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忧郁布鲁斯(一)
作者:12龙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870

雨,细雨,秋天的连绵细雨。

连绵秋雨,就似是恋人的相思,总是能够给予人一份,仿佛将可延续到永远的错觉。即使事实上两者都并非如是,但这场秋日初雨已经持续了许多天,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春天的雨属于生机,夏天的雨属于热情,而秋天的雨,永远只属于忧郁。在这份忧郁影响下,即使是向来繁华热闹,五光十色,多姿多彩的超级大都会G市,似乎,也在无形中变得比平日里冷清了不少。

而,当有人沿着约克大道和第二十三街的十字路口处往左拐,走过彩虹桥街,再向前行五百米左右,到达那座风格古板的灰色建筑物之前的话,一份萧瑟苍凉的感觉,便越加显得浓烈起来了。

这里就是G市最大的精神病人收容所——《G市第一精神疗养院》。这里的一方特殊小天地早已被世人所遗忘,居住在里面的人们抛弃了外边的世界,同时亦被世界所抛弃。如同行尸走肉,没有明天,也没有未来,只停留在‘过去‘,永不能再踏出疗养院半步,注定只能在这里终老一生。

穿着一身灰色风衣的沙文添,默默站在疗养院之前,抬头仰望着大门上那几个班驳黯淡的字,迷朦细雨,萧瑟寒风,不能令他挺拔笔直的身躯产生畏缩之意。

半晌过去,那张无论何时也看不出有多大表情变化的脸悄然低下,把目光从大门转移回自己手上的那张小小纸片,仔细确认过,自己确实已经站到了纸片上所写的地址后,迈开步子,上前伸手按下了装在门侧的电铃。

‘滋~~~‘的刺耳电铃声过去,死寂大门背后,出现了几下沉重脚步声。大门上的小窗‘啪‘地打开,露出了一对无精打采的眼珠。缺乏生气与活力的声音,无形中散发着阴森感。

‘你是谁?要干什么?‘

‘我姓沙,是来探访病人。‘

‘你是这里哪位病人的家属?‘

‘都不是,我不认识这里任何人。‘

‘那么对不起,本院不接受任何家属以外的人员探访。‘

话是这么说,拒绝了要求的眼睛却没有立刻把窗户关上。沙扬手把两张大额钞票递入。窗户后死鱼似的眼珠陡然发出了光芒,不到两秒,沉重大门下那生锈的承轴开始缓缓转动,在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中。打开了道足够供人进出的缝隙。一名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微微弯腰,说:‘欢迎你到访,先生。请问,你要探访的患者是?‘

‘我要找的人,入住疗养院差不多有三十年,没有右腿和左眼,很会演奏音乐。知道是谁么?‘

‘哦,是‘牡蛎‘啊。‘丝毫不假思索,工作服男人马上就从记忆里搜索到了符合所有特征的答案。沙蹙眉道:‘‘牡蛎‘(oyster)?‘

‘是外号。这里几乎全部病人都有外号的。‘工作服男人耸耸肩膀,说道:‘那个人因为总是难得说句话,所以大家都叫他‘牡蛎‘。‘

“那么,现在他在哪里?‘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疗养院所有病人都正集中在二楼的活动室里。先生,请进来吧。‘

跨过空旷操场,走进如火柴盒般的大楼,沿着楼梯走上了只有一个房间的疗养院二楼。透过出入口处的冰冷栅栏往内看,有四、五十人正漫无目的地,正在室内坐着、站着、游荡着、呢喃着。相同的呆滞表情,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死气沉沉。

工作服男人回过头来,略带失望地看了看跟随在后的沙文添那既没有预期中的脸色发白,更没有产生呼吸困难,正常得几乎不正常的脸,从腰带上抽出钥匙打开门,向活动室角落指了指。

‘那边,背向门坐在那边角落就是‘牡蛎‘。先生你可以进去,如果要出来,按下门柱旁那红色的电铃就成。不过最好小心一点,这些疯子都是很难说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沙点点头,推开监狱般的铁门。向‘牡蛎‘走去。穿行在这群毫无生命活力的行尸走肉当中,忽然间,他仿佛感觉自己,又再次回到了那永劫黑夜的地狱。

