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一. 新任
作者:皇家爬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29

贾志诚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用笔边敲打着一张纸,边说:“办公室提了个建议,说郑厅长作为一厅之长,老住在宾馆不合适,也不是长久之计,传出去真会让人笑话。对这个问题,郑厅长本人还真不好说。我也理解。关键要我们去考虑,具体又落在你们两家头上。我们将心比心啊,老郑年纪也不小了,工作几十年,突然间连个家都没有了,我们想想是个什么感觉?虽然宾馆说是宾至如归,但总不如自己有个家好吧。以后他的夫人和孩子来看望他,总不能要他们老到外面开房,老到外面吃饭,像在旅游似的吧。我看呀,你们抓紧去看几家本市最好的楼盘,挑个复式,离厅里稍稍近点,面积要一百七八,并要尽快布置装修,标准可高一些,特别是要考虑环保。老同志身体差些了,抵抗力弱,不像你们年轻人。家具和电器同样要选好的。你们两位辛苦一下,明天先拿出一个方案交党组讨论决定。”

两人接旨而去。待他们走后,贾志诚就去了隔壁郑京的办公室。他先问了一下郑京在宾馆是否睡得还好,生活可否习惯。郑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魏聿明可能说了,便道:“方便倒是方便,就是有点吵。人来人往的,楼上还是卡拉OK,有时闹得很晚。我这人别的还好,就是有点失眠。”

贾志诚就说:“我已交待办公室和行政处两家抓紧拿出一个方案,以厅里的名义买一套房子,这几年您就先住着。我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总得有个安身之所,不然怎么开展工作?车嘛,老厅长的那台奥迪已经用了多年了,状况不好,从安全着想,我也通知了行政处、财务处,尽快通过政府采购,买一台新的。”

郑京连忙说:“这些都不用急,慢慢来,这几天我也做了些调研,厅里经费比较紧张,一样一样做吧。一起做,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到时候引得干部议论,就不好了。特别是我们两个都是外来人口,又是主要领导,说出去影响可不小。”

贾志诚不以为然:“这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们都是省部党委任命过来的,是组织行为,在这个职位享受这个职位的权利,无可厚非。我在市里的时候,市领导都是两台车,就连一些局的班子成员都是两台车,一台吉普,一台卧车。省直机关厅局长配一台奥迪,是有文件规定的,天经地义。至于买房,一厅之长,又是异地为官,总不能像游击队吧。何况,又不是给哪个私人买,是以厅里名义,它属于国有资产。这些您不用操心,我来办。明天建议开个党组会,把这个事情早点议议,也好让您安下心来为我厅的发展放手工作。”

郑京很感动,说:“也好,老这么在宾馆住下去,厅里负担不小。让你费心了,谢谢你了老贾。唉,我们两个也一大把年纪了,这个时候能聚在一起是一种缘分。我会珍惜,也希望我们两个在这个班子里能精诚团结,为党的事业做点事情。”

贾志诚说:“言谢就重了,都是为了工作,何况您是厅长,在班子里您是一把手,这些事本是要我考虑的,是我的应尽之责。您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大局观念还比较强,别的能力没有,但如何做好一个副手还是有些体会的。这些嘛,您以后就会慢慢了解我的。”

等贾志诚走后,郑京就叫来了魏聿明。倒不是叫他来表示谢意,为厅长做个事,这是他应该的,不需要也没有必要感谢。只是想到自己新来,应该有个亲近的人,以了解些厅里的情况。这些天到他住的宾馆去套近乎的人不是没有,但毕竟还未深知,把握不住。但魏聿明不同,他干了八年办公室主任,再怎么样,起码是能够信任的。哪个一把手会把一个不能信任的人放到身边这个位置上呢?再则,从那天晚上的交谈中可以感觉出,魏聿明是有想法、有情绪的。所以,郑京想,必须笼络笼络他,至少要在自己刚来的一段时间里稳住他的情绪,好好履行职责。

魏聿明开门进来。郑京很客气地说:“聿明,请坐。”又起身去把门反锁了,显示有重要事情要说。

魏聿明见状,声音也轻了,问:“厅长,有什么事吗?”

