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服
作者:月出      更新:2019-12-19 18:48      字数:4209

眼见长孙晟被围,肖念眉宇间戾气肆溢,自踏上漠北草原的那一刻,上过战场趟过死人堆的他便随时准备着与突厥人恶战,虎目扫过众人定在佗钵脸上,暗暗思忖:终于要打了,便是身单力孤又如何,擒贼先擒王,群狼环伺中抓住佗钵的把握有多大……

他压根就对宣帝和亲之策不以为然,若是嫁个公主就能安抚住蛮夷的野心勃勃,改了他们以掠为荣的脾性,那他们北周还养军队干嘛?

送公主过来以结姻亲之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作法罢了!

若北周武不能战,送多少女人来也没用!

安加利拆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恰挡住肖念射向佗钵的咄咄目光,两人四目相交,撞出火花无数,从彼此目光中看见战火熊熊……

觉察出不妙的汝南公上前半步,微侧身挡住肖念,只二人间能听到的声音从他双唇不动的嘴里挤出:“肖都尉,稍安勿躁!”

宇文芳柳眉微凝,眼波流转间已不动声色扫过一众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蠢蠢欲动甚至是难掩激动的脸,心下沉沉,竟然有这么多人无言的鼓动佗钵对送亲使团的副使动手,可见突厥里的大多数也是不赞同两邦和亲之策的……

不过宇文芳倒不担心佗钵真对长孙晟出手,派出求亲使向北周求娶公主的是他,既然他能力排众议娶北周公主为可敦结姻亲之盟,又岂会因长孙晟几句实话而大动干戈亲手毁了他对北周的决策……

果然,拔刀指向长孙晟的突厥兵没再收到进一步指令,在凝结的氛围中,佗钵走向长孙晟,站定,冒着腥红火光的瞳子直逼长孙晟坦然且平静的目光,咬牙一字一句道,却不是说与长孙晟,而是说与身后的阿史温伏将军:

“阿史温伏将军,将今夜护守王庭的一干人全都拉出去砍了!”

“竟让刺客轻轻松松的来去,保护千金公主不利留他们何用!”

兵戈声起,阿史温伏将军立时率兵直拿今夜职守王庭的将士。

脸上幸灾乐祸的笑还没及收起的拔贺鲁被反扭两臂捆了个结实,他有些发懵:不是要杀长孙晟吗,怎么将他给捆了起来?

待回过神,拔贺鲁不干了,挣扎着大喊大叫。

神色黯然的安加利拆亦被捆了个结实,不同于拔贺鲁,他安安静静的未作挣扎由着扑上来的大可汗亲兵动作。

牙帐内外人声嘈杂,更有求饶喊冤声:

“大可汗饶命……”

“大可汗,不是我们不保护千金公主,是拔贺鲁将军将我们调走去救火的……”

盯了眼挣扎喊叫的拔贺鲁,肖念凉凉道:“怎么就那么巧呢?护卫刚走,阿索里和刺客就来了,拔贺鲁将军,将保护公主的两队护卫调开,你真不是有意为之?不是为了刺客行刺方便?”

“你放屁!老子要是真想杀千金公主,你以为你们公主还会活着站这里?”被肖念一激,拔贺鲁气得直跳脚大吼道,两个押着他的兵险些按捺不住躁狂的他,“真要杀千金公主,老子都不用刺客动手,只要……”

“推出去,杀!”实在听不下去的佗钵怒道。

安加利拆,这个目光清亮面色干净的年轻都尉绳索加身时一语未发,可在被推出去时突然眸光一跳,扭头疾呼:

“大可汗,安加利拆不是怕死,只是刺客在我手中逃走安加利拆职责有失死不甘心,求大可汗给安加利拆个机会,让我抓住刺客再受死!”

“千金公主,”安加利拆直视着宇文芳,声音镇定认真,“我跟刺客交过手,也派了人悄然跟踪他,求千金公主容安加利拆抓住刺客再受死!”

