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月影
作者:燕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68

这梅花居位于城南,向宁看到了大门前面的匾额,然后跟着司马伦他们就进了去。这大概是整座洛阳城里最亮的院子,满院子花灯灯火通明,到了里面彷佛脸上就拂上一层叆叇的粉云般的轻纱,让人觉得要把快乐释放出来。他两世都没来过这种地方,所以不是觉得兴奋,快乐,而是有些害怕。自己还带着这顶司马府上下都认识的帽子,心想等回去时一定再嘱咐司马淯一遍,让她好好解释清楚。

穿过了几道院子,他估计前面大小院子就得有十几个,虽然一路上姑娘们都在招揽客人,不过还没有人敢去主动惹这帮手持刀兵的瘟神们。穿过一道门,竟然是个园子,里面整个是个比司马家莘园还大的一个湖,这边只是很小的空地,走到长廊那,有两个持棍的人拦着,司马伦问了问旁边的羊琇,“咱们来了多少人。”“九十个。”“一个人半贯钱,那就是四十五贯。”他从衣服里掏出一片金叶子来递给一个持棍的,“多的算赏你们的。”那人赶忙笑道:“谢九爷。”向宁心想这道湖就把前后两大部分隔开,后面的竟然要交半贯钱才有资格进去,看来后面应该是比前面好的多。随后他问了旁边一个人,“这湖叫什么。”“销金湖。”随即走进长廊里面,这长廊也很是宽敞,那些曲折的不必走到的地方有客人和姑娘们在闲坐,搂抱着卿卿我我,湖里故意放着不少里面是红烛的河灯,使得这湖也整个明亮起来,颇具浪漫。湖心中央还有三两乌篷小船在漫无目的的漂荡,里面隐约有玩客和歌女。从湖面上飘来断续的悠长的歌声。

“宿昔不梳头,丝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听着这绵绵的纤弱而又动人的声音,众人感觉心都软下来,有些飘然,那手中的刀剑也握的不是那么紧了。向宁则是颇为留恋的欣赏这湖边的盏盏小灯,看到众人都走到前面去了,才不舍的跟上去。

前面是很宽旷的一快空地,全部铺上了石板,这种奢华程度已经能赶上宫中,司马伦原来就想过在这里动手,二百人都打得开。随后前面是红毯,眼前一座高大的宫殿似的建筑,原来是个二层的大殿。他看到二楼上有人在那里指指点点,顺着他们的胳膊的方向,觉得那帮人是在赏月,今天也的确是满月,人间的青春容颜皆会老去,只有她才有永恒的美,只是有点冷的无情,只能远远望着,或许她在天上也是冷冷的看着地上的那些青春少女。在她因为人世间的少女美貌而暂避的时候,可能也会说一句:“你终究会老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跟着众人进了这大厅,向宁觉得搭的跟后世的戏台子差不多,一二楼都有座,不过是改为一条条木案和一些精美的席子,很怀疑造这个大厅的人是不是也是后世穿过来。最前方是高台,整个大厅因为灯很多所以完全亮起来了。已经坐了不少人。司马伦赶忙坐到前排第一位挨着台子最近的地方去,他指挥四个人把那个从家里带来的很沉的箱子摆到他旁边来,里面都是金银。前排坐了他,两侧是司马炎和羊琇。因为诸葛靓伤还没好,脸上还有些青紫不好看,所以他和向宁主仆坐在第二排。就在后面那些人挨着他们准备坐下的时候,一个中年女子从台那边走了过来。穿的是一件艳红的绣着都是飞鸟图案的蜀锦直裾深衣。个子不高,有些福了,看样子不过四十年纪。脸上有颗痣。她满面笑着冲司马伦一摆手:“今天来的人多,九爷的这些手下能不能……”司马伦一反跋扈的神情,连忙说道:“好。”随即他让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出去候命。那些人都6续出去,乱了一会儿,随后清净了。

