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作者:格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9376

第一章护卫

凌云飞边听,边将这些话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过滤,想将其中的枝枝梗梗,藤藤蔓蔓尽可能去除,只留下对他真正有用的精华部分。既然让别人当枪使不可避免,但人毕竟是有生命、有思想的,不可能真象枪那样任意受人摆布,而不用顾及自身的安危。

然而别伊的形势介绍如此简简单单,对实质的内容几乎一点不提起却还是出乎了凌云飞的意料。就这空空泛泛几句话,凌云飞相信假若他能讲西戎国语言,就是站在大街人随便拉一个人问问,估计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他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深深的失望涌上心头。他初来乍到,帖木扎、别伊对他心存顾虑那是在所当然,他本来也没有奢求他们能对他推心置腹,然而贴木扎和别伊如此多疑,却还是让他大感心寒。

身处高位者,大都疑心很重,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因为位置越高,权力越大,惦记他位置的人相应就多,给人算计的机会也就越大,所以心中壁垒森严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是自保的最佳手段吗。但也不能太过,总该有个尺度,如此才能让为你办事之人心无芥蒂,甘心情愿,以全本职。

凌云飞历尽苍桑,城腹还是颇深的,尽管心中不快,脸上神色却是半点不显。他故作沉思了一会,似乎在咀嚼着别伊的话,然后才问道:“皇帝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

帖木扎与别伊对视一眼,脸上几乎同时露出会心的笑意,似乎他们早已料到凌云飞有些一问。

“陛下病情虽重,但目前还算比较稳定,只是身体太弱,没有精力处理国事。且受不得半点刺激,长病之人,心理总是比较脆弱的。”

凌云飞点点头,将这番话与别伊前面所讲一对照,再想想古曼丹丽所说过的话,只觉颇多矛盾之处。

帖木扎既然是皇帝指定的继承人,受命处理国事,即使他曾心慈手软,放任格赤烈坐大。但只要皇帝头脑还清醒,还会讲话,这种情况就是你帖木扎不管,皇帝岂会坐视不理?退一步讲,即使是现在,只需帖木扎将朝情如实禀知皇帝,只要皇帝一句话,素阿兵锋所指,十个格赤烈,再加上十个宗喀达罕那也是不够瞧的。

这水好浑好深那!

“不知我如何才能接近素阿将军?”

“你勿需为此担心,到时我们自有安排。”别伊淡淡一笑,突然问道:“听小女讲,你的几个妻子武功大是不弱呀!”

凌云飞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算可以吧。对付十个八个的人应该不成问题。”

“那就行了。”别伊双手一拍,一脸喜色,“殿下不会武功,他的安全一直令人担心,如果有令夫人保护,那就安全无虞了。”

凌云飞眼中的一抹亮光一闪而逝,别伊、帖木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可是清清楚楚,心中皆生懔意。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凌云飞淡淡道:“我的几位夫人皆是金枝玉叶的身份,这点料想你们已经知晓。她们长这么大,只有让别人保护的份,何偿保护过别人。若让她们保护殿下的安全,拿我们睿丽王朝的话说就是刚出锅的栗子往怀里揣,自找挨烫啊。”

帖木扎哈哈一笑,道:“丞相说笑了。凌公子千里迢迢主动跑来帮助咱们,这片热血热肠天高地厚,咱们都不知该如何才能报答呢,你怎能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太过份了!”这话说得很是动听,但他眼中那一瞬间闪过的一抹凌厉怎能逃过凌云飞的双眼。

至此,凌云飞已将帖木扎的本性看得是清清楚楚,他的身体仿佛被一盆雪水兜头浇下,一颗心冰凉一片。

“殿下教训的是。都怨我太自私了,只想着殿下的安危关乎西戎国的命运,没有想到凌公子的感受。抱歉,抱歉!”

看着别伊似乎真诚无限的黑脸,凌云飞连忙站起身形,急急道:“你是丞相,一心想着国家大事,有何错误?再说你是古曼丹丽的父亲,也等于是我的长辈,您说这话我可愧不敢当。”

“你们都坐下!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嘛,要是这样客气来客气去,可会影响我们办事效率的。”帖木扎带着满面春风般的笑容,将两人摁在了椅子上。

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凌云飞起身告辞,在王府一位管事的带领下,来到了为他安排好的宿处。云忌弱三人跟着古曼丹丽去了丞相府,他今晚上注定要形单影只。

昌吉拉号称是温泉之城,看来是名下无虚,因为他所居住房间附带一个很大的套间,便是温泉浴室。

打发走来伺候他的两个丫头,将身体扔进冒着热气的热水中,大脑有片刻的空白,那种渗入骨髓地舒适,让他的身心俱爽到了极处,有一种飘飘欲飞的感觉。

“温泉水滑洗凝脂。”她们几个是不是也正泡在水中洗“凝脂”呢?他一个大男人粗皮糙肉,几与老树皮相仿,是会辱没了这诗句的。

外面的风吹得窗纸哗哗做响,身边的泉水发出轻轻地咕咕声,他的思绪就如这屋中弥漫的水汽,飘浮不定。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梅念臣深谋远虑,想为遥远的不可知未来预先搭好铺垫,这想法是对的。可他凌云飞一见帖木扎,心中就有了成见,以这种心态共事下去,后果可以想见。但是若让他一心一意信任帖木扎,也是再没有可能。

“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走了?”走与不走两个想法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中此消彼长,此长彼消,难以决断。

“还是先看看再说。”

***

第二天,帖木扎派人传话,说让凌云飞自由活动几天,熟悉一下昌吉位这座城市。

格赤烈与帖木扎兄弟互相倾轧,双方对对方的一举一动可是分外关心的。凌云飞可不敢保证帖木扎手下没有格赤烈的人,更不敢说他们的行踪格赤烈毫无知晓。但他知道一件事就够了——若他是帖木扎一定会约束他不得随便出门,以免暴露行迹。帖木扎的这种反常的行为,实是让他大伤脑筋,不知这位王子殿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然而不管帖木扎怎么想,他凌云飞确实也想熟悉昌吉拉的一草一木,以便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但他觉得有一件事情比这还要重要——那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会听会讲西戎国的语言。在西戎国不会讲西戎国话,无疑等同聋子哑子,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以凌云飞的见识,怎会疏露这一点。

既然帖木扎示以大度,凌云飞却也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他白天将自己装扮成王府下人模样,在昌吉拉的大街小巷窜来窜去。其间他不只一次被人跟踪,他采取的应变之策就是故作不知,装傻充楞,有人与他搭喳,他就指指耳朵、嘴,示意自己是聋哑之人。没想到他这一招还甚是管用,以后几天人家已不屑理会于他。

晚上,他也不回王府,偷偷潜入相府,找到孤冰雁,跟她学讲西戎国语。云忌弱、客玉涵与孤冰雁相邻而居,他便叫上她们一起学习。客玉涵对此倒是大感兴趣,连声答应。当问及云忌弱时,她却是一口回绝。尽管云忌弱没有说出原因,但凌云飞从她不以为然的神色上,已略略猜到了她的心意:我云忌弱是堂堂睿丽王朝的子民,怎能学塞外小国的话,没得辱没了我的身份?

凌云飞的头脑中可没有云忌弱那样的等级观念,对“艺”有他自己独特的观点,只要他认为这“艺”对己有好处,就学,推崇的是完完全全的实用主义。这也难怪,他幼小失怙,无人向他灌输统治者愚民惑民那一套思想,后来做了大盗,为了保命,学的也只是如何生存,如何保全性命的“艺”,少有时间受到在睿丽王朝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正统思想文化的薰陶。入狱后,头脑更加单纯,每日所思所虑只是如何脱困,保命。所以说凌云飞的思想少有桎梏,应当说是非常活跃、开阔的,如鱼跃大海,鸟翔天际,绝对算是另类。

一开始,他学得非常吃力,大半天才学会几个词,以孤冰雁如此沉静之人,都对他失去了耐心,直说他不是学“外语”的料,客玉涵倒是如鱼得水,进步飞快。

凌云飞毫不气馁。经过潜心思索,他将全身放松,真气缓缓流转,让自己保持一种空明的状态,竟然一学就会,进展之神速连他自己都觉意外。孤冰雁、客玉涵更是瞠目结舌,说他一开始是扮猪吃象,拿她们开涮。直到他说明原因,客玉涵一试之下,大为好用,才算罢休。

***

走出铁血大营,回首看看烈烈飘动的旌旗,凌云飞心中百味陈杂。一阵冷风吹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到西戎两个多月了。来时风雪漫天,如今才过两个来月,竟已至初夏的天气,人们所期望的春天仿佛只是眼前吹过的风,轻轻一拂面,旋即无影踪。这里的夏天,与江南闷热潮湿的气候差异非常明显:昼夜温差很大,白天变得非常长,天气酷热难耐,太阳毒竦竦明晃晃长时间悬在天空,阳光之强烈,几天就将凌云飞炽烤掉一层皮,然而一到晚上,凉风席席,吹在身上居然冷浸浸的,寒意袭人,似乎几个时辰的功夫,又回到了深秋。白天是夏,晚上是秋,宛如一天就是两个季节。

在帖木扎的运筹下,凌云飞当素阿的护卫已经一个月了。由于素阿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中,他这个外围护卫也就是个摆设。再加上他向来谨慎小心,所以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已略通西戎国话。于是便装聋作哑,虽然落个耳根清静,却也失去了与同事互相交流的机会,成天形影相吊,真如提线木偶一般。

铁血大营位于昌吉拉的西南角,是护卫西戎国国都昌吉拉驻军骁骑军的军事指挥中心,素阿官居骁骑营都尉,有个绰号就叫“铁血都尉”。骁骑军达五万之众,是西戎国军队精锐中的精锐。约有三万分驻昌吉拉周围,铁血大营日常驻军二万,几乎是昌吉拉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威慑力可以想见。

在素阿的中军大帐外戳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盼到换岗,凌云飞长出一口大气。

素阿有个规定,护卫一个月轮休一天,今日正好是凌云飞休假的日子,他交了岗,换好衣服,出了铁血大营。

过了一个月苦行僧的日子,当了一个月的哑巴,虽与凌云飞在地牢的二十年相比,简直是小菜一碟。但人这东西还真是难讲,经过了这六年的风风雨雨,凌云飞的心境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猛然如此,他已经有些不太习惯,因此这一个月显得非常漫长,对他的身心是一种极大的煎熬。思念和忧虑仿佛无孔不入的一条毒蛇时时嚙咬他的心灵,折磨得他身心俱疲,神情憔悴。

长出一口大气,清凉的空气入口,急燥的心情为之一缓。他站在素阿的大帐外,为了让时间过得快些,已养成闭目运功的习惯。反正他装聋作哑,也没人打扰他,是故他的精力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急切想知道云忌弱三女的状况,想了解一下已如生死仇敌的两兄弟角斗的细节。

第二章夺娇

昌吉拉建成还不到百年,尽管它的建筑风格不可避免受到了睿丽王朝传统文化的影响,但总体上还是深深地打上这个国家灵魂的烙印:房屋简单朴实,方方正正;街道宽阔笔直平坦,由于两边的民房店铺少有装饰,在天气非常晴朗的时候,站在道路的一头,甚至可以看到另一面的城墙。皇宫和寺庙是昌吉拉稍显奢侈的建筑,皇宫是一国的象征,是君主权威的体现,追求一种气质上的堂煌壮观,古来如是,国家如是;西戎是个佛教国家,寺庙是它国民的精神家园,小小的昌吉拉大小寺庙达五十余座,一个个高高大大,金瓦銀墙,阳光下闪闪发光,巍巍壮观。

只可惜昌吉拉周围盛产煤炭,居民日常生活一刻也离不开煤,使得大多数的房屋表面黑黑糊糊,甚是碍眼。

夜半时分,街上行人杳迹。凌云飞踏着皆以青石铺就的石板路,快步前行。周围一片寂静,靴子与石板相击的沉闷声响仿佛一下下敲到了他的心里,让他的孤单、寂寞一点点在心中积累。

他抬头向上望去,天空瓦蓝蓝的,密密麻麻的星辰在向着他眨眼,似乎向他倾诉着什么。这些星辰是不是在安慰他?有了星星的陪伴,他凌云飞是否能去除心中的寒意?

前面不远就是街角,凌云飞突然听到几声惨叫从那边传来。他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脚步不停,向前走去。就在这时,五、六个人影跌跌撞撞从拐角处晃了出来。这些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嘴上骂骂咧咧,分明吃醉了酒。人影闪了几闪,又有几人冒出,手中拿着短刀踉踉跄跄向前面的人扑了过去。

在昌吉拉,男人几乎个个腰间挎刀,几句话不合,就可能拔刀相向,杀伤人命的事,几乎每天都有发生。凌云飞虽然刚来不久,却也见过多次,晓得与这个民族勇猛好斗的禀性有关。喝多了酒,体内血液流动变快,攻击性大增,械斗起来更是司空见惯,不算什么稀奇事。

凌云飞可不想与一帮醉鬼打交道,身子侧转向路中间走去。谁想前面那几个醉鬼头脑还有几分清醒,见后面人拿刀来追,猛然加快了速度,东扭西拐,迎着凌云飞撞了过来。

心脏突兀地收紧,皮肤起了微小的凸起,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在凌云飞周身浮漾。瞳孔蓦然回缩,真气在瞬间流转全身,身体仿佛一个蓄势待发的机括,只要轻轻一按机关,就能弹起。

装作不经意地再次向旁边一闪,几个人如凌云飞所料,如影随行跟了过来,后面拿刀追赶的人似乎追过了头,来不及转向,迎着凌云飞兜了过来。

就在凌云飞还想再躲的瞬间,这些看起来站立不稳的醉鬼,忽地一下散了开来,动作之敏捷,哪里有半分酒醉的样子。凌云飞绷紧的神经,在此时反而松弛下来,停下的身形如岩石般屹立,不动分毫。

突然间,眼前闪过亮亮的光茫,凌云飞不自觉闭了下眼睛,就在他闭眼的瞬间,刀光闪亮,耳边响起了凌厉的锐物破空声。

凌云飞也不睁眼,脚不动,身体宛如失去了控制,面朝下猛地向地上倒去,鼻尖堪堪离地面不过一指,以脚尖为支点,身子闪电般转了一圈,在旋转时,他的双手也不闲着,向周围连发数拳。

古往今来,遭受围攻者,如论应变之快,方式之古怪,凌云飞不能说是绝后,但也是空前的。

本来嘛!身体重重贯下,却能在瞬间停住,而且无丝毫涩滞地快速转动,同时还能攻敌,这样的人物数遍天下武林,也找不出几个。从来武林高手自重身份地位,明知不敌那是也断断不肯使出象凌云飞这样的招式,就是街头混混地痞流氓打架,也还要讲究个脸面的问题,怎能一上来就攻别人的下三路,这不是无赖的行径吗?谁知被天下武林高手共同默认的不成文的准则,在凌云飞这里成了垃圾,想都不想就被他弃之如履了。

从源头上讲,凌云飞是个实用主义者,又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他选择了他认为最稳妥最安全的应敌方式——如若腾空而起,不知何物发出的亮闪闪的光茫,无疑会严重影响他的视线,在这种形势下,谁知道两侧屋顶是不是还潜伏了更厉害的攻击手段?如以硬对硬,对方中若有一、两个武功接近云惊天的人物,要想突破他护身的“螺旋真气”应该不会太难,那他凌云飞岂不是要完之大吉?

凌云飞心念电转之下的选择,让来袭之敌措手不敌。

凌云飞在极短的时间连击数拳,拳头上的威势减少许多,但也正因为如此,此消彼长之下,速度无形中相应随之增加。登时有五、六个人小腿被拳风击中,喀喳喀喳之声接连响起,小腿骨折断,人前扑的惯性不减,倾着身子向凌云飞压下来。

这些人也真是了得,虽然断骨处痛入骨髓,每个人都咬着牙,强自忍受,刀变劈为戳,向着凌云飞恶狠狠扎下。凌云飞将眼睛睁开一线,看清了那亮光的来处,原来这些人手中刀的一侧不知涂上了什么发光的东西,在夜色中竟发出耀目的光,眩人眼目。

此时刀直直向凌云飞插下,情急之下,哪里有功夫想到将刀的哪一面朝向凌云飞,有两把反了过来,照向了自己的同伴,反倒帮了凌云飞一把。

连发数拳后,凌云飞旋转的身体一停,借着这旋转的力道,翻了过来,变成面朝上的姿势,这时数把刀已带着风声,带着骇人的杀意,向他而来,刀尖离他身体已不过尺许。

凌云飞双手在地上一按,仰面朝天地贴着地面窜了出去。待得冲势将竭,他双手前伸,身体在空中打个摆,稳稳站定。还未等他做出下一个动作,从两侧房屋上涌出数条的人影,忽拉拉跳下一多半,前后左右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小子!你以为躲进铁血大营别人就奈何不了你了,今晚大爷我非把你碎尸万断不可!”随着话声,屋顶一个人闪身而出,恨恨地瞪着凌云飞。

“原来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凌云飞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因为六骏与他结上仇的乌鲁。他稍稍嘘了口气,不是格赤烈的人最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格赤烈远远不是地头蛇可比。在昌吉拉与乌鲁为敌,总比对上格烈赤要好受些。不过这个乌鲁能在若大的昌吉拉城找到他,并能准确追索到他的行踪,足以说明伦德钦在昌吉拉的势力绝对不容小瞧。

“小看不得呀!”