郑京说:“聿明啊,我新来,对厅里的事情是一无所知,特别是对厅里干部的认识更是一片空白。你虽然正值中年,但毕竟是办公室的老主任了,也是商业厅的老同志了,对厅里的情况你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所以,今天叫你来,我是想了解一下干部的情况,当然主要是厅领导和各位处长的性格特点、长处短处,以便今后更好地用好用活干部,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啊。我只听你一个人的,人事处我不会找,其他的包括厅领导我更不会找。你也尽可以放心,就只我一个人知道。而且我是部里来的,在你们这里也没有三亲六戚,你不用担心什么。”

这一席话把魏聿明弄得受宠若惊,好像自己是常务副厅长似的,同时也让他坐立不安。因为魏聿明从来不在后面议论人的,要他如此对人特别是对处长以上的领导点点评评,他确实深感为难。而且他认为,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应该通过实践、通过工作去识人用人,而不应该通过他人的口去了解,那是不负责的。但现在厅长就坐在对面,就等着他说话,他不开口过得去吗?想一想也没什么,要我说就说吧,反正秉持一条——客观公正,不恶意伤人。

魏聿明就开始一个一个地评价。他尽量多讲别人的优点和长处,讲不足的时候也尽量委婉。他不想因为自己几句话去影响一个人今后的位置与发展。整个过程中,郑京未发一言,只是听,不时在本子上记一下,以示重视。

完后,他站起来,和魏聿明握手,说:“谢谢聿明。你给我提供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放心,作为厅长,我不会先入为主的。我还会通过以后的工作去观察去判断。”

魏聿明如释重负地离开了郑京办公室。不管怎么样,他心里还是有些高兴。因为厅长如此待他,说明对他是高度信任的。他不禁对郑京有了些好感。郑京也高兴,他的这一招达到了目的。他心里知道,在干部问题上,他不可能听魏聿明的。干部必须得自己判断,自己掌控。他的想法还多着呢。

党组会波澜不惊,毫无悬念。大家都觉得在理,既解决了厅长住的问题,又为厅里添了固定资产,何乐而不为?一致通过。

三个月后,郑京就住进了新房。好像是个人乔迁新居似的,厅里很多干部争先恐后前去祝贺,当然少不了打个红包。这是这个城市的民俗。谁买个新房,谁生个小孩,谁结个婚,谁家父母过生日,谁家孩子上大学,主人都要请客,同事朋友则要去道个喜,都是图个热闹,求个吉利。大家去郑京那里,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趁此试试,新来的厅长吃不吃这一套。没想到郑京悉数笑纳,照单全收。有干部就说,好,这下来了个好主,收钱就好办。不是有句话,叫“什么都不怕,就怕领导没爱好”吗?有爱好就有弱点,有弱点就容易攻破。

原来商业厅前些年暮气沉沉。

老厅长在退休前的三年,就停止了提拔干部。因为这位老兄身体实在不争气,一年平均都要住三次院。当然这种不争气对他的家庭收入倒是个福气。干部们都要去看,且都必须得去看,不去露露脸,表示表示意思,心里就总存着个结,说不定哪天机会来了,厅长突然兴起要开会提拔研究干部,那你真会痛悔一辈子。大家都是聪明人,算了算,认为送点钱划得来,提一级,工资上来了,几年工夫成本就回来了。特别是要提一个好一点的位置,隐形收入就不只那点送出去的。可惜大家都打错了算盘。那位仁兄每次一病就是住三两个月,一年有几个三两个月?愣是三年没研究过。省委组织部都觉得奇怪,几次打电话到厅人事处,问这些年商业厅的干部数据库为何老没更新呢?人事处总是含含糊糊予以搪塞,真不好怎么回答。

