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利柄(上)
作者:夏夜里的萤火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84

上官青河几人纷纷行礼,虽然燕国已灭,但那公子治毕竟身份荣贵,中原之中,虽然礼还没有达到儒门所提倡的高度,但也是所有的国家和家族极为重视的。

“治儿,他们几个,把你心爱的夜琅犬杀掉了,改日,我让人再给你捉一只,你就别怪他们好么?”田牧转头向公子治询问,虽然他已成为公子治的义父,但无论如何,公子治还是他的主上。

上官青河心里有些忐忑,各国的公子们他也见过许多,个个养尊处优,脾气不好的很,也算自己几人倒霉,正好把人家的宠物吃了。

“义父,从前,我喜欢夜琅犬,是因为他凶猛,可是一年多来,它在王宫里,已经慢慢的失去了兽性,和一只普通的狗没什么区别了。这几位朋友打死它,也省得我自己亲自动手了。”那公子治身材略为瘦小,只是比瓦卡强些,面目也极为普通,谈不上俊俏,可就是这样,不管是谁,往往看他一眼就无法忘记他的模样。

上官青河更是因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朝公子治看去,那双属于孩子的眼睛竟使得自己迷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度和城府,话语间自然而然的就可拉拢人心。田牧被他的父王贬到南陲,他却能认田牧为义父,这孩子,真的是…可怕啊。”

毕竟是上官世家曾经的嫡子,心计手段,也是上官青河必学的东西,刚刚公子治的一番话,让他所感觉到的恐惧,远远大于感激。

“多谢公子治。”

那田牧点头笑笑,眼神一扫,看向莫雷几人:“你们,是摩罗族人吧?”

托娅心里一紧,就听到莫雷坦然回答说:“没错,你怎么知道?”

“老夫曾去过摩罗族,你们穿的衣服,和中原的不大相同。”田牧站起身来,缓缓朝莫雷走去:“昔年我带大军围困摩罗族,逼你们每岁贡十颗佛舍利,你应该知道吧,我能看得到,你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恨意。”

莫雷冷哼一声,目光竟然与田牧直视,带着些怒气说:“都是你们这些强盗,现在我们摩罗族被毁了。总有一天,我会报此大仇。”

“我可曾伤你们摩罗族一人?”田牧脸上的微笑不见了,转而,是一种久经沙场的沧桑,一种万事尽在掌握的傲然。

“这…”莫雷神情一滞,他把这件事一直当作摩罗族的耻辱,倒很少想过当年有多少族人死于燕国军队之手,仔细想想,突然发现自己几乎没有听说有过死伤的族人,过了半晌,才茫然的回答说:“我,我没听过有族人死伤。”

田牧不再看莫雷,深邃的眼神不知道看向哪里,怅然说:“若是你摩罗族和其它的族群都能依附燕国,为燕国出力,也不至于有今日的下场。”

摇了摇头,田牧重新走回到椅子旁边,坐了下来,话语中带着智者的伤怀:“唇亡齿寒,你摩罗族的佛舍利,天下人皆有窥窃之心,燕国是你们唯一阻隔他们的屏障,燕国一灭,哪一国也不愿佛舍利被其它国家控制,必灭你们全族。可惜,你们圣庙的长老们,虽然睿智,但眼光甚短,这世间,哪里有没有付出便能得到的利益。”

这一番话,说在托娅和莫雷耳中,委实翻起了一阵滔天巨浪,这些道理,上官青河一听便能明白,但托娅莫雷两人却是从来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一时之间,心里既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承认颇有道理。至于瓦卡和萝妲,心智单纯,更未思考过这些东西,就听萝妲有些气愤地说:

“虽然听姐夫说过你的故事,你也是我很崇拜的人,但是,也不能说我们圣庙长老的坏话,虽然你没有伤我们摩罗族的人,但逼我们每年交十颗佛舍利就是对的么?”

