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怒火长江
作者:江南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6548

没有香味,只有白烟。

这白烟顷刻间占领了室内的每个角落,象起了场大雾,一切变得虚无缥渺,扑朔迷离起来。

这一刹那,室内竟是那样的安静,的确象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

“唐门的‘扑朔迷离’果然一沾便倒,百试不爽,唐姑娘,你可为天教立了大功了呀!”商行从帐后跳了出来,一把抱住唐鸿,双手在她身上乱摸起来。

“你们亲热也不忙在一时嘛,难道就把我当作木头人不成?”商情也娇笑着走了出来,“唐姑娘美貌如花,我见犹怜,但办事的能力却更让我佩服。又有谁会知道,武林重宝‘碧玉生香炉’内竟然竟然藏有唐门的迷药‘扑朔迷离’呢?”

商行商情兄妹俩都是兴高采烈,而唐鸿则一声不吭,就连商行的手在她胸脯上又搓又揉时她都没动弹一下,她的人仿佛已变成一段没有知觉的木头。过了许久,她才冷冷地道:“你们得意得太早了,让最大的一条鱼跑了,看来我们是白忙一场了。”

***

白烟散尽,一切清晰如旧。

这岂不象是一场梦?来无影,去无踪,春梦了无痕。

可是梦醒之后,一切都已改变了。

熠熠灯火,依然发出柔和的光线。

它照亮了水无心海棠春睡般的脸。她安静地斜躺在榻上。

它掩映着南荷芙蓉般初放的身段。她平静地趴在桌子上。

它勾勒出展一笑灵性十足的轮廓。他静静地倒在地毯上。

它也在唐鸿脸上镀上了一层灰色。这一刹那,她竟是说不出的灰心和沮丧。

“世上果然没有百无一失的事。”她喃喃自语地道。

的确,任何一处不起眼的疏忽,都会使整件事功败垂成。但她却不知道,她究竟错在了哪里。

商行商情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他们面面相觑,心里在问同一个问题:“李无为和燕自怜上哪儿去了?”

他们费尽心思,不正是为了对付他?可就在他们自认大功告成之际,他却神秘失踪了。这一份失望,当真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商行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他得意地道:“他即使也得了这里,也绝对出不了商府的。”

唐鸿冷冷地道:“你有把握?”

商行点了点头,道:“这时候,他应该到了。”

“他是谁?”唐鸿露出了迷惑之色。

商行狞笑道:“‘大红袍’麻雨!”

***

就在白烟弥漫的瞬间,李无为抱起身边的燕自怜,脱兔般跃出了窗。

这一刹那,白烟也如影随形地飘出了窗。如果李无为和燕自怜稍慢半刻,他们的命运或许就会改变。幸运的是,他们终于躲过了“扑朔迷离”。

但李无为并没有丝毫的喜悦,他看了眼沉沉若睡的燕自怜,忍不住皱起眉来。

——燕自怜毕竟还是吸进了少许的“扑朔迷离”。

***

庭院寂寂,花影纵横,暗香浮动。

本该是良辰美景,正适宜情人缠绵。

可是,李无为却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

这杀气,如同朔冬的寒流,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冷月清清,佳人在抱,可是面临的却是步步杀机。李无为的眼眸亮如寒星,他正向花丛深处望去。

一条人影,一杆枪影。

人影和枪影交错,如同缠绕的龙蛇,说不出的诡异。

人过处,草木折断;枪扫处,花瓣零落。

人影和枪影终于出现在庭院中心。

人高枪更长。

李无为沉声道:“‘大红袍’麻雨?”

麻雨点点头,冷声道:“我来杀你。”

李无为道:“我们素昧平生,无冤无仇,谈何杀字?”

麻雨森然道:“‘金玉满堂’要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李无为静静地看着他,因为他知道,他面对的是当今世上最著名的杀手之一。

麻雨的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麻子,丑陋而诡异。他穿着一身红袍,似乎是鲜血染成。他的枪,枪杆漆黑,枪刃雪亮,一篷红缨狂乱飞洒。他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颤栗的杀机。这才是真正的杀手。

如果是十年前,没有人不怕麻雨,因为他是当时的天下第一杀手,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十年后的今天,麻雨的声名虽然不再昭著,但仍能使人魂飞魄散,不战而降。

虎老威犹在,绝没有人敢小觑麻雨。

可李无为却显得很轻松,他展颜一笑道:“我的人头一定很值钱,不然何必要你出手?”谁都知道,麻雨是“金玉满堂”的二号人物,权力仅在帮主金银儿之下。

麻雨哼道:“再值钱的人,也一定要死的。”

李无为笑道:“你有把握杀得了我?据我的经验,越是喜欢说大话的人,往往就输得越惨,你莫非也是属于这类人?”

麻雨看了他半晌,道:“等我把你的头割下以后,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他的手紧握着枪,青筋凸现,如同张开舞爪的青龙。

枪尖在冷月下闪着寒光,跳跃如魂灵在舞蹈。

***

麻雨狂,因为他狂得起。

江湖智者令狐慧这样评价麻雨的枪:麻雨的枪,密得就象他脸上的麻子。若是这雨点般密集的枪铺天盖地朝你刺来,谁能躲得开?除了一代枪王柳风云,无人敢在麻雨面前言枪。

江湖上黑白两道的高手,也不知有多少丧命在他的枪下。他的一身红袍,不正是用这些人的血染红的吗?

红袍现处,必有血光;长枪所至,搜魂夺命。麻雨的枪只要出手,必定要饮血才能收回。这血若不来自仇敌,便只能来自自己。饮血的神枪才会有灵性,有灵性的枪才会无往不胜。

麻雨一生大小战役难以尽数,但每一战后,他的威名便更进一层。即使是他失利的几战,同样脍炙人口,在武林中广为传扬。

麻雨只流过三次血,他败了,便只能用自己的血来祭那杆神枪。

但他绝没有恨,也没有悔,他有的只是骄傲。因为他的那几位对手都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只要跟这些人交手,即使输得落花流水,依然会赢得世人由衷的敬佩。

而此刻他面对的,不过是一个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他绝不认为自己的神枪会失手。

他的神枪又将蘸饮仇敌血!

