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击缶
作者:西元的伊南娜      更新:2019-08-25 14:09      字数:4752

秦军攻克安邑后继续向东挺进,沿途各城邑之魏军不敌秦军兵锋,丧师失地,一溃千里。

秦军此次攻魏,成功夺取了自安邑至乾河的大片土地。

白起再度声震天下。

*

三军还朝,白起与王龁至秦王宫中复命。

婷婷不便同殿听政,遂由相国夫人黄瑥陪同着来到王宫花苑。

希儿果然正在练歌,见着婷婷,她神色颇是惊喜,迎上前行礼道:“小仙女安好,相国夫人安好。”

婷婷朗声道:“多日未见,希姐姐的歌喉更好听啦!”

希儿抿唇一笑,捏着袖管拭了拭双眼。

“希姐姐怎的哭了?”婷婷拉起希儿一手,“难道是那个什么公主又来找过茬?”

希儿摇摇头,道:“不是。奴婢是看到小仙女平平安安的从战场回来,心里太高兴了。还请小仙女原谅奴婢失态。”

婷婷笑道:“嗨,我自然是会平安归来的!倒是害得希姐姐替我担心了,真个过意不去。”

希儿也笑了,道:“奴婢也是杞人忧天哩。想来小仙女是跟着白将军出征,白将军战无不胜,又对小仙女万般爱惜,小仙女有白将军的照拂,必定平安无事。”

婷婷闻此一言,不禁眉头稍蹙,低声埋怨:“哼,老白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黄瑥笑道:“白将军用兵如神且勇冠三军,却不让小仙女省心吗?”

婷婷两手交抱胸前,气呼呼的道:“你们是没看见他在安邑城下如何发昏发疯,我差点被他吓死!”

黄瑥道:“白将军勇闯魏军箭阵之事已传遍海内,人人皆赞服白将军神勇无敌。”

婷婷冷冷的道:“呿,他那是浑蛋莽撞之举,大家都谬赞啦。”

黄瑥笑道:“小仙女爱夫心切兮!”

婷婷雪腮微红。

希儿皱眉道:“除了白将军的神勇,奴婢还听说,小仙女你也英勇无比,竟孤身杀入敌丛擒获魏军守将。唉,小仙女毕竟是一位纤纤好女,何必去做那等凶险之事?”

婷婷跺一跺脚,道:“我既无贪功之心,也不喜争强出头,之所以去擒那守将,还不是因为我当时被老白气得失了神智!”

黄瑥和希儿皆掩唇而笑。

黄瑥道:“小仙女与白将军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婷婷仰天道:“当日之事,我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黄瑥笑道:“小仙女和白将军都是有大本领的人,因而能在战场互帮互助,即便遇到危险也可化险为夷。”说到这里,她慨然一叹:“我若能像小仙女似的武艺出众,我便不用在相公出征时独守空房了。”

婷婷轻轻颔首,淡淡笑道:“也许我和老白真算是幸运的。”

希儿道:“能在战乱之中携手共生,诚然是幸运的。奴婢记得有一首歌中唱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可见战事中人,生离死别的悲者居多。”

婷婷嫣然一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四句歌词妙极!不过后面四句就不太吉利了。”

希儿笑道:“小仙女若是想唱这首歌给白将军听,那就把最后四句词改了吧。”

婷婷轩眉道:“恩,改改改!改成‘我武强兮,伴子侧兮。我身翩兮,随我飞兮’,如何?”

希儿轻轻拊掌:“洵是贴切。”

黄瑥坐到瑶琴前,道:“那么小仙女赶快把这首歌的旋律记熟吧?”

婷婷兴奋的行礼:“多谢相国夫人!”

希儿道:“此歌谣本名‘击鼓’,可惜这里没有战鼓助兴。”

婷婷环视四下,见案边有一只陶缶、一柄木勺,是为饮水而设的。

“便将就一下吧!”她左手端起陶缶,右手拿了木勺。

木勺敲击陶缶,“玎”,音色空灵悦耳。

*

王宫大殿,秦王嬴稷阅罢兵册,两道眉毛皱得紧紧的。

“白卿家,你攻城略地战无不克,洵不负寡人厚望。但你攻打安邑时也未免太胡来了!”嬴稷掷地有声的说道,语气透着莫可名状的愠怒愤恨,“你孤身单骑的去闯魏军箭阵,更让小仙女独自登墙擒拿魏军守将,你就不曾考虑过这其中的凶险么!万一你俩有任何不测,军队当如何?寡人与秦国又当如何!”

