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治世文章
作者:牧野卡侬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72

自古“十里烟花扬州梦”,又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说的就是这长江口蜿蜒北岸的扬州城,隋时称江都,滔滔运河南北纵贯,昼夜不停,隋炀帝乘着龙舟下江都伴着的靡靡乐声早已听闻不到,末世君王的尸身沉入了江水之中,饱腹鱼虾,只有两岸纤夫船工的号子依旧嘹亮,声声高亢不绝于耳。

贞观一十三年的早春三月,从扬州城北门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这人身高七尺,生得气宇轩昂,四四方方一张脸,两道浓眉飞瞳入鬓,一对凤眼傲然生彩,穿着作一副书生打扮,衣服虽破旧,可是洗得干干净净,看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可是走进城来,他却面带愁容,步履缓步,东盼西顾,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原来这书生姓方,单名一个砚字,祖居汴州城外三十里有一处村庄名叫李家庄,村中人多姓李,方砚长到十四岁,父母相继去世,家中更无兄弟姐妹,好在村中的教书先生姓王,王先生喜爱方砚读书聪慧,把他留在身边,待得方砚二十一岁那年,王先生偶染恶疾,卧床一连半月,方砚衣不解带,煎汤熬药,王先生自知大限已到,把方砚唤到床边,老泪纵横道:“方砚,我养你六年,不为你给我养老送终,只不过咱们师徒一场,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方砚泪流满面,泣道:“老师,您说吧,方砚无有不从。”王先生此时精神竟好了些,道:“方砚,你这几年苦读经史,以我这么看,你学问不浅,谈不到大才,但是京城会试取个功名是绰绰有余。”方砚心中难受,道:“老师,方砚能有所长进全是拜老师之功。”王先生摆摆手,道:“诶,你用功勤勉,本该学有所成,只不过为师要你答应我,我若身死,你以师徒之礼将我送,而后便在村中接任教书先生,终老在这李家庄,你,你能答应我么?”

方砚心中隐隐一动,心道:“老师这是何意?我看书中所言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我苦读十年,为的就是一展胸中抱负,怎么要我终老在这偏僻所在?”就这么一犹豫,王先生察言观色,不由得轻声一叹,方砚连忙道:“老师,您这病定能好转,等您病好了,咱们慢慢再说。”王先生听罢双目一瞪,道:“方砚啊方砚,当今之世,天下未定,非是你我之辈左右逢源之时,你不听我良言相劝,强自出头,将来身遭不测,悔之晚矣。”说完用手点指两下,方砚心中不悦,强自笑道:“老师,您身子虚弱,可禁不得这般动气。”

哪知道王先生手一垂,双目兀自圆睁,已然身亡了,方砚瞧出不好,忙探手在王先生鼻前一探,摸摸手脚冰凉,心中又惊又吓,跑出去唤得邻人进门,众人凑钱买了一口薄皮棺椁,方砚大哭了一阵,村中主事之人帮着,入殓下葬了。

王先生死后,村中再没别的教书先生,唯有方砚识文断字,熟读经史,就接替王先生做了李家庄的教书先生,方砚想起王先生临终所言,心中微有不安,心道:“也罢,治世方显文章,我便好好在这乡村做几年教书先生,也算报了老师的养育之恩。”

一眨眼方砚在李家庄教了五年的学堂,学生们顽劣不堪,方砚教得很是恼怒,暗暗想道:“我方砚自幼饱读经史,胸怀济世之才,怎生就落得教你们这帮驴蠢也似的顽童?”一晃到了中秋佳节,村民们十分敬重方砚,送他些瓜果月饼,方砚一个人坐在院中赏月吃茶,玉兔东升,方砚瞧着满月心中激荡,仰天长叹道:“老天,想我方砚,父母早亡,孑然一身,难道注定要老死在这村中林下么?”

正在这么个时候,忽然听得院外有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似是已到院外,方砚心道:“这李家庄偏僻得紧,怎地来了生人么?”想到这儿他迈步来到院门前,双手把门打开一瞧,吓了一大跳,只见地上趴着一个劲装男子,浑身鲜血,一匹大黑马在他身旁挨挨擦擦,方砚毕竟是个读书人,比寻常村民胆大些,瞧这男子绝非平常之辈,赶紧俯身一扶他,男子头抬起来眼睛微睁看看方砚,嘴唇动动道:“求你救我。”

方砚闻听四字再无犹豫,将他背进房中床上躺下,大黑马牵到院中,在地上撒了些尘土将血迹掩埋,回身进房把门上住,手举着油灯验看这劲装男子伤势,灯影摇摇,方砚心中又惊又怕,这男子身上刀伤十几处,后背还给重重砸了一记,内腑受了重创,方砚在水缸舀了一碗水,给他喂了几口,劲装男子少许精神了些,微弱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方砚道:“在下我姓方名砚,是这村中的教书先生。”劲装男子道:“先生,我蒙你搭救,感激不尽,只不过小人我重任在肩,不可久留,这便要走。”说完就要起身下床,方砚赶紧把他按住,道:“我说这位,你不可乱动,你伤势极重还在其次,你这一身血污能到哪去?就在我家将养一番,我这就给你找郎中去。”

