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罪与罚
作者:列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437

坐在地上,靠着树干,望着天上飘浮的白云,我的心也象随着去了。

回到工事已有些天,中秋节过了,国庆节也过了,陈婷现在干什么呢?老妈又在干什么呢?虽说昨天才通过电话,虽说能想象她们定是在逗弄孩子,但还是止不住那股思念。

老妈到了郑州,一见孩子就放不开手,对陈婷也是赞不绝口。一个开朗随和,一个知礼贤惠,婆媳两个很快就粘到了一块儿,我在一边倒显得可有可无。但心里的温馨却是那么的浓,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哈,哈哈。”

不远处魏强正带着战士进行军体拳训练,一个个在阳光下虎虎生威,极是壮观。只是,怎么看都象是在表演,拳法的精髓真意是一点没有。

在郑时,曾想过要不要去看看媛媛,最后一忍再忍还是没有去。

李媛媛在军校的考试中失败了,虽说我一再给她出主意想办法,虽说曾国强听我说后带着范成秀和张涛抽空就去机务站给她辅导讲经验,但她最终还是没考上。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正因为知道,心里越发不好受。因为小盼盼的原因,她哪有心思去啃书本练习题。

我给她打过很多电话想安慰她,想开解她,谁知她却反过来劝我,让我不要担心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注意……然后就是沉默,对,沉默。每一次通电话最后往往都是沉默,两颗心在默默中煎熬。这令我更加不安,不知该如何才能使这个比较内向的丫头开心,不,其实我知道怎样能使她高兴,但我却办不到。

我甚至想到了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教徒的告白祈祷,我感觉我有罪;是不是那些信徒们在忏悔后,就真的能在圣父、圣子、圣灵在名义下得到宽恕,求得心灵的安宁?

认错悔改,将蒙受怜悯。(箴廿八,13)。

明智人的智能,在于审察自己的行径;愚昧人的昏愚在于自欺欺人。(箴十四,8)。

祂医治了心灵破碎的人,也亲自包扎了他的伤痕。(咏一四七3)

你们呼求我,前来恳求我,我必俯听;寻找我,必找到我,因为你们是全心寻求我,我必将我自己显示给你们,转变你们的命运。(耶廿九12-14)

于是伯多禄说:“你们悔改吧!你们每人要以耶稣基督的名字受洗,好赦免你们的罪过,并领受圣神的恩惠。”

不论是《旧约》还是《新约》,通篇都能找到让我们悔改的字句,似乎在福音的洗礼中,就能给我们万能的启示,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他一切的罪都消去了。可我知道事情又岂是如此简单,存在因为事实而存在,又岂是简单的忏悔就能抹煞一切。

“停。”抛开心中的杂念,我站起来大喊一声。

战士都停住了动作,魏强有点诧异地看着我笑道:“怎么了副连长,是不是要给大家露一手?”

“大家拳打得不错,非常好看。”我朝魏强摆摆手,转头对着队列叫道:“刘山,小高。”

“到。”刘山、小高收腹挺胸大声应道。

“出列。”

“刘山,小高,你俩和魏排长一块儿跟我对打。”看着站在我面前面露不解神色的三个人,我兴奋地说道:“大家也都看清楚,军体拳并不是练来好看的,你们都给我瞧仔细了,军体拳可是一套高明的武术。”

“啊,你真的让我们三个攻你?”魏强惊讶地问道。

他们三个虽说都没有我高,但魏强的强壮,刘山的灵动,小高的稳健和迅捷兼而有之,一般人很难说自己能接得下来,难怪他会追问一句。

“是啊是啊,”刘山和小高笑着附和道:“副连长你可要搞清楚,别一会儿让我们打趴下说我们欺负你!”

战士们都露出兴奋的表情,大声叫好,等着看一场免费的表演。

“哪那么多废话。”我说着解开了两粒衣扣准备把上衣脱下来,突然想到胳膊上成雨咬的牙印,连忙停住手。心里嘀咕这死丫头真是害人不浅,自从有了这个印记后我再也不敢在人前赤膊露臂,在万不得已时也要套一个护臂才行。袖子一卷喝道:“来吧。”

他们三个互相看看,带着好玩好笑的表情散开把我围在中间。虽说是战友之间的对练,但一对三还是从没有过的事,霎那间心神高度集中,我似乎能敏锐地把握到他们三个人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间天地在我的感知里再无遗漏。

