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陆双鹤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894

看着天上的流星一颗颗在夜空中划过,阿斯尔心中痛如刀绞——克瑞斯的面色苍白如雪,他的生命也仿佛那天上流星般,随时都会坠落。

玛妮雅急匆匆抱着一大堆草药跑了回来——这里是在沙漠中心,又靠近火山,故此虽然是冬季却依然草木繁茂。当然,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采到对症的药材,也和玛妮雅精通植物的药性有关。

她抱着药材直接跑到克瑞斯身边,但阿斯尔只要一想到正是她冒冒失失惊醒了火龙,才导致克瑞斯身负重伤,自然是满心愤怒——虽然在索菲亚众臣子的眼中,皇帝陛下一向都是个和善可亲的君主,但此刻的阿斯尔却完全失去了礼貌和耐心。

“不要你来……走开!”

阿斯尔把怒火全发泄到玛妮雅头上,怒气冲冲的硬是将她推开了。他拣起地上的草药,手忙脚乱的往克瑞斯背上敷。玛妮雅先是低着头站在一边,但看到阿斯尔那完全不得要领的动作,她立即跑了过来。

“原来你根本就不懂救护……应该是你走开才对!”

一边说着,玛妮雅已经毫不客气地反而将阿斯尔推开了。虽然她是个女孩,而且身材远不及阿斯尔健壮,但毕竟是武将出身——阿斯尔竟然被她一下子就赶到一边去。阿斯尔自然是大为恼怒,可他毕竟是皇帝身份,怎么也不好同一个小姑娘撕打——何况还未必能打得过。阿斯尔紧紧握住拳头,气得脸色发青。

而玛妮雅已经无暇理会他的愤怒——她急匆匆的弯下腰去,拔出腰间小银刀,首先割开了克瑞斯背上已经烧焦的衣服,然后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清理伤口,敷贴药材……

阿斯尔傻愣愣的在一边,直到这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实在是一无所长——失去了皇帝的身份,自己竟然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窝囊废。

体认到这一点让阿斯尔大受打击,一时间他完全丧失了意识,呆呆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但玛妮雅很快将他叫醒:

“喂!别傻站着呀——快帮我捣药,实在不行去打些水来也好啊——你怎么那么笨哪!”

如此公开的辱骂一国皇帝,如果是在平时,就算阿斯尔脾气再好也是万万不能忍受的。但此时他却是心灰意冷——向她发火吗?凭什么呢——在这儿,索菲亚皇帝的身份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慢吞吞转过身去,阿斯尔拿了水袋去打水。然而在走到湖边时,他却把脑袋整个儿浸入到水中,再抬起来时已经满脸水珠——再也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

当他打了一袋水返回到克瑞斯身边时,玛妮雅正在给克瑞斯的背上伤处敷贴草药。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将药材捣烂,只能用嘴巴将草药一一嚼碎,苦的玛妮雅直皱眉头,却依然坚持咀嚼药材。阿斯尔顿时脸上一阵阵发烧——人家和克瑞斯本是素不相识的,却如此相救。自己不但帮不上忙反而迁怒于她……他连忙拿过一把草药塞进嘴里也用力咀嚼,苦味的药汁让阿斯尔舌头都麻木了,但他的心里却很欣慰——自己总算也能为克瑞斯吃点苦。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对克瑞斯施救。玛妮雅将携带的铺盖割成一条条做成绷带,小心翼翼地给克瑞斯包扎。而阿斯尔也不甘示弱——他去找了一大堆干草来,为克瑞斯铺了一张厚实的树叶床……

轻轻地为克瑞斯裹上最后一条绷带,玛妮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抬头看见阿斯尔仍然失魂落魄的坐在旁边,玛妮雅开始有些为自己刚才的粗暴而感到歉意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骂你的……”

阿斯尔默默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然后便低头察看克瑞斯的伤势——玛妮雅的救护技术非常好,克瑞斯身上所有伤处都得到了很好的包扎,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很刺鼻子,却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放心。

