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威胁
作者:西元的伊南娜      更新:2019-08-25 14:09      字数:4497

这天傍晚,张禄进宫谒见秦王嬴稷。

嬴稷在高乾殿,正准备传膳,一名寺人来报道:“大王,应侯求见。”

嬴稷随口说道:“这个时辰,他突然来找寡人做什么?”又对那寺人道:“让他进来吧,然后你去通知膳房多备一份饭菜。”

寺人应诺,躬身退下。隔不多时,张禄趋步走入殿堂,一见秦王嬴稷,立时屈膝跪地,道:“微臣特来向大王请罪!”说罢,重重的磕下头去。

嬴稷一讶,忙道:“张禄先生犯了何罪了?且起身说话。”

张禄额头贴着手背,道:“大王,今日魏国有一使臣到访,那人正是微臣的仇雠,微臣复仇心切,故而未先请示大王,径自羞辱了那人一番。微臣深知此举有违礼仪法度,诚请大王降罪!”

嬴稷听了此言,不仅不着恼,反而面露微笑,语气轻蔑的道:“区区魏国使臣,先生羞辱了也无妨哉!”右手轻轻摆了一摆,蔡牧会意,走下去搀扶张禄坐好。

张禄不忘向嬴稷拱手施礼,道:“谢大王宽恕!”

嬴稷长眉轩展,饶有兴趣的问张禄:“不知先生是用什么手段羞辱了那魏国使臣?”

张禄便将自己假扮贫民诱骗须贾入相府、须贾脱衣哀求的经过说了一遍。

嬴稷津津有味的听着,而后不自禁的击节赞叹:“有意思!有意思!张先生行事果然独出心裁!”

蔡牧附和道:“是啦,要换作是小的遇到仇家,只会叫上打手去把他毒打一顿,或者干脆杀了他!小的是没本事细心布局的!”

张禄垂首感喟,道:“微臣那样子折腾,虽有戏弄须贾之意,却亦是想试他一试,看看他是否心怀愧悔、是否顾念昔日主仆之情。唉,他到底尚有几分惜老怜贫的德操,倒弄得微臣下不去狠手杀他了!”

嬴稷笑道:“先生为人,知恩图报,寡人素昔明了。那郑安平和王稽均对先生有恩,所以先生保荐他俩加官进爵,如今王稽已是河东郡守,郑安平亦在军中为将。”

张禄连忙俯身一拜,语声诚挚的道:“郑安平与王稽确实有恩于微臣,但微臣举荐他们当郡守和将官,不仅是为了还恩,更是因为微臣知晓他们才智不俗,堪为大王的霸业担负重任!于微臣而言,大王是至高无上的恩公,微臣为大王建议献策,绝不敢违背大王的利益!”

嬴稷笑呵呵的道:“啊呀,张禄先生这般惶恐作甚?寡人顺口一句话罢了,又不是猜疑先生的忠心,先生快快平身。”

张禄叩首谢恩,缓缓挺直腰背。

嬴稷和颜悦色的道:“寡人一贯珍视身边的忠臣,并且也曾答应过先生,会让先生如愿以偿的诛杀魏国奸臣。今日先生已自己动手报复了须贾,但寡人料想,先生的仇家应不止须贾一个。先生若信赖寡人,不妨将心中谋算诉于寡人,先生一人势单力孤,寡人却必定可助先生趁愿。”

张禄拱手道:“多谢大王恩恤!微臣当真唯有仰仗大王天威,方可向另一个仇家寻仇!”

嬴稷笑问:“另一个仇家是何人?很了不得么?张禄先生怎与他结仇的?”

张禄牙齿一咬,双手握拳,恨恨的道:“他是魏国的相国魏齐!”于是又把魏齐当年如何听信谗言、如何令狱卒施加酷刑、如何带领宾朋便溺之事,一一如实陈述。

嬴稷听到“便溺”这一节,只感匪夷所思,忍不住笑骂道:“那魏齐好歹是魏国的王室宗亲,贵族门第出身,怎做出如此粗鄙猥琐的行径来!”

蔡牧接话道:“东方诸侯贵族皆是自大狂妄的假清高而已,没一个是真正的高贵之士!”

嬴稷哈哈大笑,道:“你说的不错!”