***

枪起。枪尖化作千百颗寒星,闪烁不定,耀眼生花。、

哪一颗才是致命的星?

李无为退。

在这漫天星雨下无立锥之地,他只有退。尽管抱着燕自怜,他还是迅急如风,飘忽若云。

枪快人更快。

这亮如寒星、密似雨珠的神枪,居然沾不到李无为分毫。但它还是如影相随,并不给对方以喘息之机。

枪枪追魂,招招夺命,在这追魂夺命的神枪下,又有谁能留得魂、保得命?

枪毒人更毒。

李无为急退十余丈,背倚高墙,无路可退。

兵险绝境,若不奋起,只有死亡。

麻雨脸上发着光彩,每一粒麻子都象蘸了油一样神气十足,不可一世。

物以人名,麻雨脸上的麻子是不是和他的人一样有名?

枪再进三寸,枪尖必将刺入李无为的胸膛,鲜血将染红这飞扬的红缨。

枪急人更急。

***

这时候,急得本该是李无为,但他却从容不迫,亮如星辰的眼眸中闪烁着慑人的光芒。

“来而不往非礼也,看剑!”李无为左手抱着燕自怜,右手去拔剑。“当啷”一声,剑已在握,竟是柄锈迹斑斑的古剑。

剑起。

化作神龙,张牙舞爪咆哮而出。

剑是古剑,剑上生锈,一舞却是寒光夺目。

招如奔泉,泉水浩荡,一发已成难收之势。

水拍崖暖,浪花飞溅如珠;风卷云舒,堆起千层雪意。这岂不是东坡笔下“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诗意?

麻雨挡不住这剑,也破不了这招,所以他只有退。

神枪黯然失色,红缨散乱如同蓬头恶鬼,竟是说不出的狼狈。

疾退十余丈,他又退还到了原地。

这神妙的枪法,竟然在这古剑下束手束脚,难以展开;这著名的杀手,竟然在李无为面前节节败退,雄心尽丧。

枪乱人更乱。

一个人的心若是乱了,他怎么还能取得胜果?

麻雨忽然大喝一声:“住手!”

他收枪,李无为也随着收剑。

麻雨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如同病中老牛。

“一条寒玉走秋泉,远辞岩窦泻潺潺。果然是好剑法!”麻雨竟然赞叹起来。他略有些亢奋地道:“我已有近十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好剑法,它的魂魄,它的意境,它的气势,实在太象一个人了。”

***

麻雨呆呆地望着夜空,似乎已沉湎于往事之中。

他终于平静焉,身子挺直如长枪,红袍拂动,就象燃烧着的一团火焰。

长枪在月华下,流光溢彩,似乎又恢复了昔日的灵性和霸气。

一个人只要有信心,他就是难以战胜的。

“我并没有败。我一退再退,并不是无力反击,而是我根本没有反击。”

李无为道:“这我看得出来,‘大红袍’麻雨绝非不堪一击之人,但我很想知道你不反击的原因。因为你是天下一等一的杀手,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心慈手软,枪下留情的。”

麻雨道:“当你使这剑时,我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一刻带给我的震憾,把我心中的杀气都消弭掉了。我知道今日是杀不了你的了。”

李无为道:“你说我的剑法象极了一人,不知这人是谁?”

麻雨喃喃自语道:“似是而非,形异神同,好生让人捉摸不透,难道是一种巧合?”

李无为听他的话莫名其妙,只好静静看着他。

麻雨看了他一眼,道:“你的剑法已经很高明,但是不够精纯,似乎杂合了数家之长,与那人相比,还差着好大一截呢!”

李无为又问了句:“你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麻麻却没有回答他,他已经转过了身。“你一直在看怀中的女孩,其实你的心早已乱了。心一乱剑法就有破绽,我本可以乘机杀了你,但看在你的剑法面上,我今日暂且退去。改日待你心平气和时,我会再来领教剑法!”麻雨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的话讲完,他的人影也便消失了。

冷月无光,凉风拂面,庭院又寂静如昔。

这时,李无为紧绷的神经才松驰下来,他觉得背上凉溲溲的,衣服竟然被冷汗浸湿了。

***

李无为不敢在此地久留,连夜离开了商府。商府虽然有不少护院武师,但没有一个人能够挡得了他。一到了岛边,李无为有些犯难了:没有船只,他和燕自怜怎么离开这岛上?

正当他忧心如焚的时候,一条小船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撑船的正是日间送帖子给他的泰伯。他朝李无为低声喝道:“快上般。”不知怎么,这话很有威严,李无为想也没想地便抱着燕自怜跳上了船。

人少船轻,船驶得飞快,不一会儿便靠了岸。李无为走下船,忽然回过头来问道:“你是商府的人,为什么要救我?”

泰伯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会替商府卖命?我忍辱负重,听人摆布,就是为了让他们有朝一日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你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我不忍心看到你把命丧在他们手里。”

李无为道:“谢谢你!”

泰伯看了他一眼,一撑篙,小船又飞快地朝小岛方向驶去。

小船已隐入了夜幕中,李无为又发了会愣,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一回头,看到他的弟兄们正举着火把向他跑来。

***

金老板推门而入,又轻轻把门带上了。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保养得极好的面孔润滑如鸡蛋白,看不到一丝皱纹。看到这张脸,李无为总会想:老板就是老板,快乐多而忧愁少,永远保持平常心,这是不是他们显得年轻而富有活力的诀窍?

金老板向他行了个礼,道:“燕小姐好些了吗?”

李无为点了点头道:“幸好唐门的‘扑朔迷离’只是一种迷药而非毒药,服了郁先生留下的几帖药,她已经醒过来了。”

金老板叹道:“魔教为了对付你,也够煞费苦心的。那位唐姑娘大概早就计划周详了,先是装病好有机会与你们同行,然后再串通商氏兄妹把你们‘请’进商府,最后防不胜防地使出迷药,果然是天衣无缝、妙不可言。”

李无为道:“她的确有演戏的天份,尽管我一直对她心存戒备,还是险些栽在她的手下。对了,你们该查出她的真实身份了吧?”

金老板道:“我正是来禀告此事的。这唐鸿果然是蜀中唐门之人,而且身份颇高,是‘美艳娇’三女中的‘娇女’。”

李无为喃喃自语道:“‘美女’唐相爱、‘艳女’唐箐,‘娇女’唐鸿,连他们都出动了,唐门果然与魔教有勾结。这真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哪!现在商府的情况怎么样?”

