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言家古宅
作者:鹅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222

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方老师,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对不起,我不是言政的家长,你找错人了。”说着再不看她一眼,矮身钻入奔驰车内。汽车很快驶走,方瑾急道:“喂!等一下,我还有话说呢!”

言政在车内回头看着招手呼喊的方老师,恍惚间仿佛是与妈妈当年分离时的情形。他眼眶一红,赶紧把头转回来不敢再看。

坐在前排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道:“六少!大老爷说了,今晚如果你能支持得了杭师傅十拳而不倒地的话,那么这三十鞭惩罚就可以免除!”

言政嘴角透出一丝冷笑,轻蔑地道:“杭海生的拳头,和你的鞭子,有区别吗?”

中年男子不再说话,言政只是在嘲讽的冷笑,汽车渐行渐快,很快消失在市区——

第二天早晨,方瑾果然在教室里见到了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言政。她呼出了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走到讲台上把备课讲义放在一边,道:“言政同学上课时请不要睡觉!好了,现在上课!”

言政抬起了头,他没有丝毫的不爽,相反他很愉快,微笑着打开了书本。

很快一节课过去了。下课铃响起时,方瑾收拾起东西,道:“关于欧阳修这首词的问题,我们下节课再讨论罢。现在下课!言政同学,请你到教师办公室来一下,我要和你谈谈。”她说着首先离开了教室。

接着班里一阵哄乱,各人都该干嘛干嘛去了。几个女生迅速地围在了严政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言政,昨天方老师找到你了吗?”

“言政,为什么你每隔一、两个月,总要逃一次学出去玩啊?”

“言政,下次再逃学,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呀?”

“也带上我罢!我也很想跟你一起去呢!”

言政只是笑着,他把书本放回书包里,推开众女便向教室外走去。对这些女生,他只当没有看见。

刚走到教室门口,忽然一个人挡在了他身前,仔细一看,原来是班长赵晓静。言政站住了,他平静地看着这个俏丽的女生。赵晓静的眼神中有深深地关怀和担忧,她叹着气,轻轻地道:“言政,中午我在老地方——等你!”

言政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便与她擦身而过,走到了教师办公室。门开着,里面坐了几个年级老师。方瑾坐在屋最里的一角,正在整理桌面。言政懒洋洋地喊了一声:“报告!”

方老师一听忙转过头来,见到言政便招手道:“进来罢!”

言政径直便走到了方老师的办公桌边,方瑾看了他一眼,道:“言政同学,我听说了,好象你每隔一、两个月总要逃学一次。昨天我几乎找遍了杭州城里每一家游戏室,桌球室和录像厅,你们小男生爱玩的地方我都去了,但就是没见到你。你能告诉老师,你逃学一般是为了什么?你都去哪儿玩了吗?”

言政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杭州城多大啊?电子游戏室、桌球室和录像厅更是数不胜数,你要全跑遍了,那还不得要累死你?

但他马上又想起昨天傍晚老师找到自己时那付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她——一定是整整找了一个白天,全没歇一下罢?言政有点相信了,刹那间他的心中有一种感动。这个新来的女老师与他素不相识,却因为他的逃学而真的着急和担忧,并且不顾辛劳地到处找他。这么负责任,这么有爱心的老师,言政还是第一次遇见。

本来冷酷的言政一般对老师们都是爱理不理的,这种问题他从来不鸟他们。但他并不是个没有良心的人,谁真的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分得清清楚楚。他不想骗这个为他跑遍了全城的女老师,但又不可能和她说实话,一时间他感到很为难。

这时一个老师站起来对方瑾道:“方老师你刚来,可能不了解情况。这个言政同学是出了名的问题少年,学校老师们也不是不想管他,只是你看看他那德性。这种冥顽不灵的学生,再怎么教育都是没有用的。要不是他家有点背景和他考试成绩还过得去,校里早就把他给开除了。再说了,连他家里都管不了他,我们费那么大的劲干什么?方老师我劝你一句,由得他自生自灭去罢!”