“哈!”我们四个人同时叫了一声,但我却先一步把握到他们快慢的差异,错出一步一个弹踢撩向左前方的小高。小高不论年龄兵龄军衔都是我们四个人里最小的,再加上他要攻击的是工事里的最高长官,心里难免有些迟疑,我就是把握了他这一心理对他攻过去。果不其然,他胆怯了,向后就躲。而这时魏强和刘山左右夹击打向我的双耳,本来这一式是击面门的,但因他们侧对着我就成了合成的双风灌耳。我向斜后方立刻退回去,顺势叨住刘山的手腕,一个缠绕把他的手臂别在身后无法动弹,接着用掌拍在他后背向前一推,刘山不由自主地踉踉跄跄向魏强摔去。魏强没办法,只好收势去扶,却正好中了我的计,在小高“小心”的叫声中尾随刘山身后砍向魏强左肋。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还是慢了一步,被我一掌砍在侧后腰,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就剩最后一个最弱的了,我转过身来笑迷迷地看着小高,战士们也都张大了嘴巴,没想到眨眼间一场一对三的对抗就这么结束了。

“投降,”小高高举双手尴尬地叫道:“副连长别动手,我投降。”

我笑骂道:“你小子,还没认真还击就投降,象什么战士?”

“谁想到你这么狠呢?”小高红着脸低着头小声嘀咕道。

“就是就是,”刘山揉着胳膊不平地说道:“副连长根本没按套路来,让人怎么接招?”

“哦,你说对打必须按套路来?”我好笑地说道:“那你知不知道军体拳流传多广,是不是有什么突发状况需要你面对歹徒时还要跟对方商量好按路数一招一式来?”边说边走过去把正准备起来的魏强拉了一把。

魏强“嘶嘶”抽着凉气呲牙咧嘴地嘟哝道:“没想到你下手这么重!”

我只好给他一个抱歉的苦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嘛,”刘山挠挠头道:“这不是在练习吗?”

我转身正容对战士们说道:“不错,我们是在练习,只是练习都练不好怎么能运用到实战中?”见大家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我又道:“我们当然要做好整体的演练配合,但在对练时却不能死板教条地进行,要灵活运用,随机应变,化生硬的招式到随时都能应付突发状况,这才算把军体拳练到了位,才算一个真正的战士。”

“刘山你说说,这军体拳有什么特点?”我转头对身边的刘山说道。

刘山傻笑道:“嘿嘿,这个军体拳、这个是部队教的,当然要学好……。”

“行了吧你,”我好笑道:“谁都知道要学好,我是问的它有什么特点?小高,你来讲。”

小高响亮地应道:“报告副连长,军体拳打起来很有气势,非常漂亮。”

“嗯,有气势,很漂亮。大家以为呢?”见战士们面面相觑,我只好启发道:“除了这些之外,大家对它就没有其它感受吗?没关系,随便说。”

见如此,大家才七嘴八舌地讲起来,这个说狠,那个说带劲儿,还有的讲特别威风。

“好了好了,”我让他们都停下来,说道:“大家讲得都很对,但在根本上并没有触及到它的内涵,我就给大家简单说一说。”

“军体拳是由拳打、脚踢、摔打、夺刀、夺枪等格斗基础动作组成,这些大家都知道,只是你们应该注意的是军体拳并不是花花架子打着好玩好看的。军体拳是一种实用拳术,它吸取了长拳的动作灵活以及南拳的步伐稳健,并融合现代科学的发力技巧揉和而成,具有很强的攻防意识。打军体拳时,身体各部位活动比较全面,能发展肌肉关节的灵活性和弹性,达到锻炼身体增强体质的目的,但同时具有的踢、打、摔、拿、击等不同的攻防特点和规律可以自卫和克敌制胜。”

见战士们都在专心听讲,我满意地接着道:“在练习中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军体拳特别的狠,不出招则已,出则攻敌之必救,甚至能有一击制敌的效果,这一点刚才大家也看到了。可以说,这是部队教给战士的最基本也是非常重要的自卫克敌拳术,所以无所不用其极,象击面门,卡脖子,扭手腕,攻软肋,撩下阴等等。在传统武术里这些动作不是没有,但正统的武术家一般是不屑于用的,认为登不了大雅之堂。大家可能也会在武侠小说中看到,剑客侠士们叫这样的动作为下三滥,总觉得不够光明磊落。”