金老板道:“我随竹大侠去搜那商府,里面空无一人,想必展兄弟、南荷姑娘、水小姐都已被押走了。竹大侠已亲自追了下去,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道:“商府做事也够绝,如此豪华的一处宅院竟然弃之如敝履,似乎不想再回来了。”

李无为道:“做大事就必须会有牺牲,况且它对商四海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他不会放在眼里的。

金老板道:“李大公子已发出自然盟的令符,附近的自然盟弟兄,不少与自然盟有交情的武林朋友,都会密切注意商府行踪的。任他们诡计多端,也插翅难飞!”

李无为点了点头,道:“杨兄弟知道此事了吗?”

金老板道:“我已派快马前去联络,他应该知道此事并且着手布置了。有他运筹帷幄,商府的人休想跑得了。”

李无为皱了皱眉,道:“商行心术不正,他若是对荷妹和无心存有歹念,那就糟糕了。”

他望了眼金老板,见他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便道:“还有什么消息吗?”

金老板脸上带着薄怒,道:“刚才有弟兄来禀告,说洛阳刀家的二公子已跟我们较上了劲,还伤了我们好些弟兄。”

李无为道:“他在向我们寻衅吗?我们跟他刀家可没有过节呀!”

金老板道:“听说这刀红青也是颇有抱负之人,联合一些世家弟子成立了‘小联盟’,不过‘小联盟’势单力薄,难成气侯,也引不起世人注意。刀红青认为是我们自然盟抢了‘小联盟’的风头,早就放出话来要与我们一决高低。这次自然盟弟兄分批前往中原,他瞅准机会便痛下杀手了。”

李无为道:“他为难的是哪一路弟兄?”

金老板道:“是‘捕王’弟子方自强、欧自惜和常自明。这刀二公子刀法好生了得,他们三人都挂了彩,好在这一路弟兄人数较多,刀红青才没有占到便宜。”

李无为叹道:“毕竟是纨裤子弟,秉性难改,没想到将近十年了,他的脾气仍然丝毫未变。”

金老板道:“大哥识得这刀二公子?”

李无为摇了摇头,道:“这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虽是这么说,可他的人似乎已沉湎到往事中去了。

***

清晨。

雾未散,日将出。

李无为和燕自怜上了附近的一处山冈。

青草漫山遍野、翠绿欲滴;野花五彩斑斓,清香醉人。晶莹璨烂的露珠在叶上滚动,顽皮如天真无邪的儿童。旭日东升,它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它已把美留给了人间。人生匆匆,在短暂的人生里,人是不是应该象露珠一样,把美留给人间,迸射出灿烂的光芒?

空气清新湿漉,仿佛情人的呼吸;花的芬芳和泥土的气息酝酿着,仿佛情人的体香;晨风吹拂,仿佛情人在私语,又仿佛情人的纤纤细手,温柔地抚遍你的全身。

燕自怜便站在一株桃花前,粉嫩的花瓣掩映着那张俏若春花的脸,眼角噙着泪珠比露水更加晶莹剔透。

这一刹那,竟分不出是人美还是花娇,只觉得人与花已融为一休,花增妩媚,人更娇艳。世上又有哪一位丹青妙手能绘尽此中的韵味?

李无为默默地注视着她,眼光竟有些痴了。燕自怜幽幽地道:“无心、南荷和展兄弟都身陷魔爪,可能受着煎熬,我们却安然无事,摆脱了危机,想来好生无趣。”

李无为道:“这是我的疏忽,虽然我对唐鸿起了疑心,但并没有好好戒备,终于中了她的奸计。有位武林前辈曾经说过,最好的朋友也许便是最致命的敌人,这的确是一句金玉良言。”

燕自怜微微一笑,道:“我也是你的朋友,那我也是危险的敌人?其实唐鸿小鸟依人,我见犹怜,又怎会想到她心存歹念,腹藏机心?不过任她诡计多端,还是让你这条大鱼溜出了网,你是怎么产生警觉的?”

李无为道:“我只是觉得能让长孙大虎一往情深的,绝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事实上她见识广博,对武林中事颇为熟稔,不能光用听来的作为解释。当然,这些还不能成为她是江湖中人的有力证据。”

燕自怜道:“她当初很爽快地答应与我们同行,我也觉得挺奇怪的。试想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孩子,而且又在病中,怎么敢孤身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不过我见她相貌出众,为人似乎也不错,所以没有往坏处想。”

李无为道:“我真正产生怀疑时,便是看到那双鹿皮手套之际。”

燕自怜有些诧异地道:“鹿皮手套?”

李无为道:“你想,现在是春天,哪里用得着手套?而常年带着手套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使暗器的,而且是带着剧毒的暗器。我当时还没有想到她是唐门中人,只是觉得她绝不是不会武功之人。那时我便想叫大家小心,但她发动得太快,我终究还是慢了步。‘扑朔迷离’是唐门一等一的迷药,遇上它只有退一条路。”

燕自怜道:“以一双手套便能对她产生戒备,真是不简单哪!”

李无为道:“当时时间短暂,我当然不能够考虑得很周详,但就在唐鸿揭开炉盖时,我看到她笑了笑,在不应该笑的时候她却笑了,那时我已经知道事情不妙了。”

燕自怜道:“我也似乎看到她笑了笑,但这又有什么奇怪呢?”

李无为道:“‘碧玉生香炉’乃武林重宝,观看时本应紧张才对,她怎么还有闲心笑呢?”

燕自怜道:“是啊,当时我的心跳得好厉害,真是很紧张哪!”

李无为道:“而且那也不是会心的笑,而是得意的笑。一般人在阴谋得逞前都会不自觉流露出这种神色,这似乎也是人的一大弱点。当时我一见她笑,便抱着你后跃了,若是慢得片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燕自怜道:“那你应该救无心才对,她的身上还有病呢。或者救南荷妹子,她跟你可是最亲的。可你偏偏救了我,这叫我怎能心安呢?”