这一番斥责下来,魏冉和王龁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妙不妙,大王这是在借题发挥啊!”魏冉耳聪目明。

白起却十分平静,俊朗的脸面冷漠如冰。他向嬴稷拜了一拜,道:“微臣当日一意孤行,连累内子以身犯险,微臣自知罪大恶极,愿为此领受责罚。”

嬴稷道:“你确实犯了大罪,也确实应当受罚!”

王龁急忙开口相求:“大王!白将军行事纵有不妥之处,但我军毕竟是在白将军的指挥下才以寡赢众、打了大胜仗、掠地万顷!恳请大王顾念白将军领兵有功,对白将军网开一面!”言罢,俯身叩首。

大殿中其他文臣武将亦向嬴稷叩首:“求大王网开一面!”

嬴稷脸皮抽搐,喝道:“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寡人赏罚分明,岂可有过不惩、纵容臣下放肆!”

白起的神态依然平静,面色依然冷漠。

他对自己即将面临何种严惩酷罚,似乎并不关心。

魏冉“吭”的咳嗽一声,拱手揖道:“大王,我们秦军今次大胜而还,原是喜事,大王若执意惩罚白起将军,恐怕会伤了军心。”

嬴稷凛然道:“军纪不严,后患无穷!”

魏冉的表情十分庄严肃穆,道:“大王,整顿军纪的方法有成百上千种,此非难事也。但如果是伤了人心,只怕您就无力挽回了。”

嬴稷胸口一闷,好像冷不防的被人踹了一脚。

他不愚笨。他听出了魏冉的话中深意。

他曾与“小仙女”承诺,无论白起犯了什么事,他都务必宽饶白起。

倘若他今日将白起治罪,“小仙女”会怎样?她会伤心?会愤怒?

伤心也好,愤怒也罢,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他当如何抉择?要不要继续追究白起之过?还是顺了诸臣请愿、顺了“小仙女”的心意?

这时,白起突然启口道:“臣既犯错,甘愿受罚,大王无需诸多顾虑。”

白起也听明白了魏冉之言。

他绝不接受秦王因婷婷的缘故而宽赦他的过失。

他讨厌旁人以任何方式讨好婷婷!

魏冉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心底暗骂道:“白起你本是聪明人,此际却为何恁的死心眼!”

大殿内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寺人蹑步走进殿中,跪到嬴稷座前,呈给嬴稷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令牌,道:“启禀大王,匠师已把令牌做好,请大王检视。”

嬴稷拿过令牌,端详须臾,龙颜大悦:“不错!”旋即站起身与诸臣道:“关于安邑战事的评议,就此罢了!”

*

嬴稷阔步走出大殿,往花苑方向去。

白起原本紧随其后,魏冉拉住了他,叫他放慢步速,道:“今次与上回情况不同。上回慕月公主闹事,你就算杀进花苑也无妨。今次太太平平的,你必须恪守君臣之礼!”

白起剑眉深锁。

一行人来到花苑,婷婷正玉立于一棵海棠树下击缶而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武强兮,伴子侧兮。我身翩兮,随我飞兮。”

海棠红胜火,衣裙艳如霞。

婷婷的脸庞与小手,雪白无垢。

嬴稷两眼之中精光灼亮,高声赞美道:“好!太好了!”

婷婷、希儿、黄瑥俱是大吃一惊。

三人搁了手中乐器,下拜行礼,道:“拜见大王!”

嬴稷笑着道:“免礼!平身!”

三人谢恩,款款起身。

嬴稷笑眯眯的把玉牌递给婷婷,道:“小仙女,寡人说过要给你打造一块令牌,你看可是喜欢?”

婷婷依着礼仪,跪接令牌,道:“多谢大王。”

嬴稷急道:“唉你怎么又跪下了!赶紧平身!这跪来跪去的会损伤膝盖!”

婷婷站直身,端雅的道:“君臣之礼,臣妇务须谨守。”

嬴稷淡淡一笑,道:“你是寡人的恩人,实无须拘礼。”目光不经意瞟到婷婷捧着玉令牌的双手。

这双纤嫩的小手,竟然比上等的白玉还要洁白细腻!

嬴稷双眼生花,忙伸袖揉眼,道:“小仙女,你尚未回答寡人,你可喜欢这块令牌?”

婷婷微笑道:“臣妇很是喜欢。”

嬴稷笑道:“那就好。你喜欢就好。”

他的这抹笑容,隐隐藏着哀怨、无奈、和苦涩。

因为“小仙女”根本没仔细欣赏玉牌的材质及图案雕工!