田牧转过头来,看到说话的竟是一个像白玉雕琢般的女孩子,不由捋须笑笑,说:“老夫还是第一次听小女娃儿当面说崇拜我,好,老夫不对,不应该在你们面前说你们长老的不是。”

说罢,田牧看看公子治,又转头看看上官青河和莫雷:“老夫生平,所佩服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孙衍风将军,他大忠大勇,我为将多年,仔细研究过他的治兵打仗之道,深为佩服。第二个人,便是伦非,伦先生,我纵横沙场三十余年,虽不敢称每仗我军必胜,但却敢说每仗都是我燕国胜,我从前也读过各家的学说,但心头都是一片茫然,佛道儒墨,都把这个世界太理想化了,民众或许可以信之,但为将为王者,完全依从却是有害无利。”

“义父。”那公子治露出思索之色,问:“刚刚您所说,燕军胜,和燕国胜,有什么区别么?”

“我且问你,战争是为了什么?”田牧问。

公子治沉思了一会儿,自信的回答:“自然是攻城略地,或者保卫国土。”

田牧笑笑,缓缓地说:“说得倒也不错,但不够深刻,伦非所著的两本书,一本是《伦非子》,讲的是法家的基本思想以及治国之道;另外一本,便是《利柄》。昔年,我无意间看到《利柄》此书,三夜不得成眠,所看不下百遍,当真是字字珠玑,每看一次,都所得很多。唉,无论是国家,军队,还是人,所做之事,无非利害两字,对于人性和利害之道,天下无出伦先生之右者,可惜,伦先生故去的太早了。治儿,你记着。”

“是。”公子治应了一声,一一脸的郑重肃然。

田牧也是一脸庄重,对公子说:“战争的目的,就是要为国家争取最大的利益。军队的所有行动都要遵循这一准则。”

无论是公子治,还是上官青河莫雷,都露出了思索之色,脸上也愈来愈开朗,似乎一个谜团在渐渐解开,就听到公子治释然兴奋得说:“义父,我懂了。”

“好,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要对敌人那么仁慈?”田牧又微笑的问。

公子治点了点头,就是莫雷和上官青河也朝田牧定定的看去,想知道,这是什么道理,瓦卡看看左右,心里确实莫名其妙,暗想:“这还有什么为什么,这位老爷爷定然是个大好人咯。”

“如果把敌军全部杀掉,对燕国有利的话,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全部杀掉。”田牧的话深深地打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尽管他的神色还是那样慈祥,但每个人心里的感觉却再也与先前不同。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即便是实力再悬殊的仗,双方都难免有所死伤,我留敌人一条生路,对待俘虏如同自己的士兵一般,就是让敌军无法做到拼死抵抗,这几十年来,凡被我围困的军队,从没有超过半日,便纷纷投降。而我军,也从没一场仗死伤过千,只要能得到既定的利益,当然付出越少的牺牲越好。”

“治儿受教了。”公子治双手一揖躬身说。

田牧拍了拍公子治的肩头,又转头对萝妲说:“倒是忘了你刚刚的问题了,孩子,这世间,远没有你想象中的美好,并非你不去惹别人,别人就不来惹你。就说你们昨夜吃掉的那只夜琅犬,它没有惹你们,只是醉倒在那里,你们却又为何吃了它?”

“这,我们饿了,自然要吃东西…”萝妲怔了怔,回答说。

“说得好,吴陈两国,也是这么想的。”田牧笑笑,对莫雷说:“我无法让你不恨我,但是,对于摩罗族,这些年来,我已经尽力保其周全了,若不是燕国拼力抵抗诸国的侵略,你们摩罗族早就灭亡了。”

莫雷一脸迷惘,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懂事以来,就把燕国视为仇敌,如今,却不得不相信田牧所说,摩罗族被燕国保护了十几年。心里矛盾之极,但他聪明理性,心里想了一会儿便好了,曾经压抑在心中对燕国的仇恨毕竟存在了七八年之久,相对来说,还比吴陈两国灭族之恨深刻些,此时云消雾散,心里竟有些轻松的感觉。

田牧点点头,欣慰地看着莫雷神色的变化,刚要跟上官青河说些什么,就看到莫雷跪了下来,眼中炽热的说:“田将军,请你收我为徒,学习兵法。”

