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十九.
作者:皇家爬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250

八百十九.

鲁应俊的一切解释,朱雪梅觉得都是借口,都是站不住脚的歪理,甚至就是强盗的逻辑。 她有能力申请到这个研究,她就有能力完成这个研究。但朱雪梅清楚,再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要挽回局面,凭她的力量已经无能为力。她当然想到了车处长。她清楚,车处长是有力量的,车处长也是有办法的。课题是车处长给的,也只有车处长才能说明这课题应该归谁,也只有车处长才能让鲁应俊抽回黑手。朱雪梅再什么也不说,擦干净眼泪走出了鲁应俊的办公室。

找一个没人的角落,朱雪梅打通了车处长的电话。朱雪梅用既委屈又可怜的声音,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但车处长一言不发。听她说完,车处长问她跟前有没有人。得知没人时,车处长说,课题确实是你的,我当初也以为姓鲁的不会去争,也不会去管,只是挂挂名而已。但现在人家要管,人家要争,事情就麻烦了。因为课题的申请确实是以人家的名义申请的,人家也是主挂人负责人,白纸黑字,谁也没有办法。没办法就只好让步。但让步对你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冤枉。但人生在世,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情。遇到了,就要勇敢地面对。你看过动物世界吗?猎豹每次好不容易捕到猎物,但总要受到一直跟在后面的鬣狗的抢劫,怎么办,猎豹能做的就是快速将捕到的猎物拖到树上,如果来不及拖走,就只好让给鬣狗,猎豹绝不和鬣狗拼个你死我活,因为猎豹明白,猎物有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拼个两败俱伤,猎物放到眼前,也再无力去捕。其实,只要我们人平安,只要有人在,就有机会在。但如果和人家硬闹,一旦闹出问题,那就不但你有麻烦,我也得受到牵连。不知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因为申请这个课题,并不是那么合理合法,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没有。

但这么一块肥肉丢掉,让谁心里也难以承受。朱雪梅知道再没办法。但她还是说,我还是不甘心,心里也难受,也咽不下这口气。

车处长说,其实课题也不是丢掉了,他负责,他也不可能甩掉你,因为他心里也明白是你申请到的,他再没良心,也不会完全不让你沾手。其实依我的判断,他只是插手掌握课题,尽他应尽的责任,得他该得的那点利益,如果你和他关系相处得好,课题基本还是你的,经费也基本能让你来支配。关键是你聪明不聪明,灵活不灵活。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因为你能从我这里申请到这个课题,你就能从鲁应俊手里夺回这个课题。

挂了电话,朱雪梅的心里一下空空落落,空落的像没有了,买轿车他也同意了,我高兴死了。然后朱雪梅掏出两张借款单说,你看,签字了,都签字了。

提成签字早在申明理的意料之中,但九万块钱还是让他眼红,同时也让他真实地感觉到,二百九十万的研究经费确实是很大的一笔钱。让他意外的是鲁应俊也同意买轿车。但细想想,又觉得一点也不奇怪。鲁应俊调到老龄处后,老龄处没有车,出门当然不方便。买轿车,也是为了他鲁应俊。

朱雪梅要到财务处去提钱,去办理购车转账手续。但朱雪梅并没说让申明理一起去。申明理估计,提成的那九万块,朱雪梅也不提现金,要转到她的存折上。既然不让他去,那也好,申明理便再次往家里赶。

敲门没有人应,申明理用钥匙将门打开进屋,却看到曹小慧坐在计算机前。

曹小慧仍然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里,好像根本没看到他。申明理咳一声,曹小慧仍然头都不回。看来气生大了。申明理来到她的身边,主动说,你怎么不问我昨晚是不是出了事,昨晚为什么没回来。

曹小慧突然回过头愤怒了大声说,我为什么要问你,你为什么不回来你自己不知道吗?我现在要问你的是,你为什么还回来!

申明理和蔼了说,我为什么不回来,这是我的家呀。

够了!曹小慧猛然站起,喊了说,这是你的家吗!你昨晚是睡在你的家里吗!昨晚和你睡觉的那个女人是你的老婆吗!

