

千蛇老人淡淡道：“这个人就是西门霸，对么？”

展天赐奇道：“前辈怎会知道？”

千蛇老人苦笑道：“以西门霸的野心，一日不当上武林盟主，他决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他如今还有更可怕的阴谋……”

展天赐点头道：“晚辈也深有同感。西门霸不但在金陵城一手遮天，还勾结知府狗官挪用赈灾银两，害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千蛇老人怔了怔，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展天赐道：“晚辈为劫富济贫，偷了他们一批财宝，发现这些财宝本是为赈灾所用。后来晚辈被他们捉到此处，幸亏得一婢女仗义相救，谁知却误坠蛇穴，打扰了前辈的清静……”

千蛇老人叹道：“看来西门世家的时日已是不多了。”他出了一会儿神，忽道，“以西门霸的为人，本应杀了你灭口才对，为何却……”

展天赐笑道：“因为晚辈跟他们撒了个谎，说已派人上报朝廷，他们信以为真，自然不敢杀我。而且他们居然想利用我要挟我爹，简直是做梦！”

千蛇老人道：“想不到你还有点小聪明。”

展天赐叹道：“倘若晚辈和一位朋友相比，简直就跟一头蠢驴差不多了。”

千蛇老人笑道：“哦？你这位朋友是谁？”

展天赐道：“他叫倪坏，正是当年神医‘赛华佗’的儿子。”

千蛇老人又怔了怔，叹道：“想不到最怕女人的‘赛华佗’，也早已娶妻生子。”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落寞，浑浊失神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了亮亮的东西。

展天赐没想到会勾起他的伤心事，正欲说些什么，千蛇老人突然全身抽搐，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