李无为叹道:“事发突然,我也只能救一个算一个,哪里还能考虑许多?因为你那时离我最近,我当然先救你了。再说你长得这么美,又不懂武功,落在他们手里还能有好下场?而无心、南荷和一笑则不同,他们还都是孩子,又不是首脑人物,魔教不一定会为难他们。”

燕自怜一想不错,稍稍有些放心。她道:“水月山庄出了个唐河,几乎毁于一旦;现在又出了个唐鸿,差点让我们全军覆没。蜀中唐门中的人真那么厉害?”

李无为肃然道:“蜀中唐门,雄踞西南,得享盛誉数百年,历经武林大劫而不倒,在江湖上也只有少林、武当、丐帮等寥寥数家能与其相提并论。唐门的每一名弟子行走江湖,几乎都会掀起腥风血雨,武林中人向来畏之如蛇蝎。唐门的可怕不仅在于它千变万化、歹毒无比的暗器,而且在于唐门弟子的同仇敌忾,前仆后继。江湖智者令狐慧这样评价蜀中唐门:惹恼了唐门,你便休想再有安宁之日,天下虽大再无容身之地?”

燕自怜道:“唐门以暗器名闻天下,但为什么很少听到唐门弟子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呢?”

李无为道:“唐门弟子的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因为他们本属于一个家族,因此他们都必须遵守森严的家规。唐门一向洁身自好,不许唐门弟子任意行走江湖,以免结仇太多,树大招风,所以很少能听到唐门弟子轰轰烈烈的业绩。不过唐门每一代都可说是人才济济,高手辈出,偶露峥嵘便足以震动江湖。”

他脸上带着崇敬之意,接着道:“现在唐门当家的是唐大老爷,唐二先生、唐三姑娘也是唐门顶尖高手,但是唐门中最有权力的还是唐老太太,她可说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女人。当年在江湖智者令狐慧答疑之日,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唐老太太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令狐慧回答得很干脆:‘我也不知道。’你想唐老太太有多可怕!”

燕自怜道:“唐鸿貌似怯弱,却是暗藏机心,她也真够可怕的,她算得上是唐门出类拔萃的弟子吗?”

李无为道:“这一代唐门弟子以‘食肉公子’唐笠为首。唐策、唐箫、唐箐为辅,‘唐门八隐’交相辉映,人才鼎盛,声势极壮。唐鸿是旁系弟子,是‘唐门八隐’之一,但她比唐河等人地位高多了,因为她还是极得唐老太太宠爱的‘美艳娇’三女之一,也就是江湖盛传的‘唐门三丽人’。”

燕自怜叹道:“唐门如此势大,若与魔教沆瀣一气,那么武林可真是有一场大的浩劫了。”

李无为道:“水月山庄出了唐河投毒之事,我还只是有些猜疑,如今看来,唐门与魔教勾结应当无疑了。但我始终难以相信:唐门不会放弃本门引以为豪的狷介传统,与臭名昭著的魔教同流合污,为虎作伥。”

燕自怜道:“这次魔教派出了唐鸿、商行、商情这样的高手,还有‘大红袍’麻雨这样的顶尖杀手,似乎志在必得,非把我们置于死地方才甘心,他们真得这么恨我们?”

李无为道:“魔教横扫江湖、荡灭各派乃是迟早之事,而自然盟近年来迅速崛起,又专与魔教作对,他们自然将我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甘心了。我以前一直隐藏身份,所以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但水月山庄一役后,牛先生、公孙芝等人均已认识我,自那以后他们想必就处心积虑要把我除掉了。唐鸿、麻雨等人只是第一拨,以后我们面临的危险将更多。”

燕自怜道:“麻雨说过还会来找你,你有没有把握对付他?”

李无为道:“麻雨为人,虽然毒辣却不是奸佞小人。他自幼得了天花,成了人见人厌的麻子。遭人唾弃的他养成了愤世嫉俗、心狠手辣的个性,在他练成绝世枪法后,投身‘金玉满堂’杀手组织,以杀人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对世人的仇恨,成为天下一等一的杀手。不过近十年来他已有所收敛,此次重新露面,必为魔教重金所邀,可见魔教确实是志在必得的了。麻雨枪法之高,出乎我的意料,怪不得令狐慧把他的枪法与‘枪王’相提并论。但他这次似乎手下留情,未尽全力,看来他对我的剑法颇为熟稔,或许我能从他的嘴里知道一些秘密。”

燕自怜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的一些秘密。你没有父母,没有兄妹,也没有师傅。你虽然有无数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我知道你的心是寂寞的,是充满苍凉的,你难道不想摆脱这种心境吗?”她的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地盯关李无为,现出一脸的期盼来。

李无为的眼中露出落寞之意,脸上有些悲戚,但他依然显得坚强而自信。这副神情让燕自怜有些痴了。这始终神采飞扬、豁达开朗的年轻人,一定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和挫折,才会把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永不让人知道。古来的大英雄大豪杰,岂非都是孤高绝顶、把痛苦留给自己的可怜人?在他们飞扬佻达、豪情满怀的背后,谁又知道他们在暗暗品尝着痛苦、弹着男儿不轻弹的泪水?

燕自怜眼中渐渐有了泪花,因为这时她地真正对他有了了解。他宁愿把一切痛苦藏匿起来而不外露,这岂非是一切自命不凡的男儿的通病?都说女子柔弱,其实在男儿坚强的外表下,同样有一颗脆弱的心,有时候他更容易受到伤害。即使被伤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它也不会发出任何呻吟,因为这是一颗属于男子汉的心。什么是男子汉?就是宁愿流血,也不流泪。

李无为望着起伏的群山,卷舒的白云,轻轻地道:“总有一天,我会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但当务之急是救出南荷、无心和一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我都会一生不安的。”

燕自怜道:“是啊,少了三个蹦蹦跳跳的弟弟妹妹,可真够冷清的。无心妹子体内残毒未去,又身陷魔掌,好不令人担忧。可是你出动了那么多弟兄,却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岂非奇怪得很?难道他们真得生了翅膀飞走了不成?”

李无为想了片刻,道:“他们能不声不响溜之大吉,现在想来只有一条路可走。这也是我们的疏忽,光顾着守住四方的道路,却被他们钻了空子。”

燕自怜忙道:“他们走的到底是哪条路?”