遂尔,嬴稷与张禄商议片霎,定下计策,嬴稷写了一道文书,交给张禄。

太阳落山,宫女捧着酒浆和肴馔步入高乾殿。

嬴稷留张禄共用晚膳,张禄千恩万谢。

大约戌时末,张禄回到相府。熊元和黄歇已在客房用过丰盛的酒菜,得知张禄归来,两人一齐到大厅问候。

张禄邀两人吃了消夜,随后与熊元对弈。

翌日晌午,张禄派家丁去客舍接来须贾。须贾见着张禄,又是磕头谢罪、苦苦哀求张禄勿要迁怒魏国。

张禄阴冷的笑道:“你一心想要保卫母国,老夫可以成全你。”

须贾喜出望外,俯首说道:“只要大秦不发兵攻魏,小人愿将项上人头献于张君!”

张禄嗤笑道:“你须贾的人头不金贵,老夫瞧不上。你回去转告魏王,把魏齐的人头给老夫送来!”

须贾吃了一惊,抬脸道:“这……这可使不得啊!”

张禄拿起案上一卷帛书,厉声说道:“魏齐昔日作了大孽,必须以死谢罪,此不仅是老夫的心愿,更是我们秦王的旨意!魏王若不遵从,秦王将派武安君白起率军攻魏、屠平大梁!”

须贾听到“白起率军”、“屠平大梁”,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顷刻间又厥了过去。

隔不多时,他被阵阵喧闹的歌乐声吵醒。原来是张禄在大厅中开宴。

张禄高坐主位,熊元和黄歇坐在宾位,三人把酒言欢,兴高采烈。

须贾坐起身,发现自己也在宾位,不过他面前没有几案,也没有美酒佳肴,只有一堆喂马用的草料,整整齐齐摞在地上。

张禄双目乜斜着睃了须贾一眼,冷笑道:“须大人吃饱了这顿午饭,便启程回魏国吧。”

须贾心下了然,这草料又是张禄羞辱他的手段!然而国事为上,他不敢拂逆张禄,遂默不作声的捧起一把草料,闭着眼塞入嘴中。

“好!好!堂堂魏国中大夫,此刻如牲口也似的食草!何其滑稽哉!”张禄拊掌大笑,脸上尽是志得意满的表情。

熊元本想劝一劝张禄,却被黄歇阻止,黄歇道:“太子殿下,这会子您莫给应侯扫兴。那须贾也就吃些草料罢了,不至于弄坏身子,吃完之后,他便可安安顿顿的回国了。”

熊元觉着黄歇言之有理,点头咨嗟道:“唉,你说得对,本宫不必节外生枝了。”

*

过了半个月,须贾回到大梁,向魏王魏圉呈上秦王的国书。

魏圉阅览一遍,惊骇得从王座上跳了起来,呼道:“怎么回事!秦王为何索要阿齐的首级!”

此言一出,满殿文武皆吃惊不小。相国魏齐面如土色,颤声问须贾:“我从不曾得罪秦国和秦王,秦王何以忽然要杀我?”

须贾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魏相国,您可还记得范雎吗?范雎正是当今秦相!”

魏齐听得一头雾水,道:“什么范雎?我不记得这个人。当今秦相不是张禄吗?”

须贾悲怆的叹了口气,把魏齐当年虐打、□□范雎之事简单说了,然后道:“范雎死里逃生之后,也不知怎的竟在秦国平步青云了,现如今,他可是秦王跟前一等一的宠臣啊!”

魏齐渐渐将旧事回忆清楚,脸上浮现鄙夷之色,啐道:“呸!他以为他小人得志了,就能来报复我么!”

须贾道:“他凭一己之力当然损伤不到魏相国,所以他才请秦王替他出头。眼下秦王亲自写了国书,要大魏交出魏相国之首级,大魏倘不照办,秦王就会派白起率军攻魏、屠平大梁!”

魏齐原本也不算十分恐惧,但一听到“白起率军攻魏、屠平大梁”,他的后背登即冒出一层冷汗,手脚忍不住战栗。

信陵君魏无忌皱眉道:“这可大大的不妙啊。”

魏王魏圉亦精神颓丧,唉声叹气的瘫坐回原位。

魏齐见君上与同僚们俱是愁容满面,心中越发惶急,忙朝魏圉拱手道:“大王,微臣当年重罚范雎,全因范雎有通齐之嫌!微臣为国惩奸,何辜之有!”又道:“大魏与秦国素乃仇敌,那范雎身为大魏子民,如今却在敌国做大官,更为了陈年私怨,不惜倚仗敌国威势来欺凌母国,可见其人不忠不义!微臣当年所作所为,真真是没半分冤屈了他!如果非要说微臣彼时犯了什么过失,那便是微臣的心肠不够狠毒,未有立刻将范雎处死,以至于酿成今日之祸!”

魏圉双眼望着魏齐,恻然道:“阿齐你别急,寡人心里并没责怪你,寡人也没想过要杀你。”

魏齐精神陡振,热泪盈眶的道:“多谢大王!”