莫雷这一下不仅让田牧大吃一惊,一旁的托娅几人也是吓得不轻:“莫雷,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还要去金山寺的。”

“田将军,请教我兵法,我将来也要做一个将军,统领千军万马。”莫雷脸上的神情坚毅非常。

瓦卡和萝妲早知道莫雷的梦想,倒也不惊奇,与托娅不同,他们心里希望田牧能够教莫雷兵法,有田牧这样的一代名将为师,再加上莫雷的聪明,将来必定可以成为一位出色的将军。

田牧身为天下三大名将之一,眼力自然是非比寻常,自入帐中,莫雷的冷静,聪明,以及对刚刚一番话的思考,田牧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莫雷是一个可造之材。他被贬到南陲,心灰意冷,本就欲找一个弟子倾囊相授,但身边没有他认为合适的人选,而没过多久,吴陈两国就联手来犯,田牧虽然不在前线,但也暗自设法与敌军周旋,可惜宋高迂腐之极,那吴陈联军中又有高明之士,轻松大破燕军,不出一月就攻占了彭城。

这期间田牧又奋力搭救燕国王室,收徒的事情也暂时耽搁下来,此时见莫雷主动提了出来,心中岂能不动心:“这些时日,为了著完田氏十三篇,心力交瘁,三十余年征战沙场,所积下来的病痛,越来越是难受了,这丛林之中,湿潮阴冷,唉,恐怕,我是没多少时日了,若是不尽快把我一生所学传给后人,岂不死不瞑目,只是,这孩子……煞气太重,将来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仁将,看他性格果决,沉静,如果所得其主,说不定倒是天下一统的开国之将。”

想到这里,又不由得看看公子治:“治儿真是比先王强太多了,年纪如此之小,就懂得卧薪尝胆,笼络人心,所剩的这千余人,对他这个孩子都恭敬非常。前不久他一直钻研《伦非子》和《利柄》,当真越来越有王者之气,城府也越来越深了,天下纷乱,百姓困苦,难道,治儿竟是这救世之主?”

莫雷见田牧面目阴晴不定,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拜得田牧为师,也不顾身边托娅如何阻拦,将头重重的砸在地上。

公子治心中竟然颤动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而且心跳的越来越快,仿佛,有一件关乎自己一生的事情就要发生。

田牧皱了皱眉头,看着莫雷问:“好,你既然想学兵法,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但我要考考你,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就答应你,但你要是回答的不令我满意,那你就莫再求我了。”

莫雷点点头,集中精神听那田牧出题。

“若是乙国都城被甲国军队所围,不出十日必陷,你是丙国的将军,乙国向丙国求救,王上命你出兵援救,但你的兵力与甲国相比悬殊,为救乙国,你该如何?”田牧一字一句的把话说完,静静的期待着莫雷的回答。

莫雷皱着眉头思索,心里把一个个做好的计划排除,很快,就想出了对策:“兵力悬殊,不宜直接攻打甲国的军队,如要救乙国,只有攻打甲国,甲国攻打乙国,国内兵力定然虚弱,我也围住甲国的都城,逼甲国的军队回返自救,这样,乙国的都城自然得救。”

“好!”田牧叫了一声,就是公子治和上官青河也是眼前一亮,他们听到题目之后也在思索,但还没有想到这个方法。

“第二个问题,你被数倍于你的敌军围困在山岗,粮食足够撑十天,决不许投降,如何牺牲最少的士兵突围?”田牧捋捋胡须,又问。

依然是思考了一阵子,莫雷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说:“烧掉粮食。”

“不错。”田牧点点头,看着莫雷说:“今日开始,你就随我学兵法吧,其实,我能教你的并不多,真正的名将,都是通过战争磨练出来的,实践和经验的累积必不可缺。我所著的田氏十三篇凝集着我一生的心血,你在这里留几天,我尽力的给你讲解,所剩的,就靠你慢慢的摸索了。”

“是,师傅。”莫雷跪地又磕了一个头。

“田将军,我们正被追杀,如果在这里耽误时间,恐怕……”上官清河考虑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