“小仙女”之所以说“很喜欢”,也许只是为了玉牌代表的特权?他费劲心思挑选的玉材和图案,在“小仙女”眼里却与寻常之物无异?

是时,婷婷屈身施礼,道:“臣妇告退。”

嬴稷兀自怅惋若失的发呆出神,婷婷已轻盈灵快的走到白起身边。

“老白,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她的笑容爽朗明媚。

白起微微一笑,伸臂搂住了她。

两人一道向嬴稷拜别,又向魏冉夫妇作别。婷婷还向希儿挥了挥手。

嬴稷立在风中,怔怔的望着那红艳娇俏的身影越走越远。

三年前,华山上,那抹俏影亦是这般,毅然决然、翩跹远去……

“为何总是留不住她……”

“为何总是得不到她的青睐……”

“为何能亲近她的人不是我……”

“昊天上帝,你为何这般的折磨我!”

嬴稷的视野一片模糊。

“各人有各命,缘分天注定。”魏冉忽然感慨道。

嬴稷长叹了口气,懊丧的垂下头。

他瞥见了草地上的陶缶和木勺。

“适才小仙女用这两件物事对击伴奏,缶和勺,算是乐器吗?”他问希儿。

希儿一阵局促,战战兢兢的答道:“回大王,这陶缶和木勺原是用来饮水的,小仙女拿它们取代枹鼓而已。”

嬴稷笑了一笑,双手拿起陶缶与木勺,自语道:“击鼓,击缶,小仙女果真心思别致。”又问希儿:“你对乐器可有研究?”

希儿道:“回大王,奴婢是宫中的歌女,对各类乐器略懂一二。”

嬴稷道:“好,那你就教寡人‘击缶’吧。”

“这……”希儿面露难色,“其实奴婢自己从没试过击缶,岂敢指教大王……”

嬴稷道:“无妨,你只需与寡人详实讲述,小仙女是如何击缶的。”

希儿道:“谨诺……”

*

这日傍晚,太后约魏冉至甘泉殿共膳。

魏冉走进甘泉殿的时候,太后正雍容的侧卧在一张铺着狐皮毯子的乌漆窄床上。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软骨绵绵跪于床前,笑色殷勤的为太后捶腿。

“下官拜见太后。”魏冉伏地行礼。

太后笑道:“免了。”玉手微微一摆。

青年男子会意,朝太后磕了个头,谦恭的退出殿堂。

魏冉“嗤”的一笑,用嘲弄般的口吻说道:“外弟一直搞不懂,像他这样油头粉面的男人,居然名叫‘丑夫’!”

太后欠身坐直,道:“何必取笑你本家?”

魏冉道:“外弟是担心长姐啊,您与这魏丑夫过从亲密,不怕惹得大王不快么?”

太后笑道:“哀家宠信丑夫已有多年,稷儿并非全不知情。”

魏冉叹道:“今非昔比,长姐既叮嘱大王‘顾全王朝的颜面’,您自个儿可万万不能落下什么话柄。”

太后泰然的笑道:“哀家自有分寸。”说完这句,她笑容渐渐收敛,问道:“今日白起给稷儿复命,听说稷儿大发雷霆了?”

魏冉袖手摇头,苦笑道:“大王差点就把白起治罪啦!不过这事儿也怪白起自己,他在攻打安邑时莫名其妙的去冒死玩命,小仙女也陪着他莫名其妙的冒死玩命!”

太后脸上微现赞许之色,道:“能在沙场上一面冒死玩命、一面克敌制胜的人,必定有着绝伦逸群的本领。哀家倒是越来越欣赏这小俩口了。”

魏冉笑道:“外弟亦是如此认为。外弟本还担心白起沉迷温柔乡,消磨了斗志,现在看来,外弟那是多虑了!”

太后莞尔,道:“哀家原本也有顾虑,哀家曾生怕白起军功太大,他日功高震主,仗势作乱,威胁稷儿王位。如今哀家可以安枕无忧,因哀家已看出,白起心里所念所求只有他的爱妻,再无别人别物。”

魏冉揖道:“长姐慧眼!”

太后叹道:“可惜稷儿情根深种,一时之间尚不能完全看透个中利弊,只得辛苦哀家这个做母亲的,经常提点警醒。”

魏冉道:“外弟也会在朝堂上倾尽全力。”

太后点一点头,款款起身,道:“哀家还有一件事,需你即日去办。”

魏冉问道:“何事?”

太后道:“慕月今日与哀家说,她想嫁给朝中一员良将。你去打点一下,找几员相貌英俊、年轻有为的将官,挑个好日子安排慕月选婿。”

魏冉笑着作揖:“谨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