“上!少爷可是要活的。”随着乌鲁的话声,除了两侧屋顶,地面的人从大街两端缓缓压了过来。

凌云飞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迅猛地转了起来。在这片刻之间,他心中已起了速战速决的念头,因为时间一长,定会惊动官府、铁血大营的人,若死伤许多人,以昌吉拉目前的形势,在格赤烈的制掣下,就是帖木扎恐怕也无法摆平此事。身处异国,无人相帮,麻烦可就大了。

身体盘旋着冲入人群,体内“螺旋真气”飞速转动,无人能判断他的路线。旋转的身影到处,无人能挡他一拳一式。周身气流在他身体的带动下,发出尖锐的啸声,有时根本不用出拳,气流的转动已带得靠近他左近的人东倒西歪。眨眼的功夫,凌云飞冲出包围,紧接着两个起落,已离敌两丈开外。

出乎他的意料,那些人看他冲出重围,全都停身站住,并不追赶。凌云飞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开始往下沉。再不敢片刻担搁。身形跃起,全力向前奔去。

“走好!”身后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心急似火,凌云飞越跑越快。

远远看到别伊的府弟火光冲天,凌云飞的预感成了现时,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她们千万不要出事啊!”到了此时,凌云飞也只有祈祷上天有眼了。

“放下她!”乱糟糟的数声喊叫声从另一条街传来,凌云飞心头一跳,没有丝毫犹豫,身形起处,腾身上房,奔向声音来处。

凌云飞站在屋顶向下望去,三个他迫切想见到的身影正被数人围起,激斗正酣。“还好!没事!”他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嘭嘭急跳的心脏有所缓和。目光前伸,离激斗一箭之地站着一黑衣蒙面人,腋下夹着一卷被子,数缕黑发从被头露出,披散而下。

“该当是他劫持了古曼丹丽,正好被三女发现,于是追了上来。”紧接着疑问升起,“他为何停身不走?三女已被人拖住,正是他离开的大好机会呀。难道他有别的用意不成?”

凌云飞目光向四周看去,四周静悄悄的,杳无人迹。

“管他呢,先把人救下再说。”

悄悄移动身形,估计距离差不多了,腾身而起,凌空向黑衣人罩了下来。尽管他提了百倍的小心,尽量减小身体的破空声,但黑衣人显然不是弱者,还未等他跃至最佳攻击距离内,已发现了他。

身子突然后撤,腋下的一卷被子自然而然地调到了他和凌云飞之间,反应之机敏,当是了得。

凌云飞的双腿一阵扭动,身体一个转折,忽地一下紧跟黑衣人冲了过去。既然已被发现,已没必要再保留什么。这下全力尽展,身子仿佛被人抱着双腿猛劲甩出,速度之快,无与伦比,一闪间,已追了个首尾相接。

虽然黑衣人扬起的头颅上两道目光带着寒意刺到了凌云飞的身上,凌云飞却宛如未觉,右拳虚虚向一按,压向了黑衣人的头顶。

黑衣人冷冷一笑,露出黑发的被卷护在了他的头顶。凌云飞这一拳根本未曾使力,只是惑敌的一记虚招。见黑衣人果然如期所料,他的身体下面仿佛有绳索在用力拉扯一般,猛地沉了下去,在双脚离地面三尺左右,身体后仰,双脚踢向了黑衣人的前胸。

在“螺旋真气”的神妙下,凌云飞再次施出怪招。象这种突然下坠,变然间毫无一丝停顿地大幅度改变方向,如果真气运用技巧的程度稍差,内力柔韧冲和略略有所欠缺,肯定对自身产生极大的伤害。这样的转换凌云飞方才对乌鲁的人已施过一次,效果奇佳,再次使出,依然攻敌一个措手不及。

黑衣人身子向后跃出,同时双手下沉,做势欲把被卷拦在凌云飞的双脚前面。哪成想,凌云飞双脚一踢又是虚招,在黑衣人后撤的瞬间,他双腿向后突地一摆,双臂前伸,与地面平行的身体忽地翻了上来,待到堪堪与地面垂直的时候,凌云飞的身体猛地晃动了几下,箭一般凌空而起,双手起处,将被卷揽入怀中。他上冲的力道很大,而黑衣人的力量又几乎全用在了后跃上,对被卷的控制力量大大减少,眼睁睁看着凌云飞带着被卷飞向了空中。

第三章坠崖

黑衣人自从凌云飞出现,两人交手几招,每次都落入凌云飞的算计中,一直处于下风,心中气闷之极,怒火不可抑制的冲天而起。他腾空而起,直奔凌云飞而去。

凌云飞怀抱一人,速度不免受到影响,更由于他方才在电光石火间连续两次进行内力的急剧转换,没有时间喘口气,身体略略有些僵滞。黑衣人盛怒之下,人在空中连发两拳,一拳击向凌云飞,另一拳直指他双手所抱之人。

他双拳一出,凌云飞心中也吃了一惊——这双拳在空中不断变幻,拳影重重,宛如连击数拳一般,一时之间他竟无法判断其拳势的真实取向。很明显黑衣人的手腕、肩胛在拳出时,不断快速摇摆,以惑人耳目。

“想不到除了奚碛言,天下还有这样的拳法。看来天下之大,真是藏龙卧虎啊。”

这时的形势根本不容凌云飞多做他想,猛地把双手所抱之人向空中掷去,身体就势下沉,竟似乎主动将身体送到黑衣人的拳头上。黑衣人右拳距离凌云飞不到一尺之时,幻象消失,突然加速,直冲前胸,同时他左拳下压,击向凌云飞的面部。

手腕、肩胛的转动,无疑会极大影响黑衣人拳上的力道,凌云飞对此心知肚明。然而在这样短的距离内,由于缺少加速运气的距离,凌云飞自己出拳的威力必然也会大减。基于此,凌云飞肘部向外突地一摆,双掌借着肘部的力道,弹了出去,迎向双拳。

黑衣人咬咬牙,心中气愤之极——天下居然有人敢这样应对他的双拳,简直欺人太甚。

全身力道涌出,两拳带着劲风压向凌云飞的双掌。

“小心!”凌云飞耳边传来几声惊叫。

“这可是你自找的,老子非震碎你的双臂不可!”拳掌相接,凌云飞只觉手腕欲裂,两股阴寒的气流顺着他手掌冲向了他的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

凌云飞心头的震骇不可言喻,黑衣人内力的阴寒还在其次,想不到却也是醇正绵密,无孔不入,分明是天下一等一的内功心法。

“难道他就是格赤烈?”念头只一转,根本无暇细想,强忍疼痛,体内的“螺旋真气”全部冲向双臂。二力相接,虽然凌云飞真气较弱,但他七经八脉早通,经脉顺逆由心,“螺旋真气”又是旋转而出,内力之强韧胜过黑衣人何止一筹。

二力相接,凌云飞的身体打着滚向后翻腾,看上去仿佛是他苍促迎敌,内力不足,以致被黑衣人震飞。然而只飞出丈许,速度突然加快,斜着向地面冲去。就在那被卷落地一刹那间,凌云飞右掌横着击在被卷上,左手前伸,紧紧抓住被子一角,人与被子连成一体,仿佛被它带动,齐齐向前。

黑衣人几个纵跃,追了过来。

就在这时,凌云飞右手探出,抓住了被子,猛然向后一甩,被子带着风声呼的一下向黑衣人而来。黑衣人大吃一惊,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接,就在他手触被子的瞬间,凌云飞双手后摆,身子卷了过来,没有丝毫带涩,身体贴着地面冲向黑衣人。黑衣人双手接实,向后一跃,他的眼睛在这时看到了他一辈子从所未见的景象。

凌云飞的身体竟然猛烈转动起来,身子凌空,几与地面平行,却还能转动,而且眨眼间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也太不可思议了。这是黑衣人在世间最后的一个想法,因为就在他正为眼前的一切大感惊訝时,凌云飞突然加速,如箭般射出,黑衣人眼前一花,一拳触体,他想到了躲闪,哪里还得及,只感前胸撕裂般疼痛,身体飞了出去,他倒在地上,强自挣扎,试图抬起头来,手臂勉强抬起一点儿,又颓然放下,一动也不动了。

接住凌空落下的被卷,凌云飞松了口气。转头向后望去,只见围着云孤客三女的黑衣人也就剩了五六个,已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境地,但他们犹在做垂死挣扎,竟自不退。

凌云飞哪里知道,这局面的变化完全是因他而起。本来,云忌若心慈手软,不肯下重手伤人的,少了她这一得力干将,孤客二人与这帮身手了得的黑衣人堪堪打个旗鼓相当。当看到凌云飞被黑衣人震飞,云忌弱心头大震,突施辣手。她一直未尽全力,只是防守,黑衣人还以为她武功最弱。哪成想,云忌弱的武功在突然之间倍增,黑衣人措不及防之下,被她连伤三人。孤冰雁、客玉涵精神大振,奇招迭出,登时大占上风。

一声轻叹响起。这轻叹来得非常突然,声音虽低,在场所有人,包括凌云飞的心脏都跟着突突跳了几下。凌云飞前行步子的节奏出现了小小的偏差,他心头狂躁之下,忙停住身形,展目四瞧。

只这一声轻叹,就有这样的威力,发出叹息之人武功之高可以想见。

初一闻声,凌云飞已知这人的武功绝对是武林宗师的水准,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知道今晚生死存亡,可能就在这人一念之间。他们几个人都经过了一番苦斗,内力耗损甚巨,而这人一直在旁观看,无疑已将身体调至最佳状态。他在暗处,见伙伴死伤甚众,也不出手相助,显然是为了观察凌云飞与云孤客三女的武功路数。他对凌云飞四人胸有成竹,凌云飞四人却对他茫然无知,他养精蓄锐,凌云飞四人苦斗半天,两相比较,优劣立显。

“是宗喀达汗前辈吗?果然是人老姜辣——一代宗师,非比寻常啊!”凌云飞也不管人家听懂听不懂睿丽王朝的话,连讽带刺把话发了出去。

打斗随着凌云飞的话声停止,场中一时静了下来。

凌云飞见没人理他,刚想开口再来上两句。突然感到周身的气流有些异样,他想也不想,身子向前窜出。心急之下,潜力突发,一跃两丈开外,他犹不放心,脚尖一点,又出去丈许,才停下身来。

飞快地转过身,离他方才站身处不远,停着一人。

虽然夜色深深,但凌云飞清清楚楚看清了来人的一切。

好难看的一个人,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来人身量很高,比凌云飞估计至少要高出半头,非常瘦,站在那儿宛如一根竹杆,如不是刚才听到他发话,真担心风一吹,他就得倒在地上。头却很大,与身材一衬,更显大得不同寻常。偏偏脖子又长又细,凌云飞真怀疑,这样细长的脖子受这大脑袋常年累月地“欺负”,随着岁月的流逝,这脖子非得越来越短不可。脸色白惨惨的,跟死人的脸色差不多。五官倒是很端正,只是眼睛稍略小些,大概是因为他微咪着的缘故吧。

来人静静打量凌云飞半晌,淡淡道:“不错!只是可惜了。”他明明说了两句话,但凌云飞听起来,竟是没有半分停顿,只觉语速快速异常,仿佛忽的一下子从他的噪子里喷了出来,没有抑扬顿挫,语调之平,难以想象。

你会讲我们的话就好!凌云飞大脑飞速转动,想扯出些光明正大的道理,将老家伙套住。因为听他的话音,分明是要斩尽杀绝的口气,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哪知来人根本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身形一闪,一只大手,仿佛一直就停在凌云飞的三尺距离处,向他压了过来。

凌云飞睁大双目也只是看到了一片模糊的影子闪过,等他看清时,那只大手已离他三尺不到,手上发出的力道,竟也仿佛附着旋转的力量,带得凌云飞的身体直要往地上倒去。

好家伙!奚碛言有一双不成比例的拳头,想不到这宗喀达汗也扔有这样的一对手掌,如此看来他掌上的功夫肯定是惊天动地了。

虽然来人身份不明,但凌云飞心中已将他当成了宗喀达汗,对他加了千百倍的小心。

“必须将他引开,否则以四人现时的状态,怎能是他的对手?”凌云飞将“螺旋真气”在体内全速流转,脚尖在地上一点,猛地一转,嗖地一下脱出了来人的掌劲。他不敢存半点侥幸,身子越转越快,加速向前奔去。胸口隐隐发痛,哪里还能顾得上。

心无旁鹜,只是一心一意的奔跑。

在凌云飞想来,古曼丹丽在他手里,如不将她抢回,日后传了出去,宗喀达汁的名声不免沾上污点,他在西戎国如日中天的威望很有可能会一落千丈。因此他判断宗喀达汗必须得先追上他,才能顾得上三女。

“宗喀达汗”倒还真是追凌云飞而来,对云孤客三女不加理会。

凌云飞虽然达到了目的,殊不知其中真实的原因却与他心中的理由风马牛不相及。这人正是宗喀达汗,凌云飞倒是猜对了,然而凌云飞却没有想到,以宗喀达汗的身份地位,如若出手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这事传出去,名声就好听吗?他更没有想到,宗喀达汗已在旁边窥视多时,从云孤客三人的招数上,岂会判断不出三个女子的真实身份。既然知晓了她们背后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好相易与的,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她们灭口后不被人知,宗喀达汗无论如何也不想与另三位与他齐名的高手结成死仇。一个也不想,何况是三个。

要知天下会武功之人多如过河之鲤,能从中脱颖而出并能占据制高点的哪一个不是才智超群,毅力卓绝之辈?天下八大宗师站在武学的巅峰也不是一年二年了,他们能屹立不倒,除了武功高强外,见识眼光、为人处事肯定也是高人一等,如没有深仇大恨,他们绝对不会与其齐名之人斗个你死我活的——宗喀达汗再是自大,也知道另外七人的武功多半与他在伯仲之间,双方如果拼尽全力相斗,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以他这等明智的人物,如非迫不得已,怎会做出这等蠢事?

在他的眼中凌云飞又自不同——武功高强,招式之奇,从所未见,如不尽早除去,日后定是大敌。有七个与他旗鼓相当的高手已够让人难受的了,怎能眼睁睁地让他再出一个?据调查此人虽与三女关系甚密,但毕竟不是三女本人,背后也无大高手支撑,除去他不用顾忌什么。再说此人杀死了他心爱弟子,他宗喀达汗怎么也得为弟子报仇吧。至于他为了多见识一下凌云飞的功夫而见死不救,那可是不算在内的。

凌云飞奔跑的曲线在他体内“螺旋真气”的控制下,忽左旋,忽右旋,飘忽不定,无规律可寻,宗喀达汗运尽全力连扑几次皆是扑空,索幸放弃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的念头,不即不离在凌云飞身后跟随。以他眼光,当然看出凌云飞内力远不如他,只是依仗这奇异的身法才能堪堪避开他的追击,更何况他怀中还抱着一人,他心中更是笃定这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跑出了昌吉拉,跑过了草原,又跑进了博纳赫彦山,宗喀达汗对凌云飞毅力之强韧吃惊非常,杀心更坚。

此是天光早已大亮,两人一追一赶,跑了不下三个时辰,至少跑出了三百里开外。凌云飞早已筋疲力尽,汗都快出完了,他犹强自支撑,拼命奔跑。人已迷迷登登,身体全凭潜意识在指挥,哪里还知道前方的地形如何?

