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最近镇里不太平，来了不少江湖人物……”安二麻子试探地问，见金五爷双颊横肉一抖，便住了嘴。

金五爷肥胖的身躯在藤椅挪了挪，轻轻吁一口气，道：“该来的咱躲不过，叫弟兄们该干嘛干嘛，神鹰堂加派人手，把这些人来龙去脉搞清楚，别到时眼睛一白，自个怎么死的也得回家问老娘！”说着眼睛无限深邃地盯着楼板，从窗口透射而进的缕缕阳光中，可以看到粉尘从楼板缝中扑嗍嗍飘扬而下。

金五爷咂咂嘴，又陷入午后的春困中。

陆承景觉得已经够饱，从打的饱嗝可见一斑，便是黑衣人也是听见朝他微微一笑。他便放下筷子，觉得再伪装大快朵饴有点愚蠢，看黑衣人好整以暇，在一旁闭目养神，也不去理他，苦思脱身对策。

双面侏儒横着打坐，将两张桌子拉在各自胸前，点了满满两桌酒菜，自斟自饮。起初众人还颇为好奇地打量侏儒怎么吃饭喝酒，除了占两张桌子，也没见什么异处，而侏儒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丝毫不受干扰，众人觉得无趣，也是懒得关注。此刻陆承景偏过头，见男侏儒猛地一拍桌面，没听什么响声，一粒花生米蹦将出来，嘴巴一张，便接住了，津津有味地尝着，自得其乐。

“痤面鬼，好情调呀！”背后女面嘶哑的声音，陆承景正想这声音倒是有点沧桑，那女面操起桌上弯弯曲曲的檀木拐，拐头在桌面轻轻一敲，也是震起一粒花生米，用口接住了，津津有味地尝着。

陆承景倒是看得有点痴了，这对畸形连体儿似乎并不为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体感伤，用自己的方式享受着生活。一时也忘了想脱身计策。

“嘿嘿，老花妖，你也不赖嘛！”男面的声音却是有点尖锐，真想不出矮墩墩的五短身材会有如此声线。

陆承景心下一乐，这连体儿互相吹捧的本事倒也新鲜，拍起花生米又有何难。有心要露上一手，挽回刚才一战失利的面子，便有样学样，右手轻轻一拍桌面，盘子里的花生米蹦了两蹦，并不见有多高，又落回盘子里。黑衣人微睁双目，瞟了一眼，继续闭目养神。陆承景面红耳赤，猛得一拍桌面，盘子里的花生米争先恐后蹦将出来，天女散花似的漫天飘落，待用嘴巴凑去时，早已滚了一桌，却是一颗也没接着。黑衣人却跟着吓一跺脚，从春困中醒将过来，虎目含愠，直想吃人的样子。

陆承景心道完了，正餐结束，审判开始，伸手就去抓桌上的银枪。

“哈哈哈……那小兄弟倒有趣，老花妖，可惜你没眼福呀！”男侏儒一张老脸笑成了沟壑纵横，眯眼看过来。

也不见背后女面怎么使力，两个人连着凳子就换了个方向，血红大嘴呼之欲出，“谁说的？！小鬼，再使一个让奶奶看看！”

陆承景有点无辜地看着黑衣人，黑衣人却不理他，留了锭银子，起身便走。

陆承景向双面侏儒抱了抱拳，抓了银枪，无奈地跟着站起。还未站稳，眼前一道白影窜过，一拍肩膀，一股柔和的力道贯穿全身，不由自主地重新坐回位置，待要挣扎着站起，却是全身无处着力，竟是被点了穴道，也是瞬间的工夫，白影与黑衣人对了一掌，哄的一声巨响，白影晃了一下，蹂身再进，又是哄的一声，黑衣人被逼退三步，白影迅疾跟进，又是一掌，黑衣人此时气血翻涌，见掌风劈空迫近，咬牙又接了一掌，人却是借势飘出数丈，站到街口。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黑衣人调理紊乱的内息，顿了顿，虎目微眯，道：“青城双子，在下哪里得罪两位，何故出手伤人？”

