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盈冲(下)
作者:夏夜里的萤火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616

瓦卡幽幽的醒来,心里迷迷糊糊的想:“我,我死了么?”待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是躺在床上,环顾四周,所在的是一个小屋,屋内的摆设十分简朴,收拾得整洁之极。

想要挣扎的坐起来,突然一阵剧痛向瓦卡的头部袭来,身躯猛的被重重的摔在床上。

屋外显然有人发觉动静,一阵脚步声,便有一人进来,瓦卡因为昏厥眼睛一时之间不能视物,就听到心中那朝思暮想熟悉的声音:“瓦卡,你醒了?”

“萝妲。”瓦卡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影,再次揉了揉眼睛:“我,我不是做梦吧。”

萝妲幽幽的说:“你醒来就好,我担心死了。”说完眼眶逐渐红了起来:“托娅姐姐死了,瓦卡,你,你可千万别离开我。”

瓦卡点了点头,呆呆的看着不停抽泣着的萝妲,不知道如何安慰,过了一会儿,就听萝妲说:“你能起来么,莫雷和姐夫守着托娅姐姐的坟已经两天两夜了。我们,也去看看,劝他们吃点东西。”

“嗯。”瓦卡答应了一声,强忍着头上的剧痛,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萝妲见瓦卡疼出的一头的汗水,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瓦卡摇摇头说:“头稍微有些疼,过一阵儿就好了。”

瓦卡正要下床,就见屋外走进一个身着道装的老人,朝自己摇摇头说:“莫要动弹,你头部的血脉之中,真元乱窜,那疼痛也亏你能忍得住。”

“柳前辈。”萝妲乖巧的喊了一声,退到一边,柳庄走到瓦卡面前,用手抵在瓦卡的额头处,轻声说:“聚元。”

瓦卡就感觉到一股颇为熟悉的元气从自己的额头涌入经脉,自然而然就顺着那日天魔教他的行功路线走下去,慢慢的,头上的疼痛越来越小,甚至自己都感觉不到了。

“这孩子果真学了太虚真经上的心法,只是学的不全,而且这孩子的经脉,着实奇怪得很。”柳庄皱了皱眉头,心中不解,呼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想:“改日有空,倒要问问这孩子。”

看到瓦卡再次睁开眼睛,而且神色轻松没有了疼痛之感,萝妲也歇了一口气,对瓦卡说:“瓦卡,快谢谢柳前辈,那日也是他老人家救你的。”

瓦卡自小都被阿妈教导要知恩图报,赶紧下了床,跪在了柳庄面前,磕了一个头:“谢前辈救命之恩。”

柳庄见瓦卡行此大礼,忙将他扶起来,老人向来都是喜欢有礼数的孩子的,柳庄也不例外,心中不免对瓦卡多了几分好感。

“你的头痛只是暂时疏导压制住而已,过一阵子还会继续痛的,你便按刚刚聚元的法子运功,数日之后才会彻底好了。”

“是。”瓦卡点点头,那柳庄叹息一声,接着说:“你们就去看看他们吧,也是贫道去晚了,没有救下那女子性命,唉,生死由命,天意使然,确非人力所能改变。”

萝妲和瓦卡朝托娅所葬的地方走去,这里是白云山脉最南面的山群,与金河对面的越斯山脉遥遥相望,形成一道峡谷。柳庄还有一些离开道宗的隐士们居住在此修行,而白云山脉绵延至陈国境内有一座隐山,那里的清虚观,便是道宗的所在之地。昔年柳庄等人离开道宗的说法各不相同,有许多种传言,而道宗也没有解释什么,此事就成为了五宗之中的一大谜团。

托娅的坟在一个山岗之上,一位隐士说春夏之际,这座山岗上会遍开出很多美丽的鲜花,上官青河知道托娅喜欢花草,便将她的尸骸安葬在此。

萝妲和瓦卡来到托娅的坟前,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头,瓦卡更是思念这位待他极好的姐姐,心中悲痛不已,想起托娅临终之时对自己所说的话,暗暗的想:“姐姐,我一定会练成很厉害的功夫,成为一个,大,大英雄。”

上官青河的面上憔悴之极,痴痴傻傻,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凸起的新坟,目中迷离,便像一个失了魂魄之人,而莫雷也是眼中尽是血丝,脸上充斥着恨意,让萝妲心下都害怕不已。