经过大半宿的奔跑,任他宗喀达汗内力已臻化境,身体也不免有了疲倦之感,见到凌云飞速度骤减,知道他已快支持不住,长出一口大气,绷紧的身体稍稍放松。就在这时他察觉到扑面而至的风突然猛烈起来,心中一动,目光将前方投去,这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大喊一声:“停住!前面是绝路!”喊声犹在山中回荡,他瘦瘦的身子加速向前冲去。

宗喀达汗这一声喊,全力而发,声音凝而不散,凌云飞耳鼓嗡嗡作响,心头大震,眼神瞬时凝聚而明,发现了脚下黑不见底的一道峡谷。大吼一声,不假思索提运全身残余内力,想跃回崖上,但经过长距离奔跑,他内力几乎耗尽,只感丹田空若无物,用力之下,反而加速了身体的下沉。突然后背遭受重重一击,一口鲜血涌出,凌云飞失去了知觉,身子翻翻滚滚向无底的深渊坠落。

第四章绝地

由于峡谷口风势猛烈非常,减缓了身体下坠的速度,当宗喀达汗赶到悬崖边时,凌云飞也就下沉了一丈多,若他此时飞身而下,或可救起二人,但宗喀达汗的目的就是要取凌云飞的性命,又怎会冒险救人。咬了咬牙,宗喀达汗右掌劈空而下,向凌云飞击去。他犹恐凌云飞死里逃生,在鬼门关口又加了一道枷索。

以他堂堂武林宗师的身份做出如此趁人之危的卑鄙之事,想是他心中对凌云飞忌惮到了极处。

是啊!凌云飞怀抱一人,竟然跑了这么远,潜力之深实让人思之骇然。

***

凌云飞感觉身体轻若无物,在空中飘飘扬扬,载浮载沉,老是在原地打转。他想动一动,想飞起来,拼尽了全身之力,楞是不动分毫。怎么回事?难道这云彩跟蜘蛛网相似,带着粘性不成?他伸出双手乱抓,双脚乱踢,还是丝毫作用不起。心中不由大为着急,张开嘴,想大声呼喊,噪子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了来。急!急!急!浑身燥热,憋得胸口疼痛欲裂,好难受啊。

嘴边突然感到一阵冰凉,他下意识地咂咂嘴,这股冰凉顺着他的喉咙而下,身上的燥热渐渐平息,“啊!”的一声终于喊了出来,心中的焦急缓和许多。

几滴水点落在脸上,下雨了吗?随即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仿佛有人在哭泣。他费力的睁开双眼,一张梨花带雨的娇靥在他的眼前逐渐清晰。

此时这张俏脸上的泪水已结成了薄冰,佳人的脸庞浮现出清紫的底色。

“这是夏天啊,怎么会结冰呢?又如何把她冻成这个样子?”

他转了转头,还好,能动。

“只要还活着,就好!”

抬头向上望去,人真正成了井底之蛙,只能看到一线天空。转转头看向两侧,高不见头的双崖对峙,相距大约也就三丈左右。“崖似双屏合,天如匹练开。”之句从心头流过。

伸手向下,想借力坐起。这下面怎么软绵绵的,手竟借不上力道,猛然胸口一阵剧痛传来,凌云飞忍不住叫了起来。

俏脸离他越来越近,两只手臂伸进他的后背。他清晰地听到了娇喘声,慢慢地他的身体向上升起,一个颤抖的身躯抵在了他的后面,凌云飞终于坐了起来。再次转头四顾,才发觉四周白茫茫一片,积满了厚厚的白雪。离他不远处有两个大大的雪坑,应该是他和古曼丹丽坠落时,在雪地上砸出的。

原来是雪救了他们的性命。

峡谷中终年不见阳光,积雪亘古不化。每到冬天,大雪铺遍山野,风将峡谷四周的积雪不断吹下,谷中雪越积越厚,到此时,他身下的积雪已不知深达几许。如没这厚厚的雪层,从这样的高处落下,不粉身碎骨才怪呢。

幸亏宗喀达汗经过长时间的奔跑,内力减退许多;幸亏此时正当夏季,崖顶和谷底温差甚巨,热气与冷气互相对流,产生了狂猛无匹地劲风,抵消了大半宗喀达汗的掌力;幸亏他与宗喀达汗的距离已经颇远,否则凌云飞内力耗尽,与普通人无异,这掌力再重上一分,他哪里还有命在?

感到了身后娇躯的不断抖动,凌云飞心头忽动,想到了逃禅上人托六骏送给他的两个瓷瓶。当时他随手装入了皮囊,根本没有在意,后来也未想到要打开一看,此时身受重伤,终于想到了老和尚那超凡脱俗的医术。

他想伸伸手,哪知方一动,胸口传来一阵巨痛,看情形,似乎胸骨断了几根。

“我的腰上有一皮囊,打开,里面有两个瓷瓶。”只这几句话功夫,不过略略振动胸口,已疼得凌云飞连吸几口冷气。

古曼丹丽伸出一只抖颤的手,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凌云飞的腰间掏出那两个瓷瓶。

“打开一个。”

古曼丹丽拔下瓶塞,倒出了几颗鸽子蛋大小,粗粗糙糙的药丸。

凌云飞心头不由一阵失望,这是什么东西?不会是狼粪,虎粪吧?转念一想,老和尚既然托人交付与他,绝不会是普通的东西,管他呢,死马全当活马医吧。再这样下去,古曼丹丽不饿死,也得冻死。

有一点,凌云飞却未想到——重伤之下,他内力接近于无,怎么就感觉不到半点寒意,这岂非是怪事?

“拿一颗服下,给我一颗。”凌云飞咳嗽一声,大喘口气。

药丸入口,涩涩地、稍带一点儿甜味,还不算太难吃。这时凌云飞突感头一阵晕眩,一阵强烈的睡意传到了他的神经。

“绝不能睡,如果睡过去,可能就醒不过来了。”凌云飞告戒自己。

“拿雪敷敷我的额头。”到了这时,也不用跟古曼丹丽客气,身陷绝境,两人必须互相帮助,才有逃生希望。如他一去,古曼丹丽必然无能幸免。

感到好受了些,凌云飞闭上双目,静静运功。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凌云飞醒了过来,胸口的疼痛仿佛有所减轻。虽然丹田之气还是若有若无,但好象已空泛了不少,似乎有了一丝气流在慢慢开拓着通道。

“这药丸虽不好看,但药效还是蛮不错的,不然这伤势哪能好得如此快法,老和尚名下无虚。”

“古曼丹丽,怎么样?还冷吗?”凌云飞问道。

没有回答,凌云飞心中一沉,但随即感到了紧贴他后背有心脏在跳动,耳边听到了细微的呼吸,更感到了软绵绵的娇躯的一股热力,心中不由一热。

“她竟然睡着了。”凌云飞摇了摇头,苦苦一笑,驱散了不合时宜的一缕绮念。又服下一颗药丸,继续搬运起周天。

凌云飞数次受伤,疗伤,体内那蓝色异物已全部沉淀到了他全身的经脉中。此次他受伤太重,经脉几乎全部堵塞,真气无法到达,这东西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如没逃禅上人的灵药,在这绝境之中,以他如此重的伤势,恐怕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再次醒来,胸口疼痛又减几分,身上不但不感到饥饿,反觉精力略增。尽管真气进展甚微,但凌云飞心头再增几分生的希望。

试着离开身后的依靠,身体摇晃得厉害,痛楚难当,实无法自理。

双只手抵在了他的后背上,古曼丹丽轻柔道:“感觉好些了吗?”

凌云飞点点头。

“你怎么样,还冷吗?”

“好多了!”

“老和尚的医术真是了得,这药丸也不知他是用什么灵药做的,不但能御寒、疗伤,还能止饥,神乎其技呀!”

“不用管我,我能照顾自已。你先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出路?”

古曼丹丽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你是不是也受伤了,不能走路?”凌云飞连忙问了一句,心中感动异常。人家也受了伤,却将自身安危置之不理,先来照顾他,这姑娘还真有颗水晶似的心。

“想不到她娇娇弱弱,还能有这份心肠。”

“这里有些黑,我害怕。”古曼丹丽小声呢喃了一句,想是心中大感难堪。

凌云飞哑然失笑,既笑自己“自作多情”,也笑古曼丹丽太也胆小。

见凌云飞不再理她,古曼丹丽又羞又愧。身处绝境之中,唯一可依靠之人又身受重伤,生机渺茫,心中的忧虑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睛一阵酸涩,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再次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我真没用!你……全为了……我,才身受……重伤,我却帮……不上一点忙。我……我……”古曼丹丽抽泣了几下,扑通一下向身后跌倒,看情形竟似昏了过去。

凌云飞摇了摇头,知道她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没什么大碍。用手摸了摸了胸骨,还好没断。轻轻叹口气,要是断了还好,若是不断,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五脏六腹受创程度远过想象,说不定都错位了。若真是如此,再好的灵药也是没用的。

“难道我凌云飞真的要命绝于此?”不行,绝不能失去信心,凌云飞咬咬牙,心中一遍遍鼓励自己——这么多人需要他活着,还有许多事情等待他去做,怎能甘心咽下最后一口气。地牢中的二十年多么漫长,艰难,不也挺过来了吗?

“我要活!要好好的活!”凌云飞大声呼喊出来,虽然声音比平时说话,还要低,心中的烦闷却也稍稍稀释了些。

游目四顾,崖壁峭立,森严直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东西;崖底除了雪还是雪,莹莹闪亮,眼前完全是黑白世界,上黑下白,倒也泾渭分明。

“多纯净的世界呀,能葬身于此,上苍待我却也不差。”到了此时,喊要活只是一时的发泄,任凌云飞再是强韧坚毅,却也得直面现实——这样的地方,哪里还有生机?

“回头望前路,满眼雪空白。”白岂不正是死亡的颜色。人死后,穿白色的寿衣,亲人也是浑身素白,还有那白白冥钱。不管生前是恶贯满盈,还是慈善为怀,死后不也得追求个干干净净地去?

等等!那边崖下的黑色怎么多出一大块,是黑色的岩石吗?好象不大象。凌云飞眼光茫然环视,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悬崖下有一大块黑乎乎的东西侵到了积雪中。再仔细一看,那边的积雪似乎塌陷进去了一大块。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凌云飞的心嘭嘭地紧跳了几下,旋即又叹了口气,就是有个山洞又怎么样,难道它还能通到悬崖外不成?

不管怎样先进去看看。

慢慢地一点点地转过身来,等他正面对着古曼丹丽时,额头上的汗已模糊住了双眼,撕心裂肺的疼痛,每动一分,就增加一分。牙咬得咯崩崩直响,刀绞斧剜万针攒刺也没有这个疼法,竟比他丹田被废,强自运气于那里还要痛苦百倍。

刚才那种伤势稍好的感觉却原来是个错觉。

手终于到达了古曼丹丽的人中,他勉强掐了几下,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扑到了古曼丹丽的身上。

古曼丹丽悠悠醒转,感到身上重重压着一物,呼吸有些不畅。

“你……”一声惊呼,好象在怀疑凌云飞趁她昏迷,要对她非理。她狠劲一推凌云飞,只感他身子动了一下,然后再无半点声息。这一下她心中的惊吓非同小可,连忙坐起身形,将凌云飞的身子扶起。

嘴角血迹殷然,用手试了试呼吸,虽然微弱,若断若续,总还是有口气,古曼丹丽长嘘一口大气,总算稍稍放心。

掏出药丸,塞入凌云飞的嘴中,毫无知觉的凌云飞哪里还能下咽?古曼丹丽脸上阵红阵白,终于下定决心,俯下身躯,将嘴唇贴到凌云飞的嘴上,用舌尖将药丸顶下。

古曼丹丽嘴唇与凌云飞一贴,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了的心头,甜密苦涩委屈怜惜,实是说不上来。但是她知道,如有以后,她是再也忘不掉这带给她陌生、新奇感觉的男人了。

待古曼丹丽拭去额头上的汗,急跳的心脏略略缓和,凌云飞醒了过来。

按照凌云飞指引的方向,将这个大男人背到自己纤细的背上,一步步向那一线希望所在挪去。

果然是个山洞。

往洞口一站,随着一股淡淡的热气扑面而来,凌云飞方才的疑虑一扫而空。

照理说不管山洞有多深,这崖下的积雪千百年累积起来,往低处不停地流动,无论如何也会将山洞填满,不露丝毫痕迹,但山洞中既然有热源存在,积雪不断消融,顽强露出小半个“身躯”那也是理所当然。

古曼丹丽拖着凌云飞爬进洞去第五章奇泉

凌云飞静静站在素阿的大帐外,心中阵热阵凉,犹豫不定。眼看时间在慢慢流逝,他的决心始终是悬在半空,他一遍遍问自己,难道真的要杀了这位值得人尊敬的将军?贴木扎一开始要自己必须保证素阿的安全,想不到才过了二个多月,他就改变了心意,反过来让自己刺杀他,这转变太也突兀,与情理不合。事情是否真的象帖木扎所说的那样再也不可挽回?昌吉拉如果失去了素阿这位定海神针,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素阿若去,失去了他的骁骑军,真的还能象贴木扎所说的保持中立?真的还能作为昌拉吉这座燥动城市的中流砥柱?那位副都尉阿述尔的威望能让下面那群桀傲不驯的将领心服吗?

若阿述尔德不服众,威又不能慑人,骁骑军势必四分五裂,随之昌吉拉便会处于无政府状态,格赤烈、宗喀达罕要是趁机绞灭帖木扎一党,帖木扎让自己执行的任务岂不等于自掘坆墓?以帖木扎的为人他应当不会犯这等愚蠢的错误。

除非阿述尔是帖木扎的人,这一切才合乎情理。

难道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将素阿除去?只是为了怕自己沉不住气,暴露了真实的意图,才故意加以隐瞒?单等自己熟悉了这里的情况,骗取了一定的信任,再告之以实情,以增加成功的可能性。假若事实真的如此,骁骑军落入贴木扎掌握之时,无疑便是他凌云飞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刻了。

凌云飞嘴角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翻江倒海的心慢慢归于平静。心绪安宁,耳朵功能恢复正常,清晰听到了帐篷里传出的稀哩哗啦的撩水声,知道素阿正在洗浴,准备要休息了。

想到浸泡温泉的舒爽,凌云飞一颗心在瞬间飞到了九宵云外,想到了救他一命的那眼奇泉,想到了那令他终身难忘的时光。

那日古曼丹丽拖了凌云飞进入了山洞。

初始洞中甚狭,只可容一人通过,渐渐越来越宽,已与大户人家厅堂相仿。虽然比不上梅念臣领他所去的巨坑中山洞那般宽广,却也颇具开阔之势,让人沉闷压抑的感觉缓和许多。

入洞渐深,温度渐高,雾汽越浓。行到后来,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眼睛被雾汽所遮,只能看清身前三尺左右的距离。

“以自己的眼睛应当看得还远些才是,想不到伤重之下,连目光都差上了许多。”凌云飞心中又生悲凉。

扑面而至的温热湿汽,扑打到脸上、身上,温温润润的,凌云飞仿佛觉得身上的剧痛有所缓和。似乎是由冬日的酷寒一下子回到了细雨如织的初夏之时。这种感受还真是不错!

古曼丹丽只觉她背上男人的身体柔软下来,紧紧贴在了她后背的内衣上。那内衣甚薄,由于雾汽很重,微微有些粘湿,简直等于两人身体直接接触,浓烈的男子气息从肉身相贴处丝丝缕缕传遍了她的全身,中人欲醉,撩得她心跳加快,浑身燥热不已。更要命的是,她清楚感到了背后男人身体的明显变化,这一刻她的心跳猛然提速,仿佛要从口中蹦出,脸上烧得发烫,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她长吸一口气,再大喘几口,勉强稳住心神。

尽管她心中反复提醒自己已有了恋人,但她恋人心中已完完全全被须弥宝座充满,整月难得一见,即使来到她家,留给她的也只有嘴角几丝淡淡的笑容,几句平平板板的问候,更多的话语,更多的大笑全留给了她父亲的几条“妙”计,一颗“忠心”,留给了他与那张龙椅之间那似近实远的空间。两人情感交流,肉体相亲几近空白。时日一长,她内心对情感的饥渴逐渐累积,芳心之寂寞直如一盲人对光明的渴求。如今平生第一次与男人肉体相贴,这个男人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偏偏这人给她心理的感觉又是极具魅力,这种发自心里的绮丽之意如何能轻易消之而去?

却不想她的感受如此,凌云飞又何偿好过?他一个大男人让一个美艳无伦的大美人负在背上,那可是平生第一遭。香艳是够了,问题是他重伤之下,心灵脆弱,克制力锐减,阵阵幽香不断吸引鼻中,知晓了温柔洞天迷人滋味的凌云飞不禁面红耳赤,心中绮念顿生,身体起了自然的生理反应。虽然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但这天大的诱惑无一时消去,他又怎能做到平静淡然?