听到这里战士们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魏强在旁边也很是不解,张张嘴想说什么。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摆摆手制止他先不要讲。

“听到这里大家可能都有些糊涂了,为什么正统武术不屑用的部队却堂堂正正教给了我们是不是?”看到战士们露出“是啊”的神情我笑着反问道:“那么你们认为自己是什么?”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军人!”我斩钉截铁的挥手道:“我们是军人。”

一瞬间我想到了前些天在成副司令家里时的迷茫慌乱,想到这些天的挣扎思索,禁不住长吐一口气,心潮澎湃。

收回注视着远山的目光,我接着道:“作为军人这么一个国家的捍卫者,作为军人这么一个神圣的身份,你们认为在一般情况下会需要你们动用身手吗?不会吧?所以一旦需要战士参与搏斗的时候,就说明是已处在非常紧急的特定状态,处于相当危险的情况;而军人并不是剑客侠士,我们的职责是捍卫祖国的完整和尊严,是保护人民的人身财产安全,所以我们要谨记自己不是什么击剑天下的大侠,我们想的是怎么最快怎么最狠地击倒敌人,完成国家和人民赋予我们责任和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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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该去查哨了吗?”我翻身起来,放下手中的书向推门进来的魏强问道。

看书成了我近来养成的习惯。虽然大多数书籍我都知道、看过,但我还是喜欢手拿一本印刷的卷本,一杯茶一支烟,逐字逐句寻找那字句背后的内涵。这时心安神宁,惬意无边,思绪在书里书外肆意游荡着,无拘无碍,自由自在。

“不是,”魏强笑着坐到椅子上说道:“没什么事儿,想跟你聊聊。”

“好啊,看看魏班长又有什么高见,让我洗下耳朵聆听一下!”我不由用他以前的职位称呼打趣道,顺势站起来去倒水。

这个是我单独的房间,很宽大,足有二十多平米,但却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门后有一个脸盆架,此外空无一物,所有的个人物品全都放在桌头柜里,有箱子什么的大件东西都放在公共的储物间,标准的战士宿舍。

“说吧,”我把杯子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顺势坐到床上说道:“让我俩沟通沟通,互相交流一下思想。”

“得了吧你,”魏强端起茶杯吹吹水面上的热气,笑道:“你今天跟战士们讲得不错。”

“哦?”我看着他好笑道:“那我该谢谢你的夸奖了!”

魏强白我一眼,老脸有些发红,低下头小声道:“前几天指导员跟我谈了话。”

“我知道啊。”

前几天国庆节,指导员前来工事看望大家,同时深入到战士中间做做大家的思想政治工作,以尽职责。但我心念一转,立刻明白魏强说的谈话不是一般的谈话,肯定有关他职务军衔的问题。

“不是,”他抬起头准备反驳我,一看我表情知道我已了解,点头道:“是这样,指导员在谈话时隐约跟我提到了这事,听话里的意思提干的希望很大,时间大概会在年底左右。”

“这是好事啊!”我用手一拍他的肩头,“苦尽甘来,你终于算是熬出来了。”

魏强十分激动,看着我嘴唇发颤,想说又说不出来。

“你等一会儿,”我按着他肩膀站起来说道:“我去让刘山炒两个菜,我们喝两杯,为你庆贺庆贺。”

“小林先别走,”魏强按住我的手,诚恳地对我说道:“真是多谢你小林!”

我一时也有些感动,拍拍他的手道:“说的哪里话,这是你应得的。”

大丈夫金戈铁马,得,应所往,失,亦所往,有所为有所不为,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不由想到象他这样的老兵不知凡几,在祖国的号召下他们毫无怨言地在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贡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甚至生命。但那怕是一点点回报,那怕是面对他们本应该得到的,他们也会感激万分,恨不得肝脑涂地。“士为知己者死”,他们这些人就是那“士”,为着一声召唤,为着一个信念,脚踏实地,生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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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地站在这个常来的离一班驻地很近的小山头上,面对着浩瀚的夜空,我陷入深思。

魏强喝醉了,喝醉了的魏强又哭又笑,最后酣然入梦。我只好自己去巡逻查哨,回来时心血来潮就想到这儿单独呆一会儿。

天空很高,遥不可及,又象很低,触手可得,上面挂满繁星。

人说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一个人,可在这浩如烟海的星辰中哪一颗才是我呢?人说一颗星代表着一个梦,能数清多少就表示有多少个梦,可我数来数去总也数不清,是我的梦太少还是太多?人说当有流星滑过时,只要能许下心愿,那个心愿就能实现,但我每一次都不得不叹然作罢,因为我的心愿太长,而流星划过天幕的时间太短。

我这才醒起我与魏强他们这些人的不同,他们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或提干,或入党,或将来到地方找个好工作,不管多么高尚,不论多么卑微,却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我却没有,或者说不明确,不能象他们那样为一个准确明晰的目标去努力奋斗。我心里很痛苦,什么时候我成了这个样子?

