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众人发觉天已完全入暮，二人一战，竟持续两个时辰。牛延仁在一边调整内息，陆承景和小公子各护在一侧，紧张地盯着场中形势。独孤寒似乎还为秦方的话耿耿于怀，怔怔望着前方，不知想些什么。姬韵菲一直盯着牛延仁不放，一双媚眼上下逡巡；施品玉一如止水，恬静祥和，波澜不惊，杏仁眼脉脉盯着远方山黛。只有慕容怜好奇地左看右看，火把下映着形形色色的脸，都是当地村民。

于秀儿嘿嘿一笑，道：“秦少侠，本小姐要你帮忙的事找上门来了。”

南边村庄赶来近百之众，当中一老者温文儒雅，头带方士巾，左右护着两个俊朗后生格外显眼，因为他人都拿着刀叉镢头山斧之类，只有他二人手持长剑，显然是江湖走动之人。北边村庄人数更多，将近两倍，长刀长枪明晃晃不少。

“秀儿，楞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过来。”北面一中年财主着急的招呼，两边也各站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后生，一人手持长矛，一人手持山叉。

于秀儿跳下马，白马重重喷了口浊气，她拍拍马头，道：“爹，年年这样，今年也该玩个新鲜花样了吧。”

中年财主本欲接话，听南面老者冷哼一声，便暂时放过，恶狠狠道：“杨老头，不是于某人怕了你，今天看在我女儿面上，先饶过你。”

老者脸上更是不屑，左首年轻人道：“于本城，别自视太高，有哪次你们于家庄讨得了好！”

原来于杨两村毗邻，每到干旱季节，为争夺水源，总要械斗几番。两个都是大族，于家庄财大气粗，每次械斗总能从外面请一些人助拳，无奈，杨家村老乡绅杨再兴有二子在江湖鼎鼎有名的门派从过艺，虽然人少，但总能占得便宜。

于秀儿盈盈一笑，摸着手中乌金鞭，道：“杨三哥，话也不能说绝，今天我们就来个文斗，免得伤了和气。”

那年轻人望望旁边老者，方道：“怎么个文斗？”

于秀儿围着白马转了一圈，低头望望脚上红绣鞋，道：“这样，我们比试三场，三局两胜，胜者支配大沟渠的归属，怎么样？”

大沟渠是地面上唯一较大水流，干涸季节，两村百姓灌溉农田全指赖着它。若在平时，这是杨家村心目中最理想的决斗方式，可现在看于秀儿自信满满的样子，杨家村的人起了犹疑。

老者望着场中几个不速之客，三个娇滴滴的娘们，那个小公子和蜡黄脸不像是对方请来助阵的，因为他们的眼神落在了各种地方，就是没有特别注意到这边，退一步讲，即便是来助阵，也不难打发。关键是，于秀儿身边那个英伟颀长的持剑少年，几步远那个手拿折扇的公子，以及田埂边上的那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倘若对方派出这三个人，恐怕有点难以善后。

右首年轻人附耳道：“爹，至少三个人武功不在孩儿之下，于丫头恐怕早有准备。”

老者点了点头，突然看到持扇公子睁开双眼，目光炯炯有神，往这边扫来，吓了一跳。那公子转向魁梧大汉，道：“牛先生，这里恐怕不是说话地方，请借一步说话。”

牛延仁深呼一口气，调息停当，道：“独孤少爷，有话哪里说都一样，但说无妨。”他有自己打算，与凌云一战，元气大伤，倘若独孤寒再出手，别说护不了两位义弟周全，自己可能性命不保，留在此处，虽说人多眼杂，有走漏风声可能，但至少有一个秦方在场，两位义弟性命当可周全。

独孤寒看看两边黑压压一片村民，道：“也罢，实跟你说，石阳镇的事我不跟你们追究，只是你身上的东西也该物归原主，还给人家姬帮主。”

牛延仁咦了一声，道：“什么时候成了姬帮主的东西，独孤少爷不是说笑吧？”