尴尬旖旎的气氛将这各有胸怀的一男一女吞没。

洞很深。

至少它给古曼丹丽的感受就是如此。她晕晕昏昏,背着凌云飞摸索前行,走上一步,直到脚稳稳踩在实处,才抬起另一只脚,走得缓慢非常,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却觉得时间过得似慢实快。凌云飞重伤之下,失去了调节身体重量的功能,宛如一块大石压在了古曼丹丽纤弱的身上,实是沉重无比,她这次居然必不感到特别的累,连她自己都觉得甚是奇怪。

前面的路突然陡了起来,忽高忽低。为了防止跌倒,古曼丹丽必须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前行,再也不敢分心。她这一心无杂念,马上感到背上的身体变得沉重异常,与一座小山相似,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身体上下颠波,将凌云飞从魂飞天外中拉了回来。感到了自己身体的下滑,听到了古曼丹丽的气喘嘘嘘,他便想开口让古曼丹丽休息一下,这时突然有低低的汩汩声传入了他的耳朵。这声音虽然细微,却甚是清晰,仿佛就在身边一般。凌云飞心中一动,说道:“辛苦你了,休息一下吧。”

古曼丹丽也快支撑不住了,听他开口,连忙将他轻轻放下,身上一轻,她终于实实在在体会到了如释重负这四个字的真义。

身子摇晃了几下,堪堪站定。浑身酸痛异常,尤其是双腿更是软绵绵的,仿佛被抽了筋,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到了这时,她这位西戎国罕见的异类——非常稀有的大家闺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凌云飞斜着身子躺倒地上,问了古曼丹丽一句。

古曼丹丽凝视细听,轻轻道:“好象是泉水流出的声响。看来这眼温泉离我们这里不远。”

两人这一问一答,非常自然,好象已将对方看作了很亲近的人。

要知危难之际,人的感情是最容易突飞猛进的,有时在当事双方都没有察觉之时,就已经水到渠成了。经历了方才微妙的时刻,他们不知不觉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这一路上,虽然都是古曼丹丽背着凌云飞,没怎么让他付出体力,但他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只这不长时间的轻轻颠波,却还是对他伤势的恶化起了副面的影响。凌云飞只感胸部腹部僵硬硬的,仿佛没有了感觉,脖子似乎已不能承受头部的压力,往一边垂去。脑袋迷迷糊糊的,瞌睡的感觉又回来了,甚至比他刚掉下悬崖醒过来时,还要浓烈。

凌云飞心里非常清楚,知道绝对是不能睡的,如果睡了过去,肯定就会一睡不醒。到了这个时候,他再是坚强达观,再是有一颗永不放弃的心,也明白他已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轻轻叹了口气,将纷繁杂乱的念头排出脑海,勉力将眼睛瞪到最大,慢慢说道:“古曼丹丽,我看来真的是不行了。你自行往洞里再探探,如果有出路,就走吧,不用再管我了。”只这几句话,他却费了很大的力气,好象嘴唇也变得重了起来,张嘴很是费劲,舌头有些僵,不怎么会打卷。

古曼丹丽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怎么……办哪?”

将凌云飞的头抱到怀中,古曼丹丽的眼泪不止歇的掉到凌云飞的脸上,凉凉的感觉,让他的睡意稍稍减轻。

“好了,别哭了!我不死就是。你留着哭的力气,带我到温泉处一看。”

“好吧!”古曼丹丽抽噎不止,尽管胳膊腿犹自酸软无力,还是勉力背起凌云飞摸索前进。

行不多远,古曼丹丽一脚踏进了热热的水中,连忙缩回,兴奋地欢呼一声:“到了!”

急急将凌云飞放了下来,古曼丹丽实是再也撑不住了。

在迷漫地雾汽中,凌云飞看到温泉的大概轮廓,他差点惊呼出声——这是一眼“人”泉,泉的形状与人体一模一样,仿佛是神力通天的神仙曾在此长眠无尽的岁月,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了他身体的痕迹。凌云飞勉力把头垂到泉的上方,往泉下望去,虽然泉水不断涌出,但由于泉水清澈,泉深不过三尺,他一眼就看到了泉底。这一看,他心下更奇,泉底地势竟真真象是人体形成的,高低转折,圆滑过度,凸起凹陷与人的身体配起来,如果身材合适的话,极可能会天衣无缝。最奇异的是,泉下岩石上布满的那些丝丝细槽,除了略略显得有些粗糙外,简直与地牢墙壁上所刻的人体七经八脉相似十分;此外岩石上还有数个凹坑竟象极了人体的五脏六腹。这不是泉行七经,润兴八脉,天人合一之泉吗?一丝兴奋涌上了凌云飞的心头。

“这样的温泉对治疗自已的伤势无疑有极大的益处,说不定能让自己愈合呢。”天生万物,越是形似补益越大,凌云飞是知道这种说法的,虽然具体原因他说不出来,但这温泉如此奇异,其中定有他想象不到的神奇之处。

“你怎么样了?没事吧?”古曼丹丽的声音颤颤的,良久不见凌云飞出声,她不禁大感恐惧,连忙问了一句。这山洞漆黑不见五指,她没有凌云飞夜可视物的本事,自是看不到这温泉的奇特之处,也看不到凌云飞的具体情况,不免大为担心。

“没事,我很好。”凌云飞兴奋之下,身上的力气增长了几分,话说得容易了许多,“古曼丹丽,你不用担心,看来我的伤势有救了。”

“没事就好。”古曼丹丽放下心来,“什么?你说你的伤势有救了,是真的吗?”古曼丹丽惊呼出声。

“当然是真的。”凌云飞微微一笑,“你将我放进温泉中,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时间多长,都不要惊动我。”

“你说怎样就怎样。”古曼丹丽只觉长时间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被搬开,轻松了许多。

在凌云飞的指挥下,古曼丹丽连拖带拉,将凌云飞嵌进了温泉中。

凌云飞意起丹田,缓缓凝聚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然而这真气太弱了,他只觉过了好久好久,还是没有增强的迹象。他内心深处不断告诉告戒自己要耐心,不要着急,这才勉力支撑下去。

泉水很热,丝丝缕缕的热气沿着他的皮毛孔一点点进入他的身体。凌云飞仿佛感到进到他身体中的热气开始向丹田汇聚,渐渐他的丹田热了起来,到后来越来越热,烫得他痛苦得差点要叫出声来。就在他快忍不住的时候,那丝真气突的一动,似乎增加了一点。他清楚地感到丹田中有一线寒气升起,虽然转瞬间被热气扑灭,但这寒气不绝涌出,与热气战成一团。寒气被灭掉一分,丹田中的那缕真气便强上一分,热气越热,寒气越冷,热气虽然数量上占绝对优势,但始终无法将寒气打败,在热气寒气两两交激中,丹田中真气开始按照他的意念向上升起。

第六章通关(一)

不久到达神阙穴,往上一冲居然轻易而过,继续上行。热冷不断的交织,真气不断增强,水分、下、中、上三脘、巨阙、鸠尾、中庭、膻中、玉堂一路畅通,经紫宫、华盖、璇玑至天突、廉泉,这股清凉之气,直到承浆而停。然后掉头向下,返回丹田,到后来真气越来越强,凌云飞导引向下,达石门,过关元,至中极,一直到达会阴穴。

真气过会阴一路向下,没有路,荆棘丛生,沟坎无数,前进无比的艰难缓慢,但毕竟还能向前走。凌云飞强提真气,一丝一毫的前行。

每前进一分,痛苦就增加一分。然而对凌云飞来说每开拓一分的道路就是一次巨大的胜利,为了这,多大的痛苦他都能忍受。

这次拓展道路的长度有所增加,在原来道路的基础上向前延伸了至少约四寸的距离时,丹田中的寒气突然减弱,热气复占上风,产生的真气开始随之减少。凌云飞打通道路需要消耗大量真气,当消耗掉的真气得不到及时充沛的补充时,它再也不能冲开前面强大的阻力,这道路便再也不能前进一丝一毫。随着丹田的寒气完全消失,热气失去了争斗的对象,自然而然向石门穴冲来。凌云飞见事不可为,便想中止这痛苦难当,再没有任何意义的贯通任督二脉的工程,哪知热气走过之处,又有丝丝寒气涌出,与热气缠作了一团,真气随之又增,凌云飞大喜,继续开始工作。待会阴穴寒气被热气吞噬干净,凌云飞又前进了寸许的距离。

到了这个时候,凌云飞已经意识到他的全部经脉中都沉积着这种能产生寒气的不知名物质。既然会阴穴中这种物质消耗殆尽,没有任何犹豫,意念牵引热气一路向上,果然热气过了丹田,寒气又开始涌出,真气复又增加。随着热气不断上升,真气越来越强,上升速度越来越快。到得承浆穴寒气消失,凌云飞只觉他的整个任脉鼓胀异常——真气充沛之至,无处宣泄,任脉大感吃不消。因为心中早有定见,凌云飞并不慌张,引领这股强大的真气,向下而去。

到得方才开拓道路尽头之处,这股真气似滚滚洪流从山顶倾泄而下,带着巨大的能量向前撞去。

凌云飞只感浑身剧震,一种撕心裂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传到了他的大脑,如果不是他忍受痛苦的能力远超一般,韧性绝强,势必得昏过去。原来就在这瞬间的功夫,失去阻挡的真气飞泄而下,到达了长强穴。这会阴穴是任脉最下方的穴道,它与人体背面督脉最下边的长强穴相隔大约九寸,真气到达长强穴等于凌云飞终于打通了任督二脉之间九寸的道路,任督二脉得以贯通。千千万万武人梦寐以求的生死玄关在这种时候贯穿,凌云飞算是因祸得福。

真气一过长强穴,道路变得平坦通畅,立时自腰腰俞、阳关、命门、悬枢诸穴,一路沿着脊椎上升,走的都是背上督脉各个要穴,然后是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痖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而至顶门的“百会穴”。

真气冲到百会穴中,一刻不停,从额头、鼻梁、口唇下来,通到了唇下的“承浆穴”。这承浆穴自然属于任脉,真气过承浆后一路下行,再次自廉泉、天突而至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经上、中、下三脘,而至水分、神厥、气海、石门、关元、中极、曲骨诸穴,又回到了“会阴穴”。如此一个周天行将下来,凌云飞只感神轻气爽,飘飘欲飞,舒适之极。

至此凌云飞的伤势完全得以痊愈,内力大进。

大喜过后,凌云飞并不知足,便想趁热打铁将全身数十个玄关全部贯穿。反正任脉中积淀的能产生寒气的物质没有了,督脉、甚至身体其余各经脉还有,留着也是无用,不如趁此全用掉算了。到时所有玄关全部贯通,估计内力定不在宗喀达汗之下。如此一来,自己虽然招式上还是远不及他,但依靠“螺旋真气”神奇莫测的威力,却也不用再担心他能把自己怎样。

他的想法虽好,哪知上天偏不让他如愿。就在他贯通任脉之时,这“人”形温泉竟然失去了热度,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一眼泉水,再也不能称之为温泉了。他的这一番运功疗伤不但将泉中蕴藏的灵气吸净,复带着将泉中的热量也给全部耗完。

轻轻叹一口气,心道:“上天对你已经不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人的贪欲无穷无尽,哪有知足的时候?自己在做大盗时养成的贪婪习惯,还是趁早改过来吧,不然以后非坏事不可。”

要知贪婪是人的天性,“人心不足蛇吞象”,谁能真正堪破这一点?二十多年前,凌云飞被人称作“贪婪大盗”,其心之贪可想而知,他今日想到了要改正,却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脑袋轻轻一动念,就能改过了?真是有些异想天开,将自己估计过高了。但人往往就有这个毛病,却也不能说凌云飞有什么错处。

果然后来凌云飞因为太过贪心,遭受了重重的挫折,差点翻不过来身。经此打击,他贪婪的毛病才算有所改观。

凌云飞略一动念,轻飘飘已落到泉边。意到身到,这可是他以前从不敢想的境界,如今能至于此,他再一次兴奋莫名。这时他终于理解了云鹏随手拍到他肩膀的那手轻功——当时他与云鹏隔着一张桌子,这云鹏随手一拍,身子仿佛没有动作就已到了他的身边。虽然他当时想到了“意到身到”,但这次自己也能做到此点,那才是真正摸到了大高手的境界之门。

温泉既已失去热力,洞中雾汽不久便完全消散。凌云飞内力大进,目力也随之水涨船高,只一瞥间,已看到古曼丹丽正爬在离温泉不远的地方,似是睡得正香。然而她嘴中不断呢喃的梦语,又说明她睡得很不踏实。

“你不能死,千万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哪?”凌云飞听了半晌,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句。心下明白他长时间不言不动,古曼丹丽等于孤单一人呆在这黑暗之中,焦虑担心恐惧时时侵向她的心灵,这样的折磨对她一个弱女子来说实是难以想象之事。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大起怜惜之意。

“温泉不在,这洞中已变回了冬天,她如此睡下去,非大病一场不可。”凌云飞想到此节,便想将古曼丹丽唤醒。转念又一想,她如不是已心力交瘁,如何能够睡着,此时唤醒她,也太不近人情了,不如就让她好好睡吧。虽然睡着了人体对寒气的抵抗力减弱,但逃禅和尚的药丸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它的极佳效果,估计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至不济自己运气帮她驱寒就是。

凌云飞带着一种感恩的心情走到“温”泉边,才发觉那些细细的如人体七经八脉的线条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凌云飞在感叹大自然神奇的同时,心中有咱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洞中里里外外走了足足有十遍,每块岩石,每个窟窿都用手仔细感知,凌云飞也未找到出路。他虽然大感失望,但心中总存了一丝侥幸——既然上天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又赋与了他这么大的恩赐,总不会白做无用功吧,它一定会给他留下一条生路的!

如此想着,脚步不停,不知道又走了多少遍,依然丝毫无得,凌云飞的心终于开始下沉。他一生遇难无数,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内心深处已不知不觉将自己的命相高看许多,认为自己很可能老来有为。

“人不能一辈子都走背运吧,上半辈将该受过的苦都尝试过了,这辈子总会好些。”正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事实恰恰印证了他内心深处的自矜,他才敢与梅念臣等人搅和一处,不顾实际情况从事起世上风险最大的“勾当”。

“人不能靠别人施舍,更不能靠天靠地,必须自己依靠自己!”凌云飞走出洞口,开始了在峡谷中寻找活路的历程。

经过了漫长地低头,再经过长时间地抬头,除了头顶的一线天空,凌云飞未发现任何能够让他出去的通道。

大喜过后的大悲,更是让人心碎。凌云飞扑通一下,坐到雪地,将脸贴在双掌中,差点就此崩溃,放声大哭。

“你在哪?你在哪?”一阵歇斯底里,动人肝胆的嗥叫从洞中传出。凌云飞压下破碎的心,飞奔入洞。

“我在这!我在这儿呢!”凌云飞边跑边喊。他功力大进,身子一掠就是二丈多。脚在雪地一点,半点痕迹不留,速度之快,犹过骏马。到得洞口,速度不减,身子平平飞起,头前脚后射了进去。

远远见古曼丹丽跌跌撞撞向他跑来,凌云飞连忙迎上前去。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突然古曼丹丽身形前扑,往岩石上跌去。凌云飞大急,身子猛然向前掠去,看看势已不能将她扑下的身体阻住,凌云飞双臂前伸,脚向后摆,身子与地面平行,如水燕掠波,伏到了他意念中古曼丹丽要跌倒的位置上。身到身到,古曼丹丽实实扑到了凌云飞的背上。

将古曼丹丽扶起,凌云飞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古曼丹丽呆楞了一下,猛的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这是什么样的哭啊,直哭得声嘶力竭,嗓子发哑,哭得凌云飞衣服湿了一大片,犹自不止。凌云飞将别哭说了几千几百遍,将轻拍她后背的手拍到手腕酸麻,这哭声才渐渐低微下去——不是古曼丹丽要止住哭声,而是她已哭不动了。

洞中终于安静下来,只余下轻轻地噎语,细悄几不可闻的呼吸——古曼丹丽刚醒过来,又沉沉地在凌云飞的怀中睡了过去。

***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两瓶宝贵的药丸已是所剩无已,两人的眼光若是利剑,早就应该将高达百仞的崖壁破出一条路来,两人眼光如是大锤,怎么也能将那山洞砸通到悬崖之外——两人的焦急一日胜过一日,绝望一天强过一天。

峡谷的积雪至少被两人踏下去了一尺,山洞中的岩石估计也能被他们两人磨去了几分,出路依旧杳无踪影。凌云飞不止一次飞身上崖,那崖上附带有冰,滑不溜手,虽然凌云飞内力非比寻常,然而最好的成绩也就是爬上去个十多丈,便已精疲力竭,只好灰心溜下。如此试过多次,轻功不免有所寸进,但这百丈岩壁,依靠他这点进步,再过千年万年,或许才有出去的希望。

事已至此,再坚强的人也只有气馁一条路可走了。生即无望,两人整日茫然四顾,或絮絮叨叨,或大眼瞪小眼。眼中神情初悲哀无限,后来只剩下一片深情。

若是在平常,他们俩人一个有权势涛涛的恋人,一个孽缘绕身,心中沟壑纵横,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一步的。但峡谷萧萧,洞中寂寂,除了偶而从一线天空转瞬闪过的鸟类,再无半点寄托,两人自然而然将全部身心投注到对方身上。生出无望,两人之间再无一丝阻挡,感情如开闸而下的激流,飞速升温。

这日最后一粒药丸由古曼丹丽服下。看她的手抖抖颤颤,一点点将手臂抬高,将药丸送往嘴边的漫长过程,看着她凄切无比的眼神,凌云飞心都快碎了。

药丸骨碌一下顺喉而下,最后的生机落入了古曼丹丽的腹中。过了今日,凌云飞或许还能撑上几天,然而古曼丹丽纤纤弱质,即使不饿死,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寒冷相抗的。尽管那卷被子还在,但此处常年累月寒气积聚,气温之低难以想象,再多几条也是没有的。

古曼丹丽服下药丸,将身体倚入凌云飞的怀中。

“想不到我会和你葬身这与世隔绝之地,博纳赫彦之神对我还算仁慈。”

凌云飞只有苦笑。

古曼丹丽双手环住凌云飞的脖子,身体突然之间滚烫无比,喷着香气的小嘴在凌云飞的耳边喃喃道:“我还未尝过做女人的滋味呢,临去之前,我要你好好让我做几天真正的女人。”

第七章通关(二)

中州,大牢。

新上任的知州大人闻人方静静地看着熊适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说道:“你的两位朋友把一切都招了,算是已经过关,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还在硬撑。最后我再问你一次,你招是不招?”