所以这样一来,干部的职级问题就越压越多,越积越厚;干部的怨气自然越积越厚,越压越多。三年看似不长,但三十七八岁的人就到了不惑之年,四十七八岁的就到了知天命之寿,而五十七八岁的人就到了要轮回的日子了。这几个段的人都恨死了那位老爷,骂的话很难听。平和一点的希望他快点下台,激进一点的就咒他快点死了算了,免得祸厅殃民。

可那位爷却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认为自己贡献巨大。他老人家退休后,居然还提出了不少条件,比如他要求保留专车,说年纪大了,出个门,看个病,没车不方便;要求保留办公室,说有时想看看文件,知道些国家大事或商业工作情况,

也好提些建设性意见,为党的事业发挥点余热等,让新的厅班子特别是郑京深感为难。他不得不责成分管人事的副厅长多次上门做工作,讲政策,求他顾全大局,带个好头,不要给新班子添乱,才勉强摆平这桩事。

那位副厅长最后感叹道:“唉,不知道这个人凭什么当了我们十年厅长?觉悟太低了”

虽然这位爷还住在厅里的家属区院子里,但无人理他,干部们就算和他擦肩而过,也都纷纷侧头,不打招呼。他也知道,是故散步都特别选在晚上十点以后。此真应了那句“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时”啊。

一次老厅长和魏聿明相遇,他主动笑脸叫道:“聿明啊,最近还好吗?”

魏聿明也叫了声“厅长”,道:“您是指身体还是工作?”

老厅长道:“都有都有。”

魏聿明就说:“身体托您的福,还好;工作嘛还是做您在位时的事。”

老厅长叹道:“聿明啊,我在位唯一对不起的是你。如果当初把那个事情操作了,你肯定是能上的。只怪我的身体不争气啊。希望你能够理解。”

魏聿明想,事到如今了,当然要理解,不理解又能怎么样?或者,趁机挖苦几句、牢骚几句、把怨言发泄出来?他想,这都没有任何益处。

他就说:“我理解您。当时您的事多呢。”

老厅长嘴巴动了几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魏聿明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倒不是怕别人看见,一个退休之人,他不存在巴结,只是感到这种对话很别扭很难受。

他说:“老领导,我还有点事急着去办,以后有机会再向您汇报。”就迅速逃之夭夭。

魏聿明其实在早些年确实是有机会的。厅班子里缺一个副厅长。但老领导三天两头住院,身体决定思想,这里不舒服,那里不爽快,哪还有心思与兴趣去研究考虑那些身外之事呢?那些鸟事又不关自己的事,也不是天会塌下来的事,有何关系?当时如果要推选,魏聿明是很有希望的。而如果真成了,那格局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至少郑京和贾志诚中间只会来一个。

所以,虽然魏聿明是在老厅长手里成长、提拔起来的,但他心里也不存多少感谢。后来有人点拨过他,说他应该抓住机会给老厅长下点“猛药”,说不定那事就成了。他总是笑笑,说,厅长一年大半时间都躺在医院里,连处科级都没研究,难道还会研究到厅级?别人就说,处科级太多,研究起来很麻烦,厅级只有一个,你当初做做工作,说不定作为特殊情况会研究呢。

魏聿明想想也可能是。当初他秉持自己一贯的为人为官原则,坚持不送不拉。总认为自己把工作搞好了,不让领导操心烦忧,就是履行好了职责。工作自己考虑,位置领导考虑,天经地义的事情。总不能又要干部流汗,又要干部放血吧。但事实还是让他看清了,光流汗确实不行。就像写诗,光每天读诗写诗是不行的,功夫还得在诗外。

如今班子里三把手时步济明年到期,还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一过,就要等郑京走,贾志诚接任了。可是,假如贾志诚接不上呢?假如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呢?世事难料,官场尤其变幻莫测,谁又能拍胸脯签合同保证那个空缺就是让你魏聿明补的?就算是签了合同,还有反悔,还有撕毁的呢。