“他不会有事的,烧伤的地方很快就能愈合。”

玛妮雅柔声对阿斯尔说道,一方面是为了表示自己已经挽回了过失。另一方面,也是弥补刚才的失礼。

“也许,背上会留下一些疤痕,但幸亏是在衣服里面,除了很亲密的人以外别人看不见……”

玛妮雅继续述说道,突然间满脸通红——她发现这句话把自己也套了进去。但阿斯尔根本没注意这些,他又抱了一捆树枝垫在克瑞斯的脑袋下,好让他能睡得舒服些。又脱下自己的睡衣准备盖在克瑞斯身上,玛妮雅连忙红着脸转过头去,从行囊中找出一件斗蓬,示意阿斯尔给克瑞斯盖上。

此后,两人中间隔了个克瑞斯默然而坐,谁都没有说话。但在一片寂静之中,却突然传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是阿斯尔的肚皮在叫,他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玛妮雅拿出干粮袋子,里面还剩最后两个面饼,她想了想,将两个饼全放到阿斯尔手中。阿斯尔只拿了一个,但玛妮雅却坚持要把另一个也给他。

“没关系的,我有精灵族血统,几天不吃东西都不会饿。”

阿斯尔不再推辞,但把那个饼放在克瑞斯身边,自己也只吃了小半个,便靠坐在一棵老树旁,慢慢闭上了眼睛。

半夜里,阿斯尔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惊醒。他睁开眼,循着声音找过去,却看见玛妮雅坐在林子里低声抽泣。阿斯尔走过去,在玛妮雅面前坐下。

“为什么要哭呢?”

玛妮雅揉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我担心帕格索斯……我怕他再也回不来……”

“那匹天马么?”

阿斯尔心不在焉的问道,玛妮雅气呼呼的看着他,高声叫道:“他是我最好的伙伴!”随即又哭了起来。

“最好的……伙伴么。”

阿斯尔抬起头,悲哀的看着夜空,眼泪也一滴滴的滴落下来。

这下子反而是玛妮雅吃惊的看着他:

“你哭什么——克瑞斯很快就会好的。他虽然伤的重,毕竟是皮外伤,养一阵子也就没事了。”

阿斯尔悲哀的摇头,眼泪流的愈发厉害: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

玛妮雅不解的看着他,阿斯尔点点头,终于下定决心道歉:

“对不起,玛妮雅小姐,刚才我不该对你发火的……克瑞斯昏倒并不完全因为烧伤,他……他已经命不长久了……”

阿斯尔再也忍耐不住,也哭出声来,玛妮雅却一下子愣住了。

“怎……怎么会这样?克瑞斯看上去一直都很强大的样子……”

“那是他一直硬撑着,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有吐血的毛病了……”

…………

阿斯尔将克瑞斯的真实病情告知了玛妮雅,后者听了也是眼泪汪汪。

“那你还让他这么为你操心!我早就看出来啦,一直都是他在照顾你的——亏你还自称是他的表兄呢!”

“我……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

玛妮雅的指责令阿斯尔陷入更大的痛苦和悔恨当中,虽然嘴上勉强犹自在为自己辩解,但脸上的痛悔之情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玛妮雅看见他痛苦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责备他。只是回到克瑞斯身边去,也顾不得再避嫌,仔仔细细的替克瑞斯诊查了一遍,但最终还失望的坐倒在地上。

“没办法——那是生命的衰竭,不是医药所能治疗的。”

“是……克瑞斯自己就是最好的医生,可他也没法子……”

阿斯尔绝望的回应道,玛妮雅想了一想,却又说道:

“但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如果能回到西里西亚去,贤者之塔里头的大贤者们或许会有法子救他……”

“能救他么!”

阿斯尔激动万分,紧紧握住玛妮雅的手臂,后者发出呼痛之声,阿斯尔这才惊觉,慌忙放开手:

“对不起……真的能救克瑞斯么?只要他能活下来,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啊!”

