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春香楼，紫气氤氲，烛光摇曳。珠帘动处，如泣如诉的古筝声悠扬地溢满香闺，飘荡到户外，消融在灯红酒绿的暧昧中，人头攒动，偎红倚翠，淫声浪语。白衣公子携着一紫衣美貌姑娘穿过酒池肉林，从容上楼。那姑娘满面含羞，紧紧偎着公子，竟是头也不敢抬一下。

古筝声突然一变，转调平和、淡泊，如深山冷泉，渔樵问答，沁人心脾，意境深远。公子遥遥抚掌笑道：“秋绡姑娘，果然才艺双绝。”

门口两个丫鬟将公子延进门，紫衣女子怯生生站着，犹疑着不敢进去。公子哈哈一笑，拉住柔荑小手，昂然而进。

古筝叮咚一下，结束音符，一个嫩滑如黄莺出谷般的声音笑道：“杨公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请坐。林姑娘，请坐。嫣儿，奉茶。”

公子扶着紫衣姑娘在茶几旁坐下，自己扫了一眼帘后，方道：“秋绡姑娘游艺各地，艳名传播海内，可惜缘堪一面，今日何其幸之，竟静聆天籁。”

帘内姑娘笑道：“杨公子器宇轩昂，林姑娘贤惠端庄，方是人中龙凤，今日得见二位，才是秋绡三生有幸。”说着举起酒杯，道：“这是秋绡自酿杏花酒，陈封三年。杨公子请，林姑娘请。”

公子将酒杯向帘内遥遥示意，一饮而尽，赞道：“好酒，清冽而不失醇厚。林姑娘不适饮酒，在下代劳。”说着接过紫衣姑娘面前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帘内女子抿嘴一笑，道：“杨公子果然怜香惜玉，难怪惹下许多非常祸端。”

紫衣姑娘脸一红，公子笑道：“秋绡姑娘芳踪甫一现迹婺州，竟知在下同样游历在此，肯垂顾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帘内女子笑道：“杨公子果然聪明人，秋绡冒昧请二位，只想留二位在小舍暂居一晚。”

紫衣姑娘面红耳赤，定定望着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也是一怔，随即恍然，道：“秋绡姑娘想给在下引见某位奇人异士，深更半夜，难道就不怕因此有损姑娘清誉？”

帘内女子笑道：“这也是秋绡一定同时请林姑娘的原因，林姑娘，不介意涉足烟花之地吧？”

紫衣姑娘生涩点点头。

白衣公子满饮一杯，笑道：“秋绡姑娘的侠妓之名，如雷贯耳，此人既然夤夜造访，想必不好相与，在下与凝儿在姑娘香闺大快哚颐，不会太失仪吧？”

“当然。”帘内女子拍拍手，嫣儿捧出精致小馔，一一陈列茶几，女子道：“秋绡不才，弹琴助兴，杨公子，林姑娘，请。”

古筝声悠扬，起调平和，渐至高亢，百鸟朝凤。香闺紫气弥漫，淡香扑鼻，白衣公子望着紫衣女子娇羞模样，扑哧笑道：“凝儿，还在想什么呢？”

紫衣姑娘闻言一惊，抬眼见白衣公子笑吟吟盯着自己，俏脸更红，慌乱摇头，道：“没……没什么。”见桌上菜肴甚是精致，夹起一丛，轻轻放到白衣公子面前，道：“公子，你说今晚来的会是什么人？”

白衣公子道：“什么人都一样，谁敢欺负我们凝儿，我们一定打他个屁滚尿流。”

紫衣姑娘扑哧一笑，一时娇艳不可方物。

夜三更，喧嚣浮华的春香楼归于寂静。香闺暗香浮动，紫衣姑娘枕着白衣公子胸膛，娇憨柔弱，呼气如兰，竟是睡着了，小猫一样绻着。白衣公子看帘内一阵幽黑，再看窗外淡淡微光，突然警觉，一手搭住紫衣女子脉搏，一手抵住紫衣女子后背，紫衣女子声息顿失。

这时一个矮胖身影如同一个肉球滚进窗子，无声无息，蹑手蹑脚往帘子方向摸进。经过白衣公子身前，顿了顿，继续朝前，掀开帘子，搓着双手淫声道：“小娘皮，想死你爷爷了！”声音尖锐，直让人起鸡皮疙瘩。说着整个肉球扑上去，接着又是一声尖叫，整座春香楼颤了一颤，不少房间亮起灯火。