他神色肃穆语出真诚,瞳子明亮又干净,没有半分怯懦或是不平,那真诚的目光落在宇文芳眼中,竟令她无法怀疑他所说。

已被强行推到牙帐帐口的拔贺鲁通红着两眼,吼声连连:“大可汗,我拔贺鲁不服!若是死在战场上我无话可说,可这样死也太过窝囊,我不服!不服!”

他不过就是调开了保护千金公主的两队护卫,可他怎么知道会被阿索里和刺客钻了空子,他是大意了,可千金公主不是没死吗!

最可恶的就是长孙晟和肖念,凭什么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这些人就得死,他不服!

目视着被推出牙帐的安加利拆和拔贺鲁,长孙晟无言的看向宇文芳,似感受到他的目光,宇文芳回视,两人皆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所想。

“大可汗……”刚出声的冒乌顿被暌息王子悄然制止。

冒乌顿不解的瞪了眼暌息,暌息王子也未解释,只嘴边一抹残忍笑意:千金公主刚来王庭便因她数百王庭将士成了刀下亡魂,这,是好事!

“达头可汗”玷厥不动声色瞟了眼大喀木染史泥傅,染史泥傅手摸着法杖顶端白森森的骷髅未发一言,可脸上竟显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看在玷厥眼中陡然觉得心有恶寒,他这副模样,怎么瞧怎么与那动辄就拿活人血祭的满身阴戾的大喀木违和。

庵逻王子想说什么,可嘴唇动却下意识扫向一众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默了默,终闭了嘴,再看向宇文芳时目光里含了丝同情。

注意到庵逻王子欲说又止的大逻便,心里暗骂一句“没用的家伙,到底是卑微女人生的崽子,犹豫不决的真白费了大王子的地位!”收回鄙夷的目光,大逻便又饶有兴趣的作壁上观。

牙帐外,跪在地的安加利拆腰身挺拔依旧,然神色消沉目光黯淡无光,皎皎月色撒下的清辉照在他挺拔的脊背上越显萧索。

“我不服,不服!”被强行按跪在地的拔贺鲁身子不能动,可无碍于他的嘴嘚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没人记起塞住他的嘴。

“大可汗,我拔贺鲁十四岁就跟着你,每次打仗从来没退缩过,这身上的伤疤可还都在呢,我对大可汗的忠心草原神都可作证,我不就是调了千金公主身边的两队护卫去灭火么,我可没想害她,她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

拔贺鲁梗着脖颈子大喊着,太阳穴处的青筋暴突显示出他的不甘和愤怒。

牙帐外,密密麻麻一排排跪在地的兵丁们则脸色灰败,眼见安加利拆都尉和拔贺鲁将军都被推了出来按跪在地等着挨刀,他们也泄了气不再喊冤求饶,然引颈受戮的他们当中不乏有人抬头狠狠瞪向宇文芳,恨极的目光似活生生要化成利刃刀劈了她。

闻讯而来的“尔伏可汗”摄图和冷潇雨站在暗处,静静看着。

摄图英俊深邃的五官在阴暗中越显沉幽,他深深看着佗钵身边的宇文芳,此时的宇文芳,皎皎月光下她如玉的容颜越发显得莹白清润,绝美的容颜不着喜怒,披一身详和淡然宛若不受尘世所扰,然只冷冷清清的目光扫光,却有一种迫人的威压,这样的她,无端的就令他心悸动……

不动声色看在眼的冷潇雨长长的眼角轻挑掠过一抹讥诮,摄图爱慕千金公主,酸涩不甘甚至是妒恨她委身于佗钵,做为局外的人他几次看在眼里,却不得不悄然为他遮掩,但却不加以阻止:人,有所好,有所欲,就好!

摄图如暗中野兽盯着可心的猎物,具有侵略性咄咄的目光炙热而执着,然语气却带了丝寒意:

“冷先生,大可汗真会因他们防护有失而杀掉这数百将士?”

“因千金公主遇刺大可汗便下令处死当值的数百将士,大可汗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要害她?”害她成为众矢之的,害她连那些倾向和亲之策的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也对她心生不满意。

冷潇雨淡淡一笑,半隐在额前青丝下慑人心魄的桃花眼里却毫无笑意:“大可汗不会因个区区女子便乱了心智,千金公主既能放过险些害她丧命的鹰奴,救下一帮最为低贱的鹰族贱奴,又岂会放任这一干王庭将士因她而死?”