由于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的近水楼台,魏聿明就常因工作上的原因去厅长的新家,看到同事们一个个提着东西、拿着红包公开地送,他终于坐不住了。人家送,你不送,不是太现形了吗?在厅长的心目中,你不是傻,就是装崇高。可在某些人眼里崇高有什么用?值几个钱?你不送,你就在起跑线上输给人家了。不行,还是得送。但赤luo裸地送钱,他魏聿明终归仍有些痛苦,做不出来。

有一天,他发现郑厅长手里提着的公文包很旧,且是人造革的,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现在除了一般的干部和公司里的小职员,谁还用人造革的包啊?特别是高级领导干部,要么是高档的真皮包,要么就干脆不提,一切由秘书代劳。他回家后便和老婆商量。魏聿明公钱私钱都不管。他对数字不敏感,也很烦,碰到算账的事就头痛。反正老婆好,他们从没有因为经济问题吵过嘴,双方父母她都定期给些钱,他又没有情人要养,根本就不需要搞什么“私房钱”。公钱呢,他就交给一个叫唐之忠的副主任管,一支笔。他乐得个轻松。

老婆一听,说:“这个事你自己定。是执著于自己的操守呢还是改变自己的风格,你好好想想。我也不多说。我一个女人家,没有你们男人辛苦,更没有你们活得累。我不求上进,我不当官,没关系,也没有人说。所以,虽然我对你的现状很满意,也知足了,但你作为一个男人有你的想法,我很理解,你也应该有你的想法。男人确实要有事业,在商场就是要发财,在官场就是要做官。而且我了解你,即使不站在你老婆的立场,我也希望像你这样的人能更上一层楼,你现在的舞台太小了。我知道你其实有很大的抱负,但没有平台,再好的想法也只能枉然。所以,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你定吧。如果要买个包,我取钱给你。”魏聿明很感谢老婆对自己的知根知底,说:“还是送吧。我想贵的我们买不起,太便宜的又拿不出手,就送一个中档的吧。我看金利来的公文包还可以,既是名牌,也不是很贵。”

江小林说:“那就金利来吧。看你们郑厅长那架式,估计在部机关没有什么油水。在北京啊,局级干部还真不算什么,但到了地方,那可就是个大官了。专车专房专秘,掌握这么多资产,掌管这么多乌纱帽,那就真是个官了。”

“那倒也是。在部里,就管着局里几十个人,还没有人事权,车子也不是专用的。我到部里出差,看到一大堆局长副局长都是坐班车上班,有的还骑单车。大事也作不了主,上面还有副部长、部长,直的是一身寒气、两袖清风呀。在省里,厅长就是一个讲话算数的人了。”魏聿明道。

魏聿明就去了一趟红太阳商场,花了接近两千元买了一个金利来的公文包,棕色,带翻盖,挺气派的。

上班时,他就找了个文件夹做掩护,提了包去了郑厅长办公室。郑京一个人在,刚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见魏聿明进来,噢了一声,点了一

下头示意他坐。

魏聿明没有坐,而是抖抖索索地把包放到郑京桌上,平时说话利索的他一下子变得结巴了,说:“厅长,您搬进新居,我没有别的表示,送一个包表示点心意。”

郑厅长笑了笑,说:“聿明啊,你怎么也搞这些名堂啊。你在我身边,我又分管办公室,这样不好啊。”

说着,他拿过包看了看,又说:“嗯,这包是名牌,金利来的,我知道。也正好,我自己这个包啊,在北京就用了多年,确实有些旧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啊,以后可不准再这样了。”

魏聿明连连说:“只是点小意思,我都不好意思。您喜欢,我就放心了。”

郑京又将包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儿,说色彩和款式都不错,说着就把自己那个旧包里的东西取出,放进新包,还站起来提在手里试了试道:“嗯,大小正合适。谢谢你魏主任。”