是时,大将晋鄙抱拳道:“大王,您若违背了秦王之意,只怕秦王当真会发兵伐魏啊!”

不待魏圉开口,魏齐已大步冲至晋鄙面前,瞋目怒喝道:“晋鄙,你什么意思!你是畏惧白起打来吗!你身为大魏上将,竟如此胆小懦弱!”

晋鄙苦笑道:“列国君臣将士、黎民百姓,又有谁不畏惧那杀神白起?难道魏相国您自己就有胆气挑战白起么?”

魏齐心下悚然,但嘴巴不认输,道:“晋鄙,你作为一员将官,应多多思索克敌制胜之法,而不是盘算着如何避战偷安!”

晋鄙沉重的叹了口气,道:“魏相国,目今秦国国力、军力皆胜大魏数倍,大魏无法独力抗秦,而列国之中,齐、楚两国均联秦,燕、赵两国又正在交战,唯有韩国或可与大魏联合。然而即便大魏与韩国联合抗秦,联军又有几分胜算?伊阙之败,鉴戒不远!”

魏齐伸手指着晋鄙面门,大声叱道:“你这厮说来说去,就是宁愿送上我的人头,也不肯和秦军打仗!你真是个胆小鬼!懦夫!”

晋鄙沉默不辩,内心暗暗嘲讽:“你还不是一样的胆小?倘若你是大义凛然之士,便该毅然决然为国捐躯,用一己性命换取大魏太平,何必在此装腔作势?”

魏圉愈是焦虑苦恼,向魏无忌道:“无忌,你有什么好法子吗?阿齐是大魏王室宗亲,平日与寡人、与你又是亲兄弟一般的情谊,我们须得救他一命,但我们又不能令大魏陷入战祸。”

魏无忌躬身作了个揖,道:“臣弟确实想到一个法子,可以一试,只是臣弟并没有多少把握。”

魏圉急忙问道:“是什么法子?”魏齐也转过身看着魏无忌,双目炯炯闪亮。

魏无忌道:“让阿齐暂至别国旅居,王兄便回信秦王,称阿齐已逃离魏国,王兄难以遵行秦王之旨。如此,秦王兴许不会怒而攻魏。”

魏圉思忖片刻,道:“这法子听起来似乎不错。不过秦王届时必定会威逼列国交出阿齐,寻常国家的君臣百姓皆畏惧暴秦,必将照办,阿齐又会有危险。”

魏无忌道:“如果有一个强大的王室愿意庇护阿齐,阿齐或许能逃过此次危难。臣弟之见,王兄安排阿齐去赵国,求助于平原君赵胜和赵王赵丹。”

魏圉点一点头,目光投向魏齐,道:“寡人给赵王和平原君各写一封信,托他们关照阿齐。”

魏齐跪地拜倒,道:“多谢大王。”

当晚,信陵君魏无忌替魏齐打点好行装,魏王魏圉也把写好的书信交给了魏齐。

魏齐留下相印,连夜乘车逃往邯郸。

数日之后,魏齐抵达邯郸,先至平原君府面见赵胜,说明来由、呈上信件。

赵胜本就是个仗义之人,而且赵、魏两国王室之间有着姻亲关系,赵胜和魏齐平日也有往还,是以魏齐穷蹙来投,赵胜心中虽不甚安定,却终究还是同意相助,让魏齐在平原君府里住下。

安顿好了魏齐,赵胜便拿着魏王的另一封书信进宫,将此事禀告赵王赵丹。

赵丹一手支颐,长眉深拢,道:“胜叔父,我们私藏魏齐,秦王知悉后必定要来追究。我们何苦招揽这个祸端?”

赵胜摇头唏嘘一声,道:“大王,我们此际别无选择。魏王委托我们庇护魏齐,倘使我们对魏齐见死不救,一则是损伤了赵、魏两国王室的情分,二则是降低了赵国的器量威望。赵国国力虽不及秦国,但自赵王雍改革以来,赵国一向也是华夏族的强国大邦。赫赫强国大邦,若因胆怯而拒绝挽救一人性命,必遭诸侯耻笑也!”

赵丹扶额叹道:“唉……胜叔父说的也有道理。”

赵胜道:“眼下魏齐藏身在微臣家中,微臣会照管好他的起居。这件事,我等必须尽力保密,能隐瞒一阵子是一阵子,他日若实在隐瞒不住了,秦王来寻衅,微臣与大王再设法应对。”

赵丹微微颔首,沉默须臾,霍然举右拳在案上“砰”的一捶,无比恨恼的道:“魏国君臣忒也不厚道!他们自己人惹出的祸事,却生生的转推给寡人和赵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