“这样绯姨可满意了?”“多谢九爷,呆会儿一定在新盈面前多说九爷的好话。”他一听脸乐得跟什么似得。随即又掏出越摸五两金子来,递过去:“有劳绯姨了。”随后他一指那箱子:“事成之后,这不过是新盈的一点聘礼,还有更多的。”那绯姨说道:“一定。”向宁想这个就是老鸨了,他低头问诸葛靓,“这人是谁啊。”诸葛靓看了他一眼,“这个是孟绯,这里的主子。这梅花居眼下开张已经有一年多了,此次她想借新盈择婿出一番风头,好吸引贵人们前来,真是缘木求鱼。”向宁觉得纳闷,“你们不就是贵人吗。”诸葛靓笑道:“我们算什么贵人,她是想那些公卿名士和风雅之人来这,显得她梅花居比其他的欢场高出一截来。”“哦。”“怎么可能,那帮名士和公卿们最重风评,,再说这青春女子各府又不是没有,也能花大价钱买得到,何必冒着声名被毁的风险去这里。往日这孟姨还说谁能请阮嗣宗前来,能在这梅花居白玩三年。人家阮籍恐怕再疯也不会来这。所以来的大多都是我们这样的少爷们,凡是有官位的人不会来这里的。”

司马淯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一切,觉得什么都很新奇。他也不管她,心说姑奶奶别出乱子就好。外面喧闹起来,一看曹安那帮人也到了。向宁盯着,只看到曹安和曹康,还有那个小孩子文鸯,那个王君没有来。只见那曹康去楼上去了。而曹安则坐在司马伦旁边的地方,恰巧文鸯坐在向宁左边,曹安冲司马伦一摆手。之后人来的6续多了起来。一会儿这梅花居的仆役问司马伦,“时候还早,九爷您是不是要点吃的。”司马伦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说:“给每个人上点吧。”诸葛靓听到这话对向宁说道:“一会儿少吃。”

“怎么。”“这梅花居饭菜极是难咽,我诸葛靓所到欢场虽然不多,但也几乎洛阳城里的都转过来了,这里的姑娘是最上等的,不过饭菜确实难以恭维。这孟绯是从邺城来洛阳的,手底下都是她原班的人马,我打听过了厨子一个是并州太原的,一个是冀州渤海的,一个竟然是辽东郡的,说都是她的老人不肯轻易裁换。你想那蛮荒之地的人能做出什么好饭菜来,我看她就差找个乐浪郡(今朝鲜境内)的厨子来。”向宁说道:“来这里的人又不是为饭菜,所谓一掷千金,恐怕都会忍下吧。”“兄台这话不假。”他见司马伦把本都压在向宁身上,所以很是尊敬,称其兄台。“不过他们明知道难吃这饭菜还十分昂贵可就有违敦厚之风了。”向宁心想开妓院的还讲敦厚之风,一想他指的应是行商之道不能巧取奸诈。

有阵功夫,几个小菜上来,那色泽都有些深。向宁端起碗看了一眼司马淯,她朝他一努嘴,意思叫他先尝尝。夹了一口放在嘴里,随即脸色有些难看。她顿时偷笑起来。诸葛靓面不改色在那夹起菜就吃起来,还问了一句:“你两个怎么不吃呢。”“我们不饿,您还是先吃吧。”诸葛靓笑道:“你们是嫌不好吃吧,不吃就不吃,我在这时候多,吃惯了。就不客气了。“随后又开始拨拉碗中的米饭。

随后众人歇息扯下食具不说,终于这个二楼坐满了人,突然前面台子上又连续挂上数十盏灯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如同白昼一般。向宁心说搞的还真是那么回事,灯光搞的跟现代的剧院差不多了。

随即场上先上来一个二八女子抚琴而弹,还有八个伴舞的女子。琴声婉转美妙,众人皆迷醉其中,那诸葛靓闭眼在那用手轻拍膝盖去跟上这曲子的曲调。司马伦则老大不耐烦,他对曲子是根本不懂,只是希望快些见到那人。看着那袅娜的起舞的身姿,还有挥起甩动的袖子,心里更加烦躁。他扭头望了一眼,看到曹安再那也跟诸葛靓一样闭目打拍子,心说小子还在那装风雅,我还不知道你。