劲装男子赶紧一扯他衣袖道:“先生不可,听我一言。”他这两句话说得急了,剧烈咳嗽起来,以手一掩,手中尽是血沫,方砚大惊失色,劲装男子却微微一笑,把那碗水咕嘟嘟喝下去,道:“先生,你害怕么?”方砚瞧他小觑自己,正色道:“不怕,不就是血么,村中杀鸡宰猪我都帮过忙。”

劲装男子笑着点点头,道:“读书人有你这点胆气也实属不易,方先生,你我素昧平生,实不相瞒,在下我是京城东宫太子府的侍卫。”方砚闻言瞧着这男子,心中半惊半奇,劲装男子看他不信,从怀中摸出一个令牌来,递给他道:“你瞧瞧,这令牌天下只有一个。”

方砚接过来一瞧,令牌上雕出一个龙头,下面刻有几个字”东宫殿下钦赐侍卫”,翻过来背面雕有一个大字“林”。那林侍卫道:“方先生,我奉了殿下之命出宫去扬州送信,哪知半路被贼人截杀,落得这般下场。”方砚将令牌一递,在床下整理衣冠,叩拜道:“小民方砚拜见侍卫大人。”林侍卫赶紧伸手一拉,道:“方先生,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赶快请起。”方砚起身道:“侍卫大人,你伤势沉重,这可如何是好?”

林侍卫沉吟片刻道:“你家中可有地道之类,我若在你家养伤,稍有不慎,可连累你遭了大祸。”方砚摇摇头,正待开言,林侍卫脸色一变,忽然一摆手,侧耳细听,抬手一挥,方砚手中的油灯就熄灭了,方砚惊道:“大人”一句话未说完,林侍卫便将他口中掩住,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方先生,追杀我的贼人可到了,你不可出声。”

方砚吓得大惊失色,鬓角冷汗刷就下来了,两个人在房中细听,听得院门前马蹄声响,有人道:“大哥,这门前沙土是新的,有些古怪。”半响一人冷笑道:“下面掩的是血,那厮果然逃到这儿了,还给人救了。”

另一人道:“大哥,那怎么办?咱们砸门么?”那大哥道:“砸什么门,那厮狡猾得紧,老二,你在门外把守,我跟老三进去。”房中林侍卫低声道:“他们越墙进来,便能瞧见我的马,你不可出去,咱们逃不了了。”方砚心中害怕,暗道:“倒霉倒霉,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时院中惊呼道:“大哥,是那厮的黑马。”林侍卫低声道:“方先生,你代我前去扬州城外万剑山庄,将书信交与庄主。出村,不可迟疑。”说完起身轻轻推开窗棂,方砚就觉腰带给他一提,身子一飘,便被这林侍卫涌身扔出窗外,方砚摔得轻哼一声,好在他年轻力壮,院中那两名贼人听见动静,那大哥低声道:“那厮向来机警,房中黑暗,咱们贸然进去怕是不妥,你先进去,我随后便进去。”另一人道:“大哥,你忒谨细了些,那厮身受重伤,还能伤了你我么?”

就在这时忽然房门一开,一个圆凳给投掷了出来,两名贼人左右一闪,只见房门前摇摇晃晃走出一人,手中擎刀,两人认出是林侍卫,嘿嘿冷笑,林侍卫也不答言,挥刀便砍,三个人斗在一处,方砚揉揉身上,似并无大碍,侧眼一瞧林侍卫与两名黑衣人斗得正紧,想想他刚才所言,一摸胸间,似是多了一物,摸出来一个包裹,打开一瞧,令牌,银两,还有一份火漆书信,再无其它,心中暗暗叫苦:“你将这苦差事交给我了么?”

再一瞧林侍卫身受重伤,早已不敌,被一名贼人踢倒在地,刀压脖项,喝问道:“姓林的,书信何在?”林侍卫嘿嘿冷笑,道:“被我吃了,你们将我肚腹划开,想能找出些碎纸拼凑一番。”两名贼人大怒,方砚看到此际,不忍再看,蹑手蹑脚出了后门,一溜烟也似跑到村口,抬头瞧满月在空,胸中陡然一震,心道:“这不就是我方砚出头的一天么?将东宫殿下的书信送到,我方砚或许便有一展抱负之时。”他主意打定,扭头瞧瞧村庄,心道:“老师啊老师,弟子全人之事,可不是不听你话,你在九泉之下,多多原谅弟子罢。”

方砚再不迟疑,出了村庄寻大路奔南而去,一路上他提心吊胆,生怕被那几名贼人追上,所幸并未有人追踪,一路上林侍卫所遗银两甚多,他吃用不尽,倒也没受什么苦,越往南走天气越暖,转眼物换星移,数月过去,这一日便来到了扬州城,正是夺宫祸乱起萧墙,书生浮沉两茫茫,欲知后事,请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