言政一声冷笑,懒洋洋无所谓的面孔又摆了出来。方瑾对那个老师道:“余老师,您这话就不对了。言政同学再怎么说也是只个孩子,我们做教师的职责不仅仅是传授他们知识,更重要的是要教育他们做人的道理。言政同学是有点小问题,但这不只是他的错,是我们这些为人师表的没有好好的把他纠正过来。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有点反叛这很正常,但如果我们任由他不管,这才是我们做老师的最大失职!我认为言政同学本性还是好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尝试着去了解他,帮助他呢?”

那个老师被方瑾说得答不出话来,只好耸了耸肩道:“随便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好了。不过你再努力教育他也是白费力气,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

方瑾不再理他,把眼神投在言政脸上,真诚地道:“言政同学,老师是真的想帮助你,你能相信老师吗?”

言政虽然心中感激,却仍是懒洋洋地道:“方老师,您就省点力气罢,我是个冥顽不灵的问题学生,您再帮助我也是没有用的。”

那个老师一听,马上啧道:“你听听,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这种不知好歹的学生,理他干什么?”

在坐的其他几位老师都只有摇头,一付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言政更是把头高高的昂着,冷笑在他嘴角,轻蔑地显示。

方瑾轻叹了一声,她并没有放弃,对言政道:“言政同学,你家住哪儿?晚上我想来拜访一下你的父母,跟他们好好谈一下你的情况。”

言政心中一阵酸楚,他强忍难过,面无表情的道:“我从小,就是一个没有父母教的孩子,方老师您不必费心了!”

这时,外面上课铃声响起了。方瑾失望地看着言政,叹道:“那——你去上课罢!”

言政虽然拒绝了她,但心中却对这位女老师十分敬重。他少有的深深向她鞠了个躬后,默默地转身离开。

中午时分,言政啃完了一个面包后,懒洋洋地走向学校背后的小土坡,在那片竹子林里,看到了班长赵晓静正在等他。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言家的人,只有赵晓静一人知道他昨晚挨打了。此刻她站在林子里,手里提着个小袋子。言政知道,里面肯定装满了跌打药水和创可帖什么的。

赵晓静是他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的同学,言政在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挨打后实在承受不了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为了不在同学们面前表现出来,偷偷躲在体育用品室里呻吟。不料被来找他的班长赵晓静发现了。当时言政脱光了上衣,趴在体操垫子上抱着头咬牙苦撑着。他小小的背上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而且他的伤口还在发炎,难怪坚强如他也没办法忍受得了。

当时赵晓静吓坏了,尖叫着转身就要跑去告诉老师。言政只好一跃而起,挡住了她。在言政的肯求和威胁下,胆战心惊的赵晓静答应了他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并帮助他到校医务室里拿了消毒的药水和消炎的药来救治伤痛。

从此后言政和赵晓静成了很好的朋友,每当言政挨打之后,都是由赵晓静来替他护理的。赵晓静多次问他为什么要逃学?为什么会被家里人这样毒打?为什么不能告诉老师?为什么要忍受这种痛苦?

可是言政不能告诉她,他知道一旦告诉了她真相,以赵晓静的善良一定会去帮他寻找母亲的。可这样就会害了这个无辜的小女孩,言家的势力之大,简直可称得上是浙江之王。要是把她也卷了进来,那赵晓静一家转眼就可能家破人亡。所以言政从没跟她吐露过一个字,只是要求她发誓不能多管,也不要多问。

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了,命运却一直将他们安排在一起。小学、初中、高中两人都是同班,而且赵晓静也总是当班长。言政挨打次数多了以后,身体的抗击打能力变得异常强悍,普通的鞭伤和拳伤几乎不会让他皱一下眉头。而且那些伤好得非常快,一个星期内便会恢复全愈。

言政走到了赵晓静身边,笑着道:“今天恐怕用不着了呢,我身上也没什么伤!”