把礼送出去了,而且领导还满意,魏聿明的心情就好些了,感觉到完成了一件大事,也了结了一桩心事。

魏聿明正要走,郑京把他叫住了,说:“我正好有件事找你。我也来了大几个月了,这段时间到厅机关各处室和各地市局做了些调研。本来是要你陪我的,办公室主任嘛,领导的参谋助手,也需要掌握全面情况,但我还是决定一个人去走,走听听看看,不发文,不下通知,走哪算哪,到哪听哪,那样能了解掌握到第一手资料和真实的情况。我想适当时候召开一次全省商业局处长会议,亮亮我的观点,谈谈我的想法,提提我的要求。你们办公室就负责会议文件的起草,主要是我的讲话。我总的思路是,认真学习贯彻‘三个代表’重要思想,通过三年努力,把我厅建成全国商业系统的一流厅,建成省委省政府的放心厅,建成全省经济发展的促进厅。”

魏聿明反应很快,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重要讲话的主旋律就是‘三个建成’,围绕‘三个建成’提目标提措施提要求。”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就这样去组织吧。材料什么时候搞好,会就什么时候开。”郑京交代道。

魏聿明回办公室后,找来了分管办公室财务的副主任唐之忠,说:“郑厅长想在近期召开一个全省商业局处长会,主要是阐述他的施政纲领,当然也是本届厅班子的奋斗目标。你提前造个经费预算,到时交厅领导审定后交财务处。这次会议不同以往,是新班子的第一次,不要太抠,标准要高一点。特别是用什么酒水,一定要征求郑厅长和贾副厅长的意见。各有所好,不能乱套啊。”唐之忠说好,没问题。

唐之忠三十五岁,长得很精干,人很灵活,办事也利索。他和魏聿明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两人无话不说。

魏聿明就对他讲:“郑厅长看来在部里是个清官。我看他现在提的还是人造革的公文包,很便宜的那种。我觉得在省直机关有损我厅的形象。我昨天就送了一个金利来的包给他。我看你小子真沉得住气,还在按兵不动。你不想在他的任期再进步一下啊?”

唐之忠一听,表扬道:“哎呀,连我心目中最清高的魏大主任都屈膝了,可喜可贺,难得难得你肯定有希望更上一层楼了。要请客。”

魏聿明说:“我出了两千块送人,还要我请客,这是哪门子理?”

唐之忠说:“你请客我埋单还不行吗?”

“那也不行,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还和我们办公室的广大干部群众有关系呢。”唐之忠一本正经地说。

魏聿明就笑:“一开口就站得这么高,干脆你来当办公室主任算了。”

唐之忠说:“是真的。想想,你上了,我才有机会上,我上了,底下的科长就能上,科长上了,副科长就能上,这样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你老上不了,我不总在你下面晾着吗?所有的同志不就都窝着吗?好了,不跟你兜圈子了。说白了吧,你那两千块钱也不要你出,你是为了我们大家的利益,更是为了我厅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公事。你不是要我管财务吗?我就做回主,在办公室的业务费里报了。你也别推辞,我会处理好。”

魏聿明一下子就红了脸,觉得不好意思,这可是他当了这么多年主任的头一遭,心里老觉着别扭,便说:“这,这不太好吧。”

唐之忠笑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我也趁机批评领导几句,平时还真没有机会。你呀,太清高,如今社会不就是利用此资源去获取彼资源吗?不就是利用自己手中的资源去换取别人手中的资源吗?像你这样的干部,送个几百还可以,送个几千,而且要不断地送,你受得了吗?不要紧张,我们是一个班子里的战友,共患难,同生死,你给我管财的权力,我也应该为你服点务。以后有这样的事,和兄弟说一声,我还可以给你出出主意。记住,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会那么崇高。”唐之忠谆谆开导,说得合天合地,在情在理。

