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雪纷扬，银装素裹，一片寒凉。
洛白歌站问心路上，满面胡茬，不再如同少年般明朗，不再如同逃离韩国时那般杀气轩昂，而是在憔悴中，含着沧桑之意归于平静。
从詹台沧月沉睡，此间又过去了数月，白正朱灵得知詹台沧月饮下了忘情水，神色黯然，没有询问洛白歌，而是选择了沉默，他们虽为师兄，可这终究是詹台沧月与洛白歌之间的事，他们不好插手，也插不了手，只能选择祝福。
况且，对于詹台沧月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洛白歌，从陆通那里得知此事后，一拜之后，便离开了，没有过多的言语，他明白詹台沧月的打算，有着极大部分是在为他考虑，不希望他内疚，同时也不希望他们二人之间，那堪比亲情的同门之谊，因为这件事，而破碎不再。
洛白歌心中感激，甚至于深夜去忘川，看望了詹台沧月，此外，洛白歌都未曾再说过什么，他知晓待得詹台沧月醒来，这一切都会被遗忘，他与詹台沧月都能够回到最初的同门之情，此番结果，自然是好的。
忘情水，詹台沧月可以选择，而他却不能够。
陆通向洛白歌坦明了这件事，但洛白歌并未回应，此后也一直没有再提及，似乎在回避，这其间的缘由，陆通猜测是朱砂痣的缘故，庞天统曾言，若朱砂痣消，则风五琴坊灭，故而洛白歌不敢。
可真正的缘由，唯有洛白歌自己，方才清楚……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洛白歌站在一千九百九十九道阶梯之上，望着那第两千阶梯而止步，数月之中，他无时无刻不再挣扎，每夜入梦，梦中他总无力面对甄紫蕊的质问，如若复楚，那甄紫蕊算什么？
工具，还是棋子？洛白歌惨笑，他曾经最为坚定，一直秉信不会动摇的一切，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不再纯粹，那么肮脏龌龊，让人作呕。
天不遂人愿。
可复楚，是他必定要去做的，这在洛白歌心里，从未动摇，问心路上，那一幕幕梦境，鲜血、哭声、死亡、绝望无处不再，洛白歌对于秦国的恨，深可入骨，难道他秦国的子民，就该高人一等，是他人性命为草芥？
洛白歌想了很多，想起杨道的托付，想起陆通的劝告，想起梦境之中，他父王母后的寄托，无一不是希望他此生能够安平一生，不要再卷入战乱之中，可洛白歌说服不了自己，无法用这些理由，去面对那些还在苦苦期盼楚国月圆的子民……
如今，他在找一个平衡点，复楚与甄紫蕊之间的平衡，他知道若他执意，最后这一切都会面目全非，他唯一所愿，便是能够在这番变化之中，去守住甄紫蕊，守住他当初的承诺……
洛白歌面无表情，依旧没有踏出，而是想山巅走去，去了问心池。
尽管洛白歌神情已不再痛苦和挣扎，可问心池水，依旧波光粼粼，无法静止，说明洛白歌心中，还在挣扎，无法心如止水，甄紫蕊那道坎，他还未曾跨过……
于心乱中，洛白歌缓缓闭目……
“假的，都是假的，什么既如往初，都是骗我的！”甄紫蕊双目空洞，绝望地惨笑。
“我对你而言，是什么？玩物，还是棋子？”甄紫蕊万念俱灰，看向洛白歌，已不再夹杂任何情感，不再抱有任何期望，心早已死透，甚至没有奢望洛白歌能够回答。
甄紫蕊看向了她皓腕上，刺眼的朱砂痣，不再欣喜，而是感受到了嘲讽，猛地，甄紫蕊如同发疯一般，咬向自己的皓腕，在洛白歌还未来得及阻挡前，鲜血淋漓……
洛白歌迅疾出手，用道力封住了甄紫蕊的穴位，使其不能动弹。
甄紫蕊惨笑，笑自己无能，笑秦国灭时，自己连一个士兵都不如，在面对洛白歌时，连挣扎都做不到，如同木偶。渐渐地，甄紫蕊不再言语，不再质问，不再抱怨，双目无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好似死去。