赵晓静担心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命令道:“少废话,把上衣脱了!”

言政叹了一口气,把校服和衬衣脱了下来。赵晓静走到他背后,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他身上纵横交错,长短不一,数都数不清楚有多少条的伤疤。她非常非常的仔细,非常非常小心地审视着每一条伤疤。这么多年了,虽然她早已熟视,但还是忍不住会心疼。

言政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罢?”

赵晓静不理,那只手又摸到了前面他的胸膛。言政穿上衣服后看上去瘦瘦的,似乎并不强壮。其实十七岁的他却肌肉发达,完美的胸大肌高高鼓起,腹部整齐地凸起六块腹肌。每一条肌肉上似乎都充满了活力和精力,要不是身上伤痕太多,简直就可以媲美大卫雕塑。

赵晓静的眼神中充满了炽热,又注满了深情。她的手掌一路向下,摸到了他的腰间。忽然言政皱了一下眉头,轻轻地“啊”了一声。赵晓静立刻停住了手,气道:“还说没有?那你喊什么?转过来我看看!”

言政只好侧过了身子,摸着鼻子道:“也就是这里嘛,一点点乌青,算不了什么!”赵晓静果然见到了那里有一块略青的拳伤,心痛之下恨恨地道:“你们言家是不是有毛病啊?对待自己的子女怎么会下手这么狠!言政不是我说你,这种家庭你还留恋什么?换了我早就跟他们脱离关系了,真搞不懂你忍气吞声的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说着忙从袋子里找出一瓶跌打药水,倒一点在掌心,小心温柔地替他揉了起来。言政看着她,眼神里透露出些许柔情。他轻轻地道:“我们家要求儿女是严格了一点,但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打不成材。长辈们一番苦心,我也能理解!”

赵晓静怒道:“没听说过!你又不是个牲口,你是个人哪!哪有父母长辈是这样培养子女的?你瞧瞧你身上,这哪里还有个人样?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你家里人的心,都是什么长的呀?”

言政长叹了一声,沉默了下来,一会儿才淡淡地道:“都说了我的事,你不用管那么多。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记不住吗?”

赵晓静呆了一下,随既被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道:“人家关心你,好心都当成驴肝肺了是罢?那好!你喜欢挨打就挨打去罢!以后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来管你了!”说着她气愤地甩手而去。

言政站了一会儿,默默地穿回了衣服。他心里在道:“晓静!原谅我罢!你少一点知道,便多一分安全。我——真的不希望你会因我而受到伤害,对不起!”

他刚想走,忽见赵晓静在竹林边人影一晃,又走回来了。她的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哭过。言政道:“班长,怎么你——”

赵晓静径直走到他面前,张开双手就拥住了他,哭着道:“言政!言政!你是个坏人!人家这样对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当成外人啊?”

言政无言,他伸出手抚摸着她如云的长发,只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晚饭过后,方瑾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杭州城郊外。她找了很久,问了一个老农才找到了言家处在北山脚下的古宅。

很古老的豪宅!

言氏家族在杭州只怕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了,他们那是真正古老的名门望族。几百年来在各辈言家子弟的苦心经营下,他们的势力早已渗入到本省的各种权力和金钱领域。言家称不上黑道,也不是白道,却控制着浙江以及领近几个省份的政治和经济命脉。江南言家,江北苏家,四川唐家和关东张家是中国历史上最古老,势力最庞大的家族。虽然因为新中国的成立而活动减弱了不少,可是他们的子弟门生实在太多,掌控的财力实在太大,实际上仍是控制着全中国的绝大部分地方的生息命运。

言家的古宅远远看去,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那是一个城镇。其占地之广,古朴雄伟简直非笔墨可以形容。方瑾也没有想到言家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不免心里有些惴惴。她下午找出了言政的档案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出奇的简单。除了姓名年龄外,父母一栏里居然写着父亲已故,母亲不详的字样。她这才明白早上言政同学说自己从小就是个没父母教的孩子,竟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非常过意不去,也非常担心这个孩子,决定晚上不管怎么样也要去他家里看看。档案里言政家的地址只写着杭州城北郊区,所以她匆匆吃过晚饭后,骑着自行车便找来了。

