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昔王燕,新谢家
作者:花娘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95

多年来,清的样子常常在我眼前浮现。整个轮廓不甚清楚,但总记得他的眼睛,看人暖暖的。有他和阿媛在,会有种安定的气氛弥漫开来。一样忘不了的还有紫鸾宫一地淋漓,却始终没有那天清的房间一地的血色来的深刻,它艳得好像摇曳在墨色玉阶上的彼岸之花。我想我是爱他们的,只是没有清和阿媛来得那么刻深。

偶尔会想:如果清当初没有牺牲了自己来成全我一世的荣华,我们就这样埋名相依一辈子,从此也再没机会醉在他的笑里,会不会更好。

——《魏书密卷·世家·镜花夫人》

薛崇遇刺和之后的认义女两件事,都是当年震动南阳,乃至魏都奉苻的大事,连魏孝武帝也遣了专人来过问.除了月余后的萧嫔管氏的册封,裙带起了就是后来的管文妃以及管姓一族的兴盛外,这年又似乎这么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地过去了。薛崇将事情经过细细地写了封折子交与带回,包括认女的事——怎么说薛家也算是门皇亲。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没问过那个小女孩的名字。

清已经匆匆厚葬。临到写碑,大家发现竟从没人问过清姓什么。澄儿也不知道,清只是叫清,从她生下那刻起,就只叫过清。想了想,她说,“他姓徐,林风徐徐的徐。”是父王教过她的:“林风徐徐的徐,离人远行的离。”至于名字,母妃接着说:“澄空如洗,明心似镜。”她不能公告清姓徐离,这个徐字已是极限。待到薛崇问她名字时,她长了心眼地改了口:“澄空如洗,明心似镜的镜”。

才子简书同仗义要为清题字,一时赞誉纷至沓来。若清听到他执笔时,那上好的白玉扳指与特制的瓷管狼毫相碰撞的清脆时,不知会不会在阴曹地府也不得安心。

之后,她搬进了薛府内院。薛家独子薛融住在金谷园。园子内刚好有两栋小楼,相传是当年薛家老爷还是少爷的时候,和胞弟薛彤住时建的,薛镜占了空置的右厢。感念清的义举,薛崇把园名改成了“清园”,两栋小楼的名字,也相应地改成了“清平楼”和“清安阁”。

从此,薛府多了一位薛镜,薛小姐。那一年,她七岁。

刺客死无对证,连帖子也是冒名顶替,遇刺之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倒是自此之后,薛崇深为触动,修身养性,潜心打理庞大家业,不再过问政事。老祖宗留下的产业之前都委托给了长清,现在他倒很乐得轻了担子。简书同为清写的篇《挽义赋》倒是传抄了一阵,辞藻不饰过多雕琢,胜在感情浑厚真挚。于是奉苻、南阳,又纸贵了一阵。待到同年八月,简家风风光光去薛家迎了亲,彩礼嫁妆绵延数里,连魏帝都下了诏贺两大世家的秦晋之好。从南阳到奉苻一路的百姓们纷纷传唱着“生得薛家女,好嫁简家郎”,来称颂简书同和薛纺一双璧人。之后,就再无人记得了。

这些对于薛镜来说,却是一个开始。

六月初十,本该是嘉佑十九年南阳的第二次的花庆,莲庆,这次成了薛家祭祖认女的大事。南阳城东的韶山是薛家家陵,上百级台阶伸向高广的石牌祭坛。两边安息的是薛家十数代的上百口人。也许将来,也会有我的位置在那里,薛镜这样想着。

现在,八岁的她正头顶五色叠花描金小冠,身着同样料子的织锦长裙,衬着白色小花的丝质里子,胸前垂着两条绣着金边的白色绶带,身后拖了足有一丈多长的裙裾自然也是金色的,一步一步地爬着台阶。骄阳似火,一身行头又重,还都金灿灿的,她的内衫早就湿透了。辰时就被嬷嬷提了起来打扮,薛镜看到衣服的第一眼直想吐,不是太难看,是太“富贵”了。要不是嬷嬷嘀咕了句金色是薛家的家“色”,薛镜还真以为他们是要向世人宣告薛家金子实在多得用不完。