最终曲散,她们在上面缓缓撤去。诸葛靓说道:“这栀琴的琴音真是越加精妙了,上个月还弹得没那么好呢,现在听着这琴音不觉心就飘起来了。兄台你觉得如何。”向宁只是淡淡说道:“我听过阮嗣宗弹琴。”这句话显然是说听过阮籍脱俗高山流水般的琴音之后,这欢场的琴音也就是那么回事,小小蚍蜉怎能和翱翔九万里的鲲鹏相比。诸葛靓听他说听过阮籍的琴音顿时把他在心中的地位提高好几个层次,不无羡慕的说道:“兄台真是幸运,可惜小弟我在这洛阳呆了那么长时间,一次也没听过。传说阮嗣宗的琴音一听便能忘俗,下回要有机会能否带小弟去一次?”“这个我也是因缘巧合之下,才有这个机会。不过若是有机会一定忘不了诸葛兄。”“那多谢了。”诸葛靓侃侃而谈,“那阮嗣宗琴音虽然高妙,不知你听过嵇康的没有。”向宁说道:“没有。”“传说那嵇康长的就跟神仙一样,穿什么都风采然,站在那里像棵山岩上的孤松,醉了跟玉山快要崩倒一样。他还善琴,人们都说弹起来不是人间之曲,而是‘天音’。这世上本不该有的曲子,要是我能听一遍死也心甘。可惜他门第甚高,就是我爹堂堂镇东将军,还不是吃了闭门羹。他写的《琴赋》实在是高妙,‘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司马伦说道:“别说话,一会儿新盈就出来了,在那瞎说什么呢。”

此时那孟绯挪动着矮胖的身子已经到了台上,先就冲着台下施了一礼:“今日能有那么多位贵人来此,小女子不胜感激。今天是新盈择婿的日子……”底下不少人喊道“快叫新盈姑娘出来。”她平息了下喧闹声说道:“姑娘已经打扮好了。请姑娘上来。”大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屏息看着台上,只见缓缓走过来一个女子。向宁觉得也就十五六,比司马淯大些。个子跟自己差不多高,漂亮,只是淡淡一笑,双唇就如同弯弯新月一般,加上粉嫩可爱的脸颊,向宁先想到了月亮,月儿此时已经不是冷妇人而是变成了一个青春欢快的少女。他觉得身处勾栏之中本不可能笑的那么纯洁,那么欢快,肯定有些哀怨凄婉,不过由于离得有些距离,加上光的朦胧感,那一笑看上去真是如轻纱中的新月一样,完全是青春美,丝毫没有那些杂质在。他又悟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过这个女子显然更高了一筹,周围的事物对她来说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幻影。

荷花身处池塘之中,毕竟还是人间的事物。这女子彷佛当空皓月映在井中的倒影一样,根本就不是凡间之品,只是月亮的投影,人以投影为虚幻,以井为实物。想来这投影自然以己及月为实,而以人和井为虚。就这么胡想着,眼神也和司马伦他们一样呆望着。司马淯觉得这个女子真是如九哥所说像晴天时山里的湖上面那白云,能给人以安静的感觉。她又四处瞧望,看到他们都是一脸呆相,随后看了下向宁。他一下就觉得有些不一样,之后颇有些不好意思,见到她一脸不屑之色,顿时羞愧低下头去。

诸葛靓说道:“新盈姑娘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艺,不过就是看到她和她呆在一块心就舒畅的很,也能安静下来。”向宁为了缓和下气氛说道:“如此说来这新盈姑娘倒是一味良药,跟那五石散有异曲同工之妙。“诸葛靓又说:“这新盈乃是实在的可人儿,那些石头怎么比得上呢,要是她是一味药的话,我愿意天天去吃。”司马淯笑着低声说:“那可得散才好。”(散,人服食五石散后身体燥热,不能坐卧和饮食,否则有性命之虞,必须去散,就是去散步或者做别的事情,把药物的热量消耗出去,这样身子才得平安。)诸葛靓说道:“小兄弟说笑了。”

此时台上那新盈微微站定,笑着对大家说道:“今天承蒙大家厚爱,新盈在此谢过。月色迷人,就以这月为题吧,请各位公子来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