然而,地狱是广阔无边的,而这小小活动室的两端,距离最长也不过有数十米而已。沙停下了脚步站在‘牡蛎‘身后,从侧面仔细打量着这满头花白头发,双手紧紧抱着根早已退色的萨克斯管的老人。和其他人明显不同,怔怔地坐在椅子上,透过被擦拭得片尘不染的落地玻璃窗,凝望着楼下空荡荡操场的‘牡蛎‘,和其他病人不同,那仅余的独目并非一潭死水,虽然同样地缺少变化,但还多少闪动着属于理智的微弱神采。而且,当沙拉过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时,他还懂得把视线收回,稍微转动脖子,抬头漠然望向这陌生人。只是轻轻一瞥,‘牡蛎‘已重新恢复了那如岩石般的姿势,默然注视窗外那一成不变的凄风苦雨。

他像在等待着什么。可究竟是什么,竟值得让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坐在这里等待?

没有人知道,因为‘牡蛎‘真的就像是块沉默的石头。他从不说话,也没有人会主动去问他。等待,或者已经是他生命中唯一还有意义的事情……

沙没有说话,现在还不是时候。

若断若续的雨势,又再逐渐大起来了。活动室里虽然亮着日光灯,却也越发显得昏暗。一片淅淅沥沥的声音中,矗立在室内最显眼处,那座被擦得闪闪发亮的落地古董大钟,陡然发出了嘹亮却空洞的,巨大声响。

‘铛~~铛~~铛……‘连续三下钟声,就像锤子般敲碎了把‘牡蛎‘凝固成石像的魔法。说不尽的忧郁随着叹息从胸中呼出,‘牡蛎‘树根般满布皱纹的大手,开始温柔地轻轻抚摩着,怀中这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老伙伴,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昏暗的朦胧灯光下,萨克斯管发出的光芒依旧灿烂如新,本是颤抖不休的衰老双手,忽然间重新稳定了下来。投注心中全部情感,‘牡蛎‘把乐器凑近口边,开始吹响第一个音阶。

忧郁、温柔、略带伤感而温柔的乐声,蕴藏着难以言述的深情,如同流水般泊泊倾泻而出,瞬息间飘出活动室,传播到疗养院的每个角落。一如既往地,思绪中又再泛起了那动人倩影。对已消逝爱人的思念,占据着他的全部,怀念的微笑悄悄挂上嘴角,深沉而平静,轻柔而忧伤,美妙而富有激情,浪漫宛若热恋中的少年男女,蕴涵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爱,仿佛将可持续到达永恒。再没有任何别的声音能发出如此奇妙的旋律,沉默的‘牡蛎‘,用乐韵代替了话语,向着那个已经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人,倾诉着自己从来没有改变过的心。

柔和与刚强,雄浑与飘逸,截然相反,却又结合得浑然天成。如此完美,如此和谐,若只光看外表的话,谁又能料得到,在那衰弱而丑陋的外表之下,竟是隐藏着一位俄尔甫斯?

在刮风的日子,起雾的日子,寒冷和炎热的日子,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多年以来,居住在疗养院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由维德克的萨克斯管,陪伴他们渡过每一天。混沌目光得以暂时恢复清澈,僵硬的脸庞得以重现生气,只有在这片刻时光,他们才得以脱离那束缚着意识的枷锁,让真正的自我重新主宰身体。

然而这宝贵的一刻,却是如此短暂。当奇妙的萨克斯管演奏终于依依不舍地完成了最后一个音节。余音缈缈,徐徐消散,被爵士乐韵暂时唤醒的理性,也再次绝望地沉没于混沌之海沉醉在音乐中的人们,重新恢复了他们迷惘的目光,各自散开。‘牡蛎‘怔怔地凝望着手中的乐器,良久良久,一颗浑浊泪水慢慢淌出,沿着老人的鼻尖,滴落乐器。

‘三十年前,世界著名作曲家和指挥家,艾顿。迪克,贯注了全部心血,谱写出一首被命名为《幸福时光》的乐曲。可惜,他本人却在公开演出的前夕离奇暴毙。乐谱也从此不知所踪。身为一位能演奏出如此动人乐曲的音乐家,请问,你知道这件曾经轰动一时的案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