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男脸极度扭曲，眼白暴出，咽喉处汩汩地涌出暗红的血，不疾不缓，血腥气飘溢在空中。蒿草随风涌动，见不到任何踪迹，一个声音徐徐传来：“往前走，不要回头！”平淡而苍白。

终于忍不住，呕吐，一直到干呕。

他突然想见牛三，那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他突然想见那个慕容惜，那个俏皮而果决的小姑娘；他甚至有点想见金五爷，那有着个大肚腩两个下巴的胖子——他想见到人，活生生的人，不再想一个人孤独的赶路，因此，他再一次回到青石镇。

一到青石镇，他就听到了独孤寒挑战金五爷的消息。

消息传的很快，小小的城镇沸腾起来，多年来金五爷雷打不动的霸主地位受到挑战，大家都在等待金五爷的表现。独孤寒也在等待，此刻，他正静静坐在客栈一角自斟自饮，桌子靠窗，大街上人来车往一览无余。

地痞混混衙役捕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出奇的太平。

一个孤独的旅客落寞地走进客栈，找了角落的一张桌子，放下肩上那竿长枪和挑着的包袱，叫了一碗素面，埋头吃了起来。独孤寒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来镇上的江湖人物不多，大多是跑私盐卖干货的。

盯人看是不礼貌的，那旅客似乎浑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有发觉，全身心地投入大餐，吃得还算斯文，一条面一条面数着。突然抬头往这边扫来，露出一张蜡黄脸，眼神迷茫。

独孤寒举起酒杯遥遥示意，那蜡黄脸并不感兴趣，继续埋头吃面。

这时门口一阵骚动，人还没拐过门楣，一个磁性的声音扑面而来：“哈哈，独孤公子光临鄙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众人看时，是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胖子，青石镇这么风光的，除了金五爷又有哪个？

金五爷不经常露面，一露面，总有事情发生。人们自动的让出一条道，让得太殷勤，以致大堂一下空荡了许多，现在坐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白衣公子自斟自饮，怡然自得；一个蜡黄脸，埋头吃面。

独孤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另一只手轻轻一甩，按上酒壶，袖风带起桌上空杯，直射金五爷而去，壶中酒宛如银蛇出洞激射而出，尾随而至，注满空中酒杯，手中酒杯同时一兜，又是满满一大杯。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金五爷本能地伸手去接，眼看抓到酒杯，手突然一松，哐铛一声，坠到地上，碎裂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大堂，让人心悸。

“哈，好俊的身手，我金五认你这个兄弟，来，掌柜的，这顿酒饭就寄在我账下。”金阙如浑不在意，大大咧咧迎上前。

独孤寒手中酒杯微微示意蜡黄脸方向，接着向金阙如一敬，然后一饮而尽，始终未曾正眼看人。

“好，好，两位的酒钱一起付。”金五爷瞄了一下蜡黄脸，稍顿，立马又是满面欢愉。

独孤寒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道：“五爷好深的心机呀，独孤先干为敬！”说着斟满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众人丈二和尚一阵迷糊，金五爷已经笑吟吟站在独孤寒座前，指指旁边座位，道：“不介意吧？”

“天下都是你们的，独孤不敢造次，随意吧！”

金五爷面色一变，迅即恢复常态，笑道：“独孤公子真是爱开玩笑，金五自罚三杯，作为没有尽地主之仪的小小惩戒。”

三杯，落座，吱呀，长凳在五爷屁股下一声叹息。

午后的迎春楼处处透着倦怠，春夏交困，老鸨眯眼俯视大堂标坐的中年人，挥挥手，叫身后的姑娘散了，自己也打个呵欠，返回楼上。不知趣的莽汉，不拿银子也想见小仙奴，不挑挑时辰！

凌云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浅斟细品，见老鸨丢下自己离去，不以为意。青石镇摊子太深，搅浑了谁也没好处，小鱼小虾出来蹦达反倒把大鱼紧紧保护在鱼群中，独孤寒年轻心切，以为金阙如便是头脑，殊不知，“冥世”向来爱把弄虚实，此次浑元刀雷风出师未捷，跟金阙如固然有脱不了的关系，但从受伤逃遁的路线分析，迎春楼的嫌疑更大，受伤地点极有可能在那个叫小仙奴所居阁楼。

对面饭店陆续有一些食客出来，徘徊在门口，和另一些正要就餐的混在一处往里张望。凌云摇头苦笑，只怕今日事不能善罢甘休，金阙如老谋深算，绝不会把决斗拖到独孤寒算定的日子地点，而他自己也看到了一双能杀人的眼睛。

一双射出如此锐利眼神的眼睛，它们的主人定然也是不凡之人，当眼神聚焦，可以灼烧掉对手积聚起来的一切勇气，而当眼神充满敌意时，凌云不得不伸手探到桌角的铁剑。来者青衣负双钩，吊梢眉鹰隼鼻，深邃的鹰眼一挑，道：

“淮南凌云剑，恭谦仁义，兵器谱尚未录入，真是可惜。”

“苍穹白钩，颜云笑子，兵器谱排名八十九，出钩夺魂！”

“五爷，十里坡风波亭，不会不知道去处吧，这个好办，在下代劳，花点赏钱，请个当地人作向导，以为如何？”独孤寒望着桌上那张白条，笑。

金阙如脸上挂着的横肉一颤一颤，笑道：“切磋武功？哦，独孤公子千里迢迢南下，恐怕太抬举金某人了。”

独孤寒大笑，道：“金古森，金五爷，莫非这个脸也不赏！”

金阙如脸色大变，刚才慵懒温和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雾，溢满杀机，瞬即又挂上笑脸，道：“既如此，不应承独孤家的绝学，倒显得金某小气。”

“好，五爷说得极是，不拘何时何地，哪里不能切磋武功，独孤领教子母连环刀。”说着把手中酒杯一顿，众人看时，酒杯齐口没入桌面。

金阙如把手往后一伸，接过一长一短两把乌黑油亮的刀，据说这原本是两把暗淡无光的玄铁刀，沾的血多了，油光日益。曾在一夜之间，吞噬山寨一百一十五条人命，男女、老少、亲情、友情，兄弟、朋友，在一夜之间崩塌。

客栈里的人一哄而散。

独孤寒手摇折扇，环视四周，不见了那蜡黄脸。却不知，那蜡黄脸见人声嘈杂，一咕噜喝完剩汤，留了面钱，收拾包袱径自往后堂去了。独孤寒心中有点失落，碍于场面，面上冷俊依然，道：“外面宽阔，请！”

“请！”金阙如自有打算，独孤世家向与朝廷来往，子弟严守律法，即便独孤寒武功高他一筹，大庭广众之下未必能下杀手。

“独孤绝学既能在兵器谱排到十八，必有过人之处，还望公子手下留情。”金阙如用眼神瞟四周，意即他独孤寒顾及一下律法，现在只能五爷杀独孤寒，独孤寒不能杀五爷。

独孤寒冷笑一声，收了折扇，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在空中一抖，白光熠熠，龙吟不绝，伸手捏住剑锋，弯剑成圈，一松，又是一阵龙吟：“此乃‘游龙剑’，不辱没五爷吧？！”

“公子千里迢迢，赐教金某，哪里谈得上辱没不辱没，能指点一二招，金某就受用无穷了。”话音刚落，长刀脱手而出，急电般射向独孤寒，臃肿的身躯奇迹般飞速跟上，灵动异常。

老狐狸！独孤寒暗骂，一抖剑花，脚踩登萍步迎刀而上，忽听围观群众一阵惊呼，两道人影从迎春楼破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