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往下，水气愈重。抬头望崖顶，莽莽苍苍，峭壁直入云端，不知不觉，竟攀爬这么高距离，一时也是讶异，尽管信心倍增，怎奈手脚发软，身体愈发沉重。下面水声隆隆，似乎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又爬了一阵，手脚一软，心想罢了，反正下面是水，再不济也能留个全尸，抓握不牢，翻下崖壁。

突然一声娇呼，眼前一个杏黄人影晃过，跟着坠下，接着河流上一个娇脆的声音大叫：“小姐！”撑船过来，陆承景还没看得真切，已经一头扎入漩涡，一个浪头扑来，冲开数丈，又被一个漩涡卷过，沉入水底，呛了几口，忙闭气，努力划出漩涡中心，怎奈水流冲力出乎意外的强大，一时只能随波逐流。

隐隐听得那娇脆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焦急地喊“小姐”，水中睁开双眼，果然看到旁边有一团杏黄衣物，忙伸手托住腋下，要把她举出水面，又是一个巨浪打来，分开两人，慌忙之中抓住一只柔荑小手，一把拽过。

那女子仿佛拉住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的反手抓住陆承景手。还活着！陆承景又要准备把她托出水面，一个河底暗流漩涡扫来，促不及防，把那女子推到陆承景胸前。陆承景一把搂住，触体柔滑，软绵绵靠在身上。漩涡一卷，两人再次下沉，眼前突然漆黑一片。

那女子呜咽一声，被一个漩涡卷开，陆承景额头撞上硬物，失去知觉。

醒来时，全身酸痛，湿冷难受，伸手一抓，发现自己躺在湿滑的河滩，长舒一口气，到底活着。可隐隐有些怪异，四处观望，才发现自己竟一无所获，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河流叮咚作响，心一沉，只道眼睛被撞坏了。

凝神一听，了无声息，眼睛揉了一遍又一遍，肿胀酸痛，还是没有看见亮光的迹象，仿佛进入一个无光无声的别样世界，顿时心灰意冷，一时躺着，浮想联翩。侧耳倾听，依然是河流叮咚，隆隆有声，突然恍然大悟，死命撑着坐起，大声喊：“有人吗？”

“有人吗？”回音隆隆而来，陆承景兴奋地一跃而起，脚一滑，又扑腾摔倒，饶是龇牙咧嘴，心情愉悦了不少。果然是地下暗流，自己居然被卷进山洞。

这时才发觉自己虚弱不堪，酸痛冰冷，忙盘腿坐好，运行玄冥指气，身体渐渐暖和，才收住气息，暗道，难怪师父师母能在古墓一住数十年，想不到玄冥真气还有这功用，无形中，他已认定鬼医夫妇为他授业恩师，这一点他自己也没发觉。

解下包袱，把身上湿衣脱了，拧出一大滩水来，晾在一边，自己摸出干粮，粘呼呼一团，将就吧，狼吞虎咽起来。吃了一半，想想，还是先留着，不定哪天能走出这山洞呢。左右张望一眼，发现是白搭，听水流声音，决定逆流而上，依照自己还有狗命，撞晕之后被水冲出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

忙穿好衣裳，收拾停当，摸着一步一步往前走，才走几步，脚底一个柔软的躯体一绊，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屎。这一把不轻，下巴一磕，差点咬下舌头，正七荤八素，脚底嘤咛一声，搁在柔软躯体的一只脚被一只小手挪开。

猛然惊觉，原来跟着自己进来的还有一人，而且也还活着。慌忙坐起，轻轻道：“姑娘？”

良久未有回答。陆承景盯着黑漆一片，等了片刻，又道：“姑娘，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方便？”

对面似乎动了动，接着一个娇弱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脚扭了。”

陆承景心一沉，安慰道：“都是在下连累了姑娘，好在我们可以很快出去，到时赶到前面镇上，请个郎中，我给姑娘赔不是。”

那声音默然，道：“也不关公子的事，我本不该来这地方。”