玛妮雅轻轻摇头:

“我也不敢说一定有把握。只是,贤者之塔中的大贤者们个个学识渊博,我们西里西亚的国民,若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事情,就去向大贤者们求教。只是……”

玛妮雅看着天边,失望的叹息道:

“帕格索斯不在了,我也没法子离开这片沙漠……更何况西里西亚离这儿还远着呢。”

“是啊……走不掉……连食物都没有了……”

阿斯尔喃喃的说道,重又陷入到深深的失望与绝望中去。

“喂!可不能丧失信心啊!克瑞斯还没死呢,我们一定要坚持住!”

反而是身为女子的玛妮雅,显示出了坚强的一面,大声为阿斯尔打气:

“至于食物你也不用愁——森林里有的是蘑菇野果……我玛妮雅可是森林之种族精灵族的后裔,森林女神绝不会把我们饿死的!”

天色渐渐的变亮了,当太阳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克瑞斯也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只是,比起过去那充满着英睿之气的克瑞斯,现在那双眼睛已经明显的黯淡了——他的病势终于全面发作起来,无论克瑞斯如何坚强,也无法再掩饰了。

他试图自己爬起身,但挣扎了好几次却都失败,最后只得听从玛妮雅的劝告,老老实实的躺在了树叶堆上。玛妮雅将剩下的最后一个面饼递给他,却被拒绝了:

“不必了,反正结果都一样,何必再浪费食物。”

“别……别这样说……”

玛妮雅低声的哭起来,克瑞斯从怀中拿出一块手绢递给她,但手臂伸到一半却无力的垂了下去。

“唉,看来我真是不行了呢……”

克瑞斯悠然长叹道,语气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悲哀,反而是一种失望的声调。

“真是可惜,玛妮雅小姐,没能帮你取得圣王弓。”

克瑞斯依然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玛妮雅愈发的泪如雨下:

“都是我不好,不该要你们去冒险的……”

克瑞斯摇摇头:

“与你无关,这一天迟早都是要来的。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知道了,当然也就没什么可怕的……”

“坚持住!克瑞斯,坚持!”

正站在湖边浅滩中努力捕鱼的阿斯尔听到克瑞斯的声音,连忙冲回岸边,隔得老远便大声喊叫:

“玛妮雅小姐说了,只要能设法回到西里西亚,就有办法救你。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住,克瑞斯!”

“哦?”

克瑞斯的眉毛扬起,也许是生病的原因,他那俊美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原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色,但依然充满了对异性的吸引力——使得玛妮雅一下子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方才连声附和道:

“是啊,我们那儿的大贤者们都精通魔法,他们或许会有办法。”

“又是魔法么……”

克瑞斯嘴角边又显出那种讥诮的表情来。

“到了现在这时候,也只有指望所谓‘魔法’了……”

“克瑞斯!”

阿斯尔扑过来握住他的手,拼命摇动着:

“求求你别这样——我不许你死!我命令你,一定要坚持住!”

看着阿斯尔情急的模样,克瑞斯脸上亦显出感动之色。

“唉,亲爱的阿斯尔表兄……只要还有可能,我当然也想尽力支撑下去——我的志向尚未完成,我又何尝想死呢——毕竟,那是我自己的生命呀。可是,您应该明白——这已经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了的。既然迟早要去,又何必婆婆妈妈的恋恋不舍……”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连咳出几口血来。阿斯尔大力摇头,高声叫道:

“不行,克瑞斯!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要尽力去争取——你以前不是这样教我的么!难道连你自己都不能坚持么——克瑞斯,我不能失去你啊!”

“是啊,坚持住,克瑞斯——我虽然不能完全治愈你的病,可在这里找些草药暂时延缓一下还是可以的……只要能返回西里西亚,我们就一定能找到办法救你的!”