这几句话,犹如重磅炮弹,炸得申明理一脸恐慌。他知道事情麻烦了,一切说不定都败露了。但她是如何知道的,让申明理一时难以猜测。也许她是胡蒙乱诈。申明理立即装出一副轻松,说,你胡说什么呀,我怎么听着像话剧的台词,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唱哪一出戏。

这一阵,电话一响,申明理总是鬼鬼祟祟,而且电话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有几次,她真真切切听到对方是个女声,而且几次都是这个声音。曹小慧不相信申明理这样的男人也会有什么外遇,但频繁的电话,接电话时申明理的神态,接了电话往往撒谎有事然后就往外走的行为,让她不得不往坏处想。特别是有几次整夜不归,更让她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一连串的反常,让她忍无可忍不能不理。昨晚做好饭申明理仍不回来,他便到学校看个究竟,看看究竟是不是在实验室加班。实验室空无一人,但在返回时,在校门口却意外地看到了申明理,而且看到申明理正和一个年轻女人并肩回校。她急忙躲到一边,然后跟踪到研究生宿舍楼,然后看着申明理和年轻女人上了楼。她能猜到这个女人是谁。在家里,申明理常提到一个叫朱雪梅的女人,说她如何和他下乡调研,说她如何留校,说她如何帮他读博士,说她如何申请到了大研究项目。看来,申明理和这个女人勾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她在楼下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回家后又等到半夜。她知道,事情千真万确地发生了。一个男人到一个女人的房间一夜不出来,那么还能再干什么。可现在他却装得一脸无故。愤怒让曹小慧不知该骂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愤怒了几步回到自己的卧室,然后呯地一声将门关死。

申明理本能地跟到门口,但结实的木门让他知道事情不是一般,两人之间,已经竖起了一道比木门更结实可怕的屏障。申明理一下感到浑身都有点发紧,他清楚地意识到,事情彻底的败露了,婚姻也许就要完结了。

烦躁了乱转一阵,猛然发现他的被褥放在了阴面的卧室。当然是曹小慧给他抱过来的,意思很明显,从此分居,各住一间屋。

不行,得和她谈谈。事情的起因也和她有关,如果她不和门亮关系爱昧,他也决不会和朱雪梅有什么事。她再不讲理,也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申明理来到门口敲几下门,说,小慧,我想和你谈谈,咱们之间是发生了点误会。

误会?什么都发生了还会误会?她已经真实地意识到了婚姻的危机。原以为嫁申明理这样的男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老实可靠,就是婚姻稳固,就是不用担心他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看来,嫁申明理什么好处也没得到,穷也受了,感情也被骗了。她再不想和他说什么。申明理又敲门时,她干脆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申明理在门外站一阵,他清楚,按曹小慧的性格,事情真的麻烦了,而且要比预料的更麻烦。也许婚姻真的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也罢,申明理狠了心想,既然到了十字路口,一切就听天由命去吧。

事先也没有一点预兆,申明理突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父亲被检查出患了胃癌。电话是弟弟打来的,弟弟简要说了情况,就问他怎么办,是到大医院治疗还是准备后事。

申明理一下有点发懵,弟弟连问两遍后,他才清醒过来。当然是要治疗。但在家乡,像父亲这样的年龄,患了大病一般都是不治疗准备后事。问题是他家的情况不同,他家有他这个大学副教授儿子,也就是说他家有他这个公家人明白人,弟弟问他治疗不治疗,也就是考虑到他这个大学副教授。他还是马上想到了钱,想到要花多少钱。他也哭了。因为是在路上,发现哭声引来许多惊疑的目光时,他才极力控制住悲伤,然后问是怎么检查出来的,他希望是一个庸医的误诊。弟弟详细叙述后,他还是怀疑县城医院检查是否准确。也许是一场误诊。他的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他对弟弟说,你明天就把爹领到我这里来,来了咱们再看情况。如果真的是癌,咱们再看情况,如果能做手术就做手术,不能做,咱们再说。

合上手机,申明理才觉得痛苦像波浪一阵阵往外翻滚。事情很可能是不妙。春节回家,父亲就好像说过胃经常不舒服,饭好像是咽不下去,咽下去就经常打嗝。他当时并没在意,全家人也没在意。在乡下,常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上了年纪有点病痛,再普通不过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有这么一劫。如果真的是癌症,如果真的要做手术,那么至少也得花两三万块。家里又能出多少?兄弟姐妹们又能出多少?兄弟姐妹们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借给他买了房,又从哪里再拿钱出来。

更麻烦的问题是,现在已经和曹小慧闹成了分居不说话的程度,父亲来了怎么办,父亲还怎么来。

突然申明理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混蛋,真的有点糊涂。自己一个农民的儿子,有曹小慧这样一个妻子,有现在这样一个家庭,已经很不容易了,已经很是幸运了。怎么突然搞起了婚外情,突然闹到了要离婚的程度。离了婚,这个家庭就散了,十几年的积累一下就没了。重新组建家庭,谈何容易,又不知要辛苦多少年。