独孤寒不动声色，继续道：“这本是五十年前，姬崇姬老帮主出海重金购得，后流落江湖，据说青面鬼医孙仲焕噘有此物，现在东西既然在你手上，应该物归原主，否则恐怕有违狭义之道。”

牛延仁笑道：“据我所知，这已是五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况且孙鬼医也是花重金购得，如果说要物归原主，也得还给人家孙鬼医，怎么排也轮不到姬帮主吧？”

独孤寒脸色一寒，道：“这么说，牛先生是执意不听在下忠告了？”

牛延仁敛笑肃容道：“这东西孙鬼医既然送出去，断没有拿回的道理，还给姬帮主本无可厚非，只是它关系一个人的性命，恐怕在下恕难从命。”

独孤寒冷笑道：“牛先生，你就不怕因此惹上更多麻烦？”

牛延仁道：“承蒙关心，我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也就不怕多上几件。”

独孤寒不语，空气中平添了几分肃杀，接着脸色一缓，转头对三女道：“姬帮主，施小姐，天色已晚，不如找个地方歇息，此事从长计议。”

姬韵菲看场中形势，点头同意，三女跟着离去。

临走时，施品玉有意无意看陆承景一眼，小公子喃喃道：“四哥，人家看上你啦。”陆承景一下没听清楚，低头问道：“什么？”小公子抿嘴不语。

风。四人宛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消失在夜色中。

老者长舒一口气，看看天上数点寒星，朗声道：“好，于丫头，就依你，出人吧。”

“好，干脆，第一场我们由这位秦少侠出场。”于秀儿鼓掌笑道，乜眼斜看秦方。

秦方无奈地看了眼前这个刁蛮姑娘一眼，上前一步，抱了抱拳，竟连自报家门也省了，免得授人以柄，丢人。老者往旁边示意一下，左首年轻人站出，道：“杨人智候教！”

“走吧。”牛延仁招呼一声，三人挤着人缝穿过于家庄村民，没人阻拦他们，这些淳朴的乡民正眼巴巴看着新鲜玩意，江湖，对于他们，是不是就像戏台上那些生旦净末丑呢？

陆承景回头看时，秦方的长剑捎带剑鞘搭在杨人智脖子上，杨人智英俊的脸青一块紫一块。没人看清是怎么出的手。老者更是气得不行，全身颤抖，幸亏旁边大儿子扶住，才没摔倒。

“第二场，我们还是由秦少侠出场。”于秀儿笑吟吟地道。

老者这一次真要气晕，大声地咳起嗽来，大儿子慌忙拍打后背，等气息稍匀，才道：“于丫头，说好比试三场，怎么能耍赖？”

于秀儿轻轻梳理白马鬃鬓，笑道：“是三场呀，只不过我们只出一个人，杨大哥，有问题吗？”

杨家村的人鼓噪起来，于本城镶金戒指的大手一挥，于家庄的人跟着鼓噪，声动震天，乡野上明晃晃一片火把跳动，夹杂着明晃晃的刀枪。

“诸位！有事好说，不一定刀枪相见，有几分良田分几分水，大家同舟共济才能共渡难关，何必如此？”一个清朗的声音不急不徐，压过众人聒噪，这也是陆承景离开人群之后，听到的第一句动听的话。

人群安静下来，只有火把哔啵的爆裂声，众人似乎静聆神佛指令，虔诚而期待。良久，老者道：“依少侠的意思，这水怎么个分法？”

人类的私心，注定为了私利蝇营狗苟、巧取豪夺，而不懂得分享，其实很多东西，你如果学会分享，幸福就会增加一倍。陆承景三人渐行渐远，这个躁动的美丽乡野被远远抛在后面，一如前方的黑暗，美丽总有丢失或掩盖的一天。

但，毕竟，明天是新的一天，太阳出来，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充满朝气。

陆承景眼中的江湖触及平静的乡村，他无处可逃，血腥或许可以荡涤丑恶，残暴或许可以赢得生存，他想。他不懂得“江湖盟”是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违抗江湖盟的意志意味着什么，但有身边这两位可爱的朋友，他已经很知足。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