冷潇雨没说的是佗钵又不傻,他作足了姿态给了宇文芳和送亲使团一个交待,接下来如何,就看千金公主识不识趣了。

冷潇雨不经意般看了眼摄图,悠然道:“毕竟,和亲大典之后,千金公主就是大可汗的可敦了,亦是这些将士们尊敬效命的漠北草原的女主人,既如此,她怎会不求情。”

摄图神色一滞,目光生寒。

感受到脖颈子后的利刃森森寒意,安加利拆抬头静静望了眼天际暗黑的夜,而后低了脑袋默默闭上眼。

“大可汗,我就这么死了也太窝囊了,我拔贺鲁身为突厥的将军和勇士,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我不服!”拔贺鲁嘶哑的吼着。

终于隐忍不住的佗钵的堂叔小汗王苏尔吉急了,瞅一眼两眼冒腥红火光的佗钵,暗暗咽了口唾沫,悄悄走到神色不定的应珠旁,压低声音道:

“应珠啊,大可汗是气的失了理智,这可是数百条人命都是我们突厥的勇士啊,他们是有错,可罪不至死,在场的除了千金公主,大可汗最疼的就是你了,现在也只有你能劝大可汗了……”

应珠一开口佗钵就头大,有心命她闭嘴,可被他宠坏了的这个小女儿唇瓣上下翻飞自顾自说开了:“父罕,安加利拆的父亲可曾救过父罕性命,父罕你就真的忍心杀他唯一的儿子吗?”

被众人目光齐齐盯着的佗钵感觉心里堵得慌,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吗?这分明是头小白眼狼啊,这是在骂他啊,骂他忘恩负义呢……

“父罕,几百条人命啊,”无所觉的应珠脆声声着,“他们又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叛逆大罪,别说拔贺鲁将军不服,就是女儿也不服!”

宇文芳不由深深看了眼应珠,敢当众说这话呛佗钵的,也就这位应珠公主了。

“应珠,你……”喘着粗气的佗钵气极。

“本来就是么!”应珠大声着,“千金公主没伤没痛的,连她自己也说了,不过是有惊无险,难不成她受了点惊吓,就得理不饶人一定要让这些将士死吗?”

“父罕,拔贺鲁将军将保护千金公主的两队护卫调开又怎么了,他也是担心王庭的火势,多叫些人去灭火有什么错?如果揪着这不放,我还说千金公主有可疑呢!”

“明明最后一个刺客已被安加利拆都尉他们给逼住了,眼看就可拿下,可千金公主偏偏下令放刺客走……”

“别跟我说什么刺客劫持了蓝木珠为要胁,”应珠白了眼宇文芳,意有所指,“她一个贱奴,值得你为她放走刺杀你的刺客?我才不信呢!谁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珠!”佗钵唬了脸,“你不必急着为它人求情,先想想你惹得麻烦该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吧!”

“父罕……”

心知父罕所指的应珠还欲说什么,佗钵却不再给她机会,大手一挥怒道:“来人,将应珠公主带走!”

应珠被强行带走,佗钵感觉耳边终于清静了,可在场的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已是议论纷纷,既然应珠公主开了个头,他们自然也有了话说,许多人表示对应珠所说很是赞同,毕竟不是叛逆大罪,这些人罪不至死。

“大可汗?”看了眼一排排举刀准备行刑的兵士,神色迟疑的阿史温伏将军又回头请示佗钵,数百条突厥儿郎的性命,身为领兵将领的他如何能不心疼。

佗钵如狼般嗜血的眼睛扫过众人,四周立时又静寂无声,众人大眼瞪小眼盯视着他的举动。

收回视线,佗钵深深的看一眼宇文芳,缓缓抬起右手作成刀状,手刀将落之际却被一只玉手堪堪握住。

丝滑广袖轻落间露出小半截皓腕,雕有凤舞飞天的金镯在清寒月色下泛着华贵金耀的光芒,那缕光芒闪过佗钵暴戾充血的眼睛,映出他眼底里卸下的沉重和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