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我可以试着帮你治一治你’这个’新毛病。”秦缓余光瞥过去，并不意外看到一张冷脸。

“那就更不必了。”

蒙恬拎着秦政给他的口罩，睇了几眼，塞进口袋，细长又冰冷的银眸静静垂落，凝视着躺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这个人刚才闯入了别人的意识。

……奇怪。

他略微俯下身，轻轻握住秦政的一只手。

银色辉光在他身边轻轻荡开，过了一瞬，他的眉头非常细微的动了一下，眼神依然如之前一般冷漠。

瑶光是他的仆人。

他们这样所谓的主仆，其实是缔结了一种非常强大的契约。瑶光供他驱使、成为他的耳目、对他敞开心扉，誓约忠诚、绝不背弃，作为交换，待他死去之时，瑶光有资格获取他一部分灵力。

所谓契约，本质就是等价交换。

他刚才感觉到，那一瞬间，秦政的意识侵入了他们的契约，而契约为古老而强大的咒术守护，咒术的威力想必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那一瞬间，是他体内的另一股力量保护了他。

……是偶然吗？

他从不会这样想。

偶然选择今天过来报到，偶然的吸引了秦政的注意，偶然的和他结识成为队友，偶然的一起闯入那片结界，偶然的气息交换解除了封印的部分限制，偶然的送他出去，偶然的决定收瑶光为仆人……

一个接一个的偶然串联在一起，便不再是“偶然”。

若有似无的杀意隐藏在这双冷眸中，不易察觉。

“你好像很关照他嘛。”秦缓目光落在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上，抬起眼睫时面带些微暧昧，“难不成他就是你那个私生子？”

蒙恬清冷的面容瞬间崩坏了一下。

秦缓十分诧异，眨了眨眼睛，神色微妙地说：“……咦，难不成他是你孩子的老爸？不能吧……这孩子看着才十几岁啊……”

蒙恬微侧首，睇着他看了几眼，大概明白他是混淆了什么，松开秦政的手，对着他平摊伸出，不带情绪地说：“第一个问题3000，第二个问题30万。”

秦缓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咳了一声，说：“……我的工资已经拖欠三个月了，学校欠你们祈愿一大笔钱，都快要破产了，我现在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八卦你的私生活……算了吧，你就当我没问。话说，你以前也没这么财迷啊……怎么感觉这次见面你变了好多……还有，第二个问题怎么能这么贵，你也太漫天要价了吧……”

蒙恬不再多说废话，一脸“你不付钱就别想我跟你讲话”的高冷，侧着身子坐在床边，安静地注视着秦政苍白的嘴角处一抹艳丽的红。

当他是这重人格时，多数时候，总是相当的安静。既不想主动和别人交谈，也很少有人能和他交谈下去。

他有很多可以说却不想说的话，也有更多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半敛着的眼睫很少泄露思绪，若非说话，他连嘴角都很少牵动。

过了一会，他将指尖贴上秦政的前额，画出一道银色的图纹。

收回手的同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像是在和什么较劲一样，执意的不肯再回过头去，凝望着远处青山的眼眸如水一般沉静。

“……你以前好像没有这么别扭吧？”秦缓很困惑，“难不成你儿子到了叛逆期所以你恰好不小心的也到了更年期？……又或者这小子对你始乱终弃？他看着不像是这样的人呐……刚醒就急着问你的下落，明显很关心你的嘛……等一下，等……这小子当时说的名字是不是’蒙恬’？”

他摸了摸下巴，忽然，从兜里摸出老花镜，架在鼻梁上，转头看过去，过了一会，才“哦”了一声，说：“原来你就是’儿子’。我说呢，你妈那么大岁数来还跑来考大学，是想上新闻吗……”他笑了一声，低着头，将眼镜重新摘下，收回到衣兜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她……还好吗？”

身后那人的语调缓慢地转低，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哀伤的味道。

蒙恬有一点嫌烦，嘴角略微向下撇了一点，弧度细微的几乎看不出来。

不等他开口，秦缓就主动问：“这个答案要收多少钱？”没等到回答，他又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说道：“我知道，是我支付不起的价钱。你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或许星罗当真什么都知道，可他却显然并非如此。现在，他就并不清楚这男人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喋喋不休个没完。

……好烦。

能不能快点给他治伤？

要不是现在非得是他在，他真想休个假去睡一会。

他之前对这小子说过的话半真半假，其中说讨厌和人相处的这一句是百分之一万的大真话。那重人格性格莽，没多少傻子会主动凑上来跟他讲话，所以通常出门在外他都安静的闭目养神。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他担心那重人格又傻乎乎地去亲人家，因为除了靠这人间神医的医术之外，他也有本事让他活蹦乱跳。

