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朱果下肚，秦政神思前所未有的清明，身体也十分轻盈畅快，比来稷下之前还要舒泰，要不是为了这堆朱果的事，他现在就可以去办理出院手续。

师兄去找人证的间隙，瑶光很懂事的把蒙恬的那张床铺整理干净，又进到浴室，把洗干净的衣服收回来叠好。

瞥到他一脸端正严谨的把看了十分眼熟的内裤叠成方块，秦政耳根不由得红了一下。在家他倒是习惯连爷替他处置这些日常换洗的贴身衣物，可他和瑶光毕竟才刚认识，这总让他觉得有点不太自在。

青鸢坐在他肩上哼着婉转空灵的小曲。

蒙恬又出了一趟门，回来时，手上拿着几枝刚从树上摘下的桂花，摆在枕边，拉开窗户，将那些旧枝抛出去。

秦政这才留意到自己的枕边也摆着一枝桂花。……所以他才嗅到桂花的香气啊。

……没想到这小野人还有这么风雅的一面。

“这地方总是一股闻了叫人头晕的味道。”蒙恬很嫌弃地捏着鼻子，撇了撇嘴。

秦政是注意到他的嗅觉格外敏锐，之前还一直夸张的戴着防毒面具。探身把背包从柜子上拿过来，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只没拆封的口罩，递给他，说：“这个可以过滤空气中的有害物质，包裹性很好，可以作为防毒面具的日常替代品使用。”

里面是经特殊工艺压制后特别轻薄的滤毒片，过滤空气杂质的效果不比防毒面具差，但出门戴口罩给人的直观感觉可比戴防毒面具要好的多了。

蒙恬接过来，好奇地盯着看了几眼，然后学着他之前那样戴上。

……秦政呆了一瞬。

黑色给人一种静谧的冷感，搭上他一对灵动如水的眼眸，恰到好处的平衡了少年的清冷与端丽……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胸口的鼓动声大如雷点。

……等一下。

秦政强制自己冷静了下来。从遇上这小野人开始他哪根神经就好像开始不对劲，首先要搞清楚一件事，他当了十七年的处男、一次恋爱也没谈过，不是他这个人缺少魅力，暗恋他的女生一抓一把，他只是不想变成恋爱白痴，因为那是最无解的不理性的根源。

他的这种反应，或许是受“吊桥效应”的影响，错把心跳过速当成是一种悸动。因为人的理性是无法分辨清楚这其中细微差异的，也有人甚至利用这种效应去影响他人的感情。他不想过分纠结这其中感情是真是假，没那个必要，反正，现在，眼前这位只是他可爱的野人小弟。

“你发烧了吗？脸好红……”蒙恬微凉的手指贴在他额头上，“我去喊那个绿脸怪来给你看看吧。”

秦政拉住他的手腕，摆了摆手，说：“可能是有一点热，但我没事。对了，以后不可以高空抛物。”

蒙恬微微眯起眼瞪着他，虽然口罩遮住了表情，但嘴巴大概是嘟着的，“又砸不死人。而且，放归大地总比扔在垃圾桶里要好。”

……什么歪论。

秦政刚想要和他好好讲一讲高空抛物的危害，灵动的大眼睛就凑到面前，闪闪发亮的眼中映着这张他强撑出镇定的脸，“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把那个无头巨人给解决掉的呢！”

秦政：“……”

青鸢也凑过来，双手托着下巴，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秦政：“……”

……这种等待睡前故事一样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略微整理过瑶光的记忆，发现另一重人格的蒙恬实在是叫他捉摸不透。

比如，人家很会吹笛子。当着他的面，却故意吹的跟要人命一样难听。

当那宛如仙乐一般轻盈宛转的曲调缓缓流淌时，地面开始发出蔚蓝色的光辉，数不清的幽蓝蝴蝶成群的从地下钻出，他想，那应该就是蒙恬跟他说过的“幽冥之蝶”吧。

那些幽冥之蝶似乎受他曲乐的指引，在空中盘旋，像是一条蓝色丝带，缓慢的向上而去。

即便只是瑶光的记忆，当那旋律在他心中浮现时，依然会令他发出一种由衷的震撼。那并不是一首普通的乐曲，仿佛是在咏叹生命的生生不息，引领着迷茫的亡魂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自那优美的唇边溢出的音符好像是有热度的，令他感到一阵祥和，心中也十分温暖。

地面的白骨也纷纷化作尘土，在曲乐温柔的抚慰下，静默的消逝在这片被人遗忘的角落。

随后，周围的环境变了。

在瑶光的眼中，他看到那棵被截断的神树长出了新芽，虽然很幼小，但星光再度降临，温柔的给这片森林披上一层白色薄纱。

抬起头，他看到发出幽蓝萤光的蝴蝶荡出森林，扶摇直上，漫天而去，宛如一道蔚蓝的光柱，连接着天与地，苍凉而肃穆。

“从现在开始，追随我吧，离开这片森林，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广阔。这样一来，或许有一天，等你的灵识更进一层，会明白那一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蒙恬的语调冷然的好似山间泠泠清泉。并非是无机质如机械的那种冰冷，是一种不混杂任何情绪、孑然世外的漠然。

但秦政认为这更多是一种虚有其表。因为他只有十六岁，再怎么成熟，阅历也实在有限，并不足以支撑他的超然。这份超然，或许更多是一种自己内心设下的界线、与他人交往中有心维持的距离吧。

要说为什么他会理解，毕竟这种感觉他懂，因为在遇上他之前，他也是这样过活。不过他们外在表现不同。他是不冷不热，维持自己原则的同时表现得仿佛很与世无争，钻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并不愿意主动去打破现状。而蒙恬……他还并不足够了解他，下不了什么判断。

而说完这些话，蒙恬的目光就盯了过来，四目相对时，极为可怕的压迫感令他几乎感同身受的窒息，而那双银色的眼眸之中，瞳孔竟然是细长的菱形，就像是野兽的双眸，闪着冰冷的银辉，令人心惊、胆寒，不自觉的心生畏惧、向他臣服。

伴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的低语，虚空之中仿佛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在逼迫他敞开心扉、吐露出心底最深沉的秘密。

当陷入这段记忆中时，他非常真切的感觉到了那双眼眸的逼视，也不得不花费精力去抵抗那股莫名强大的力量。思绪被来回拉扯，他感觉灵魂都要被挤压成碎片，头疼欲裂，胸口更是鼓胀的像是要爆炸一般。

一股力量在逼迫他坦诚，另一股力量在抵御，两股力量在他虚幻的思绪中真实的激荡，最后，两股力量同时默契的妥协，放他回到现实。重新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自己满头大汗，气喘个不停，浑身止不住的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