看着甄紫蕊的痛苦，洛白歌沉默，他不知道如何去作答，告诉甄紫蕊他还爱她？经历这一切，这些话已然失去了意义，变得可笑。
“对不起，哪怕你不愿听，哪怕你恨我一生，我都必须复楚，复楚之后，待得楚国安定，我便用我的一切，来偿还你，哪怕是性命。”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对你的心，从始至终，一直如初。”
“此生遇见你，是我的幸运，我从未后悔，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愿来生，你我之间，不再有伤害，再给我几年，待楚国安定，我便来还你。”
洛白歌低语，面容平静，其眼角处，有着鲜红的泪滴滑落，滴落到问心池中，氤氲而开，顿时间，问心池不再通明，不再澄澈，如同血水。
伴随着此番异象，本还在动荡的问心池，变得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一汪静水！
洛白歌双目缓缓睁开，深邃之中，如同清晨山谷，祥和宁静中，没有丝毫喧嚣之意，问心池中，昔日与甄紫蕊之间的种种，那些他不敢面对的景象，刹那崩溃。
上善若水！
随着甄紫蕊这道心结解开，洛白歌的杀心，与此刻完善，臻至完美，上善若水！
“想明白了？”池畔，陆通看向洛白歌，目光平静却带有一分黯然，在洛白歌上善若水那一刻，陆通便感受到异常，此刻的洛白歌已然达到了半步道心境，只差一个契机，只需要踏上两千阶，借助问心路，便可杀心证道！
“是，师尊。”洛白歌点头，于陆通，他无需隐瞒。
“是真的看开，还是给了自己找到了一个短暂心安的理由？”陆通语重心长，未及洛白歌回答，摇头一叹。
“罢了，罢了，为师说过，这三件事，你一旦完成，为师便不会再加阻挠，这其间的缘由为何，不重要了，既然看开，便去踏问心路吧，至此蓬莱与洛天的约定，两清了。”
“谢师尊成全。”洛白歌向陆通拜下，深深一扣，额头触地，虽说昔日洛天与蓬莱有着约定，但是陆通若想阻止，总会有很多办法，可终究，选择了成全，此间的恩情，洛白歌不会忘。
这段师徒情中，陆通一直希望他能回头，此番期望，洛白歌感激，却只能辜负，陆通做好了一个师尊，可他未曾做好一个弟子。
此一叩，发自心底！
“此番，是天意！”陆通摇头，转身离开了，如说天赋，洛白歌可比肩白正朱灵，可终究，路不一样，陆通即便不愿看到洛白歌走上这条不归路，可终究无可奈何。
陆通走后，洛白歌起身，顿了片刻，目光缓缓坚定坚定起来，走出了问心池，直奔……问心路而去。
……
“大师兄，二哥！”洛白歌开口，带着尊敬。
问心路旁，此刻正站在白正与朱灵，似乎就是在等洛白歌的到来，他们在之前，感受到了道心境的波动，震惊之余，想到的除了洛白歌，还能是谁？
“非踏不可吗？”白正看向洛白歌。
“大师兄，我……”洛白歌不知如何答复，朱灵与白正一直视他如兄弟，冰川之时，更是不惜以命犯险去救他，此番情谊，洛白歌无以为报。
“小白，此一去，你可想好了？”朱灵一改往日的嬉皮，眉宇中有着愁意。
“二哥，这……是我的路。”沉默片刻之后，洛白歌方才开口。
“记住，无论如何，蓬莱一日是你的师门，终生便是你的师门，无论你变成哪般，哪一日累了，便回来，我们都会等你。”白正目光深邃，与朱灵对视之后，让开了道路。
“谢大师兄，谢二哥！”洛白歌眼眶酸楚，向白正朱灵二人，深深一拜。
“去吧。”朱灵开口，带着感慨。
洛白歌重重点头，不再停留，快步向前，最后一次踏上问心路。
此次，杀心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