陆承景道：“姑娘还能走动吗，要不你先在这歇着，我到前面看看出口，呆会回来，你听到脚步声，拍拍手，别让我再踩到你。”

女子似乎撑着坐起，道：“好，你小心一点。”

陆承景点点头，然后摸着石壁站起，这次学乖了，扶着墙，探一步走一步，走了一段，水声隆隆，依旧没有亮光，不见出口的痕迹，前面赫然又是一道石壁。心中暗道不妙，还是蹲下身，探水流走向，果然是从地底涌出。进口居然全部被水淹住，水流甚是湍急。

心凉了半截，有一步没一步往回走，前面啪啪两声脆响，那女子拍掌，陆承景讷讷道：“姑娘？”

那声音似乎笑道：“怎么样，口子是不是被水淹住了？”

陆承景奇道：“原来姑娘早料到了，正是如此，只怕我们要沿着暗河往下走。”

那声音道：“这倒不是，是我跟怜儿上崖采药时事先探好，知道有这么个暗河入口，只是不曾想自己会进来。”语气一顿，黯然道：“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陆承景气得差点喷血，估摸着你早知道我往前走要碰壁，也不提醒只言片语，嘴上却道：“不会，你看，若是洞口全部被封住，我们恐怕早就窒息而死，一定有通风口，有通风口，我们就有希望。”

那女子似乎撑住墙壁，突然哎呀一声摔倒，娇喘吁吁。

陆承景摸过去，道：“怎么，腿伤严重？怎么办，上口出不去，下口不知道走多远。”

女子似乎也甚为忧虑，沉默不语，动也不动，揉着自己伤腿。陆承景蹲下身子，道：“把腿伸过来，我以前跟武师学过一点跌打，或许能帮你治好。”

女子突然道：“公子贵姓？”

陆承景道：“陆，以后别公子公子叫，我没福分，从小就当人家的家仆。”

女子默然，道：“那你甘心吗？”

陆承景道：“如果甘心，我也不会来南方，也就不会连累小姐。只怕以后我再也回不了原来的地方，老爷现在一定恨我要死。”

女子显得非常吃惊，语气也陡然变化：“这么说，江湖传言是真的，你真卷入官府和悯世的冲突？”

陆承景猛然站起，头顶砰得撞下一块钟乳石，讶异道：“姑娘怎么知道？”

女子似乎感应到陆承景的狼狈，咯咯笑道：“你不知道，我会算命，掐指一算，什么都知道了。”

陆承景表示不信，哼道：“那你算算，如果你的腿伤不好，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这个山洞？”

女子见陆承景不再追问，也是奇怪，当下不作声。陆承景有一个原则，别人不愿意说的，不愿意做的，他从不强迫。当下见女子又沉默，道：“那我扶着你，现在我们应该赶快动身，否则不饿死，也要冻死，是不是？”

女子幽然道：“你不帮我治腿啦？”

陆承景哑然失笑，道：“你自己不愿意，我又没十分把握，哪敢？”说着重新蹲下身子，探手摸到一只娇小湿漉漉的绣鞋，顺着往上，摸到脚踝，道：“忍着点。”那女子突然笑道；“受伤的不是这只。”陆承景真的七窍生烟，女子缩回小脚，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一阵悉嗍，骨骼轻轻转动的脆响。

陆承景站起，扶着墙壁，走过女子身边。女子道：“再走远一点，不要回头。”陆承景依言走了几步，奇道：“怎么，你要干什么？”女子并不答话，接着传来衣袂之声，搅动的水滴声，那女子穿好衣裳，方道：“过来扶我一把。”

无言。

后来，陆承景才逐渐打听到，女子姓施，扬州人，粗通医理，因仰慕仙霞岭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险要之处，来寻找一种水灵芝的奇草，女子笑道：“我还懂得相面呢，知道你奇人异相，三奇盖顶。”

陆承景目瞪口呆，其实他还不知道，女子家的佛堂挂着一副画像，像中之人与他一模一样。女孩子心思，他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