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月桂飘香夜,寂寞杀人时
作者:马诺林      更新:2019-08-23 22:53      字数:3396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女人静静地站在湖心亭中,如雪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开来,光是瞧着背影,皇帝的整颗心都已经醉了。

她是跌落凡尘的仙子,是上天赐给他的湘妃。

画面一转,冰冷的剑锋,已贴紧自己脖颈的肌肤,沈梦溪的眼神也如剑一般锋利。

银色的月华,顺着冰冷的剑身倾斜而下,映出自己迷惑、愤怒而又恐惧的脸。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下一刻,漫天的杀气汹涌袭来……

皇帝已从梦中惊醒,他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刘贵妃,悄然更衣起身。

月明星稀,秋高气爽。

卫公公提着灯笼,垂首道:“秋夜天凉,殿下还是快回屋去吧。”

皇帝摆了摆手,道:“无妨,去御花园走走吧。”

“喳。”

宴会早已散去,御花园中此时已只有巡夜的禁军。

沁人心脾的桂香被晚风带得到处都是。

皇帝驻足在湖心亭中,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亭亭如盖的荷花,沉默了很久。

他皮肤保养的很好,在他这个年纪实在可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了,脸部的轮廓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朗丰姿。

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他的一双眼睛。

挺拔的眉毛,细而长的眼廓,眼睛里闪着白玉般润华的光泽。

他忽然开口问道:“老卫,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卫公公垂首道:“回圣上,已有二十八年。”

皇帝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你,还记得湘妃么?”

卫公公心中巨震,湘妃出宫,沈卿刺圣,哪一件不是皇宫里的惊天密辛,当年为此死了不知多少人。时至今日,知情者实在已是屈指可数。

这些皇帝入骨的伤疤,他绝对不想主动去揭。

卫公公“噔”的一声,竟跪了下来,惶恐道:“回禀皇上,老奴年事已高,有些记不清了,望皇上莫要降罪。”

皇帝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老狐狸,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起来吧,朕不怪你。

秋风吹落了荷尖上的露珠,也吹乱了皇帝的思绪,他的眼前已出现湘妃那张美若天仙的脸。

——是不是总有一个藏在你心底的人,总会在你孤独的时候出现,让你更加孤独?

皇帝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三千佳丽的后宫,天下九州的珍宝,但是此时他却感到深深的孤独与疲倦。

偌大的皇宫,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他不由想起了沈梦溪,想起当年二人夜宿青楼,把酒言欢,那是何等的逍遥与自在。

如若今晚宴会上出手的是沈卿,怎可能让那波斯王子如此张狂得意?

皇帝望着云端的圆月,眼神逐渐变得萧索与痛苦,怅然若失道:“为什么朕所信任,所宠爱之人,到最后都要背叛朕,伤害朕,是朕哪里亏待了他们么?”

卫公公双腿一颤,竟又瘫跪在地上,脑袋磕得咚咚响,诚惶诚恐道:“皇上息怒,老奴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万万不敢背叛圣上,请圣上明察,千万饶了……”

皇帝心烦地摆了摆手,卫公公识相的闭上了嘴。

天地苍渺,此时,风中隐隐有箫声传来,如泣如诉,百转千回。

忽如荷花池中迅急顺滑的游鱼,倏尔即逝;忽如荡漾开来的水纹堆起千层细浪,层层推远;忽如湖面盘旋飞舞的蜻蜓,翩然立在荷花尖。

箫音逐渐变得哀怨,绵长,仿佛深闺中的怨妇,坐在床边呜咽,令人心碎。

皇帝负手而立,闭眼倾听,似已沉醉在箫声中。

卫公公却脸色煞白,手指着湖心亭顶,惊慌失措道:“皇上,亭上……亭上有人!”

“来人啊,护驾!护驾!”

巡逻的禁军已层层围住了湖心亭。

月光下,白衣胜雪的男子倚坐在湖心亭顶,手执一支白玉九节箫,忘情地吹奏。

苍白的月光映着他苍白的脸。

皇帝缓步走出亭子,凝视着白衣男子,抚掌惊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世间如此弄箫奇人,夜闯皇宫,为何而来?”

月光笼罩下,白衣男子站了起来,皇帝这才注意到他腰上还悬着一柄剑。

一柄珍珠皮鞘,白金吞口,样式奇古的长剑。

“仓啷!”

禁军已齐刷刷拔出了明晃晃的配刀。

“为了杀你!”