魏聿明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出他这么一大通天衣无缝实实在在的教导,竟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自己要推却,难免显得虚情假意;不推嘛,以后就会形成惯例,那其他的副主任是否可以遵循?那自己还怎么当这个主任?又想了想,也罢,以后自己送不送礼还不知道呢,即使送,就不跟别人说,仅此一次。

于是他说:“送礼这个名目不好报吧。要是在业务处还好说。”

唐之忠说:“这你就不用管了。既然是我管财,这点业务都做不了,还怎么工作?放心好了。我走了。”

一会儿,他就过来了,递上一个信封,说:“钱先拿出来了,发票我去负责。”这家伙动作真利索魏聿明不禁心动了一下。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过。想想当了这么多年的主任,他真没占过公家半点便宜。当然,与大家吃吃喝喝的事常有,但捞进个人腰包的事他绝没干过。可现在,自己送人情,公家给报销,本来是出去了的钱,一下子又回来了。这种感觉你说不爽,那肯定是假话。不过,魏聿明还是有些紧张,有些羞愧,毕竟自己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从小家里的教育也严格正统,这样的事与他以前的价值观相违背,脸就更红了,鼻尖上也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待平静下来后,他才叫来分管综合研究的副主任陈兴福,把郑厅长要开会、要写的讲话稿意思说了,同时提出了一个思路,委托他牵头,组织综合研究科的同志抓紧准备。他还建议陈兴福在拿材料的具体提纲和观点之前,最好找一次郑厅长。因为厅长前些时候到各局处调研,除了带司机,什么人也没跟着。跟他也只说了一些大的观点。因此,有什么更进一步更深一层的想法和要求,得当面听听。那样,起草工作也会顺利些,少走些弯路。

综合研究科五个人,科长是个女的,叫白晓洁,三十四岁,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的中文系,在全系统有“女才子”之称。商业厅前些年在部里反映不是很好,工作也一般,但研究工作却是独树一帜,在部办公厅是排在前列的。办公厅就曾经提出过要调她去北京,说全国系统里这样善于思考、勤于动笔、精于研究的人太少了,人才难得。可她本人不愿意,一则有小孩要管,二则父母不愿意去,说那个地方气候太燥,饮食不合,又无亲无友的,没多大意思。白晓洁虽是个女同志,但干起事、加起班来,风风火火,效率极高,大有须眉之范。论能力、作风和水平,早些年完全可以提副主任。也因为那位老兄常病,她的事也就顺带着黄了。接了任务后,白晓洁立刻拿了本子和笔随陈兴福直接去了厅长办公室听取意见和指示。

郑厅长很高兴,觉得厅办公室对厅长的指示反应迅速,工作方法也得当,这种作风值得肯定,提出了口头表扬。然后他拿出了自己的本子,边翻边谈了自己在调研过程中的所思所感,同时就他的讲话起草提出了一些要求。

白晓洁亲自捉刀,三天就拿出了初稿。陈兴福一审后送给了魏聿明。

魏聿明也是名牌大学的老毕业生,学的是古典文学专业,还选修了哲学。他的思维能力,特别是看问题的角度和高度,提出建议的深度和新度,在全厅,当然除厅领导外,是绝无仅有的,也是举厅公认、众所皆服的。他觉得这是新来的厅长第一次正式讲话,必须严肃对待。质量和水平如何,也决定新厅长对他的第一印象。所以,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认认真真地做了修改。从大的方面把中央的要求与部省的精神巧妙地融了进去,从小的方面则是对一些观点做了润色,在字词句上更是做到了字斟句酌,左右推敲。经他这一改,厅长的讲话就高屋建瓴、熠熠生辉了。

他把稿子送给了厅长。

郑京一见,说:“嘿,你们还真快。”随意翻了几页,不禁拍案称好:“怪不得我在部里就常听人说,你们厅其他工作不怎么样,但材料是一流的,果然名不虚传。这是谁起草的?”