“嘿嘿，”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凌云剑果然名不虚传，咱俩老头没啥乐趣，就是想留下小兄弟耍耍。”原来是那双面侏儒，此时对着店内的女面张着血盆大口，正龇牙咧嘴，大堂早就一轰而散，鉴于门口被堵牢，贴着墙壁柜台挤了不少人，战战兢兢。苦于动弹不得，陆承景只好朝女面苦笑。

“原来如此。”凌云沉下脸，缓缓道，“这么说，两位是跟在下过不去咯？”

“哪里，”还是男面回话，“听说凌云剑剑法飘逸绝伦，此番南下，正好借此机会讨教讨教。”

讨教当然就要打架，凌云的斗笠压得更低了，看不出什么表情，握住剑鞘的左手却是更紧了，道：“在下有要事在身，恐怕不方便，来日定当登门造访，以慰两位厚爱！”

“嘿嘿，痤面鬼，人家可瞧不起你呀！”血盆大口一张一合。

双面侏儒身形一动，说打就打，一个尖锐的声音却留在原地：“哼，那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凌云不敢怠慢，刚才就是吃了仓促出拳的亏，自己擅长剑法，掌法却是平平，当下噌得一声，长剑弹跳出鞘，右手接过，往白影处一圈，那白影一个旋转，铛的一声，檀木拐荡开长剑，又是一转，一双肉掌上下翻飞直扑全身各处要穴。凌云又是一圈，“锦绣乾坤”接连使出，护住周身。双面侏儒的打法忒也奇怪，不断陀螺旋转，速度极快，猜测不出那面出手，而攻击出来的每一招都是凌厉非常，一拳一拐，直取要害。

街上早已空出一块，胆大点的远远围着，胆小点的早已拖儿带口躲在家里，顶上门闩。

陆承景只看到一团白影围着黑衣人上下翻飞，影子动一次，黑衣人就圈一剑，在惊讶于双面侏儒的速度时又不得不佩服黑衣人精妙的剑法。“精妙？废话，大巧若拙，别看每次那么平白无奇的一剑，如果不够精妙，哪能抵挡得住对手狂风暴雨式的摧残啊！”陆承景给自己讲解道，同时暗暗品味。

凌云剑法三十六式，守式十二，集大成者第十二式“锦绣乾坤”。现在凌云有苦说不出，甫一接手便被逼周而复始使出耗力急剧的防守终极招数，只怕这样下去难以持久。双面侏儒似乎没有歇一歇的打算，亢奋地一击连着一击，陀螺高速旋转，你一拳我一拐，不亦乐乎！

只有抽身，掌握节奏，争取主动。主意一定，凌云虚点一下，飞身漂开数丈，正待一招“风雷四动”，白影后发先至，女面一拐当先直击面门。原来男面双脚蹬地，虽略显笨拙，收效却快，带动两人身形飞速弹射而出，此时再精妙的轻功也是自叹弗如了。凌云暗叹一声，又是一招“锦绣乾坤”。

陆承景看得眼花缭乱，街上已经空荡荡一片，只剩下拳风击中剑气的沉闷声和剑拐相击的金属声。再看时，一群人蚂蚁跗骨似的扑在窗沿门框，目瞪口呆，静静欣赏这场世纪大战。乡下人没见过场面，稍稍露两手就镇住他们了！

这就是江湖的魅力！

魅力背后的血腥残酷，陆承景心下摇头叹息，正要继续关注战况，桌子“啪”得一声脆响，抬头看处，两边微微上跷的樱桃小嘴带起两个小酒窝，檀口微微一开，一粒花生米准确地落入嘴中。陆承景大惊，正主终于出现，上下打量，果是一个身着翠绿纱裙的少女，肤如春雪，五官晶莹剔透，一双大眼睛正扑嗍嗍盯着他，示威似的嚼着那粒落口的花生米，露出整齐圆润的贝齿。

“挑衅？”陆承景的第一个念头，但很快，他的视线被少女饱满的胸脯吸引了，一股青春的气息扑鼻而来。站的真不是位置，太近了——只要往前探一寸，……！

正胡思乱想，那姑娘又是“啪”的一声，满桌的花生米偏偏又只蹦出一粒，直向陆承景斜射而至，大惊，看这速度非要把自己射个透明窟窿不可，待要躲避，苦于动弹不得，噗的一下，肩膀一阵刺痛，龇牙咧嘴地忙伸手按摩伤处，穴道却是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