倒是公子治,坐在不远处的山石上,默默地看着这里,眼神之中有些怜惜,虽然和托娅相处不久,但摸摸身上的背心,还是能感觉到一点点地温暖,就像那张始终充满笑意的脸庞一般。

“若是我有一日复国,统一天下,号令四海,定会为你报仇的。”公子治心中淡淡的想。

却不知此时,莫雷的心中也暗自发誓:“若是有一日我成为引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一定要杀尽圣火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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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瓦卡等人已在这无名山林之中过了数日,这些天来,在柳庄和几位隐士的开导之下,上官青河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但还是很少说话,一有空便伴在托娅的坟前。

莫雷和萝妲则继续苦练起功夫,在这个由十几位隐士组成的村落里,除了柳庄,其他人之中,也有几位对武学极有造诣,时常指点一二,也让莫雷河萝妲受益匪浅。

公子治便有些无聊了,整日里呆着没人和他说话,毕竟只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怎能不寂寞?可他出生王族,心头自有一种骄傲,拉不下脸来主动和莫雷萝妲等人说话,莫雷那性子自然也不会主动理他,而萝妲潜意识里已把自己当作莫雷的未婚妻,自然也不便和他说笑,无奈之下,公子治便也坐在一边看着莫雷和托娅练武,他胸怀壮志,然而前途缥缈,复国之路更是艰难,坐在那里想起这些,倒是常常发呆,无意间,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瓦卡,说不出为什么,每次看到瓦卡的时候,心中的忧愁便莫名的好了一些。

瓦卡头部的伤势未愈,还不能练武,天天给上官青河送过饭之后,也来这里静静的看着萝妲。公子治知道他是莫雷的下人,但相对于莫雷来说,他给自己的感觉却亲近许多,而令公子治意外的,是那瘦小的身影之中,总似有一股特别的力量。公子治身为王位的继承人,见识眼力也是不凡,隐隐知道,瓦卡身上的那种力量,可能,正是自己所缺少的东西。

“喂,你是叫瓦卡对么,和我说说话吧。”

愣了一下,瓦卡转过头来,又左右看看,最后才确定公子治是在和自己说话,有些紧张的说:“你,你是和我说话么?”

“不是你还有谁?”公子治有些好笑,又说:“你怎么这副模样,我很可怕么?”

瓦卡看着公子治脸上那比莫雷还少有的笑意,心里的紧张少了许多,挠挠头说:“我,我还以为你不愿和我们说话的,你,可是王子。”

“王子又怎么了,连个朋友都没有,却有那么多的负担。”公子治淡淡的说:“有时候,我倒是羡慕你,或者,你是我们这几个人里最幸福的。”

“我?”瓦卡呆了好一会儿,才喃喃的说:“原来你也和萝妲一样,喜欢取笑我。”

公子治听瓦卡如此说,也没辩驳,只是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天空,突然,看着瓦卡说:“我们,做朋友吧。”

这话说出来,却真的把瓦卡吓了一跳,目光呆滞的看着公子治,却从那张脸上看出了一片真诚之色,隐隐的,还带有一种不容拒绝之感,不由张开嘴:“好…的。”这话已说出口,瓦卡也就后悔了,自己,竟和一个王子做朋友,忙又说:“可是…”

“你不要告诉别人就好了,如果将来我能复国,成了大王,更是不能再有朋友,但私下里,我还是会把你当朋友的。”公子治看瓦卡的神情就猜出他在想什么,淡淡的说。

瓦卡脑中回旋着朋友两个字,神色中却怎么也掩藏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在摩罗族的时候,由于不能学武,平民的孩子都看不起他,不愿和他一起玩,而那些贵族的孩子们,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在这些人中,也就数萝妲和莫雷对他最好了,可他明白,地位的差距,永远都不可能让他们成为朋友,甚至这些观念,在萝妲心里也是。正是如此,对萝妲朦朦胧胧的感情,在瓦卡的心里,真的是一点奢求都没有。

“走吧,我们去山下转转好了,在这里看他们练剑无趣的很。”说着,公子治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递到瓦卡面前。

在瓦卡的眼里,那只手似乎带着光辉,甚至耀眼的让自己看不到太阳的光芒,瓦卡缓缓地也把手伸了出来,最终和公子治的手握在一起:“我,我终于有朋友了。”

被公子治手上的力道带了起来,瓦卡跟着公子治飞一样向山下跑去,转眼间,便失去了身影,只留下太阳少有温柔的目光洒在地上,慢慢的烤炙着两人留下的痕迹。

“哈哈,什么,你说你要做一个勇士?”

