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夜阳光下，黑水中果实成熟——

而黑暗的金色果实将豁裂以揭示泥土中致命的柔软——

◇

音乐声暂时低落下去。

牧师在新郎和新娘的头顶各画了三个十字，递给我和新郎各一支点燃的蜡烛。

包括新郎在内，这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我的异状——我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是要将内脏都哭泣出来。

身体不舒服。

啊……咳咳……

该不会真的出问题了吧？我现实当中的身体？一切都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

可是、我已经出现幻觉了。

◇

圣台旁的助理牧师用诗歌般的声音说：

“君宰，请祝福。”

祭司也用诗歌般的声音说：

“赞颂常归于我们的上帝，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尽。”

我神志不清，扶着圣台就要跪倒——可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只有我一个人无声的坍塌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烧尽了……只留下悲伤的骨灰。

——胸口在疼痛。

正当我剧烈的颤抖之时，女孩们和乐手却齐声说道：

“阿门。”

◇

很奇怪……很奇怪，不是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声音？

还是说、是我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出问题了？

“在平安中，让我们向主祈祷。”

大家齐声道，“求主怜悯。”

◇

——深渊的阴影仿佛畸形的花朵盛开于头颅中——任思维拓展至谁都难以忍受。

◇

任思维拓展至谁都难以忍受。

◇

我真的开始神志不清了。

我想假装自己一切正常，想让身边的新郎安心——但转眼间我就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

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就好像……这并不是我的婚礼了一样。

在我那逐渐模糊的视野中，牧师从碟子里拿起金色戒指，用它在新郎的额头上画了三个十字，朗声询问——

“——你是否愿意接受莎布▼尼古拉丝成为你的合法妻子，并用你的一生去关爱她，珍惜她？”

◇

“我愿意。”他说。

◇

“莎布▼尼古拉丝，你是否愿意接受他为你的合法丈夫，并用尽你的一生去关爱他，珍惜他？”

牧师把银戒指放在我的掌心。

——然而，我的手在颤抖。

◇

任思维拓展至谁都难以忍受。

◇

“……我、”

我……我愿——

——心脏一阵抽搐，疼得我把剩下的字全部咽了回去。心里空空如也，好像敲敲胸口就会发出空洞的响声。

分明感觉不到难过，可我知道自己很难过，分明很想把戒指套上那根纤长的手指——可是动不了，身体像是绣出来的铁皮人。

◇

任思维拓展至谁都难以忍受。

◇

我像是站在烈焰中，头纱和白裙化为黑烟……我似乎听到了，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幽幽的叹息声。

世界熊熊的燃烧着，我站在世界的中央。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又是谁在召唤我？

很想回应那股召唤，可这是我的婚礼呀，我距离幸福只剩一步了，我这一走，婚礼该怎么办呢？

我使劲使劲又使劲，想要把冻结的话音说出来。我想，这样拖着新郎该多伤心啊，在宾客面前该多难堪啊——难道我连那三个字也说不出来吗？

来自世界各地的宾客们都骚动起来，尤其是那些女孩们，似乎在用一种格外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我此刻的表情大概很古怪，半边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另一半的脸无比悲伤。

意识开始稀薄了。

没想到，在游戏中的窒息感居然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思维，我的手在颤抖。

◇

——然而——

——一切将获启示并得狂欢——

◇

“……我、”

所有人都惊恐万分的看见我，我这才发现我在低低地哭……我居然在哭，哭得那么害怕，让人心里空荡荡的。

我明明一点都不想哭的来着？

人群中似乎有人反应过来了——“叫医生、快叫医生……”——幻觉并未消失，我眼前的教堂正在熊熊燃烧，四面八方无处不是火焰。

古老的建筑在火焰中发出呻吟。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真实和虚幻在我的脑海里渐渐的混淆起来，我似乎听见新郎在高喊说叫医生——宾客中有人好奇地看着我们，自己却在熊熊燃烧，渐渐地化为闪亮的骨骼。

我不能放弃，以前每一次我都能放弃但唯独这一次例外，我不能放弃。

我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

◇

“我不愿意。”我在新郎面前说。

◇

——我不愿意。

◇

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我突然的咆哮起来：

“尤格——索托斯！！！”

鬼使神差地，另一个我喊出了那位神明的名字。

◇

眼前有破碎的画面闪过——

血色……血色的土地，一望无际的血色大地，无数的畸形怪物……铺天盖地的畸形怪物们，从世界的最东方一直延伸到最西方，它们冲锋而来，要用它们的血肉把整个世界都吞没……不！不对！那不是畸形的怪物，那是肉山般汹涌的狂潮。