玛妮雅亦苦心劝说着,克瑞斯嘴角边浮现出一丝苦笑:

“谢谢您的好意,玛妮雅小姐……至于您,阿斯尔表兄,您直到现在也还是缺乏口才哪……说来说去的也没什么新意……可是,很感动人。”

克瑞斯伸出另一只手,与阿斯尔的手掌紧紧相握:

“好吧……为了阿斯尔表兄……还有玛妮雅小姐的希望,我尽力支撑下去……咳咳……连走都没那么容易哪……真是累人……”

玛妮雅连忙再次将面饼递给他,阿斯尔也递过水袋,克瑞斯笑了笑,终于还是吃了点东西。看到克瑞斯又有了生存下去的意念,阿斯尔兴奋之极,坐在表兄弟的旁边连声说笑。而乖巧的玛妮雅则暂时回避,到树林里寻找食物去了。

此后的几天,三人就在湖边树林中隐蔽休息。那头火龙“流星”在第二天傍晚又飞了回来,这回它没再直接返回火山巢穴,而是四下里飞了一圈,寻找可恶的盗宝人。但玛妮雅等人藏得很隐蔽,火龙没能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便又回到火山洞里睡觉去了。

然而天马帕格索斯却一直没有回来,玛妮雅急的直哭,阿斯尔和克瑞斯只好尽力安慰她,但两人心中也都颇为凄楚——没有了天马坐骑,他们再也不可能离开这片沙漠了。

克瑞斯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到后来开始大口大口的不停咯血,玛妮雅想尽了一切办法,找遍了这绿洲中所有的草药,却也只能延缓克瑞斯的病势而已。看到他痛苦的神情,阿斯尔和玛妮雅两人无不悲痛万分,反倒是克瑞斯自己,却显得十分平静,甚至还主动和他们说话聊天,以减轻两人的悲伤。

一天晚上,三人吃完了阿斯尔好不容易捉上来的几条鱼,克瑞斯微笑着表扬道:

“好——阿斯尔表兄捉鱼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小时候常常和莱恩斯一起捉,现在又慢慢熟练起来了。”

虽然知道克瑞斯是故意说些轻松的话题,阿斯尔还是尽量顺着他的语气回应。克瑞斯笑了笑,又回头道:

“玛妮雅小姐烤鱼的手艺也真好,许久没吃过那么美味的食物了。”

玛妮雅脸上泛出一丝红晕,而阿斯尔却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相处那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克瑞斯说出讨好女孩子的话。在他的印象中,克瑞斯似乎天生对女子有一种厌恶感,从来都不肯亲近她们。就算是彼此非常熟悉的女神官玫兰霓丝,克瑞斯也只是抱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对于其他女子,不管是暗送秋波的宫中侍女还是热情如火的贵族小姐,克瑞斯最多只是客客气气的相待,却从不假以辞色——“冷面首相”的外号可不是白得的。

然而,也许是因为到了绝境,又在这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克瑞斯也终于放下一贯的矜持,显示出和蔼温柔的一面。就连不怎么熟悉他的玛妮雅也感受到其中变化,她看着克瑞斯,脸上亦显出惊异之色:

“你……你没事吧?”

“我?说错话了么?”

克瑞斯反问道,玛妮雅脸上又是一红,低下头去,小声说道: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哦?”

克瑞斯大为诧异的问道:

“我以前给小姐什么印象呢?”

玛妮雅红着脸走开几步,但微风依然将她的回答传了过来:

“虽然很有风度,却总是让人感到冷冰冰的……好像从来都瞧不起女孩子。”

克瑞斯吃了一惊:

“有这么明显吗?”

他回头望着阿斯尔,后者肯定的点点头。克瑞斯一时默然,过了许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对女子的偏见当真很强烈呢,就连玛妮雅小姐,仅仅才相处了几天,也能觉察得出来。”

玛妮雅却歪着头,看着克瑞斯:

“你为什么会对女子有偏见呢?”