她把自行车停在言家南门口,这里有一片极宽广的空地,一排排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汽车。南大门看去让人联想起天上的南天门,大门敞开着,看进去里面是一道足球场般的前门大院,百多米后,才是一道道的古式楼房。

方瑾怕怕的走了进去,忽然有人道:“站住!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

方瑾吓了一跳,忙转头看去,只见边上居然有个类似传达室的地方,有个老头从窗口里探出身来看着她。

方瑾忙走过去道:“大爷,请问这里是言政的家吗?我是他的老师,特意来做家访的。”

那老头打量了她一下,道:“你是六少的老师?请问叫什么名字?我好帮你通报一下。”

方瑾道:“我叫方瑾,谢谢您大爷!”

老头一挥手,道:“不客气!”说着抓起桌上电话道:“喂?请通知一下七爷,说一个自称是六少学校里的方瑾老师来做家访了。问一下七爷要不要接待!”

说完了后他便挂了电话,大概过了七、八分钟后,方瑾等得都有点着急了,桌上电话才响了起来。老头接起电话道:“喂——好的,明白了!”

他放回话筒,笑咪味咪地道:“方老师,请在这里登记一下,一会儿会有人过来接你进去的。”说着他递过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方瑾无奈的接过填了起来,上面的要求还真详细,什么姓名、年龄、性别、身份证号码、工作单位、家庭住址等等等等。

方瑾哭笑不得,心想这又不是进中南海见国家主席,一个家访而已,有必要填这些东西吗?

好不容易填完了,那老头又笑着递过一张带夹子的磁卡,道:“请佩戴识别证,这样里面的人看到了就知道你是客人,不会找你麻烦的。”

方瑾只觉得很好笑,心想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难道这里是国家安全局吗?

她无奈也只好接过佩在胸前,不一会儿里面走来了一个中年人,看了一眼她胸口,道:“是六少的老师吗?请跟我来罢!”

方瑾跟他走进了内宅,走过大院,穿过一道又一道厅房,大约走了十分钟才来到一座楼前。那中年人一指里面道:“老师请进,七爷在里面等您呢!”

方瑾走进楼内,只见一个四十来岁,西装笔挺的汉子迎了出来,微笑着道:“方老师是吗?欢迎欢迎啊!请进来坐罢。

楼内是个很古朴的待客厅,方瑾先道谢了一声,便在一张看上去是古董的木椅上坐了下来。很快便有一名年轻的女孩端了个茶盘从内堂出来,将一杯古色古香的茶杯放在了她旁边小桌上。

方瑾有些拘谨,她向那个七爷道:“请问言政同学在哪儿?能叫他出来和我见面吗?”

七爷笑道:“老师请放心,我早已经派人去叫了。不过小六离这儿有点远,恐怕老师还得等一会儿。哦,对了,老师先喝茶罢!”

方瑾道:“谢谢!我还不渴。您叫言政同学小六,那么您一定是他的长辈罢?”

七爷道:“是的,我是小六的叔叔。小六已故的父亲,是我的三哥,我排在兄弟中的第七位。”

方瑾哦了一声,又道:“既然您是言政同学的叔叔,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关于言政同学有些小问题,我正想跟他的长辈,交流一下意见!”

七爷正要接话,忽听屋外有人叫道:“真的是您方老师?怎么您真的来了?”

方瑾回过头来,看见全身大汗淋漓的言政正惊讶地走了进来。他身上很搞笑地居然穿着类似武术比赛时所穿的练功服。衣服上都是尘土,在肩膀下面一点,还有一个明显的脚印。

方瑾笑着上下打量着他,好笑地道:“言政同学,你这是——在干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