山里的秋夜非常寒冷,山风凛冽,山岚雾气把衣衫浸得潮乎乎的。泛黄的小草在风里抖动着,茎叶上的露珠在星辉下闪着微弱的光芒,象是在努力挽留那即将逝去的良辰美景。

我不由叹了口气,月亮再次将圆之时,也就到了我二十一岁的生日。

我突然有些怕了过生日,好象每一次生日都会有一次人生的转折,而幸与不幸就在转折中缠绕着刻骨难言。我想起了台湾的一个老歌手郑智化,想到了他唱过的那首老歌:《你的生日》。

“你的生日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他流浪在街头,我以为他要乞求什么,他却总是摇摇头,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却没人祝他生日快乐……这个朋友早已不知下落,眼前的我有点失落,这世界有人一无所有,有些人却得到太多,所以我最亲爱的朋友,请你珍惜你的拥有,虽然是一首生日才唱的歌,愿永远陪你在左右……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

这又象是春节,儿时总是盼望着,期待着,兴奋着,欢欣鼓舞着,似乎一年的时光就是为了这一天。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份喜悦越来越淡,是不是终有一天会失去这份兴致?

又有哪一个人能在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呢,不过是美好的畅想罢了,还是别在意生日怎么过吧,何必徒增感伤。

走进电脑室,小宋正跟两个战士值班,都在网上忙着呢,没注意我进来。

俏皮小魔女:“你们那里美吗?”

小宋:“美,非常美。”

俏皮小魔女:“你可以给我说说吗?”

小宋:“好。春天时,这里开满了鲜花,满山遍野的,山花烂漫。到了夏天,可以到小溪中去摸鱼捉螃蟹,每次都都抓好多;早晨就好玩了,每一次都是被鸟声叫醒,惺忪着眼推开门儿,就能见树下到处蹦跳着小松鼠;还可以去采蘑菇,用新鲜的蘑菇做出来的汤特别好喝。到了秋天,这里有核桃,有桐子,还有一些山里特有的瓜果。至于说冬天,有雾凇,有山岚,有大雪,银装素裹,说不出的好看。”

俏皮小魔女:“哇,好漂亮喔,真想去看看。”

小宋:“那可不行,我们这里是军事禁区,严禁外人进入。”

俏皮小魔女:“那你们不是好寂寞?”

小宋:“不会,我们经常开展各种活动,还有你们网上这些朋友,怎么会寂寞呢?再说我们副连长说了,当兵就要有奉献的精神,只要穿上这身军装,就要时刻想到自己是一名军人。”

俏皮小魔女:“哇,我好崇拜你哦!”

小宋:“……。”

我又悄悄退了出去,心里暖洋洋的。魏巍当年写下了名篇《谁是最可爱的人》,时至今天,对于个这个称号,这些战士依然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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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坐,你们坐。”

指导员突然再次光临工事,虽说他作为本连的指导员到这里来很正常,只是距上次时间这么短还是让我和魏强稍稍觉得意外。更诧异的是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他们不认识我认识,在机关时见过,虽不熟但也知道是政治部保卫处的。心里不由纳闷儿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魏排长你们出去吧,我们找林副连长说点事儿。”大家在会议室坐下后,指导员对手忙脚乱带着两个战士端水沏茶的魏强说道。

魏强一愣,但还是应道:“哦哦,好,好。”连忙带着战士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我闻声也是咯噔一下,什么事竟要单独跟我说呢?

房间里一时很静,很闷,很压抑,几个人都低头抽烟不说话。

最后还是指导员先开了口。他不抽烟,端着茶杯迷着眼睛问道:“小林啊,在这里先询问你一件事儿,你是不是在今年七月份用汽车连的车给地方拉过几车货?”

我的头嗡地一下象是炸了开来,真是越担心什么他就越来什么,两耳发鸣,他下面又讲些什么话我根本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