“是的,我答应过阿爸,萝妲,还有托娅姐姐。”

“可是,我听说,你不适合习武…”

“但托娅姐姐说过,只要我努力,相信自己,就总有一日能成为勇士的。”

“这,或许吧,唉,我还没遇过像你这样的人,你难道就不知道担心么。”

“阿妈说,不管有什么事情,尽力做就好了,担心也么有用阿。”

“你都是这个说那个说的,你自己呢,就真的不担心成为不了勇士么?”

“嗯…有时候也有一些,但我既然决定了,那总归一定是要做到的,一分努力不够,就再加一分,还不够的话,再加一分,一直到能做到为止,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这道理虽是讲不通,但也挺有趣的,也罢,虽然我要做的事情艰难之极,但,我总不能连你都不如吧,瓦卡,如果将来我能复国,一定封你为勇士。”

“呵呵,那,那你岂不就是大王了…托娅姐姐说,见到大王都得下跪的,但,但我们族里,勇士是不可以给人下跪的。”

“如果你将来成了一个真正的勇士,我,自然也不会让真正的勇士屈膝的。”

“我相信,你,你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大王的。”

“是么,呵呵,我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聊会儿,心情都好了许多……你也是,将来我成了大王的时候,你也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勇士,来,我们击掌为誓。”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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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上官青河强自振作起了精神,准备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前往孙国的金山寺,便来向柳庄告别。

柳庄听上官青河要走,说:“可否后日再走,我的一位长辈希望在你们走之前见见那三个男孩儿。”

上官青河听了颇为惊奇,柳庄已经是道宗的老辈了,这儿,竟还有柳庄的长辈,就听那柳庄神色略带恭敬的说:“我那位长辈平日只爱道法、养生、天命之类的杂学,却不会功夫,不过,贫道对他老人家却是十分敬重。”

上官青河心想能被柳庄如此敬重的人,那岂不是神仙一流的人了,便说:“那位老前辈要见三个孩子,自然是那三个孩子的造化,晚辈就后日再走。”

柳庄点了点头,说:“明日一早,我就带他们去见我那位长辈,唉,他老人家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生人了,即便是我,一年也只得见一两次。”

“不知这位老前辈可有名号?”上官青河心中奇怪,这世上还有如此孤僻之人,便问。

柳庄看了上官青河一眼,缓缓地说:“他老人家昔年的道号,便是莫知。”

“啊。”上官青河大吃一惊,心中暗想:“竟,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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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雷、公子治还有瓦卡三人走入小屋,在来之前,上官青河曾经吩咐过,遇到屋里的老者,一定要恭敬,不可有丝毫造次。

小屋之中光线不是特别的好,但决不会阻碍几人看清楚屋内的东西,可三人还是在最后,才看到那个端坐在地铺之上的老者,他坐在那里,就仿若是这个小屋的一部分,丝毫没有特别之处,更不会引起几人的注意,就像他本该就在那里,就是一个普通的物事,而,不是一个人。

三人一齐恭敬的叫了一声前辈,那老人依旧是合着眼睛,只是轻声地说:“你们来了,坐下吧,小蝶,把坐垫拿来。”

就在此时,从里屋走出一个女孩子,双手捧着三个坐垫,朝莫雷等人走来,脚步很慢,眼睛虽然睁着,但仿若没有什么目标一般,空洞无神,可即便是这样,莫雷三人也都如石化了一般,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叫小蝶的女孩子。

“天,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女孩子,她,她应该比我们还小。”公子治也不知道见过多少美人,然而眼前这个只有十四五岁尚未成熟的女孩儿,竟然会让他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莫雷也好不到哪里去,要说萝妲也是极美的女孩子,可和这个女孩儿比起来,便失色了许多,而瓦卡除了惊叹之外,发现那女孩儿看不到东西之后更多的便是怜惜,不由心里想:“这女孩儿真是漂亮的很,可惜,佛祖怎会让她看不到东西呢。”