不，还不对！那也不是狂潮，那也不是红色的，那是世界最深的暗金色，那些东西所到之处，天地间再无一丝的光。

教堂的钟声落到我的耳朵里——我仿佛听见一座早已不再转动的古董大钟重新运转起来，正在报时，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接下来是幽深的宫殿，破碎的画面带着我在一条幽深的宫殿中爬行……我的腿似乎是畸形的羊蹄子，像蛇那样蠕动，我又觉得自己爬地飞快——

“尤格——索托斯！”

我知道那召唤我的神是谁了……但我要杀了那个神。我找不到路，因为我又回到了那座燃烧的宫殿。

。

现实中的我似乎在到处冲撞……现实中的我似乎在围着教堂像个疯子一样大呼小叫……幻觉中的我眼中的世界在熊熊燃烧。

我不能放弃——以前每一次我都能放弃但唯独这一次例外，我还要复仇，这个世界上还有个神明是我要杀的。

我知道你是谁……我要杀了你。

我握紧了戒指，一拳揍在新郎脸上。

◇

我沉浸在巨大的幻觉中，新郎似乎在慌张地摇动着我的肩膀……他们已经叫了医生来吗？

我正在婚礼上大吵大闹，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大概……已经有人赶到现实世界的我的家里，正要把我的游戏头盔取下来吧，但是……我不愿意。

◇

“尤格——索托斯。”

◇

一柄巨斧把我的大脑劈开，把另一个我的记忆塞了进去——直到世界也为之颤抖。

幻觉仍在持续，不时有一两个破碎的画面在我眼前闪过。

我化为巨大的肉山带着孩子们逃亡，黑色的鸦群在天空中追逐，天空里降下致命的飞火……火焰把血红色的土地炸上天空，云层底部被照的通红，我将泥土盖在孩子们的脸上……我的孩子们死了，鲜血从土地下面缓缓地渗透了上来。

“尤格——索托斯，”

“我一定要杀了你。”

◇

在杀了那个家伙之前，我一定要活下去，不能再被任何东西束缚住——哪怕是幸福也不例外。

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像此刻一般的恐惧，但当这些恐惧达到极限后便瞬间压缩——凌冽的意志在我脑海中爆开，沿着脊柱下行。

我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不管是在幻觉中还是现实中，战栗的感觉都降临了我的身躯——小白兔再一次地、露出了铁齿钢牙。

◇

尽管……我已经彻底陷入幻觉中了。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虽然很想放弃，但就是不甘心，这一点小小的不甘心……就像是全世界的暴雨都无法熄灭的火苗。

◇

握紧了拳头。

◇

所有的人都在阻止我发狂，玩家们正在对我施加封印术，所有的人都心惊胆战地望着我、好像我真的是那位游戏中的boss。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血液的温度似乎在不断的提升，每一块骨骼都在微响。

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对着地面轰出了一拳，就像以前的那只怪物一样，用暴力碾压着一切令她恐惧的事物。

◇

浮空舰礼炮齐响，拳头在轰出的一瞬撕碎了地平线。

我站在火雨中，双臂探向天空，天空好像真的很近很近，也很蓝很蓝……像是伸手就能碰到的油画，像是爱情的海洋。

◇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因为我的全力一击导致整个服务器都陷入了危机，数据的方块正在一个个的解离、坍塌——世界被熊熊烈焰包围着，而我站在世界中央，除此……再无红的颜色。

◇

“我会找到你的……”

“尤格▼索托斯。”

嫁衣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撕碎了，只因为我是诸神的新娘——莎布▼尼古拉丝。

我处在幻觉中。

原来我既是怪物、也是神明的新娘，从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这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为怪物的缘由。

我站立不稳，我情绪失控，我已经灯枯油尽了。

但是，唯独还剩下那么一点执念，一定要杀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一定要掐死那个畸形的神。

我绝对不会像脆弱的羊羔那样任他人摆布。

你知道吗？在羊圈里，有一种羊叫森之黑山羊……这种羊，她会毫不犹豫地翻过栅栏去刺杀牧羊人的！所以……给我等着吧，我一定会——

戒指在风中滑落，嫁衣漫卷……那复仇般的话语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我是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丝。

四周都是熊熊的烈焰，我倒在世界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