李无为道:“水路。”

***

山如碧玉簪,水似青罗带。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这种诗情画意,或许只有丹青圣手才能描绘出来,只有天才诗人才能诵咏出来。

青山绿水,景色奇佳。燕子象黑色弹丸般从头顶飞过,水鸥随着波浪翩翩起舞,空气中飘荡着杜若的香味。远方传来渔家女优美的歌声,如同纤纤细手在琴弦上弹出的最和谐的旋律。溪水澄澈清浅,玉洁的砂砾清晰可辨,濒水的是郁郁葱葱满把采撷的油亮的蒲草,鹧鸪和白鹭在里面自由地栖息和放情地歌唱。

斜阳半山,暝烟两岸,数声横笛,一叶扁舟。李无为就坐在船头,燕自怜在旁边默默地凝视着他。望着汩汩清流,李无为陷入了沉思。他是不是又在追忆着往昔的流年岁月?

逝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可是人为什么总喜欢沉缅到往事中去?是不是椎心刺骨的痛苦中总能舔尝到甜蜜?人若是能目光向前永不回头,岂非能抛却无数的烦恼和痛苦?但这就是生活,在伤心的日子里你会向往着美好明天,而在幸福的日子里,你又难以忘怀痛苦的回忆。

燕自怜随手拿起一本《唐诗选集》,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目光停在了几句诗上: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体味着诗的意境,观赏着两岸美景,燕自怜不禁赞叹起碧涧清流多胜境来,何况还时来鸟语合人心呢!江南的清水荡漾与北方的江河奔腾相比,虽少了份阳刚之气,却添了无数妩媚之色,而妩媚的佳人总要比雄赳赳气昂昂的男子汉更让人着迷。

李无为回首望了她一眼,只见她轻盈得象落在船头的一朵白云,美丽得象临溪浣纱的西子,优雅得象面镜梳妆的仙女,轻嗔淡笑,含神凝睇,都溶入了绿水荡漾之中。一时间,李无为看得都痴了。

燕自怜也发觉了李无为这种异样的目光,她的羊脂美玉般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道:“李大哥,你的神情一直恍恍惚惚的,是不是始终放心不下无心、南荷、一笑他们三个人的安危?”

李无为笑着摇了摇头。

燕自怜嗔道:“你啊,明明心里在想着什么,可又偏偏不肯承认。就象你的名字一样怪:明明是胸怀大志之人,偏偏又叫做‘无为’。”

李无为道:“名字有那么重要?乡下人把儿女唤作阿狗阿猫,但未尝不想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一个人若是不想踏踏实实干一番事业,光取个响亮的名字又有何用?就象会英山庄的徐英、徐雄兄弟,谁又会把他们当作大英雄看待?我的名字虽然‘无所作为’,但正好激励我去奋发有为。套用一句佛偈:‘无为即有为,有为即无为,身为臭皮囊,名又有何贵?’”

燕自怜道:“你的话永远难以反驳,但你刚才深情投入的样子,总不会在想麻雨这号人吧!”

李无为笑道:“你可猜到了,刚才我想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红袍’麻雨。”

燕自怜蛾眉高挑,秀眼圆睁,现出一脸的不信来。她疑惑地道:“麻雨长得那么丑陋,有什么好想的?”

李无为道:“你也知道,我的武功来自一部残缺了的古剑谱,但这古剑谱的来历,连我都说不清楚,我只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就象朋友一样陪伴着我了。那日麻雨见我使剑时,颇多惊讶之色,似乎曾经见过这套剑法,而且对使这套剑法的人极为敬重。你想,我不正可以从他嘴里知道剑谱的来历?从而可以探明我的身世?现在我总觉得千头万绪,无处下手,剑和剑谱的出处,青衣伯伯的突然失踪,燕捕王的玉盒,这些都象谜团一样困扰着我,所以我希望能早些见到麻雨,解开我心中的死结。”

燕自怜道:“我父亲的玉盒跟你有关吗?”

李无为一愣,随即道:“也许吧,‘鹤王’驾下的‘千臂猿’叶飞是我的结义三弟,他一直在留心着我身世的有关事宜。他告诉我玉盒中有一封给‘剑魔’欧阳前辈的信,但‘鹤王’未打开信,所以不知道信的内容。我一直在想,那本剑谱是不是与‘剑魔’有关,因为经过十余年的揣摩,我发现剑谱的内容实在太神奇、太浩瀚了,穷我毕生的精力都未必能钻研得透,除了‘剑魔’,谁能有这样的剑法?”

燕自怜道:“原来叶飞是你的三弟,我还一直蒙在鼓里。他是碧叶山庄的少庄主,又在‘鹤王’手下办事,可真够神气的。”

李无为道:“他还和蜀中唐门的唐笠唐大少、洛阳刀家的公子刀红青、魔教的少主人上官显并称‘武林四公子’,个个英俊潇洒,武艺过人,更兼都有强硬的靠山,江湖上无人敢惹,也是最受女人欢迎的人物。”

燕自怜道:“江湖上有这么多的多情公子、玉面郎君,岂不是苦煞怀春的少女,不知去爱哪个好了?其实这些名门弟子,多半是仗着祖上余荫,才作威作福、称王称霸……哎呀,对不起,我把你的三弟也骂上了。”

李无为道:“你的话并没有错,正说到我心坎上了。不过,你连这些家境显赫、出类拔萃的世家弟子都看不上,那么在你的眼里,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你青睐呢?”

燕自怜眼波流动,道:“他不必貌似潘安,相貌英俊的总喜欢四处留情;他不必富比陶朱,膏梁之家多出纨裤子弟;他不必才高子建,饱学之士颇多泥古不化。只要他有坚忍不拔的意志,济世安民的心肠,还有一颗真诚的心,他就是我喜欢的人儿了。”

李无为叹道:“当真要这种奇男子才配得上你天仙般的容貌,可这种伟丈夫可难寻得很哪!”

燕自怜眨着眼睛道:“其实,女孩子总喜欢把梦中情人想象得通天彻地,无所不能,近乎十全十美、白璧无瑕。尽管他们明白这不过是镜花水月之想,但不管是美似西子,还是丑若嫫母,她们都有追求幸福的自由,谁也不能阻止她们在梦中思念自己的情人。以前我也只敢在梦中想想,聊以慰藉,现在看来,说不定我已经遇上了心目中的男人。”

李无为的眼睛有些发亮,他道:“想不到世上还真有遂你愿的男子,不知他是谁?你愿意给我引见一下吗?”