小蝶虽然看不到东西,但对这里熟悉之极,很快,就把三个坐垫放到那老人对面的地方,莫雷等人依次坐了下来,而那叫小蝶的女孩儿便静静的走到那老人的身边,坐了下来。

“贫道已经很少睁开眼睛了。”那老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眼睛慢慢睁开,首先便看到了莫雷,也不管公子治和瓦卡,只是盯着莫雷一个人,看了许久才说:“你想不想留在这里。”

莫雷一怔,心中自然是不愿留在这里,便说:“不想,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那老人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你他日虽能名震天下,但恐怕也难逃横死,若是留在这里,或许无妨。”

狐疑的看了那老人一眼,莫雷笑笑说:“我若留在这里,一生都默默无名,有什么意思,况且大仇未报,前辈,只要我练成了绝顶的功夫,能够统领千军万马,又有谁能伤得了我。”

那老人不再看他,转而盯着公子治看了许久,也是丝毫不理会其他人,过了许久才说:“天下分为五宗,治世之说也分为五宗,你认为,若是一种学说被君主采纳,那么其他的,君主应当彻底除去么?”

公子治想了想,回答说:“每一宗的存在,自有它的道理,若是不合适,它自己便会灭亡,又何必君主亲自动手。”

那老人点点头,淡淡的说:“希望你日后,莫要忘记今日之言,否则,福祸难知。”

老人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再次转过头,盯着瓦卡打量起来,却是比刚刚看公子治和莫雷加起来的时间还长,而一直面无表情的面庞,隐隐的却有些惊讶之色,眉头也皱了起来,好久才说:“人,真的可胜天乎?”

瓦卡等人不知道他说什么,就听那老人对莫雷和公子治说:“你们出去吧,这个孩子先留在这里。”

莫雷和公子治站起来,躬身告退,他们对那老人说的话虽感到莫名其妙,但那老人仙风道骨的模样,一看便知道不凡,心里便仔细的捉摸起刚刚的话来,走的时候,有意无意间,还是忍不住又看了那女孩儿一眼。

瓦卡见莫雷和公子治都走了,独自面对老人,心里多少有一点紧张,这时就看到那坐在一边的女孩儿笑了笑,刹那间便为那笑容呆了住,小脸一片通红,不过心里,却是没有一点杂念。

那老人看了看瓦卡,比起先前和蔼了许多,说:“你叫什么名字?”

“瓦,瓦卡。”瓦卡赶紧回答说。

“你既已入中原,便要取个中原名字了。”那老人想了想,又问:“我给你取个中原名字好么?”

瓦卡听到这神仙一样的老人给自己取名字,哪里有不愿意之理,点点头说:“谢谢前辈赐名。”

那老人合上双眼,仔细想了一会儿,嘴里缓缓地说:“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不若,你就叫小拙吧,便跟柳庄的姓氏,以后,就叫柳小拙。”

“谢前辈。”瓦卡磕了一个头,就听到那老人叹了口气说:“日后道宗若有劫难,希望你可以加以援手,能答应贫道么?”

“我…”瓦卡茫然的说:“我,我怎么可能?”

“你只要答应贫道即可。”那老人阻止他说下去,柔声的说。

瓦卡点了点头说:“我答应。”

那老人欣慰的笑笑,说:“你可知道,你身负圣佛舍利?”

“什么?”瓦卡吓了一跳,不敢相信的说:“那,那是我们圣庙的圣物,怎么可能在我的身上。”

“确是没错。”那老人说:“我有逆天之珠,能够感应的到圣佛舍利的力量,据柳庄说,那些追杀你们的人也知道圣佛舍利在你身上了,明日,你就先留下来吧,和他们一起走,反而会害了他们。”

瓦卡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突然想起那日在洞中,神僧爷爷仿佛是把一个什么东西放进自己的额头里,难道,难道那就是圣佛舍利?自己,自己竟然身怀圣庙的圣物?托娅姐姐他们不是说,圣佛舍利在莫雷少爷身上么?

见瓦卡走后,那老人脸上露出了深思之色,自语说:“何谓天命,这许多年来我都解不开,世上哪里真的有什么鬼神,难道,天命,亦是人力所为?而我所看透的,只是人,而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