熊适履身上的衣服就剩下几块布了,凌乱地挂在身上。露出来的皮肤,这一条,那一块,青紫、血红、黑色的痂疤满布,几乎找不出完好的一片来。

他拭了拭嘴角的血迹,亦是淡淡道:“已经跟你们说过无数次了,我只是一个屡试不弟的秀才,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半个甲兵,拿什么去附逆,别人想造反也不会找我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物人吧?”

“难道净饭不是你的朋友?梅念臣不是你的同伙?你敢说不认识这两个逆贼?”

熊适履闻听此言心头跳了两下,旋即又松了口气。没有听到凌云飞的名字,无论如何对他来说都是个极大的安慰。只要火种还在,火总是会烧起来,而且会越烧越旺的——尽管他很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教泉下有知,只要能想到自己未出卖同伴,同伴们能在成功之日,给自己备上一杯薄酒,烧上两柱香,那也不枉白来人世一遭。

“他们两个是我的朋友,都是极好的人——那可是咱睿丽王朝一等一的顺民哪,大人凭什么说他们是逆贼?”

闻人方深深地看着熊适履,轻轻叹口气,道:“想不到你一介文弱书生会有如此风骨,佩服!佩服!若不是站在我的立场,我一定会交你这个朋友。”他略略一停,又道:“不过我想再问一句,你个人生死是小,但殃及九族,让你们熊氏一脉自此而绝,你的朋友值得你如此付出吗?沽名吊誉,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忠不孝到如此的地步,你不觉得太自私了吗?”

熊适履微微一笑,说道:“大人太高看我了,熊某可当不起你如此赞誉。不过我也想问大人一句,既然我没有附逆,你也未找到任何熊某附逆的证据,大人凭什么灭熊某九族?难道你不怕天下众口相铄,坏了你清白的名声?”

脸上一黑,眼中冒出火星,闻人方长吸一口气,冷冷说道:“我上领皇上旨意,下尊民众心声,骨头坚硬得很,销不了的。倒是你,今晚要好好休息,明日刀子一片片割肉的时候,最好不吭一声,也好让你的同伙多给你上几柱香。”

熊适履哈哈一阵大笑,“闻大人,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到了晚上,中州的数万冤魂没有居处,都涌到你家,那可是热闹得紧呀!”

***

太苍峡谷,将将到五更的时候。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峡谷而过。这时从凌云飞当年劫镖曾停身的那棵大树上落下一人。

“诗人,人救出来了嘛?”

“好悬!若没一黑衣人相助,别说救人,连我也摞那儿了。”梅念臣跳下马,将怀中所抱之人缚在背上,照着马背狠狠一击,“去吧!”那马一声长嘶,向来路奔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边走边说。这里可不是说话之地,官军捕快随时都有可能赶来,咱们必须抓紧时间赶路。”

两个黑色人影晃了几晃,窜入旁边的林中,极快向前奔驰。

“怎么只救出一个?那两个呢?”

“那两个骨头软些,将知道的全告诉了官府,已经没有救的必要了。只这个经历千般苦楚,犹是铁骨铮铮,算是没枉我冒着生命之险奔波一趟。”

“看来今天这道关卡,熊老弟是过了。明日,我们的画像挂遍睿丽王朝的大街小巷,要想过这道关可不太容易啊。”

“何止是不容易,人生的关口一道接一道,哪一道是好过的?就说柳轩窗、池上澜吧,他们没过咱们这道关,官府的那关可也只过了一层,听说明日,他们两人及他们两人的九族可要一起过鬼门关那。”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看你幸灾乐祸的样子,成何体统?他们难道不是我们的兄弟?难道你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挨刀子。”

“老道,你喊什么?你也特滥好人了吧。若他们真当我们是兄弟,怎会出卖我们?”

“兄弟就不能出卖吗?他们只是一介书生,受不了严刑苦打,那也是情有可原。再说了,当初我劝你让他们躲躲,你就是不听。这件事,难道你没有责任?”

“现在是谈责任的时候吗?就算你说得对,以我们现在的力量,能救他们出来吗?”

“总得尽尽力吧!不然我净饭以后如何还能立身于天地之间?”净饭转身欲往回走。

“站住!你要尽朋友之义,兄弟之情,陪他们一起去死,我不管。但天下有多少穷苦之人还等着你去救呢。这两头,你好生掂量掂量,哪头轻哪头重?”

净饭呆立半晌,仰天长叹,悲声道:“走吧!”

“也不知凌老弟怎么样了?”梅念臣自语了一声。

***

激情过后,剩下的是无尽的空虚。为了弥补这空虚,娇软的身子又贴了过来,将凌云飞结结实实的缠住。

古曼丹丽虽然看起来与大家闺秀无异,但她的身体里面毕竟还流着西戎人野性的血液。她的疯狂,她的美丽,她的无尽娇媚,还有她在这方面具有的天赋,让凌云飞完完全全迷失在了这具迷人无限的肉体上,浑忘了一切。

尽管他曾经与云忌弱鱼水之欢相谐,与客玉涵缠绵之怜惜无限,但这冰天雪地之中奔涌的激情,古曼丹丽全身心的开放,才让他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一个男人的至极欢乐所在。

古曼丹丽在无尽的欢乐中,迷失了自己,直到昏了过去,才算放过了她身下的男人。

将古曼丹丽用被子严严实实裹好,抱在怀中。凌云飞呆呆的坐着,两眼迷茫。

欢乐总是短暂的,只有为命运的拼搏才是生命的永恒旋律。可对目前的凌云飞来说,命运既已注定,有没有拼搏目标又有什么分别?他目前唯一可做的只有无耐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唧唧唧,仿佛有轻微地声响从洞外传来。

自从掉入了峡谷,每日除了古曼丹丽,凌云飞从未听到过任何动物发出的声响,今日忽听到有声传来,心中不由悲喜交织。楞了半晌,才抱着古曼丹丽走到洞口。

寻声望去,只见三四十丈左右的崖壁上有五六只白鼠窜来窜去。这崖壁凌云飞曾爬过,上面有一层薄冰,光滑得很,想不到这小小的东西,在上面窜来窜去,如履平地一般,爪上的功夫真是匪夷所思。

这些白色的精灵动作轻快,挥洒如意,唧唧唧欢叫不绝。凌云飞初始还为它们提着心,看了不久,已是完全地沉醉其中——他真恨自己没长了这样的爪子,否则何惧这该死的悬崖!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云飞忽觉得这些小精灵好象有些不安,仿佛它们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什么异常,骚动起来。随着毫无征兆的几声尖厉地长嘶,它们争先恐后向前窜去,动作之快,在崖壁上闪出了几条白线。就在这时,一抹黑色的鸟影从岩顶直泄而下,速度之快,就是一块大石从岩顶落下,恐怕也有所不及,看它所取方位,正是白鼠片刻之前停身的位置。

黑鸟下落时,嘴向下,双翅敛收,也就降下了二十丈左右,已发觉白鼠位置有变,双翅斗然张开,借着风的张力,兜了一个大椭圆形圆弧。好家伙!这么远的距离,这圆弧的终点竟能直指白鼠,这份判断的准确,如非亲眼所睹,凌云飞是绝不会相信的。

这时黑鸟距离已近,凌云飞看看清清楚,原来是只冠上有一撮白毛的黑鹰。方才黑鹰的那一下转折与他曾经做出过的动作是如此的相象,他一时之间呆呆楞住——黑鹰方才的转折几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而他的动作却总有些雕琢痕迹,这其中根本是原因是不是因为黑鹰双翅借助了绝大部分外力,而他却必须要倚仗身体内“螺旋真气”的强大支持呢?

黑鹰飘上荡下,白鼠闪转腾挪,攻的一方固然是出其不意,躲的一方却也是飘忽不定,凌云飞只恨自己仅长了两只眼睛,不能将一切动作全都映入心中。

“糟糕!”凌云飞看看白鼠已快到达崖壁的尽头,心中不由为它们担心起来。白鼠若失去躲闪的一个方位,以黑鹰天赋的优势,情势对白鼠可不太妙啊。

凌云飞心念未已,两只白鼠突然停身不动,前爪扬起,挑衅似地正对黑鹰,其余几只闪了几闪,突然在三丈宽的崖壁上消失。

心脏嘭嘭猛跳了几下,一股热血涌了上来——凌云飞发现了崖壁上的一个黑点,这些白鼠身形消失不见,这黑点无疑是一个小洞。这岩石坚如钢铁,以他先前的功力犹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这些小东西的爪子有这么厉害吗?

唧的一声惨叫传了过来,黑鹰嘴上叼着一只白鼠冲天而起,转瞬间无影无踪。

峡谷中精彩的一幕犹历历在目,四周已恢复了让人感到寒意的空寂。

不管如何,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绝不能放过。

凌云飞目测了一下,那个黑点距谷底的距离,至少也有二十丈高。先时他最多能爬到十多丈的距离,此时功力大进,估计应该没什么问题。

叫醒古曼丹丽,跟她说起此事,哪知她并无他想象中的兴奋之意,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凌云飞微微有些奇怪,但他心急寻找求生之路,也未在意。

看着凌云飞越升越高,古曼丹丽一颗心忽起忽落,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这人与自己有了最亲密的关系,无疑已是世上除了父亲外,和她关系最亲近的人,可是若真的能够绝处逢生,他们还能在一起吗?她如何面对帖木扎?如何面对父亲?又如何面对凌云飞的三位红颜知已?真是想都不敢想这些事。

也不知是求生的欲望所至,还是凌云飞的功力长进太多,反正虽然经过了和古曼丹丽无休止的缠绵,他爬到离洞口还有五六丈距离的时候,犹觉自己大有潜力可挖。手掌蕴力,试探着在岩壁上抓了一把,居然一下出了个坑,心中大喜。他在地牢中练就的挖洞本领那可是非比寻常的,手掌连抓,不久,已挖出一可供身体停歇的凹坑。

跟下面的古曼丹丽打了招呼,运气调息,等到感觉恢复了功力,又继续上行。过了白鼠藏身的洞口,身形不止,再往上升。他一边爬,一面用手试探,哪知爬到离洞口约七八丈的时候,崖壁又变得坚硬无比。凌云飞怎肯甘心,又行几丈还是如此。失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心神一松,险险跌落下去。

强忍着绝望的情绪,降到了他挖好的凹坑中。

向上既然不行,那就向前。反正有一线希望也总比等死强。

洞开始向前延伸,等他感到筋疲力尽,估计已挖了五六丈深。稍稍休息了片刻,不忍古曼丹丽一人呆在谷底,他又滑了下来。

吃了两口积雪,和古曼丹丽说了会儿话,劝慰几句,闭目运功。

等他再次睁眼,发现古曼丹丽睁大着眼睛痴痴地看着他。凌云飞瞧着她憔悴的容颜,感受着她似海的深情,心中大恸。用被将她包起,狠狠搂入怀中,直恨不得将她塞入身体深外。

深吸几口气,将古曼丹丽缚在背上,慢慢向上爬。因为已是夏天,上升越高,温度越高,也许这样能让她多挨几天。

凌云飞累了休息,陪古曼丹丽说上几句,等到恢复了精力,再挖。

如此挖了三日之久,古曼丹丽已时昏时醒,看来时日已是无多,凌云飞气力也大不如前。就在快绝望的时候,他恨恨一掌拍下,只觉声音空空洞洞。他楞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接连拍了几下,都是如此。凌云飞大喜欲狂,热泪瞬时盈满眼眶。

平静了下心情,奋力猛挖,估计差不多的时候,一掌拍下,只听“轰!”一声,泥土弥漫中一股热气扑了过来。凌云飞紧闭双目,久久才敢睁开——眼前一片花团锦簇,明媚阳光。

凌云飞抱起古曼丹丽,狂声嘶喊:“我们得救了!我们终于得救了!”

第八章大灾

眼前虽然依旧是两崖对峙,但崖壁上零零散散的树木绿叶繁茂,生机盎然,更有许多不知明的野花点缀其上,粉红、嫩黄、浅蓝等各种颜色争相斗艳,无比动人,在凌云飞的记忆中他好象从没看到过如此迷人的绿树群芳。

崖下小溪流水淙淙,岸边杂草丛生,更有许多小鸟莺声宛啭,在谷中轻捷地飞来飞去,几只野山羊悠闲地在溪边饮水,阳光斜射到小溪上,宛如流动的织锦,绚烂如霞。

想不到只这二十多丈的距离,却将这长长的峡谷隔成了两个世界。

凌云飞从狂喜中回过神来,略一沉吟,已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困住他们的峡谷正是眼前峡谷的一部分。不知多少年以前,此处发生突变,两侧悬崖上的山体滑落,将这峡谷隔成了两截。他打穿的这一截,正是当初山体倾落形成的一堵厚墙。又恰好这山体中含有大量的泥土,刚好在这堵墙中累积起来,才给他们留下了一条生路。

这堵墙形成后,阻挡了阳光的进入,随着时间地漫漫流逝,谷中积雪越积越厚,峡谷中气候随之越来越冷,成了终年冰天雪地的枯寂世界。到了春夏,峡谷上部温度高,下面温度低,寒热气流交织,在谷口产生凌厉无匹的劲风。虽然谷中上部分温度较高,或许适合树木花草的生长,但在劲风的扫荡下,终不复存在。

古曼丹丽睁大了双眼,木木地瞧着眼前生机勃勃的世界,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虽然因为饥饿,浑身无力,但她的头脑反而变得更为清醒。她不断告诉自己绝境逢生是天大的喜事,应当兴奋欲绝,可她偏偏就是高兴不起来——经历了濒临死亡的心灵磨励,经过与凌云飞的生死相依,她的心境不知不觉已有了很大的变化,再不复以前温室中一朵懵懂无知的小花。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找到了她最想要的东西,更找到了那份可全身心托付的安全和信任。先不说帖木扎,即使在她亲生父亲身上,她好象也从未领略到过这种感情。这一生若是与凌云飞分开,她将情何以堪?

“我是不会离开这个男人的,便是死也不会离开。”

***

简堂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奉命调到净州担任剿匪总指挥,几个月来他殚精竭虑,策划好了这次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并得到了燕骥遥和凌治方大力的支持,谁成想竟被对方识破,并将计就计,将自己困在这片绝地。

“这次行动如此机密,除了几个高级将领,没人知道,这李天涯如何知晓了自己的行踪?难道内部出了叛徒不成?”