白衣男子冷漠的声调剑一般刺向禁军的耳膜,下一刻苍远辽阔的箫声响起,天地震动,仿佛沙场上千军万马奔袭而来。

风已停了,可木叶还在不停摇动,如同鬼魅般乱舞,波纹从亭中央一圈圈荡漾开来,美人般挺立的荷花一朵朵断折、脱落。

“啊——呃——哦——”

“妖法——疼——啊——”

箫音入魂,四周的禁军突然扔下兵器,捂着耳朵大喊大叫,状若癫狂,惨呼声此起彼伏,不一会便接二连三地晕死过去。

这诡异的一幕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卫公公双腿打颤,抖得几乎已直不起来身子,可他还是站在皇帝面前,哆嗦道:“妖…妖人…夜袭!护…护驾!护驾!”

皇帝脸上却出奇的平静,他扶住惊惧颤栗的卫公公,叹道:“老卫,很好,至少还有你没有背叛朕,离开朕。”

卫公公哆嗦道:“皇上…快…快走,老奴…赴…赴汤蹈火,万死……”话未说完,人已晕倒在地。

白衣人已跃下亭子,箭一般冲向皇帝。

此时,水面下却突然窜出四条黑影,四把锋利的剑同时从四个不同的方位,毒蛇般刺向白衣人。

正是皇宫四大高手,陛下贴身护卫,颜峰,乔成,韩凌,薛木。

一流的速度,刁钻的角度,默契的配合,再加上骤然偷袭出手,江湖中能躲过这一击的人实在不多。

或许这就是皇帝波澜不惊的底气所在。

白衣人剑已出鞘。

剑身长而薄,透着淡淡的寒光。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与辉煌,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仿佛那已经不是一柄普通的剑,而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

“仓啷啷!”

四柄锋利的剑已拦腰折断。

颜乔韩薛四人的喉结,也同时喷出一道笔直的血箭,圆睁的双眼里充满不可置信的震惊与恐惧。

此时,冰冷的剑锋,已贴紧皇帝的脖颈。

月光下,剑身隐隐有青光透出。

白衣人冷漠地注视着皇帝的眼睛,冷声道:“你不怕?”

皇帝负手而立,面不改色,迎着白衣人剑一般锋利的眼神瞧了过去,傲然道:“朕乃真龙之子,九州至尊,岂会惧你一介武夫?”

直到这时,皇帝才看清楚了白衣人的眼睛。

挺拔的眉毛,细而长的眼廓,眼睛里闪着白玉般润华的光泽。

皇帝怔了怔,忽然笑了,莫名其妙地大笑。

白衣人眉头微皱,剑锋已在皇帝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

皇帝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仰天大笑道:“像!真像!湘妃,多少年了,你果然没有忘记我,如此天赋奇才的年轻人,不愧是我——”

远处已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护驾!护驾!”

白衣人神色一寒,手腕一抖,一道血箭便从皇帝的喉尖喷了出来。

滚烫的血,冰冷的剑。

“咯咯……咯咯……”

在生命逝去之前,皇帝的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怨恨,他的眼神很奇怪,他似乎极力想说些什么。

可这些话永远没机会讲了。

白衣人已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卫公公却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探了探皇帝的鼻息,伏地痛哭,涕泗横流,神情悲怮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他实在是一条老狐狸。

镇南王府。

林欲静倒满酒杯,悬在嘴边,却迟迟不饮。

良久,他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自嘲道:“十年前,你我父子机关算尽,也没取了皇兄的性命。没想到世事无常,他竟被贼人夜袭,死于非命。”语气中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林墨风眼中流露出滔天的恨意,一字字道:“若不是当年沈贼飞来一剑,父王早已荣登帝位,大事已成!月岚——月岚她也不会香消玉陨!”

林欲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慷慨激昂道:“南蛮北寇,时时越境掳劫,边界百姓苦不堪言,更有甚者举兵来犯,侵我疆土。皇兄性弱,每每忍辱和亲,不愿兴兵抗敌。乃至区区波斯弹完之地,也敢当众笑我天朝无人。”

他眼角已有泪光闪烁,长身而起,仰天长叹道:“爹不忍先祖百年基业,九州大好河山,白白断送在皇兄手中,岚儿,若你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怨恨爹爹,爹所做的一切努力,唯愿林家帝业,九州山河,能够万古长存!”

林墨风突然跪在地上,眼神炽热道:“父王,先帝已死,太子势弱,此乃天赐良机,何不——”

“啪!”

林欲静一巴掌箍在儿子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庄重与严肃,语气不容置疑道:“以下犯上之事,今后休得再提!太子北成年少有为,才识胆略远胜皇兄,我等自当尽力辅佐,为苍生黎民谋福,共兴祖业。”

林墨风垂首道:“父王教训的是,墨风铭记在心。”

天宝三十八年八月十六日,皇帝驾崩,天下停乐举哀。次月,太子林北成登基,年号天成,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