白衣公子见到肉球像弹子一样弹出窗外，更不迟疑，将怀中紫衣女子轻轻一放，摸起桌上长剑尾随而去。紫衣女子一手搭在茶几，失去温暖宽厚的依靠，惊醒过来，担忧地望着白衣公子消失的背影。

肉球飞檐走壁，寂静无声，窜行在婺州鳞次栉比的屋顶。白衣公子竟一时追赶不上，大为诧异，肉球与他体型极端不符的举动让他兴致大浓，眼见肉球窜出城区，飞鸟投林般跳进一片密林，不暇细想，跟着跃进。

这是一片松林，脚下密密匝匝的松针，柔软无声。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连虫鸣也似乎为之一滞。

白衣公子抱剑而立，静聆一阵，微微冷笑，起脚一勾，一枚松球闪电般射向一棵茂松，茂密的松枝一动，一个球形人影窜下，稳稳站到白衣公子身后，道：“贼小娘皮，谋杀亲夫不成，还让老子戴绿帽子。小子，你什么人？”

白衣公子并不转身，笑道：“在下杨冉，今天见到前辈风采，想讨教一下，依前辈如此魁梧壮实身材，如何练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轻功？”

肉球微微耸动，昂然道：“原来是最近闹得满江湖风雨的小子，爷爷高兴，或许能指点你小子一二招，今天爷爷有事，不奉陪了！”说着转身离去。

杨冉身形一晃，已到肉球跟前，笑道：“前辈既然嫌在下资质愚钝，也无可厚非，但请留下字号，万一哪天小子突然开窍，还得找前辈讨教。”

肉球显然大为诧异，一双阴骘的三角眼冷冷瞅着眼前这个少年，道：“你的身法天下无人能比，不必了。”转身又要离去。

杨冉笑道：“看来前辈不相信在下有开窍的一天，这样，不如现在就试试！”说着也不打招呼，背后就是一剑。

肉球身形突然暴长，大步往前一跨，躲过一击，缓缓转过身，冷冷道：“小子，你自己找死，不要怪爷爷心狠。”

杨冉看着刚才还是肉球一团，现在身形居然涨到一丈有余，高过他半个身子，正居高临下盯着他，笑道：“果然是‘云中鹤’何老前辈，既如此，讨教就不必了，现在应该是讨还孽债了。”

肉球冷冷笑道：“无知小子，凭你，恐怕还嫩了一点。”说着长臂一挥，露出一只亮晃晃铁爪，当胸抓下。

杨冉不等胸前那阴风迫近，已经滑步侧身避过，长剑顺势一招“见龙抬首”，直刺颌下。

肉球一丈有余的身形居然柔软无比，向后翻腰，折成一块，瘦长的马脸从跨下钻出，阴骘一笑，铁爪飞速射出，直奔杨冉下三路。杨冉不等招式变老，忙竖剑一插，叮当一声，火星四冒，将铁爪钉在地上。

马脸嘿嘿一笑，从跨下继续钻出，速度加快，宛如一条无骨练蛇，带着整个身子直撞杨冉。杨冉惊诧莫名，长剑钉着铁爪，一时抽拔不上，只得伸出另一手，当头击下。他剑法高超，掌法确是平平，加之左手击出，只觉手掌击中生铁一般，隐隐作痛，阻挡不住，胸口被重重一撞，整个人倒飞出去，碰到树干，砰的一声，腰酸背疼，好不容易才站住。

马脸冷笑，将长剑抽出，往背后一甩，钉在一棵松干上嗡嗡作响，道：“小子，没了剑，现在是爷爷放过你呢，还是你放过爷爷？”

杨冉默然不语，缓缓拾起一条松枝，抚平枝杈，道：“我不放过你。”

马脸的冷笑还没消失彻底，就看到一条光影射来，破空而至，是白光，然后看到一条黝黑的细物穿透自己喉咙，笑容渐渐萎缩，垂眼看到咽下血液汩汩涌出，热乎乎流过胸口，喃喃道：“想不到，我何寅败在你手上。”

杨冉将长剑插回鞘中，冷冷道：“奸杀八百三十一名少女，原本要刺你八百三十一剑，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剑毙命，是你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