朝庭以前的几次征剿,首选目标无一例外都是张立朝。相比李天涯而言,张立朝实力要弱上许多,先弱后强,趁势而定局势,这是人们想当然的想法。但这几次征剿,张立朝都得到了李天涯的大力支持,征剿张立朝,无疑等于同时对付两个对手,顾此失彼,每次失败的原因都在于此。

这次简堂反其道而行之,精选了一只万人部队,秘密潜入石门府和望江府之间的白龙山,准备直插泗水府城,一举击垮李天涯,然后再与青山府大军两面夹击,剿灭张立朝。

开始一切都很正常,虽然山路崎岖,但部队行进速度与他事先的计划几乎完全一致,甚至还稍稍提前,哪知到达白龙滩时,白龙河河水在晴天白日下斗涨,将他的先头部队卷进了洪水之中,随即后路被山上巨石封住,两侧悬崖顶部涌出无数人马,将他和剩下的八千兵士困在了白龙滩上。

***

天空中仿佛阴云密布,大团大团的蝗虫越聚越密,只一刻间,睛朗的天空已变得昏暗无光。这乌云降到哪里,春蚕咀嚼桑叶声便在哪里响成了一片,飞起飞落间,大块大块的庄稼霎时间被吃得片叶不剩,连茎也没留下一枝。黑云降到村庄,树林,横冲直扫,眨眼的功夫,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好象顿饭的光景,季节由夏天飞降到了冬天。这种巨大的视觉反差,更显触目惊心。那种凄惨萧条,非亲眼目睹,根本不能想象。所有的田野村庄只要是绿色全都消失殆尽,漫山遍野都留下了经过蝗虫地转换,由绿变黑的微小颗粒,看起来仿佛象是从阴云密布的天空降下来的。

老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可恶的小生灵夺走自己的全部希望,而不敢杀死一只。“蝗”与另一个“皇”同音,纯宗皇帝下旨,只许善待,不能灭杀,谁吃了豹子胆,敢违抗圣旨,不要九族了吗?据传有一府尹大人爱惜百姓,命其辖下百姓灭蝗,一斤虫尸换一斤白米,被人捅到皇帝那里,竟然被判欺君之罪,全家问斩,试想谁还敢再轻捋龙须。

吞……吃……嚼……席卷得京州大地一片悲声。

***

中州的雨从三月起就没停过几天,丽水河将丽水道观高大厚重的围墙淹没了一多半。大量的民房因为长时间被雨水浸打,哄然而塌。五月底的时候,北岸大堤终于禁不住河水的软磨“硬”泡,丈许左右的堤坝轰然倒塌,被困多时的河水势若疯狂的野兽从缺口处奔泄而出,缺口转瞬间扩展到几十丈宽,滔滔洪水咆哮地卷向广宁、长洲、水泉三府,只有临川府大半都是山区,地势较高,受到的影响较小,但由于临川府城建在平地上,也未能逃脱被河水浸泡的下场,城内大街小巷全成了水的世界,水深足足可以让小木舟在城内纵横穿梭。

由于洪水决堤时,带出了大量的泥砂,紧靠丽水河的广宁、长洲两府数百万亩绿油油的稻田被埋进了泥沙中。广宁、长洲、水泉三座都市的繁华在洪水的肆虐中完全消失殆尽。

丽水河决口后一天,雨奇迹的止歇。太阳终于将光芒射到这尸体遍地,一片狼藉的土地上。仿佛为了弥补对中州民众的亏欠,这太阳一出,再无一日偷懒,每日准时报道。阳光之强,几乎从所未见。

虽然阳光强烈,阻止了洪水后大瘟役的暴发,但一个月照下来,未受灾的河南四府除了向阳府情况稍好外,其余各府稼禾枯焦,草树低头,地面开裂,暴涨的河流萎缩到了枯水的季节,以前那密如织网的河流干涸了一大半多,干裂的河床裂开了无数大嘴,宽度足以填进鸡蛋。

北面四府,洪水前人口大约八百多万,经此劫难,仅剩了五百多万,二百多万人口葬身在洪水之中。

中州刚刚经过大清洗,人心思定,哪知人灾过后,天灾又来。大多数官员刚刚履新不久,政府机构就象缺了发条的钟表,无法正常运转,百姓缺少了可以依靠的对象,不得已各自奋勇求生,苦不堪言。中州早两年稻米大熟,江南四府虽旱,江北四府尽管由于天气原因无法补种二茬水稻,但如果官员应对得法,上下齐心,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奈何熟谙中州事务的官员少之有少,哪能制定出得宜的救灾之策。百姓也只好自求多福,多多保重自身吧。

***

京州。

纯宗皇帝两眼冒火,气狠狠地扫视殿下群臣。与他的眼光一触,每个人都迅速低下头,诚惶诚恐,心惊胆战。

“尹爱卿,你给朕说说,到底该如何赈灾?”

户部尚书尹杰应声出列。

“陛下天纵英明,您说如何就如何,臣下全听您的。昨晚臣睡不着觉,想了大半宿,琢磨来琢磨去,也想不出什么良策,后来臣猛然想到我皇英才伟略,龙首一摇,定比臣费劲心血想出的办法要高明百倍,臣又何必拿想出拙策让您不高兴,所以后半夜臣睡得很踏实。就连做梦还梦到陛下您龙手一挥,京州灾平呢。”

纯宗皇帝板着的脸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转眼间又沉下了脸。

“朕未让你歌功颂德,你啰里啰索一大堆,给朕戴高帽,又有何用?能让老百姓吃饱饭,能阻挡他们造反吗?退下吧1

尹杰跪下磕头,躬着腰退到了原位。

纯宗皇帝目光扫过,停在了南宫峻身上。

自从上次中州遇险,南宫峻被他打入了“冷宫”,然而自此以后,朝中之事少了他的制衡,几乎成燕骥遥一人的天下,而且耳边少了他忱忱忠语,纯宗皇帝更觉得少了些什么,大感不适应,于是再次起用南宫峻。

南宫峻虽然经过了仕途的一小段低潮期,圆滚滚的身形却未发生任何变化。慢慢地将身体挪到两列大臣中间,双手持笏,费劲地向前弯着腰,朗声道:“臣以为目前最紧要之事,就是要下旨给地方官员,严令他们约束辖下灾民四处逃灾,尤其不能涌来京州城。据传目前有大批灾民向京州城涌来,若事实如此,大量灾民聚到京州,出了乱子,势必会动摇国基。”说到此处南宫峻窥视了一眼纯宗皇帝的脸色,又道:“至于中州的水灾旱灾,是否真如闻人方说得那么严重,很值得怀疑。要知中州是天下粮仓,水灾旱灾经常发生,从来没有请求朝庭赈济过。臣怀疑很可能是因为闻人方刚刚履新,不了解中州的历史民情,大惊小怪所致。是不是派一名得力大臣赴中州了解一下情况后,再作打算?”

“你继续说,说错了朕不怪你就是。”纯宗皇帝见南宫峻意犹未尽,想说又有些迟疑的样子,开口鼓励。

“臣觉得……臣觉得,陛下应当立即给简堂将军下旨,令他在大灾未过之前,不得轻率进军剿叛。为臣担心,他若败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净州的局势非烂了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为人君者金口玉言,最忌朝令夕改。此例若开,后世君王必然效仿,君王权威下降,恐非天下之福。”凌治方见皇帝频频点头,心中大急。

“凌大人言过其实吧!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因时而变,怎可画地为牢,一成不变?勒令暂缓剿匪,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与君王权威何干?这么大的国家,每天要发生多少所谓国家大事,陛下是人而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每件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再说了,更改旨意,以求国家大局,又与金口玉言何干?出了这么大的事,从国家最大利益考虑,臣觉得必须谨慎对待,还是应当让简堂停下来。省下的军费如若用来救灾,也可弥补国库之空虚。”

“爱卿之言有理。朕这就下旨,命简堂原地待命。”

“报!”、“报!”……“急报!”纯宗皇帝话音刚落,连续不断的喊声越来越近。待得声音消失,脚步声响,一名侍卫走进殿来。

皇帝后面的大太监急急走下来,迎了过去,将一封插着三支鸡毛的急报接过,迈着碎步走到皇帝身边,双手将信呈上。

纯宗皇帝的手微微颤动,迟疑了一下,慢慢将信撕开,略略扫了一眼,脸上已失却了颜色。

第九章刺杀

“就这样败了?”纯宗皇帝喃喃两声。他呆楞半晌,吩咐道:“给皇叔及所有大臣看看!”。

燕骥遥脸白如纸,似乎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笔划都如枪尖一般刺入了他的内心深处,痛楚难禁。他强自镇定,吞咽几口唾沫,才稍稍缓过神来。

“皇叔,你看这事如何处理为好?”皇帝的语气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感情。

“为今之计,只有再派一得力将领前去,以将净州局势稳住。依臣之见,凌治方大人是最好的人选。”

从叔侄二人的话缝中,满殿群臣已窥视到简堂剿匪的失败,净州局势的岌岌可危。再联想到京州的蝗灾、中州的水灾、旱灾,一个个战栗如风中枯草,惶恐不已。

“不可!”南宫峻急声喊了出来,“陛下!我朝遭此大灾,象东狄、北卑这样习惯于趁人之危的国家极有可能会趁火打劫的。凌大小统领兵部,如果外夷对我朝有军事行动,边关吃紧,熟知东狄、北卑虚实的凌大人可是对付他们的不二人选。鉴于此,臣觉得凌大人还在留在京州的好。至于净州之事,为臣对燕王爷的话实是不敢苟同,小小的李天涯充其量也就有二万人马,有战斗力的部队绝不会超过一万。我们呢——单只一个青龙府就驻扎了四万大军,加上其余各府的驻军,总兵力不下六七万,兵力对比至少是三比一,我们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以这样的兵力优势,只要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李天涯这条小鱼还能搅起大浪不成?”

“示匪以弱,朝庭的脸面何在?自古逢灾,必生匪患,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见朝庭如此软弱可欺,不反也反了。到时遍地狼烟,我们就一城城的防守,慢慢将小鱼养大?”

“泗水府人口不过百万,山多地少,有名的穷府。就这浅浅的一池水,能养出大鱼来?王爷这话有些耸然听闻了吧。”

“好了,别争了!净州的事皇叔你就不要管了,就按南宫爱卿说的办。至于目前另外一件要紧之事——赈灾,皇叔,这事就交给你了,望你不要辜负朕望。至于外患,皇帝微一沉吟,”凌爱卿,朕给你一道旨意,由你替朕巡视边关,做些姿态给东狄、北卑,或许可以打消他们的非份之想。“

皇帝说这番话时,绝不会想到,东狄、北卑已秘密达成协议,准备从睿丽王朝这块肥肉上割下尽可能大的两块。

***

听着帐篷里的声音归于虚无,凌云飞一个颗心犹在摇摆不定。不知何时,天空移来一片乌云,周围光线逐渐变暗。一阵风掠过,吹得帐篷呼拉拉作响,空气中仿佛突然之间带上了极淡的湿润之感,地上的泥土被风卷起,泥土的气息慢慢转浓。这股气息扑进凌云飞的鼻子中,鼻腔里面被刺激得痒痒的,忍不住要打出喷嚏。凌云飞深吸一口气,将这小小的欲望压灭。

风好象又大了些,铅色的云层越积越厚,开始压缩天地之间的空间。带着腥味的泥土气息越发浓烈,凌云飞猛吸几口,咧了咧嘴,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就在这极短的混沌时刻,他心中升起了不舒服的感觉,冥冥中仿佛这死寂的连绵营帐中潜藏着不可知的危险。

凌云飞听到了齐刷刷的脚步声,朦胧的昏黄光晕从他身体周围向外臌胀。待膨胀的感觉消失,一队巡逻士兵从他的旁边走了过去,待到脚步声消失,周围的世界重归黑暗。

三女刺杀宗喀达罕为自己报仇,然后就无声无息地在人间蒸发。事实是否真的如此?要说玉涵如此冲动,也还罢了,冰雁、忌弱都是沉稳冷静之人,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自己被宗喀达罕所杀的情况下,要说她们俩会做傻事,凌云飞是很难相信的。

然而帖木扎说这话时,一脸痛惜之情,又不太象骗人的。再说他还要利用自己完成他的计划,若他劫持三女,也只能有一个目的——威胁他。可任务已派下,他对三女之事却只字不提,这于理不合。

怎么办?若是杀素阿,无疑等于自杀。若是不杀,贴木扎那里无论如何是无法过关的。

“走!带着古曼丹丽回中州。”这个念头在凌云飞脑中萌芽,开始茁壮成长。

“就这样让她离开生她养她的土地,离开她的父亲,她会同意吗?”凌云飞细一思量,又觉这想法完全取决于古曼丹丽的态度,他心中对此实是没有太大的把握。

身后气流突然有微小的异动,凌云飞轻灵一侧身,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看他的架势,好象正欲向他奔来。见他转头,那人明显楞了一下,身形稳住不动,一只手抬起,指向凌云飞,然后又指指他自己,身形起处,跃向他旁边一顶营帐的侧面。

凌云飞看着他跃起的身形,脑袋“轰”的一声,差点叫了起来。这人的身体仿如轻若无物,每一个动作,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但速度之快,在凌云飞所见过的高手中,恐只有云鹏拍他肩膀时闪动的那一下才能与之相比。

“自己平生所见熟人当中,好象没有这一位吧?他为什么招呼自己过去?不会又是一个陷井吧?”凌云飞虽然心中犹疑未决,但他的好奇心实已被这人勾起。当黑衣人再次出现向他招手时,他终于下了决心,心念一动,身体已到达两丈开外,动作之轻灵敏捷,与黑衣人差相仿佛。

黑衣人见凌云飞跟来,身形又起,绕来绕去,专拣营帐阴影走。此时天上阴云密布,惊雷开响,夜黑如墨,雷声震耳,除了大高手,谁能看到他们的身影,谁又能听到他们掠空而起时,气流的轻微异响。黑衣人如此小心,他在提防谁?

远远一个大刁斗清晰可见。上面八盏硕大的死气风灯,在风中狂摆,照得大营栈栏内外数十丈方圆纤毫毕现。

这是最外面一排营帐,距离高达一丈多的栈栏大概有十丈远。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一下跃出这样远的距离,再说栈栏外十丈距离内,也是空空荡荡,无物隐身,要想出营而不被发现,那可是难上加难。但看情形,黑衣人分明就是想带着凌云飞偷偷潜出铁血大营。停身阴影处,等凌云飞跃到他的身边,黑衣人轻轻低语一声:“我灭灯,你灭人。”

“您是……”凌云飞象闷头葫芦,呆呆跟着黑衣人跑了大老远,忍不住开口相询。

“少啰嗦!要想知道三个女孩的下落,你就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去做。”黑衣人轻吒一声。

“她们……”凌云飞大喜,连忙追问,话未说完,突听铁血大营中响起了急促的擂鼓声,嘹亮的号角声,杂乱的脚步声,非常震耳的喝喊声。隐隐约约有人在喊他凌云飞的名字。

“快!要不就来不及了。”黑衣人手一抬,几粒黑忽忽地东西抛向凌云飞。凌云飞伸手接住,冰凉冰的,是五六粒铁球。

“动手!”黑衣人忽得腾空而起,手一扬,数点黑色在夜空中一闪,灯已全部熄灭。凌云飞到了此时,已知黑衣人没有恶意,不敢怠慢,几乎与黑衣人同时跃起,铁球脱手而出,向刁斗中守望的二个士兵而去,灯灭人倒几乎同时发生。为了以策安全,他所取方位,正是两个士兵颈部的“天柱穴”。十丈远的距离,两个士兵中球后未发出任何声息,凌云飞手上力道之强之准实是骇人听闻。

黑衣人扭转头,看了凌云飞一眼,眼中的惊奇之色让凌云飞微微有些得意。

“好功夫!”黑衣人轻赞一声,声未止,人已出去五六丈。凌云飞紧紧跟上。

等到他们两人闪身入林,铁血大营已如开了锅一般,人声鼎沸。看情况肯定是发生了大事。

“走吧!”黑衣人不知为何轻轻叹息一声,领路前行。看他所行路线,分明是昌吉拉城外。

凌云飞虽然内心似火,疑问冲顶,也只好强自忍耐,亦步亦趋。黑衣人仿佛更急,越行越快,凌云飞身形尽展,“螺旋真气”飞速转动,一股接一股奔向“涌泉穴”,脚上就象装了弹簧,轻轻松松,一次就是二丈多远。等到两人到达城墙下,黑衣人也不过与凌云飞拉开了三四丈远。

待得出了城,黑衣人不声不语,依旧高速奔跑。凌云飞实在忍不住了,刚说声:“你……”真气一泄,身形一滞,被黑衣人又拉开了三四丈距离。

“你不是要比轻功吗,那咱们就好好玩玩。”凌云飞争胜心起,急急向前追去。

这番奔跑与被宗喀达罕追赶时,大不相同。这次凌云飞少了古曼丹丽拖累,兼之内力大进,虽然由人家追他,换成他追人,走的是直线,却也是越跑越快,并不怎么感到疲累。

天空霹雳一声,雨点落下。刚掉几个雨点,电闪雷鸣间,倾盆大雨压顶而来。雨点之大之密,即使江南一年中大雨不断,也少见如此狂猛的暴雨。

凌云飞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

全身被雨包围,雨点连续击打到脸上,呼吸大为不畅,眼前一片迷茫,已无法看清前面的道路。没办法,只好将双眼闭起,凭借着对黑衣人身体破空声的感知,向前纵掠。

黑衣人将一只手覆在额上,细辨着方向,速度大减。

好在草原上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估计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大雨骤止。待凌云飞效仿黑衣人拧干衣服,穿上。天空中已有星辰在眨眼,眼前迷漫的雾汽,稀薄了许多,他隐隐约约看到了远处寥落微弱的灯火。

这是一个连绵几里的大镇。甫到近前,虽然经过大雨的洗涤,凌云飞还是闻到了浓重的煤的气息,这里无疑就是西戎国最大的煤矿所在地根河镇了。

下井挖煤,那可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活儿,有今天没有明天。好不容易挣两钱,喝酒、赌、眠花宿柳这是挖煤工每天从井下出来,最爱干的事。经常看到同伴一个个在井下消失,心都麻木了,哪一天,轮到自己,攒钱又有何用?正是因为几乎人人都抱了这样的念头,由此衍生出根河镇畸形的在草原上赫赫有名的繁华。

在这里,只要你愿意下井,有力气,能干活,没人问你的出身来路。与人结了血仇,无处逃匿,犯了弥天大罪,被官府迫得走投无路,往井下一扎,除了两个眼圈,全身是黑的时光占了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谁能从里面把你认出来?再说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根本不用担心有人知道你的底细,被人告发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多好的藏乌纳垢之地!