魏聿明有个特点,就是从不揽功,尤其是不属于自己的功,他更不揽。这一点,使他深得手下的尊重。

他赶紧说:“这是白晓洁写的。”

“就是那个上次到我办公室来的女科长?”

“对,是她,综合研究科就她一个女同志,下面领导的全是小伙子。”

“不错不错,真是人才难得。别的倒不说,从几个观点就可以看出她还真的领会了我的意思,写到我的心坎上了。我虽然没有看完,但就这几页,我完全可以说,此稿可用,很好请转告白晓洁同志,我向她表示感谢,辛苦了。当然,在机关,一个好的材料决不是一个人的成果,而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分管主任和你这个一把手肯定也花了不少工夫,体现出了很高水平。这我是清楚的。谢谢你们”

郑京欣喜之情、赞美之意,溢于言表。

头次为新的厅领导写这么大的稿子,居然一次过关,还得到高度评价,魏聿明的心就放了下来。以前,为老厅长写讲话,写得再好,他都要挑三拣四,不到开会的前两个小时,稿子是定不下来的,而且还没有一句肯定性的话,似乎稿子就是他一个人的杰作。这几乎成了定律。其实写材料之前,他并没有提什么思路,交到他手头后,他很少做原则性改动,但他就喜欢那样。背后大家说,这是要显示厅长的高明和权威。试想,一个厅长连手下人写的稿子都动不了,还像个厅长吗?所以每次都把办公室的人累得半死。写材料的人要等,不知老先生还要如何改;搞文印的人要等,他老人家朱笔一挥,方才可以开印,而且还需加大马力,不然赶不上做报告。现在想来,那时候办公室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在所有办公室的干部心中,开会写材料就是一个噩梦。如今好了,郑厅长是个利索人,见行就是行,见好就是好,不显官人的摆,下面的人就轻松多了。

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兴福和白晓洁。他们自然高兴死了。说晚上要魏主任请客,大家庆祝庆祝。至于会务,就容易了,无非是去联系个宾馆,订几十个房间,安排好会议室与伙食。这些事有钱就容易办。

全省商业局处长会议如期召开。这在全省商业系统当然是件大事,特别是,这是新厅长发表就职施政演说,意义尤为重大。

会期两天。第一天上午郑厅长做主题报告,下午大会讨论;第二天上午继续讨论,下午会议总结。会议开得热烈务实。用一句大家耳熟能详的话说,是一个成功的大会、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大会为全省商业工作确定了基调、明确了方针、指明了方向。特别是郑厅长提出的“三个建成”,在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和共鸣。大家一致认为,按照这个思路搞下去,全省商业工作一定能开创新局面,一定能在省里有地位,在全国有影响。

郑京自然尤为兴奋。会议期间,魏聿明陪他到各个房间去看望各地代表,与他们促膝交谈;讨论期间,他上各个小组去听取意见,和他们平等交流;最后会餐,他频频举杯,去每一桌给每个代表敬酒,找他们切磋酒量。

别看郑京单单瘦瘦,戴副深度眼镜,一副旧知识分子形象,他的酒量却很大,可以说与贾志诚不相上下。平时他虽然喝“张裕”葡萄酒较多,说是健身,但考虑到这次会议太重要,他就提出不喝“张裕”,改喝“茅台”。他独自打了一圈下来,处之泰然,若无其事。每到一处,听到的都是对他报告的赞扬声,使他更加面若桃花。回到自己那一桌,只坐了一会儿,他兴致又起,想到每一桌再打一圈,就把贾志诚拉了起来,说:“老贾,我们俩到每一桌去敬个酒吧。”

贾志诚原想让一把手先去敬酒,敬完后他再去,这是酒桌上的规矩。没想到郑京酒兴这么好,酒量这么大,还想走第二圈。他当然无所谓,正好,他还没正式走一圈呢,就陪着郑京杀了出去。

每到一桌,他都很谦虚地说:“我和郑厅长都是新来的,以后的工作还得要请你们这些诸侯多支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