阿斯尔吓了一跳——克瑞斯向来最讨厌别人打听他的隐私。就连阿斯尔自己,以前无意中提起,也被克瑞斯一阵冷遇,白白讨个没趣儿。如今玛妮雅却这样大刺刺的问起,恐怕会引起克瑞斯的怒火。

然而此番克瑞斯却竟然没生气,只是仰头看着天空,眼中隐隐显出一丝泪光。玛妮雅也是个乖巧的女孩,等了一阵子没听见回答,便低声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打听这些的。”

克瑞斯并不回答,过了许久,突然低声说道:

“玛妮雅小姐,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玛妮雅毕竟是小姑娘,闻言立即笑着坐回到克瑞斯身边。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故事……啊,这真的是个故事呢。”

克瑞斯沉吟着,微笑着,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复到了那个单纯的吟游诗人身份。

“那是在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在阿伦西亚大陆的东方,有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小国。国中君主新近登基,为了联络和群臣的感情,他经常前往臣子家中拜访,参加他们的社交活动,与民同乐……”

玛妮雅静静的听着,就连阿斯尔也靠过来,坐在一旁。

“有一次,那位君主接受国中一个古老世家贵族的邀请,前往那家贵族的城堡中参加舞会。就在那一次舞会中,他遇见了那个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一位美丽,温柔的女子……”

“他们相爱了?”

玛妮雅欣喜的问道,作为一个女孩,她当然喜欢听这类故事——而且从小听到的这类故事结局都大同小异。

克瑞斯笑了笑,果然点头说道:

“是的,而且此后那君主便经常前往那城堡中与爱人相会,一开始还总是找些借口理由,到后来干脆正大光明的前往,也不再避讳谁。”

“为什么不把她接回去,两人一直在一起呢?”

玛妮雅又好奇地问道,克瑞斯这一次摇头了:

“那位君主已经立有王妃,而且也有了一位王子。”

“啊?……那位王妃好可怜。”

玛妮雅低声说道,克瑞斯的脸色猛然变化。

“你竟然这么想……!”

玛妮雅惊恐的发现克瑞斯在那一瞬间竟然满脸怒意,她害怕的向后缩了缩,但克瑞斯的脸色却渐渐柔和下来,最终满腔怒火化作一声长叹。

“也许真是这样吧……那位王妃始终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折磨她的情敌。诅咒、中伤,造谣诬蔑……甚至收买侍从企图破坏对方的名节……可这一切都只能使君主更讨厌她。到后来,那位君主干脆常年留在爱人的城堡中,而不愿意再返回自己的王宫……”

玛妮雅津津有味的听着,无意中看了旁边的阿斯尔一眼,却见阿斯尔无精打采的坐着,似乎并不关心的样子。

“咦?阿斯尔先生,您不喜欢克瑞斯的故事么?”

玛妮雅吃惊询问道,阿斯尔轻轻叹了口气:

“我以前听过了……”

“但并不完整,不是么?”

克瑞斯深深望着自己的表兄,意味深长的说道。阿斯尔点点头:

“是啊……现在你终于愿意说出完整的故事么?”

克瑞斯苦笑:

“现在不说出来,恐怕再也没机会了……阿斯尔表兄,您愿意再听一听这个故事么?”

阿斯尔悲哀的看着他,坐近了一点:

“那么……后来呢?”

“后来……直到一年以后,他的爱人为他又生下了一个男孩。于是这位君主返回宫廷,打算要求朝廷承认正式她们母子的名份。可就在他离去后不久,他的爱人却突然得了重病。君王为她延请了最好的医生,可不知那是什么病,所有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君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最心爱的人在他面前死去……”

“啊……”

玛妮雅发出小小的惊呼声——这一次的结局和她以前听过的那些美好故事可不一样。

“真是可怜……但是,对她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啊。”

“幸福?!”

克瑞斯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了一声,正要发作,却听见玛妮雅非常认真的声音:

“我的曾祖奶奶就常说,能够比心爱的人先死去是一种幸福——那样她就不用忍受失去爱人的煎熬痛苦了。”

这句话竟然让能言善辩的克瑞斯也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又过了许久,克瑞斯方才又回到他的故事中去:

“君主在悲伤之余,亦大为愤怒——他很怀疑是王妃派人下的毒,但却查不出证据来,最后只能作罢。这种怀疑一直在宫廷中流传,直到很多年以后,那男孩子长大了,自己也学会了医术,翻查了当时所有医生的纪录,才证明他母亲得的确实是一种罕见疾病,是家族中的遗传,再也无法治愈的……”

“那病是什么症状?”

