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世界微尘
作者:阿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660

暮色苍茫,寒鸦远去,斜阳如井月般寒凉。

离了天台主峰,转向后山而去,一条不知是伐木还是采药人留下的羊肠小路缠绕住近接的山脉,渐行渐深,取代灵山秀水景象的是山石凶垒,木杂草疯的原始之地,偶有几处亮景,也是势乱之象,缺乏灵气滋润,与山门主道的恢弘气象确不可同日而语,踏足其间,连带着心情也会不知不觉的黯淡下去。但穷山恶水也有它存在的傲气,少了五彩斑斓的繁华,却添上了柔顺静谧,出尘脱俗的雅致。更象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临街客栈的厢房中,把衣衫褪尽,安静沐浴的迤俪。

第二个转峰处的路口挺拔着一株老树,时至腊月寒天,满树挥舞着凸桠枝条,一只红嘴乌鸦也应景闲立枝头,似睡似望,傻楞楞地盯着前方山脚下的田野,是思索鸟生大事,还是学猫头鹰耍酷?几近人高的蓬草乱扑于地,随着一阵拨草踢石凌乱的响动,那只乌鸦,拍着翅膀怪叫一声倏乎飞走,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山野里,换作猫头鹰,断不会如此轻易被惊走,少了那种沉静,境界也就低了很多。

乱草堆掀开来,走出来两个年轻人,正是刚从九华山下来的李彰年与马良槚。山阴道里,冷冽潮湿,尤其是到了这里,峭壁上半砌的冰峰透射出的无限寒意,更觉冷彻骨髓。马良槚的样子明显不耐风寒,看他弓背低头,双手暖捂,瑟瑟不堪,却满脸一股子倔强,吓退了一切柔软之物。

山影斜长,可一旦走出来,阳光就轰然挥霍到脸上,马良槚眯起眼左右来回看,这边衰草寒禽并立,那边零星野果欲滴,处处布满温和景色。

“果然是阴阳各造,我终不及也。”马良槚暗自感慨道。

“老马,冷了吧!穿那么少。”李彰年走到那旁边不远的那株老树下,边脱鞋子倒出里面的异物边说道。

“我只是有点乏了。”马良槚淡淡的应付着。

“那还不赶紧快点,找家饭馆,烫壶热酒,一边吃一边歇。”李彰年穿好鞋子催促道。

“胖子”,马良槚忽然叫了一声。

“啊?呵呵,终于忍不住了,说吧,我耳朵竖着呢。”李彰年一副吃定了的口吻回道。

“我很担心,倭国可是来势汹汹啊!”马良槚眼里寒光一闪而逝,脱口问道。

“所以,咱们要加把劲啊,尽早把梅师妹救过来,老马,这回可全看你的了。”李彰年半开玩笑的说道。

“你爱她吗?”马良槚出其不意的问道。

“天道半程中求,凡事在不可为时就顺其自然,兴许你也能发现另有洞天,于此突破瓶颈,至更高层看潮起潮落,不湿鞋履。”李彰年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轻轻点拨道。

马良槚笑了,象极了春天里鲜香浓艳的花朵,近乎真切,甚至能感受到一滴滴往外渗出的真诚,但秋风过后,洒落遍地的依旧是那丝丝的笑脸。非常的满足和陶醉,如花的笑脸上,近乎妖异,似乎已经察觉不到兄弟间的任何隔阂,只有亲密无间的兄弟之情和对茫然的前途里无来由的憧憬。

“走了,瓜笑个啥。”李彰年一把扯住老马肩上的衣服,边拽边说道。

“你倒蛮潇洒的,什么事情都能看的这么开。”马良槚心悦诚服的说道。

“走了,暮囔作啥。”李彰年不耐烦的一脚就踢了出去。

马良槚轻巧的躲了开去,前飘数丈,让李彰年那一脚完全落空。

李彰年收回重心,冲着良槚叫阵道:“来跟我比脚力,落后了可不准哭?”说着便腾空而起,化作一团青影,朝前扑去。马良槚听闻后暗自开行,胸中憋了口气,完全放开手脚,拧身拔地而出,如天马行空一路狂奔而去。

“不赖嘛!不愧是姓马,跑起来简直是四蹄翻飞。”落后半身位的李彰年脚才落地就不忘打趣道。

“猪啊,滚。”马良槚不甘示弱,做了个身体发圆的动作,回应道。

彰年笑了笑,忽然双眉一掀道:“前面不远就是沂沅镇,先去喝酒,到时候再教训你。”

李彰年不是不想继续与老马都嘴,只是他发现,老马额上的汗珠和微微起伏不定的胸口,而自己一时大意未作任何的掩饰,搞的气定神闲,两相一比较,怕他又再犯病,所以赶紧转口催促上路。