是故根河镇即是销金窟,也是一个打架斗殴,杀人如草的地方,治安之差,与无政府差不多。

西戎是佛教国家,讲究清心寡欲,赌嫖可是明令禁止的,但这里却是一个另类——打击一次,没几天又复燃,时间一长,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放着大把大把的银子不赚,佛祖也会有微辞的。

根河镇无疑是藏身的绝佳之地。

第十章别伊

落日的余晖将西林格特草原涂抹成了一幅绝佳的水彩画。

孤冰雁满眼含泪,一步一回头的不舍之情,凝在了凌云飞的内心深处。在这动荡之世,这一别,今生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

希望这不是永别!

孤宴衡轻声抚慰几句,看着凌云飞的目光,复杂而亲切。他眼中几成招牌的无奈之意为了女儿有了这样的变化,真是难得。

天下父母爱护儿女的心总是一样的,凌云飞如是想。

这次西戎国之行,如没有这位准丈人兼大宗师的“无私”帮助,他凌云飞是否还能有这次回家的机会?

***

那日在根河镇,凌云飞见到了让他日日挂念忧心的三女,见到了黑衣人的真实面目——孤宴衡。

虽然孤宴衡没有明说,但只从他对西戎国形势的深刻了解上,凌云飞已推断出他西戎国之行的目的绝不仅仅象他所说,只是为了孤冰雁这样简单,因为这与他刺杀素阿根本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阿述尔当然是帖木扎的人。阿述尔身为副都尉,在骁骑军中,素阿以下以他为首,但他的威望比之素阿远远不足,帖木扎若想仅凭阿述尔就可以将骁骑军牢牢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宗喀达罕、格赤烈以前做的大量工作可也不是白做的。帖木扎即使控制了昌吉拉,若格赤烈与伦德钦真心实意联起手来,西戎国这场内战就有得打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都要开始站队,无论他们站在哪一边,都是一场豪赌,全西戎没有地方能逃脱这场灾难的。唉!迷人的西林格特草原不知何时还能看到这牛羊成群的画面?”

感受到孤宴衡悲天悯人的情怀,凌云飞心中不能没有微辞。

“既然如此,你干吗还要将素阿刺杀?事情已经做了,还装出一付仁慈的模样,这不是做戏吗?”

不管凌云飞心中如何想,作为一名北卑的子民,孤宴衡此举虽然大违他的本心,但人的民族情结自古以来都是根深蒂固的,与自己的国家利益相比,与自己民族生存的环境对照,个人的感情、理念在一些杰出“人士”的眼中只不过是一时的恻隐之心而已。

作为孤冰雁的父亲,毕竟爱女心切,在为国家奋斗的时候,顺便也帮了女儿一把。不然客玉涵冲动之下,激起孤冰雁、云忌弱的满腔伤怀,雌威大发,宗喀达罕再是心怀顾忌,却也不能容忍别人骑到他的头上放肆,若不是孤宴衡突然伸手,他凌云飞还能如此心安吗?

就是这一次,如不是孤宴衡出手料理了素阿,又提醒他逃走,他还能有机会见到三女吗?

凌云飞只看到了孤宴衡的毛病,一时忘记了孤宴衡对他的极大的恩惠,却是有些偏激。

人习惯于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这是不是人的劣根性所在?

“此皇帝非彼皇帝,你也不想想,若皇帝尚在,他怎么会对两个儿子的胡作非为置若罔闻?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西戎国谁敢乱来?病老虎毕竟也是老虎吗。”孤宴衡见凌云飞看起来挺聪明的一个人,居然会问出皇帝怎会任由两个儿子胡闹而放任不管的话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几眼。

“您说这个皇帝是假的,这怎么可能呢?”孤冰雁紧接着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奇怪的,帖木扎和别伊串通宫里的侍卫首领、太监谋害了皇帝,又找了一个与皇帝非常相似的人顶替。这人整日卧在床上,也不讲话,谁知是真是假?”

“以宗喀达罕的功夫,若想在皇宫中探听一下虚实,相信应该没有问题吧?这种事情能瞒得过他一时,岂能瞒他这么长时间?退一步说,格赤烈在皇宫中肯定布有许多眼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就没有蛛丝马迹传到他的耳朵里?”凌云飞只觉此事近乎儿戏,心中还是不免有所疑问。

“完事后,相关人等全被灭口了。”孤宴衡瞅了凌云飞一眼,“不知你想到没有,格赤烈即使知道了真相,他又能怎样,也许他还求之不得呢。”

凌云飞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似乎在咀嚼孤宴衡话中之意。

“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孤冰雁听闻如此机密之事,父亲竟然一清二楚,心中甚是惊异。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里总归包不住火。”孤宴衡所问非所答,想是他不愿让更多的人知晓其中的秘密。

“不知宗喀达罕、格赤烈若是劫持了这位假皇帝,如今的形势会怎样?”凌云飞仿佛喃喃自语了一声。

“这位假皇帝口不能言,就是被人控制了,又有何用处?再说皇宫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对皇帝保卫之严密,无论是谁也无法劫持他的。”孤宴衡看着凌云飞的目光中总算有了几分赞许之意,想是对他心思的细密颇为称许。

“有一事我觉得很是奇怪,帖木扎既是皇帝指定的继承人,皇帝若在世对他只有好处,他犯不着冒这样大的风险。既然皇宫被他控制,他若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皇位他岂不是坐得稳稳的?”

“谁知道呢?也许是皇帝察觉到他了的不诡之事,要将他废掉;也许是他太想坐那张龙椅,等不及了……谁又能真正了解其中真实的情况呢?这世上的秘密太多了,又有几件能搞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呢?反正是素阿不买帖木扎的账,格赤烈不理会他的威胁,他又拿这两人毫无办法。真是弄巧成拙,功亏一篑。”

“除非去问帖木扎、别伊。”凌云飞接了一句。话一出口,心中猛然一动,别伊与帖木扎狼狈为奸,狼的目的已达,是保守秘密重要,还是狈的能力重要?除非狈的能力超凡脱俗,狼离了他无法生存。但世上能有几人让为人主者有这样的感觉?有吗?这念头一起,越想心中越是不安。要是没有古曼丹丽,别伊的死活,与他何干?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为事情的后果负责。但他既然与古曼丹丽有了那层关系,若是装傻充楞,故作不知,日后面对古曼丹丽时,如何能够心安?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反正丑媳妇迟早都得见公婆的。

还未等人发问,凌云飞自己主动将他被宗喀达罕追赶后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当然有些内容经过了他“善意”的处理。

讲起此事,他就不能不联想到又一件难以让他释怀的事——孤宴衡对昌吉拉的事情这般清楚,宗喀达罕和伦德钦联手对付他,他会不知道?知道了,甚至可能在现场暗中保护自己的女儿,却对他这个“准女婿”的生死存亡视若不见,这意味着什么?

“算了!谁让他有孤冰雁这样的好女儿,还是不要把他想得太坏。何况他若真的存心如此,这次在铁血营,他完全可以找个小借口,让他消失嘛,到时跟孤冰雁一讲,她能不相信自己的父亲?”

静听他说完,三女都是木木的表情,连客玉涵一向爱咋咋乎乎,这次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激情”。在凌云飞说到和古曼丹丽之间的事时,孤宴衡就主动离去了,这种小儿女的事情,他作为长辈怎好入耳。

“人处绝境,发生什么事都是正常的,这事怨不得你,更与古曼丹丽无关。只是古曼丹丽是帖木扎的未婚妻,很可能也是未来西戎国的王后,为了你,她能甘心情愿舍弃这无上的富贵吗?再说别伊是帖木扎的左膀右臂,就算古曼丹丽愿意跟你,她难道不怕事情败露后,帖木扎迁怒其父?”

听着云忌弱入情入理的言语,凌云飞大为感激。一个女子能如此体贴人的心意,殊是难得,更可贵的是她还帮自己的男人出主意,他凌云飞有了这样的妻子还不知足,是不是有些不是东西?

“依照孤前辈的说法,格赤烈、伦德钦既已联起手来与帖木扎对抗,他们就绝对不会忽略皇帝潜在影响力的问题。事情明摆着,帖木扎若抬出皇帝这面大旗,民心向背,局势就会完全倒向他这一边。要破掉这种被动的舆论所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造声势说皇帝是假的,真皇帝被帖木扎害死了。反正皇帝本来就是假的,帖木扎绝对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辨别真伪。而且皇帝是假的这个推论,正好可以将帖木扎种种不合情理的行为解释的合情合理。在这种情况下,帖木扎怎么也得给人一个说法吧。你们说最好的说法是什么?”

“找一个替死鬼。”客玉涵见云忌弱表明了态度,她也没有必要做“恶人”。

“不错!这个替死鬼最好的人选就是别伊。他身为宰相,又兼领侍卫大臣,没有人比他更容易接近皇帝。只要说别伊叛逆谋反,自己想做皇帝,帖木扎身上的污点可就转移了差不多了。”

“他也可以找别人吗?别伊对他忠心耿耿,现在又正是用人之时,害了别伊他难道不怕手下人寒心?”孤冰雁明亮了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凌云飞,对他看事之深刻,大感佩服。

“帖木扎连自己的父亲都忍心下狠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让假皇帝无影无踪,再下暗手害死别伊,说他图谋不诡,想取他而代之,完全可以讲的通吗。别伊身为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助帖木扎取得帝位,总不能无所求吧。求什么,求权。比宰相权力还大,岂不就是皇帝。”

“这理由不好。”客玉涵摇摇头,“皇帝老了,新皇帝继位,别伊怕宰相位不保,才上了帖木扎的船,这不更合乎情理吗,估计这也是别伊深处的真实想法。”

“你以为别人也象你一样生长在帝王之家,通晓权力之争?估计到时整个西戎国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看出这一点。既然人数少,那帖木扎还怕什么。”

这次没有人再对凌云飞的话提出疑意,但三女瞧着他的目光却是有些奇怪,让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你们这样看我干嘛?不认识了?”

“权力之争如此血腥恐怖,想想都让人心中发冷。你看事情往往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平日又老是和一帮人鬼鬼祟祟,整日做着白日梦。不管这梦做的结果如何,到时你若变成六亲不认,唯权是举的冷血动物,我们姐妹跟了你,下场是不是很可悲?”三女互视,由云忌弱说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话。

“我……”凌云飞脸上变了颜色。这个想法藏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平时他自己轻易都不敢往这方面想,如今突然被云忌弱一下子提了出来,自是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依我们的功夫,找一个人迹罕至之地隐居起来,快快活活地过日子,有困难吗?何必费心费血去谋取那可望而不及的东西。多危险!多可怕呀!”

“忌弱,你这想法太过天真!我倒没什么,你能说服岳父,令兄和我们一起隐居吗?若不能,你怎忍心丢下他们不管?天下动荡,武功高有何用?能保证我们平安吗?有钱难买青山翠,桃园何处可为家?这话我跟玉涵说过。我再说一遍,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说得好!好见识!”外边有人赞叹了一句。

第十一章弑父

突然之间,屋外有一陌生的声音传来,屋中四人齐齐吃了一惊。因为想着有孤宴衡这样的大高手呆在身侧,勿须担心有人偷听,所以四人都未曾留意外面的动静。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人能无声无息地溜到他们的眼皮底下,居然没有被他们发觉,应该不是简单的人物。

“阁下既然来了,敬请进来吧。”凌云飞心头一动,已将来人的位置锁定,仿佛他不用双眼,只凭一颗心就能“看见”来人的模糊轮廓,这种奇异的感觉他以前从未有过,自是他功力大进之后派生出来的本领。淡淡的喜悦充斥心头,凌云飞将目光转向大门。

脚步声大概起自三四丈外,步履很轻,但给人的感觉很是稳定。鞋底与地面摩擦声响的间隔几乎一模一样,显示他每步距离的幅长就如用尺子量出的一样,均匀异常。

三女悄无声息闪进里屋,只留凌云飞应对来人。

来人是位中年人,中等身材,非常朴实平凡的一张黑面孔。茫茫人海,这样的人实是最平常不过,往人群中一扔,你若想找到他出来,可是不太容易。

见凌云飞安坐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来人淡淡一笑,神色从容,没有丝毫的拘束不安。双手抱拳深施一礼,道:“在下刘三车,见过公子。”他竟对方才偷听别人说话只字不提,似乎认为自己所做所为完全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是他越是这般轻描淡写,凌云飞越是不敢轻瞧于他。站起身形,还礼,“刘先生睿丽王朝的话讲的如此地道,应当不是本地人吧?请坐。”

“在下来自昌州西川府,是一名煤商。”

在异国能见到自己的同胞,不论他是何等样人,有什么样的目的,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煤商?”凌云飞大感意外,“这里距离西川府路途遥遥,交通不便,先生如何能将煤运回去呢?”

“此地距离昌州路途遥遥,若是用马驮,车运,赚的钱支付运费都远远不足,明显是亏本的生意,天下的商人没有一个会做这样的事。”刘三车将目光投注在凌云飞的脸上,“我来这里是为了考察开矿事宜,顺便看看能不能用船将煤运回国内。”

“用船?”凌云飞听了来人的话,大为惊讶。没错,根河镇正是座落在根河岸边。但就凌云飞所知,根河流经北卑、自东狄入海,根本与睿丽王朝毫不沾边,要想用船将煤运回国内,就如水中月,镜中花,半分的可能性都没有。然而来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绝不象是疯子,更不似空口扯大话之辈,他说这话到底何意?

刘三车似乎看出凌云飞的疑问,微微一笑,很随意说道:“根河与国内最近的河流相距有百里左右,若能将两河联起来,这里的煤便能源源不断地运回国内了。”

凌云飞瞪大了眼睛。若说他想打出一片天下来有些异想天开,那么刘三车这等匪夷所思的构想足以让他瞠乎其后,太也茺诞离奇。单不论开凿运河工程所费人力物力之大,只要想一想这条河流全在别国境内,人家一句话,便可让你的一切努力付之流水——分明是得不偿失之举,风险太大。

“这世上的事只要你敢想,就不怕做不成。”

“虽然在下承认先生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你的想法还是太惊人了,太冒险了。”

“商人重在求得最大利益。这根河镇方圆数百里的地下全是优质煤,价格比国内低了一倍不止。若这条运河修好,不但可以给我创造出巨大的利润,也可为西戎国带来滚滚的财源,对双方都有极大的好处。若我能说动西戎国掌握实权的大人物,这事成功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先生将这样的商业机密泄露给在下,难道不怕我抢了你的饭碗?”

“不瞒公子说,在下来西戎国已快一年了。为了这事,我不知找了多少西戎国的大人物,费了多少唇舌,但他们没有一人对我的计划感兴趣。国家政局不稳,官员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权力,哪有心情理会别的。”

“事既不成,你还在这儿干耗,看来是”钱“心不死呀?”凌云飞对刘三车不屈不挠的做事态度甚是佩服,开了他一句玩笑。

“本来我明天就要离开了。西戎国战事将起,我可不想为了钱把命赔在这里。谁知雨后出来散心,远远看到了你们两位高人的身影,在下一时好奇心起,打扰公子了。”

“无妨!”凌云飞顺口说出,随即心中又有些后悔。他们方才说的话,被西戎人听到还好说,可这人明明是睿丽王朝小有头脸的人物,若他回去,万一这些话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麻烦可是不小,自己怎能故作大方呢。

“公子是在担心在下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话,影响到你们的安全吧。”刘三车就象凌云飞肚里的蛔虫,准确说出了凌云飞最担心之事。

“不错,在下心中正是有此担心,不知先生何以教我?”既然你自己说了出来,那就用不着客气。

刘三车微微一笑,淡淡道:“方才在下若是不出声,偷偷溜走,料想公子不会知晓。但在下并未这样做,公子你想过这其中的缘故吗?”