燕自怜红霞扑面、不胜娇羞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有些人明明肚里一清二楚,却要装出副糊涂相,明知而故问。男人是不是都有故作深沉的毛病?”

***

“那可不一定,我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汉,但我从不故作深沉。”船尾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李无为和燕自怜都听出不是梢公的声音,一愣过后,李无为马上笑着道:“竹大侠吗?快请过来一叙。”

青影一闪,人仿佛是被水面上的风吹来的,竟比柳絮还轻,正是以轻功名动天下的大侠竹青衫。

燕自怜虽与竹青衫匆匆会过几面,但每次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才真正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年逾四十,面貌清癯,两鬓已添了不少华发,仿佛是奔波江湖的印痕。他的眼中闪动着诙谐的光芒,这使人看起来很亲切。

只听竹青衫笑道:“什么大侠不大侠,告诉你多少遍了,称我一声‘竹兄’我就心满意足了。你是自然盟老大,用不着这么客气。这次匆匆赶来,打扰了你和燕小姐的雅兴,可不要见怪。”

李无为忙道:“哪里的话,欢迎还来不及呢!”

燕自怜想起刚才的话多半让竹青衫听到了,甚是不好意思。女孩子只有在心爱的人面前,才会无保留地托出自己的心声,发泄自己的喜怒哀乐。自从结识李无为之后,她已把情感压抑了很久,此次和李无为同行,不自觉便流露出了自己的心迹。没想到话一出口,竹青衫就鬼神莫测地出现了,连李无为心不在焉都没有发觉。现在想来,既觉害羞,又感后悔,一扭头跑进船舱里去了。

***

“竹兄什么时候到的?我竟是丝毫没有发觉。竹兄的轻功当真是惊世骇俗、神鬼难及啊!”李无为讪讪地道。

竹青衫含笑道:“我见你跟燕小姐情语绵绵、谈兴正浓,本不想做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事。但你们不知隔舱有耳,若是将贴已话一古脑全讲出来,让我这老光棍大饱耳福可着实不妙。此外还有些事得向你禀报一下。这趟来得不是时候,燕小姐可要恼我了。”

李无为本来颇为尴尬,此时听他有事禀报,才凝神肃容,恢复了平时的从容自若。他道:“竹兄得到了什么消息,令你这般心急火燎地赶来?”

竹青衫道:“首先是关于展兄弟他们三人的下落。商府的行踪一直很隐秘,我们费了很大的劲都未发现他们,但商大少爷耐不住寂寞,竟然跑到汉口‘花满楼’去寻欢作乐,被当地的弟兄发现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采取行动,不过大眼已经亲自着手去布置。商四海并没有出现,但有不少神秘人物在暗中跟着商氏兄妹,不知是何居心?”

李无为道:“那一定是个圈套。你想,商行是‘商王’之子,身边怎会少得了女人?他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去‘花满楼’找女人?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是故意暴露行踪,等着我们往他们布好的网里钻。商氏兄妹身边的那些神秘人物,多半是魔教高手,准备将我们一网打尽。”

竹青衫道:“那我们去救展兄弟他们,岂非正中了他们的圈套?”

李无为道:“不怕,我们可以撒一张更大的网。”

竹青衫道:“第二件事是武林大会的日期已经确定,定于五月初十在少林寺召开。少林、武当轮流把执盟主之位多年,江湖上甚少异议,但近来少林、武当不问江湖中事,声威已大不如前,难当领袖群雄之任。所以这次改选盟主已是势在必行。”

李无为道:“竹兄此来,定然带来不少有关七大门派的消息,依你看来,他们中间谁最有可能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竹青衫道:“少林、武当既已难当重任,其余五派未免不生染指之意,但真正有实力一争者,不过二三家而已。点苍林居士新亡,他的大弟子沈轻裘虽然颇具才干,但短期内无法恢复元气,此次他们只能作壁上观了。华山派祸起萧墙,内耗不止,估计这趟也难有所作为。峨嵋派卓凡师太身怀绝技,门下‘峨嵋四秀’也各有千秋,但峨嵋派多为出家人,轻名薄利,不会来争这武林盟主。崆峒派的西门青泥武艺出众,胸怀大志,广收门徒,励精图治,数年间横扫西北武林,声威极壮,他倒是盟主的有力人选,但他还得面对昆仑派朱博的挑战。十余年前昆仑派在西南武林中的影响远不及峨嵋、点苍、青城诸派,朱博当上掌门之后,一洗往日颓势,声威直追少林和武当。此人武功、心计、能力都是一等一,只是野心太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他当了盟主可着实不妙。”

李无为道:“昆仑派与魔教互通声息已久,门下不少弟子甚至公然投入了魔教,昆仑派的二号人物‘鬼脸’成有德已成了虎堂的副堂主。现在看来,昆仑派能够异军突起、锋芒毕露绝非偶然。偌若朱博真得当上武林盟主,领袖群雄,号令天下,那么魔教真可以兵不血刃便建立武林大一统的霸业了。所以我们绝不能让魔教这如意算盘打成。华山派与昆仑派颇为亲善,似有为虎作伥之嫌,一山所处境地之险恶便可想而知了,真为他担心啊!”

竹青衫道:“选举武林盟主乃七大门派之事,与我们关系不大,但‘小联盟’却已经与我们较上劲了,不得不防。他们以洛阳刀家的公子刀红青为首,还有会英山庄徐英、徐雄兄弟,天外山庄的弟子南征、北战,‘枪王组织’的‘四神枪’,都是些有来头、惹不得的人物。他们到处散布谣言,攻击自然盟,还伤了我们不少弟兄。你得早作对策,灭一灭他们的嚣张气焰!”