而他不这样做，纯粹是因为不想。给他加一个庇护术法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万一又亲上去，到时，被他体内那东西攫取走更多灵力的话，封印说不定会彻底破除。

那倒也没什么，可要是被这碎嘴的医生看到了四处传扬，那就世界末日。

“……她埋在哪里了？”秦缓又问。

……当他会傻乎乎的上钩？

蒙恬冷冷地哼了一声，说：“秦医生，你是不是治不好他的伤？”

“我已经快治好了。”

蒙恬转头看去，见秦政赤裸着的背上插满了大头针造型的银针……这个姿势，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彩色的刺猬。

他心念一动，刚否定掉时，耳边忽然响起“咔嚓”声，余光扫过去，已经化作人形的青鸢边嚼着口香糖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转头问瑶光：“小鹿男，加个鸿信呗，记得给我朋友圈点赞啊。”

瑶光困惑地望着她。

“哦，你是不是还没有手机？”青鸢顿时明白了，撇了一下小嘴，“现在都已经神龙历1007年了，没手机可还怎么活啊……等下次休假，姐带你去办一支。”

“……姐？”瑶光歪着脑袋，清澈的鹿眼望着她，显得更困惑了。

“是的哦，我比你跟着家主大人的时间要早，是你的前辈。要叫我青鸢姐。”青鸢刚申明完规矩，就又低下头，手指飞快地敲击屏幕。神态看上去和普通的人类女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头发颜色显得乖张前卫了些。

突然，门被人敲了几下，有人在外面高声问道：“请问这间是嬴政同学的病房吗？”

秦缓看向蒙恬，蒙恬看向青鸢，青鸢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掐细了嗓音说：“医生正在给政哥哥诊治，你们先去洗个澡，等一会再来，不要把病菌带到病房来。”

门外是李信和王贲。他们今天早上刚走出山林，也被老师带到校医院来治伤。

王贲伤的不算重，之前虽然被炸伤，但服用圣水休养了一夜伤处便几乎长合，如今也就是衣服看着狰狞。

李信是在随后的打斗中伤到一条胳膊，现在打着石膏吊着绷带，倒是真伤着筋骨了。

听师兄替他们上药时提到“嬴政”这个名字，他们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三天前就出来了，当即替他们感到欣喜，随后却又听说嬴政伤的极重，这几日神医秦缓都亲自照看，便问了病房号，想着过来看望一下。

……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

二人对望一眼，又各自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沾染的血渍与泥污，也只好认为她说的话有些道理。

李信便说：“我们在二楼202病房，他要是醒了，请来通知我们一声。”

“好。”青鸢不太走心地敷衍了一声。

于是凌晨三点，202号病房的大门被敲响了。

王贲在睡梦中蹬了一下被子，含糊地呓语：“别吵吵……”

李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下床去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打了个呵欠，问：“半夜还要查房吗？”

少年微微歪着脑袋，面上显露出几分困惑，犹豫了一小会，说：“……他醒了。”

李信：“……”

呃……这小子好像不是很听得懂人话。

虽然突然被吵醒他还有一点困意，但既然下了床，一时倒也清醒了，便笑着说：“好。我跟你一起上楼，方便吗？”

少年点了点头。

秦政醒来时，诧异的发现病房又更拥挤了。

蒙恬睡在另外一张床上——他白天睡着的那一张床，青鸢在他枕边凑合着睡下，而他身边还躺着一头雪豹。

……呃，难道那也是他养的“宠物”吗？

“小子，你醒了？”非常不出意外的，这头雪豹也会说人话。

听声音，也是位姑娘。

“你好。”秦政想了想，问：“你最近是不是吃了几只鸡？”

“那是前天的点心。……都不够塞牙缝。”雪豹非常哀怨地添了一下自己的前爪，眼神流露出冰冷的锋芒，像是瞄准猎物的凶兽。

但秦政只是走下床，过去替蒙恬把被子盖好，再坐回自己的床上，拿了颗朱果，补充一下体能，对她这挑衅仿佛置若罔闻一般。

……反正也不会真对他怎么样。

这是他的第一念头。

第二念头是，要真要对他怎么样，他现在浑身乏力，也无力抵抗。爱咋咋地吧。

“对了，提醒你一下，不想惹麻烦的话别去吃别人养的小猪，还有，西苑那边毒物比较多，最好别去。有人说你要是肚子饿了可以光明正大去食堂吃，那里东西多，随便你吃。食堂就在二楼左边。”

秦政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她一下，免得她又给蒙恬惹什么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