他突然对自己有点吃惊,简直吓一大跳,简直有点不认识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是这样?好像突然做了一场好梦,梦刚刚开始,梦突然又醒了。梦醒后的他突然才发现自己仍然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仍然站在一块贫瘠的土地上,仍然身无分文,又毫无权势,毫无本领,但却糊里糊涂当起了阔少,糊里糊涂玩起了风流。他突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真的有点混蛋,真的有点傻瓜。

他突然想马上见到妻子。见到她,不管怎么样,他要给她道歉,他要给她赔礼,哪怕是给她磕头,也要求得她的原谅,然后重归于好,再过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生活。

回家的路并不远,但今天却觉得有点漫长。因为分居,各住一间屋子,他走时也没注意她在不在房间。他出门前好像听到过门响,她很可能是出去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手机。

他问她在哪里,她并不回答。他只好说,我有要紧的事想和你说,我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你在哪里。

传来的声音却有点冷淡,曹小慧只说她在外面。申明理立即急切了说,你能不能马上回来,我错了,我要向你道歉。

电话里再没一点声音。他能够想得到妻子的惊讶。但他有一肚子的感情要表达,一下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车里全都是人。还是回到家里表达好些。申明理默默地合上了手机。

妻子果然不在家。不知她会不会马上回来。他再次拨通妻子的电话,这回曹小慧问他什么事。他想说我好想你,却突然想哭,只好带了哭音说,小慧,我错了,我突然认识到我全错了,我特别想你,我想向你道歉,我想让你打我骂我。

曹小慧那边仍然半天没有回音。他止了哭刚要再说快点回来时,电话里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

父亲的病不能不治。父亲这辈子确实很不容易。父亲生了九个儿女,成活下来的,也有六个。这么多的孩子,在那个年代,养大成人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自己养一个,都觉得有点吃力。在他的记忆里,早上醒来,父亲就不在家里,早饭做熟时,父亲才背着筐回来。如果是夏天,筐里的东西大多是猪草。如果是冬天,筐里的东西又变成了牛粪或者树枝树叶。父亲的勤劳,当然能换来一些收入。每次卖了猪或者羊,便是全家最高兴最快乐的时候,全家都会围在炕上反复数那沓长长短短的钱,而父亲,却像个劳模功臣,退到一边靠着墙心满意足了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烟。这样的情景,闭上眼,就又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如果不给父亲治病,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世,这辈子,他的良心都会受到煎熬,这辈子,他的良心都不会得到平静。

但父亲病了要来治病的事,最好先不要告诉曹小慧。先和曹小慧和好,然后再慢慢告诉她。要不然,她会以为父亲病了没钱治病,才和她和好。

父亲治病的钱,先和朱雪梅说说。先从科研费里借点钱出来,然后慢慢再还。

在沙发上呆坐一阵,曹小慧终于回来了。曹小慧挎了那个大黑包,包里塞的满满的,手里还提了一包明早要吃的早点。从她的身上,还闻到了一股烟酒味,可以判断出她是在饭馆吃的饭。他突然觉得分开睡分开吃饭已经好多天了。申明理的心里又一阵绞痛。申明理又想哭。他忍住眼泪接过曹小慧手里的东西,说,你去了哪里。

曹小慧满腹疑惑看着申明理,等待他说清原因。在路上,她就猜测申明理为什么突然这样,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这样。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他在朱雪梅那里吃了大亏,或者是被朱雪梅赶了出来。但她又不能相信真的是这样。那天她向生科院的好友打听过了,好友是单身时一个职工宿舍住过的朋友,好友毫无保留地告诉她,那个女的叫朱雪梅,是个刚留校的研究生,两人早已经好在了一起,现在已经整天成双成对出入,院里已经有不少的议论。申明理和朱雪梅的关系既然已经到了那种程度,怎么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见申明理不说原因又骂自己,曹小慧冷静了挖苦说,怎么了这么可怜?小情人欺负你了?是不是要我去找你的小情人,然后替你撑腰,替你管教管教,替你打她一顿,替你出口窝囊恶气。

申明理痛苦了说,不是,我就是突然特别想你,突然认识到我错了,就像小的时候突然发现迷了路,突然发现找不到了家,所以我特别害怕,也特别想你。

突然发现错了。这事也来的突然。没有原因,没有过程,这事可信吗?曹小慧说,你我也生活了这么多年,你再别想骗我,你肚子里的那点东西,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老实说,遇到什么事情了,连实话都不说,还道什么歉,道歉也是阴谋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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