李无为道;“这些世家弟子不识好歹,任意妄为,我不会放过他们。你可以去通告各路兄弟,偌若遇到他们的挑衅,不必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要狠狠打击他们,让他们知难而退,否则他们坐井观天,还真以为‘小联盟’乌合之众有多了不起。我会在沿途召集本门弟兄,尽快与你们会合,那时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了。”

***

日暮行人争渡急,桨声幽轧满中流。

货压满舱的商船披波斩浪,珠帘绣帐的画舫擦舷而过,轻舸来去如风,渔舟满载而归,篙点桨舞,直将夕阳的倒影捣得如同银蛇乱窜,欹乃声中,暮色渐渐降临了。

燕自怜忽道:“李大哥,你注意那艘小船了吗?它一直尾随着咱们。”

李无为道:“我也看到了那举杯独饮的白发老翁。你瞧他眼中充满着智慧,全身荡漾着一种卓然不群的气质,他一定是一位啸傲林泉、忘情山水的高人隐士。他尾随着咱们,似乎别有用心呢!”

燕自怜道:“他的眼光好锐利,象刀一样可以剖开人的心,探知到一切奥秘。他不过看了我一眼,就好象完全知道了我的心事一般。李大哥,你有这种感觉吗?”

李无为笑道:“这老翁绝非常人,但看他神色不恶,可能是觉得你这样丰容盛装的美人偎伴着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穷酸丁,有些好奇罢了。”

说话间,那条小船已超了过来。李无为细细看了那老翁一眼,却见他面色红润,举止优雅,年纪似乎并不很老。

那老翁饮了杯酒,忽然叹了口气,道:“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有作为的年轻人却在游山玩水、谈情说爱,莫非真是武林的未日来临了?舞刀弄枪、挥拳踢腿,在陆地上杀得头破血流还嫌不够,转眼水上又要起大火并。老头子年老力衰,难以止戈为武、息事宁人,可是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为什么不管一管?现在的江胡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头子真没什么好指望的,只能大醉一场以解烦恼喽。”

他又连饮三杯,然后有意无意地瞟了眼李无为。李无为微怔间,那船已远远地去了。

燕自怜道:“李大哥,他这番话好象是对你说的呢。”

李无为道:“听得出来,不过我与他素不相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水上真有大火并,他要我去化干戈为玉帛?他没将话挑明,真把我给弄糊涂了。”

那艘小船已消失在苍茫烟霭中,李无为只有在心里琢磨那老翁的话,暗想:他说的大火并究竟是指什么呢?

水面渐宽,汩汩流水终于汇入了奔腾的江流。野色临空阔,江流接海平。他们已进入了浩浩汤汤的长江。

***

江。

东去。

卷轻浪。

沈沈千里。

碎影舞斜阳。

春容浅入蒹葭。

江畔渔船青草中。

炊烟缕缕一片晚歌。

这生命之河,流转千年,呼啸万里,阅尽了多少沧桑变故,只有滩头余月,江上清风,始终伴随着潮起潮落,云卷云舒。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在历史的长河里,人永远是匆匆的过客。辉煌也罢,落拓也罢,时间将会冲淡一切。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又有多少能留下历史的印鉴?江湖中也复如此。多少侠客风流,美人红颜,都已成为过眼烟云。昨日英雄太容易被遗忘,只有时代骄儿才能受人尊宠,不要埋怨世态的炎凉,因为江湖中本就充满着优胜劣汰。

一个人在纷乱的世上生存下来已属不易,而要想在历史的长河中流下一点印痕,又是多么得困难?就象这长江之水,点点滴滴,又有多少能凝成滔天巨浪?但一个人活过一生,若是连一点值得骄傲的回忆也没有,岂非一生就象白过了?所以,一个人宁可做瞬间即逝的露珠,也不要做千年流淌的江水。露珠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它已经美过、光芒璀璨过,它无怨而无悔。

李无为独坐船头,默默地想着。在这雄奇辽阔的大江里,他的思路就象脱缰的野马,任意驰骋。江风凛烈,却拂不掉他心头的豪情壮志。大自然似乎赐予了他无穷的力量,他只想放声高歌,抒发自己的胸臆。

***

两条小舟被江水冲到了一起,然后有人大声嚷了起来:“‘缩头龟’,你来凑什么热闹?江面上的兄弟谁不知道,你是出名的胆小鬼,连把刀都捏不稳的啊!哈哈……”

另一条舟上的人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睁眼虾’,我还正想问你呢,你不是最喜欢睁上眼闭一眼的吗?怎么今晚这么热心,竟巴巴地赶来?”

“彼此彼此。咱们平日虽只会煸风点火,趁火打打劫,但阳寨主有事,咱们怎能袖手旁观?我‘睁眼虾’平时可以睁一眼闭一眼,这时候可不能含糊,不然以后还能在阳寨主手下混吗?”

“不错不错。缩头乌龟常年做,今日绝不能做。老虾,听说长江十三寨人马全到齐了,什么点子这么硬,要这般兴师动众、大张旗鼓?以前重创‘长江龙’时,也不过出动了六寨人马呀!”

“老乌龟,你整天缩着头,消息可不够灵通哪!这次与我们为敌的是江湖第一大帮——丐帮,实力非同寻常,领头的是丐帮长老,叫什么‘水龙王’何潭。他妈的,咱们关大哥叫‘长江龙头’,他叫什么‘水龙王’,不是明摆着在和咱们过不去吗!”

“咱们长江人马与他们丐帮向来进水不犯河水,不知他们发了什么狂,竟向我们挑战。老虾,这一仗可不好打啊!”

李无为有些明白了,刚才那老翁所指的大火并一定是指丐帮和长江人马之战了。他知道长江人马是属于武林八大帮中的“江海万里”的,但“江海万里”纵横水上,与陆地称雄的丐帮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梁子呢?李无为正想着,一艘大船乘风破浪而来,船上站满了人,船头立着两名壮汉。只听其中一人喝道:“‘缩头乌龟’、‘睁眼虾’,你们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是不是又想趁火打劫、混水摸鱼?”

“缩头乌龟”和“睁眼虾”齐声道:“原来石、阳两位寨主到了,兄弟正想前来助战呢!”

“呸,你们这些不入流的货色,大言不惭想来助战,也不惦惦自己的斤两,没有堕了我阳宝的威名。快滚吧,改天到奇云寨来领赏钱,总算你们有这番心意。”另一名大汉道。

“缩头乌龟”和“睁眼虾”如蒙大赦,掉转船头如飞而去。他们虽然不想做“缩头乌龟”和“睁眼虾”,但总比做“无头乌龟”和“睁眼瞎”强。见好就收,保命为上,本就是这些江湖小混混立身处事的原则。

“阳宝兄弟,你还真想给赏钱他们?你看他们说走就走,毫不含糊,真是气人哩!”