马良槚倒似浑然未觉,听到喝酒二字,脸上容光焕发,反叫嚣道:“收拾我?你就是虚胖,找点实在的再说,论起喝酒,你们三个,谁是我的对手。”

李彰年也不反驳,叹着气说道:“身体壮,胃口大,装酒装太多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可把我给难为死了。”

“知道,你就是不吹,你的脸就已经很大了。”马良槚狠狠的挖苦道。

“你呀!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服输。”彰年无语了。

“你呀!也是老样子,一点也瘦不下来。”良槚看着彰年,放声大笑道。

接近小镇,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彰年打听清楚,循着路人所指的方向,直奔小镇最好的酒楼——沂沅酒楼而去。二人要了二楼的雅间,点了精致的小菜上桌,就开始提壶珍酒,捉杯对饮开来。二人难得如此畅快。豪不介意菜凉酒冷,一味的调侃着以往彼此的糗事,谈论着史杨二人的小家庭生活,感慨着此刻要是他们两个都在,就着人生快哉的无限憾事,些微的酒意慢慢上了头。

忽然,李彰年打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低低地说道:“有高手来了,三个,都很厉害。”

马良槚仔细聆听,过会很郑重其事的道:“不错,是很厉害的高手,一个是红脸蛋,一个脑袋无毛,还有一个是女人,三人都有不输于五毒教那金铃罗的修为。”

“去你的,你的耳朵有狗鼻子的功能。”李彰年不屑道。

“信不信由你,还有,狗鼻子也未必有我的耳朵灵光。”马良槚纠正道。

“快点,随我走。”李彰年手一展,一团红光罩住良槚,动念之间,两人已经消失在房间里,只是桌子上多了足足有饭资双倍的银子。

小镇向西二十里的地方,是一片树林,此时,太阳方落,玉兔才升,林子里昏暗难辨,尤其是到了深处,树茂风沉,更是一团漆黑。

两男一女三人呈品字占位,异常警惕的巡视着四周。

“奇怪,明明是这个方向,怎么又消失了。”一个面色红润的老头疑惑道。

“大哥,你真的没弄错,还有人能从咱们眼皮底下溜走?”一身耀眼红衣的女子疑惑道。

“三妹,别大意,须知这世上卧虎藏龙的人多了,别的不说,单就在九华山上一举成名的李彰年,就未必不如咱们。”红面老头明显松懈下来,不免就多说了几句。

“大哥何故要涨他人志气,若非百多年前,你说那素莹小道姑与红眉小子不够分量,固执不下山,那咱们早就是修真界的泰山北斗,也不用现在避忌太多。”红衣女子忿然说道。

“三妹,不得对大哥无礼。”一直在旁留神戒备的光头中年人教训道。

红衣女子闻言一惊,当即醒悟道:“小妹出言无状,请大哥海涵。”

红面老人缓缓的摆了摆手,叹道:“算了,你说的可能也不是没有道理,若非咱们峨嵋再也经不起风浪,我也不会这么谨慎的。”

“大哥就是太小心了,问天求道,若只一味的独善其身,瞻前顾后,何时才能淡鄙俗流,冲破天关,依我说直接铲了五毒教,重立峨嵋大旗,徐后再图大道,也省事的多。”红衣女子天性使然,不吐不快的个性也颇显可爱,浑然不记刚刚的训斥,又开始发泄不满来。

“三妹,别胡说,一切都听大哥的。”光头汉子及时制止住。

红面老人看了看老二一眼,说道:“好吧!有些事情是时候让你们知道了。”老人说完,随手抛出了一件法器,布下藏光收影的禁制出来。

老人不理会二人的惊诧,淡淡说道:“你们先都坐下!”

两人见老大语气不对,知道事不寻常,赶紧依言席地而坐。

老人盘腿坐住,定了定神,慢慢说道:“这些年来,你们也忍了很久了吧?”说完这句,老人如电的目光迅速的在两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大哥高瞻远瞩,我们全都听大哥的,并没有什么想法?”光头汉子解释道。

老人摇摇头,笑道:“老二啊!你总在压抑自己的想法,须知道法自然,万物总须有个中心,切记切记。”

光头汉子一番沉思后道:“是,小弟谨记。”

“还有三妹,近年来你偷偷练了许多狠毒的法术,这与咱们峨嵋正统的修行已经背离了,下去后把那些都丢弃了,知道吗?”老人说到最后,语气也显严厉。

红衣女子惊得冷汗涔涔,惶恐道:“是,大哥,小妹无知,惹大哥生气了。”

“三妹不必紧张,其实术法本无正邪,只是到了你现在的境界,仍然搞那些小玩意,就有些舍本逐末,得不偿失了,那于你本身的提高是有害的,你需谨记,至于要不要毁掉,你自己拿注意吧!”