凌云飞摇摇头,“在下不是先生肚里的蛔虫,如何知晓先生的用意?”

“首先在下是个商人,商人的本性只重利益,对政治是不参与的,但又不得不关心,因为毕竟要在政客的眼皮底下讨生活吗。在下听闻公子所言,字字珠玑,对时局形势的看法入骨三分,分明是了不起的人物,自是不想放过这个机缘。所以甘冒危险,现身与公子一见,先结个善缘。”

看表情,听语气,似乎这位刘三车说的不是假话,凌云飞微微点了一点头,有些犹豫不定。

“在下这番说辞,料想公子难以释怀,但事实确是如此。公子若是不信,尽可将在下除去,刘三车绝无怨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凌云飞却也不便做出过火这事。仔细一想,他方才并未明确说出要谋反吗,疑神疑鬼,可是做事的大忌。再说刘三车知情知趣,体察人心,又只字不问他凌云飞的姓名,分明是要向凌云飞表明他没有丝毫的恶意的意思。

“先生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

刘三车微微点头,“在下明日就要离开此地了,以后若有机缘再会,还请公子不要忘了刘三车这个人。”

“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公子了,就此告辞。”刘三车眼中闪过一抹喜悦,抱拳一礼。

“公子若有机会到西川,要寻在下,在西川府随便找人一问便知。”刘三车走到门口,回头嘱托一句,将凌云飞推回屋内,转身而去。

“商人?自己也是商人,怎么就没有这付做派呢?也许刘三车才是一名真正的商人。”凌云飞自嘲一笑,也不知这般轻易放过此人,是福还是祸?

“西川府随便找人一问便知。这刘家必是西川有名的大户无疑。”

***

凌云飞推辞不得,只好与孤宴衡一起潜回了昌吉拉。

事情与他所料一模一样——等他们赶到时,别伊全家的脑袋已经全部挂在了城墙之上,当然因为古曼丹丽被他托付在一户牧民家里,得已幸免于难。

找人一打听,才知昨晚在素阿被刺后不久,别伊全家就已遭了毒手。看来帖木扎的手下智囊,早已将一切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安排得妥妥当当,根本不给别伊这个替罪羊半点机会。

为别伊报仇,凌云飞是不会做的。政治斗争,你死我活,杀几个替罪羊又算什么,仇从何来?

从另一方面来说,别伊一死,古曼丹丽在西戎国再无牵挂,凌云飞这次西戎之行终可告一段落。虽然得失尽在一念之间,但幸运仿佛总在若有若无的伴随着他,他内心深处的自得之感自是越来越强,一旦这种自信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无形无迹的原动力将推动他无畏地迎接各种挑战。患得患失的犹疑终于从此时起慢慢从他的身上脱落。

***

东狄、北卑同时大兵压境,睿丽王朝面临成立二百多年来最为严峻的形势。

内患未定,外患复至。

纯宗皇帝面临他登上帝位来,最痛苦最艰难的抉择——攮外?攮内?若两者都不可行,那又如何?

燕骥遥、凌治方坚决不同意割让领土救和,自是在纯宗皇帝的意料之中——他们关心的是史笔的清誉,史策上的美名,哪里是真心为了他这个皇帝。只有南宫峻的话让皇帝稍稍感到了一丝安慰,毕竟他的出发点全是以皇帝的利益为核心的。

招降张立朝是很好的一招棋吗。既可在李天涯的前进道路上多竖一道关口,也可给李天涯那个冥顽不灵的小子立个榜样——只要你降了朝庭,朝庭绝对不会亏待你。

跟北卑、东狄的谈判可以慢慢拖吗?拉拢一边,打击一边,一边给肥肉,一边给青草,若能挑拨他们狗咬狗,割块地给他们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睿丽王朝这么大,何在乎这小小的一府一县。只要我龙椅坐得安稳,少块地,少管几个人,我还不是照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玩的玩,又不会少一根汗毛。

***

张立朝还是半死不活的样。他心中明白,没几天折腾了——就是能折腾,又能怎样?既然朝庭许了他石门候,那就石门候吧,总比那个侍郎大多了。三品到超品,凑合吧。

朝庭宣诏的使臣怎么还不来?张立朝蜷缩在虎皮椅上,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本来吗,这么长时间都躺在床上,猛然这么一坐,还真够呛。若不是为了几个儿子,他犯得着纡尊吗?看看时日无多,以王的身份薨,总比候要响亮许多吧。奈何儿子不争气,若这么两眼一闭,世袭候?呸!那三个小畜生配得上这样的地位吗?可若不如此,他们恐怕都死无葬身之地,总不能让张家自此而绝吧。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

迷迷糊糊之际,脚步声响起,那个一肚子草包,还自不知,整天自以为势的大儿子张石门从“大”殿的门口闪了进来。

张张惶惶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不对呀!这小畜生拿着一把剑干什么?咦!剑上还在往下滴血,这小混蛋肯定又跟人打架了。这个不争气的混帐八王糕子!怎么就没有长进。

“畜生!”张立朝想大吼一声,然而身上力气太差,与其说吼,倒不如说是低语。

“父亲。”张石门走上前来,旁边的几个宫女太监清清楚楚看到这位大“王子”的身体在轻轻抖动,说话声也是颤颤的。

“王子,进殿是不能拿着武器的,这是规矩。”被张立朝封为总管的那位伛偻着身子的太监,见到了带血的剑,胆战心惊,还是大着胆子提醒了张石门一句。

“规矩?狗屁规矩!”张石门咬咬牙,一剑劈去,那太监惨叫一声,扑倒地上。余下的人吓得屁滚尿流,齐齐俯身于地,叩头不止。

“畜生,你想干什么?”张立朝惊出了一身冷汗,恢复了些精神,声音大了不少。

张石门手上的剑险些脱手,蹬蹬蹬向后连退几步。当看到其父又无力向后靠去时,胆气又生,咬牙切齿道:“你做过了几天石门王,就不管别人了。投降?我将朝庭派来的人杀了,看你还怎么投降?”

“你说什么?”张立朝险些从椅子掉下,两眼瞪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之色。

“你愿意从王降到候,我可不愿。人已经杀了,你看怎么办吧?”张石门看着父亲痛彻心肺的模样,大感快尉,心中暗道:“老家伙!你也有今天。”

“来人哪!”张立朝冲殿外大喊,到了这时,他已知这个儿子要起不诡之心。

良久,殿外无声无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着逆子得意洋洋的那张脸,张立朝算是彻底绝望了。

睿丽王朝纯宗七年七月,张石门杀朝庭招安使臣,弑父张立朝,自立石门王。仅过半月,他被海艳菲所杀,其两兄弟皆亡,张氏一脉自此而绝。石门府落入了李天涯之手。

第十二章苍蝇

李天涯兵不血刃占领石门府,声威更盛。青州府驻军即使没有得到上峰的命令,此时也不敢轻撄其锋,更何况上面又下了死守命令,他们自是可以心安理得呆在青州府城悠闲度日。

朝庭的如意算盘落空,净州形势危如完卵。

不成想,北卑、东狄这次的行动步调非常一致。朝庭派出的谈判使节,鼓动了三寸不烂之舌,在两国一致的口径下,徒劳无功。想来双方采取行动前,已充分考虑到了这种情况。

挑拨离间既然不成,想来是朝庭的承诺,根本不足以让两国撕破脸,当今之计,除非再做让步,将更大的利益给一方,或同时满足两国的要求,否则只剩下打这一条路了。

***

王开达眉毛紧紧地挤在了一起,脸上的乌云都快到下雨的程度了。

“我们这六七千人,北卑怎会看在眼里。初来时我们跟他们借兵,他们以永平府局势已定,时机不对的借口相拒。如今机会来了,他们却完全漠视我们的请求,将我们甩在一边,自已阵兵五万于鸡鸣关。现在看来,永平府显然是北卑的首要目标,倘若永平府落入北卑之手,以我们的实力,无论如何是要不回来的。那我们可就真成了孤魂野鬼,有家无处回了。大家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再忍忍吧。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虽说北卑、东狄此次共同行动,但在国家利益面前,那纸协议只是一张薄纸罢了。等着瞧,分赃不均,他们非撕破脸,打起来不可。到时,我们便可渔翁得利。”说话之人是王开达的远方堂弟王开远。

郑去华从进屋起,就直直看着窗棂上的一只苍蝇,脸上神情似喜似悲,仿佛对此次的议题没有半点兴趣。

“郑先生,您看呢?”王开达看了他移时,见他毫无所觉,忍不住开口相问。

“看见这苍蝇了吗。天气冷时,它销声匿迹,生机断绝,气候一旦变暖,它立时又会出现。这小东西对时机的把握是多么的妙到毫巅,人是绝对比不过它的。”郑去华喃喃自语,所问非所答。

“先生要研究苍蝇,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必须马上制定出相应对策,以解决永平府的危机。”

郑去华对王开达的话,没做理会。站起身形,小心翼翼地走到窗棂前,慢慢伸出手来,对准苍蝇停身位置,猛地一掌拍下,那只苍蝇听到风声,在掌及身的一刹那,轻盈一闪,飞到了远处。

“看见了吧。这小东西对危险的感觉是多么的敏锐——我的动作足够小心了吧,速度够快了吧,然而只因我这一拍带出的风声,被它发现,还是让它逃了。”

这时屋中的每一个人都已明白这位足智多谋的人物,话里话外含蕴很深,不是闹着玩呢。

“我们现在就好比是这只苍蝇,北卑就是我这只手掌。”郑去华随手要过一名武将的剑,将薄薄一册书挖了几个洞,再次悄悄走到苍蝇停留的位置,书拍的一声拍了下去,苍蝇顿成一个小小的肉饼。

“苍蝇与手掌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这次手掌稍稍借助了这本书的力量,轻易就将苍蝇灭了。刚才我说了苍蝇对时机的把握本领很强,它躲我这一掌的速度也足够快,但它稍稍疏忽一瞬,就被我灭了。”

“先生的意思是……”王开达脸上变了颜色。

“我们的利益已与北卑的利益发生了冲突,那么对北卑来说,我们是不是变成了一只讨人厌的苍蝇?而人们对付讨厌苍蝇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消失。大家说说,我们这只苍蝇如何才能躲过手掌这一击。”

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先生,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吧?”王开达脸上一片焦急。

“苍蝇要想躲开手掌的一击,有三个办法。一是远远离开它,让它找不到;二是想办法诱使手掌去干别事,没时间理会它;三是苍蝇停身在刀刃、棘荆等能伤害手掌的东西上面,故意引诱手掌击它,它再脱身,让手掌没有提防之下,受到重创,使手掌无力再伤害它。”郑去华说到此处,微微一笑,“大伙说说,哪一种方法最好?”

还未等别人回答,郑去华自顾道:“很明显第三种办法最好。然而在目前的情况下,第三种办法根本没有付之实施的条件。所以,折衷一下,将第二第三办法揉合一处,也不算差。虽然导致的结果不是最佳,但结局估计也是大家乐于见到的。”

“先生的话有些言过其辞了吧,什么苍蝇、手掌的。我们不是苍蝇,北卑也不是手掌。若不是北卑在我们落难时伸了一把手,如先生所说,不用手掌来击,冻也把我们这些‘苍蝇’冻死了,哪还容我们活到现在?依我看,事情根本没有您说的这样严重。若是因为我们自己起了疑心,得罪了北卑,我看那才是自寻死路呢。”王开远对郑去华的话明显不以为然。

“在北卑人眼中,我们只是一帮乌合之众,是鸡肋。先前若不是看我们对永平府还有一定的影响力,还有可供利用的价值,他们能收留我们吗?如今,睿丽王朝内忧重重,战胜东狄、北卑联合入侵的几率几近于零。在这种情况下,朝庭将永平府割让与人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若北卑目标已达,我们又多次透露出永平府是我们的‘禁娈’,不容他人染指的意思。我们和北卑目标相同,利益相背,你说它会如何对付我们?”

“这……”王开远被问的张口结舌,不再出语反对。

“既然大家意见统一了,郑先生您就说说,我们该怎样做?”

郑去华摇了摇头,道:“值此生死悠关之际,我们出不得一丝差错,容我再考虑考虑,如何?。”

众人都迫切想知道郑去华有何妙策以度难关,闻听此言,不由皆大失所望。

有人心中不免腹诽:没有想好,还是根本未想到?这般大言不惭,故作姿态,玩深沉。太过份了!

待众人纷纷起身之际,郑去华向前两步,赶上王开达,轻轻拉了他一下。

王开达对上郑去华的目光,轻轻点头。

是夜,王开达堂兄王开远突然得暴病身亡,同时还有几个与他平时来往甚密的人无故失踪。

缘此,第二天王开达下了严令,没有他的亲谕,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否则按军法论处。

***

海燕菲眼睛瞪得铜铃大,上窜下跳,连喊带叫,无论郎夫人如何劝,她勿自不依不饶,不肯罢休。郎碧空看她闹得实在不象话,厉声一吼。若是平日,这一吼足可让她噤若寒蝉,但这次却对她半点作用不起,仿佛她突然之间变了另外一个人,对父亲的威严丝毫不以为意,“人呢?人哪去了?今天你们若不把她还给我,我就一直闹下去。”

“是你自己非要去石门府的。人家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回,只好先走了。”

“少骗人,我不信!我们明明说好了,我不回来,她不走。她是那种绝对不会违约的人,是一言九鼎,胜过须眉男子的奇女子。所以您说什么我也不信,一定是你们把她关起来了,快把她放出来!”

“菲儿,要我说什么呢?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你说为父是那种见利忘义,以怨报德的人吗?从小到大,为父几时骗过你?”

大大的眼睛在郎碧空的脸上转来转去,脸上惊怒之色稍稍缓和。

翘了翘鼻子,嘟起了嘴角,海燕菲哼了一声:“我已不是小孩子了,上次刺杀皇帝,累得您的手下精英损失甚巨,是我不对,我已向您认错。但这次我是绝不会错的——她来自塞外,半点水性不识,而没有你的命令,哪艘船敢搭乘她离开,难道她会飞不成?无极岛就这么大,你的王令已发出去十多天了,怎会没有她的影子呢?我不信!所以唯一的可能是您把她关起来了,准备以她为诱饵,与她的哥哥元雪阳谈判,是不是?是不是?”

郎碧空的心格登一下,脸上却是半点神色不变,只把眼睛瞧向夫人,恰好与夫人疑问的眼光对个正着,郎碧空微微摇头,道:“都是你把她惯坏了,没大没小,目无尊长,太不象话了!”

郎夫人嫣然一笑,风致楚楚,嗔怪道:“怨我吗?女儿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难道你就没有责任?”

“我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若是嫌弃我,我可以走的。只要你们把雪晶姐姐还给我,我立马就走,省得你们看见我觉得讨厌。”

“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整天疯疯颠颠,乌七八糟,也不怕嫁不出去。父母把你养大,说你两句就不行了,你浑身带刺,别人摸不得,连父母都说不得?”

“我错了,你们说我,我当然听,是非曲直我还是分得清的。雪晶姐姐屡次三番助我救我,恩同再造,我若是对她不起,那我还是人吗?”海燕菲说到此处,神色已是泫然欲泣。

“好了,乖女儿,你的心情,娘都理解。你的雪晶姐姐从来没见过大海,也许躲在某种玩得上瘾,不思归呢。无极岛虽说不大,但怎么也有几十万人口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哪能容易找着。她武功高强,心思机敏,不会有事的。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娘帮你一起找,你看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海燕菲脸上露出了笑容。

***

“天涯,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郎碧空神色有些沉郁。

“礼是送到了,他已答应帮忙。不过东向辉、肖望南日渐势大,连东狄的皇帝都要顾忌他们三分,事情恐怕不太好办。

“她的女儿不是皇帝的爱宠吗?这枕边风的威力是绝不能小瞧的。”

“可毕竟还存在变数,这点我们是必须要考虑的。”李天涯脸色有些憔悴。

“若事不成,变数更大。那个丫头有多大的作用,我们谁也说不准,能不走这步棋尽量就不要走。因为不管成与不成,这事若是传出去,总归不太好。”

“是!元雪阳此人志向高远,为了自己的前途,是不是会顾念兄妹之情那可是难说的很。而金岁寒虽说在东狄威名远震,但他出身贫寒,势力有限,即使心疼徒弟,估计也是使不上力的。”

“不错!但这人武功厉害非常,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吧。”

“听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这招棋。”

“对了!你的师妹今天向我要人,估计是闻到了什么风声。记住,不管她如何纠缠于你,你都绝不可泄露半点风声,更不可让她揪住小辫子。”

“您就放心吧。”

“不管形势如何,抓紧时间壮大自己的实力至关紧要。你提议先取双鱼,夺陆安,占丰城的计划我看还要再考虑一下。你看能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