“那到时就赏他们一顿板子吧。这些小角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是撵走了省心。今晚我们的对手可都是硬点子哪!据说何潭不仅约了好手,而且背后有魔教撑腰,气焰很是嚣张。但我至今仍不明白,丐帮什么人不好找,干嘛找我们长江人马的晦气?”

“丐帮帮主令狐雄神秘失踪后,丐帮大权掌握在四大长老手中。如今‘土地爷’倪万里遭人狙杀,‘火神’夏烈被人活活烧死,‘风使者’南浦云又懦弱无能,丐帮大权便由何潭独揽了。此次丐帮兴师动众,多半受了魔教挑拨。‘九重天’横扫天下,但始终奈何不了我们,如今借丐帮之手打击我们,一来便于削弱丐帮,以达到控制丐帮的目的,二来控制水路人马,以实现称霸天下的野心。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好生歹毒呢!”

“石兄不愧为连云十三寨的军师,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但我们有关大哥领头,还有武老爷子撑腰,这么多年来又怕过谁?各寨弟兄也应该都到了,咱们快去葫芦岛会合,听候关大哥的调遣……”

李无为暗想:“长江龙头”关溪流杀富济贫、义薄云天,是位响当当的好汉,就算刚才那白发老翁不指点,我也要去助他一臂之力。当下吩咐梢公,尾随着那条大船驶向葫芦岛。

夜色浓重,风高水急。江面上不时有船只匆匆而过,或打灯笼,或举火把,船上黑压压的都是人。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充满着萧杀之意。

夜暮下,罪恶正在酝酿,血光又将绽现。人啊,自以为是万物之灵,但所干的肮脏勾当,却比虎豹更凶残,比豺狼更贪婪,比狐狸更狡猾。人啊,别以为夜色能遮挡一切,天下无数颗闪烁的星星,不正是老天的眼睛吗?你终究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受到应有的报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难道只是一句空洞的说教?

***

长江中有一荒岛,因为状似葫芦,所以被来往过客唤作“葫芦岛”。岛上一片荒芜,人迹罕至,但地野开阔,乱石如坟,所以常被江湖中人用来决斗格杀,快意恩仇。一到夜里,夜枭哀鸣,鬼火闪烁,普通人根本不敢靠近小岛。

如今岛边芦苇中已泊着大大小小好些船只,随着汩汩的江水上下起伏。江风拍打着桅帆,嘶叫如同鬼哭;长草劲舞,仿佛鬼在手舞足蹈。夜啊,本该甜蜜如母亲的怀抱,为什么会变得阴森恐怖好象阎王鬼殿?人啊,为什么不能戮力同心、共创美好,而要无止息地杀戮,宁愿进十八层地狱?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却来投,这不正是江湖人的真实写照?说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说什么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只不过是一种推托之辞,人若是真能够淡泊名利,粪土霸业,滚滚红尘还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

李无为忽然觉得很悲哀。眼看一场杀戮即将开始,一切有良知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我一定要阻止这场杀戮!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喊着。李无为嘱咐了燕自怜几句,悄悄地上了岛,向火光处掩去。

***

葫芦岛上的一块开阔地,熊熊篝火照得如同白昼。黑压压的两批人相互对峙着,人头攒动,声如鼎沸。

李无为就隐身在一堆乱石间,由于人声嘈杂,夜色浓重,竟是谁也没有发现他。李无为向那两批人望去,只见一批衣衫褴褛,正是丐帮弟子,但中间夹杂着一些装扮各异的人物。另一批雄壮威武,当是纵横长江的连云十三寨人马。奇云寨寨主阳宝和巧云寨寨主石涛站在了最前列,他们正是刚才喝走“缩头乌龟”和“睁眼虾”的两人。

阳宝顾盼飞雄,大声喝道:“哪位是叫花子头?请出来答话。”

群丐中闪出一队弟子,均肩负八袋,他们雁形排开,神色凝重。然后一个眇目跛足、满脸横肉的老丐走了出来,他在众人前站定,群丐顿时安静下来了。李无为见他肩负九袋,便知他是独揽丐帮大权的长老“水龙王”何潭了。

只听阳宝自言自语地道:“原来‘水龙王’是个独眼龙,那应该叫做‘独眼龙王’才对。”

丐帮长老在江湖上的地位何其之尊,没想到阳宝竟然如此口出污言,群丐无不愤恨,一齐鼓躁起来。何潭脸上也有怒色闪过,但他并没有发作。他手一摆,示意众丐安静,然后大声道:“今日乃生死战,这口头便宜就让个占吧,等下何某会加倍讨还!”铿锵有力,中气十足,不愧为丐帮的长老。

石涛忙走上两步,拉回兀自得意的阳宝,道:“我这位兄弟性格鲁莽,若有得罪之处请何长老海涵。”

何潭哼道:“连云十三寨寨主都到了,关溪流怎么还不现身?莫非临阵退缩了?”

阳宝骂道:“放屁,我关大哥何等英雄,怎会怕你们这群叫花子?等下杀得你们哭爹叫娘、屁滚尿流,看你们还是不是这样神气活现!”

石涛手一举,连云十三寨人马齐声大呼:“江海万里,水上称雄。长江龙头,唯我是尊!”轰声如雷,响遏行云,直惊得杂草中的宿鸟扑翅乱飞。

何潭冷笑道:“连云十三寨好大的气势,吓唬谁啊?在长江上称王称霸便很了不起?我丐帮十万弟子,遍布天下,席卷武林,岂是你们区区水寇所能比?”

连云十三寨人马无不变色,摩拳擦掌,群情激昂,只等着厮杀。忽听水上有笑声传来,开始似乎还在里外,可眨眼却象已到了眼前,那笑声如同重锤,击得众人耳膜嗡嗡直响。

“何长老可以看不起我关溪流,但绝不能辱没我长江人马!”半空中响起一个霹雳,一条大汉从天而降,神威凛凛。

连云十三寨人马齐声欢呼,彩声雷动,声势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