红衣女子一听老大并不是很追究自己的事,心已经放下大半,立即笑魇如花,爽快答道:“是,小妹知道怎么做的。”

老人吸了口气,继续道:“我们这次回来,不光要致力于把本门发扬光大,最重要的是这中原大地已经不复平静,极有可能再现上古时期的封神战役,重开天界。”说完老人的眼中迸发出一股明亮的光芒,虽然短到一闪而逝,但仍然难掩盖老人勃发的意气。

老大的话似重磅砸地,只听红衣女子张口结舌,结节巴巴的说道:“大哥,那是不是说我们飞升有望,大道可得了?”

“三妹,说你愚钝,你还不服,大哥的意思岂止是飞升那么简单,入了天界之后,都将凭实力说话,天界至尊之位,可是其他人自己封了就算的吗?”光头汉子貌似忠良,其实也是心思缜密之人,一下子就道出了老大的心思。

“老二说的不错,想想咱们这些年所吃的苦头,就不该就此埋没,再说天道酬勤,你们俩下了多大苦功,我可是一清二楚的。”老人说完,就把闷在嘴里的笑声从鼻腔中肆无忌惮的哼将出来,其他两人闻弦晓意,也跟着微笑崇敬不断。

这兄妹三人本属峨嵋旁系一支,在三次斗剑前夕,为敌所乘而被迫兵解,所以才躲过了那场浩劫,老大元婴凝固,又得前辈高人赠灵珠,所以启智较早,寻到他二人,远遁海外,才免遭修真界被天下清场的命运,逃得一命。

老人说完正欲领人离去,忽地脸色大变,猛然暴喝一声:“帮我。”说完,手中已经发出万千的无形剑,从二人身旁穿了过去。

老二老三也不慢,急转身形各自催动法决,也是无数道金色剑影,紧随老大的无形剑,朝前涌去。

数以千亿的树叶幕天席地,在整片树林里翻卷,放眼望去,如黄云蒸腾,泻洪倒卷,顷刻间,已经逼近了几人到三丈地。

老大的无形剑如急雨骤击,向前迎去,后面老二老三联手发出的金色剑影气势更加威猛,金光暴涨,霍霍鲁鲁,连成一个水桶状的剑幕将三人圈在其中,三人临乱不惊,彼此的配合圆润默契,不漏缝隙,足见三人的修为。无形剑不可谓不大,但那些空中的数叶仿佛都得了生命般各自飘舞,从树梢枝干间穿插而过,当迎上对方的飞剑时,树叶并不与之直接相碰,而是贴着剑身,颤悠悠的滑落到剑柄,迅速一个翻舞,薄薄的叶片一下子就将无形剑与那老人完全切断,树叶如同水蛇女妖,从你的脖子划到你的腰间,忽然狠狠的一口,就见那万千飞剑,在与群叶的碰触中,纷纷落地,砸个小坑后归于无形。

树叶群欢快鸣嘶,击落飞剑后,忽然一下子化开,再次从四面八方朝着三人潮水般的围了去。

三人脸色皆变,红脸老人对自己的无形剑原是相当的自信,不料转瞬间竟全军覆没,何人操纵施法,居然能化神千亿,将这些脆弱的树叶变作威力无匹的夺命利器。形势危殆已经容不得惊鄂,老二老三的剑墙眼看着也将土崩瓦解,支撑不了多久。老人斜看了一眼紧张施法无暇他顾的弟妹二人,横下心来,双掌在胸前用力合什,将已与体合的护身之宝——六阳神火鉴祭在头顶,待那法宝在顶上转停,两掌立即分开朝左右拍出,六阳神火鉴跟着一跳,放射出耀眼的六阳真火出来,火焰棉描,迅速凝成一个型似巨钟的护罩,再一次将三人著住。直到此时,老二老三才将剑光收回,老三在松懈下来,鲜血顺着嘴角滴淌,口中反复念叨:“好厉害”。也是,在她防守的时候,切身体会到了对方的强大,那一片片看似轻盈的树叶,在与剑身微触的一瞬间,竟仿佛是与万钧之力相撞,刚才数十枚叶子连续性的撞击,几乎让她道心失手,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那些树叶象是知道厉害,迅速朝后退去,处在与六阳真火交接的那群,也并没有被焚毁,而是就着火苗的冲腾之势,飘散后退,远去后也并不是尘归尘,土归土的铺落,反而虎视眈眈的就这么围着,远远地看着被围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