阿斯尔突然追问道,克瑞斯看了他一眼,缓缓低下头去:

“咯血之症。”

“真的是这样啊……”

阿斯尔脸上的神情愈发凄凉,但玛妮雅并未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对答,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以手抚胸:

“原来那位王妃还是无辜的……先前我也差点冤枉她呢。”

克瑞斯却突然冷冷的哼了一声:

“无辜?未必——就在那位贵族女子病死后不久,那王妃便派遣了手下侍从,放火焚烧那一家贵族的城堡,企图将留下来的那个男孩烧死在里面!”

“啊……原来她这么残忍……”

玛妮雅惊呼道,克瑞斯眼中却又一次泛出泪光:

“可是那么残忍的王妃,却有一位伟大而仁慈的王子——她那只有八九岁的儿子偷听到了这道命令,连夜骑马赶到城堡中去,冒着冲天的大火将那小孩子抱了出来,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他甚至连面容都被烧毁,从此以后只能在脸上蒙着布幔生活。可就算是这样,他依然尽起了兄长的责任——为了防止别人再行加害,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亲自照料婴儿,所有喂给孩子的食品都要亲自品尝过,为此甚至中毒昏迷,人也变得迟钝了许多……而等到孩子稍微长大了一些,无论去哪儿他都总是牵着那孩子的小手,两人形影不离——这样他的母亲就再也没机会得手了。”

玛妮雅激动得热泪盈眶,连惊呼都忘了,只是紧紧咬着嘴唇。阿斯尔则充满感动的看着克瑞斯——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克瑞斯会对其兄长卡勒夫抱着那么深厚的感情,无论如何也不愿与其争位的原因了。

看着阿斯尔了然的神情,克瑞斯继续说道:

“可是,宫廷中的鬼蜮伎俩防不胜防,就算有兄长的悉心保护,那孩子小时候依然是多灾多难——看上去纯洁可爱的宫女会突然拔出利刃来行刺,而外表慈祥善良的贵妇人却会拿出有毒的糖果哄小孩子吃下去……从此以后,那孩子再也不相信女人!”

克瑞斯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神情——回忆自然是最痛苦的。而玛妮雅亦不再是一开始听故事时那种兴奋的表情,而是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克瑞斯,过了很久,才又问道:

“那……后来呢?后来那孩子怎么样了?”

“后来么……”

克瑞斯脸上渐渐显出骄傲之色,高声说道:

“后来,那孩子离开充满险恶的宫廷,走上流浪之路。他吃过很多苦,但也学会很多东西,终于遇到名师,学成一身本事,为自己的祖国抵挡住异族入侵……可那祖国依然背弃他,于是他也放弃了自己的国家,转而为另一国,另一位更为出色的君王效力!”

叫喊声突然嘶哑,克瑞斯连声咳嗽,吐出许多血块来。玛妮雅连忙上前照料,痛惜地连声叫喊:

“别说了,克瑞斯……别再说了!”

克瑞斯嘴角边浮现出一丝凄凉的微笑:

“该说的也说完了……好累啊……”

他的身体本已经很虚弱,刚才述说了这一大段往事,既费力又伤神,而且还激起了满腔心事,到如今再也支撑不住了。幸亏有玛妮雅的悉心照料,克瑞斯最后得以闭上眼睛枕在玛妮雅腿上安静睡去。阿斯尔上前向玛妮雅致谢,同时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玛妮雅小姐,请原谅克瑞斯的失态。其实……其实他说的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我已经猜出来了……可怜的克瑞斯……”

玛妮雅柔和轻抚着克瑞斯那满头金发,一滴滴清泪落入克瑞斯的发从中,倏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