薛崇一个人站得高高的,坐南望北地诵读着祭文,薛镜在跟前跪着,听他朗朗地唠叨了一个时辰还不见结束。旁边的盖头底下站的都是薛家其他所有族人,也就二十来号。薛家一直人丁不旺的说法倒是真的不假。薛镜偷偷地抬眼打量着他们:第一位也是唯一坐着的,是薛老太君,面容和气,保养得当的面容依稀可见几分年轻时的骄秀,花白的发丝簪着支碧玉钗,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眯细眼睛打发着时间。站在她身旁的是个眉目秀气,眼神机灵的男孩,穿的也是金色圆领锦衫,嘻嘻地笑着,一会拉拉老太君的衣服,又一会扯扯旁边妇人的袖子,一会溜到薛绰的身后,冷不防抽了她束发的带子,惹得火暴脾气的堂姐一阵怒骂。呵,敢这么无法无天的也只有薛家的独苗,薛融了。排在前面的还有两位妇人,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端庄美丽,绿衣的肤色略白,杏衣的更瘦削些,应该是薛崇的两位夫人了。

轮到给长辈奉茶,薛镜按照前一天晚上的教导离了老太君两步的地方恭敬地跪下,呈上茶盏。老太君笑得和蔼:“以后我老太婆又多了一个孙女。”说着把红包拍进了女孩手里。薛镜乖巧地叫了声“奶奶”,老人家更笑得合不拢嘴。她接着起身,到了薛崇跟前两步远的地方跪下。

薛崇接过新女儿的茶,回想起兴师动众的一天,心里交集。原本担心这妮子太小,仪式又长,少不了出些洋相,特地派了王嬷嬷管教。提前了三天,却不想只半天工夫嬷嬷便笑盈盈地回来了,直说那孩子聪慧。融儿也是麽麽教的,次次都弄到人仰马翻,打不得,骂不得,自己也哭笑不得。清小小年纪懂事非常,连带的妹妹都这么识礼,多好的孩子。夫子嬷嬷也没少花心思,诶,怎么融儿就生得这般顽劣。

之后见过了娘和姨娘,原来绿衣的是夫人,也是薛融的生母。接茶的时候眉目和善,端庄非常,端了茶盏浅尝了口,红包是递的,显得有身份非常——真不知这薛融的猴脾气是打哪遗传来的。薛镜暗料以后对着她定要规矩小心才是。着杏衣的是二夫人,原本一起是陪嫁来的,后来收了房,主仆关系倒一直融洽,率直的性子与薛绰最是合得来。最后轮到了兄长和姐姐,到了这个时候薛镜才知道原来薛融长了她两岁。先给薛纺薛绰呈上玉如意,薛绰笑得灿烂,薛纺眉梢眼角都是暖意。薛镜的两声姐姐也叫得诚恳。

呈给薛融的是尾玉鲤鱼,谐意“鲤鱼跳龙门”,说是男孩子好得功名。薛融眼都没抬,淡淡地接过了,和刚才的活泼劲儿判若两人。薛镜心里很是不爽:这便是她的哥哥?就是那个今后要住在一个园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哥哥?和知书识礼的太子哥哥,聪明又会讨好地仪哥哥,懂事又照顾自己的清哥哥比起来,这个“融哥哥”可真是,差太多了。薛镜的“哥哥”叫得几不可闻,好在当事人也浑不在意。可单就是这份不在意,让女孩恼意更甚。

清安阁的布置妥当花了不少时间,薛镜没有参与,只是一个人淡然地站在园子里看着人忙里忙外,跑进跑出,好似一切与她无关。清园里栽了株高高大大的银杏,两人合抱来粗,长在两栋小楼的中间,扬扬地舒展着枝条,翠绿翠绿的叶子昭示着夏天的繁荣。穿过它们,凝视着小片小片的天空,可以想起很远的很远。

薛崇遣了两个十五,六岁的侍女来,薛镜改了名花媛,花清。薛老太君也送了一个侍女来,说是年纪相近好做伴。一问那个女孩才十岁,眉眼均是细细淡淡的,有种雅致的味道。薛镜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才想到句过年时候父王勒令背的“爆竹隆隆元日到,谁家妮子换新袄”,说:“你就叫花妮吧。”

“是。”花妮笑吟吟地福下了身,跟着的还有花媛,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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