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蹲在一边的二皮子看着望春的狼狈样.
作者:亘古一照      更新:2019-08-26 18:09      字数:3157

浮皮潦草的垃圾堆里裹藏着的都是避孕套子,打着结儿的,不打结儿的,散散漫漫,横七竖八,向人讲述着它曾经演绎的故事。望春是不敢多想,想多了,他会有想尿尿的感觉,这儿又没有公厕,总不能说尿就掏家伙来尿吧。可不让他想,却偏偏又想到那儿去了。于是,只好手下用劲儿,真想一下子把垃圾全都扬到车上,眼不见心不烦。结果,它们倒粘上了,被锋利的铁锹,铲成两段,稀薄的汁液淌了出来。拿扫帚扫它们,这下更糟了,它们又粘挂在扫帚上,像光天化日下的无羞无耻。望春浑身燥热,恨不能逃离这个令他难堪的百老汇。

蹲在一边的二皮子看着望春的狼狈样,有点受刺激,站起来,走过去,用脚踢踢那些白腻腻或花花绿绿的橡胶套子,有点司空见惯地笑了,笑里张扬着世故和满不在乎,转过身来,一个指头点着百老汇,耸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那意思却很分明:可怜你一个百老汇,再怎么样像七巧板,再怎么样有动人的游戏,再怎么千变万化,再怎么样浓烈和娇冶,终也跳不出时间的方框,像尘土一样,在阳光下跳舞,最后悄无声息地坠入时空黑洞,和俺这个二皮子没球啥两样!

这时的二皮子,在望春的眼里最为可恶,也最为可亲!可又能咋样,谁让他是二皮子!

8、二皮子

二皮子个子很高,瘦得像秸杆。脸上更显得皮包骨头,笑起来,一把一把的褶子。眼睛常眯成一条缝,像门缝里瞧人的意思。二皮子喜欢环卫这份工作,除了喜欢领那份儿工资外,更主要的是,他想在最脏的地方能有些意外的收获:比如送礼时无意丢弃的外财,濯洗濯洗还能穿的衣物,修理修理还能用的家具。一堆堆垃圾就像他的天然宝藏。每个烟盒,他都要仔细察看,最不济也能捡拾半截高档香烟,弹弹,凑到鼻子底下嗅嗅,夹在耳朵上,等休息的时候好过把瘾。孩子们的学习用品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学到初中,根本没买过。省下的也是挣下的。望春常连说带笑地,说,他哪里像个垃圾清理工,简直就是个拾荒的。

二皮子一本正经地,说,这叫废品回收;再说哩,省一点是一点,看看这年头,看看这日子,还有咱个好?

二皮子是喜欢跟望春合伙的,他总爱耍着小聪明,望春也不点破,更不计较。这种态度反倒使二皮子有点愧对望春的情,心里眼里更服他,更把他当哥们儿。于是,二人关系很近。这种近是掏心窝子的近,是无话不说的近,是一种感激涕零依赖性的近。因为近,二皮子满头满脑的苦恼和喜悦便时不时牵着望春的心。

二皮子家在村里,每天早出晚归。村里本来是有地的,可一辈子欺负土坷垃,也成不了甚大气候。虽说后来取销了皇粮,可物价飞天地涨。二皮子一个人养活着五口人,这还不算,他还有一个大的秘密藏在心底。后来遇到望春,便从心里撮了出来,挂在嘴上,甚时候想起来,甚时候就倒给望春听。不管他是否愿意听。

二皮子生了三个闺女,因为计划生育罚得再也受不了了,他就把老三假意给了亲戚,其实还是他养活着。模样儿不管咋样,到底是自己的心头肉啊。

近来,二皮子念叨闺女少了,他四处打听哪儿屠宰场的驴鞭更肥硕,更便宜,还让望春帮着打听。

后来,听说后山里有一家专门的驴宰场,喜出望外,高兴得不得了,他让望春一个人顶了几天的活儿,跑到后山里,终于如愿以偿,买了一根结结实实的驴鞭回来。

他兴冲冲提着塑料袋进门,像拎着全家希望,拎着自己后半生的全部指望。老婆问他是甚,他笑而不答,只是掂着掏出来一根黑紫黑紫的家伙。女人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二皮子信心百倍用清水洗了又洗,火上燎了毛,煮沸了一锅水。驴鞭在锅里难受地打着滚儿。二皮子看着笑裂了嘴。约摸煮得差不多了,女人便要揭锅放调料。

二皮子赶忙拦住,指着飘浮在水上的油沫子,说,这是个偏方,就是用白水煮了吃,一丁点儿的佐料也不能放,放了就泄了灵光了。

那腻歪的,咋吃啊?看了就想吐。他老婆皱着眉头说。

要想称心如意,必须受点苦吃。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这理儿不懂吗?二皮子郑重其事盖好锅盖,开导着自己女人。

那可是啥苦呀,俺能掰二亩玉米棒子,也不吃这个!二皮子的女人捂着胸口又干呕了一气。

最后,女人终是拗不过男人。再说,自己要儿子的心思比男人还缠绵些哩。于是,每天吃饭前切下两片黑紫黑紫的东西。那东西刚入眼,女人便开始呕,泪花在眼里打转转。夹起,送到嘴边,放下,再送到嘴边,呕得不行,再放下。对此事紧上心的二皮子在跟前撺掇着,监督着,催促着,鼓励着,还帮她出意,把它想像成一块天鹅肉。女人最后鼓足勇气,像毒药似的,塞进嘴里,大嚼。女人捂着嘴,恶心得实在不行了,想呕。二皮子在跟前大叫:不敢吐掉呀,那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呀!二皮子几乎是带着哭音的。女人生生用手捂着嘴,闭了气,胡乱嚼几下,梗着脖子咽了下去,又张着嘴干呕几声,一串串的泪珠摔在二皮子脸上,生疼生疼的。这时,二皮子再也瞧不下去了,他冲出门外,对着夜色,大叫:天哪!——

二皮子很无奈,可他的肚子里全是点子。在望春眼里,这些点子都能生根发芽。有一次,刚来城里不久,望春的母亲病了。说是交三千块钱的押金。望春一听这话,就有些想尿尿的感觉。他紧跑慢跑到医院的厕所里,花了五角钱,解了小便。可还没出厕所门,那种感觉又来了,返身又要蹲坑。收费的老大爷不干了,要他再掏五角钱。望春说,这不还没出门儿哩吗?那老头一瞪眼,说,可你撒的是两泡呀。望春没奈何,只好又掏了五角钱。松了松裤子,尿意没了。望春意识到自己是紧张造成的,是手里没有这么多钱给愁的。望春想来想去,便给二皮子打了电话。二皮子转手给他借了三千块钱。

医保费返了,就还你。望春感激地说,

不急不急。借给你,俺放心。二皮子笑笑。

望春的母亲病好了。和她同期出院的医保费都返还了,唯有望春母亲的没到手。望春急着要还二皮子,心里急得又跟二皮子讨主意。二皮子听了,一拍大腿,说,得,俺自个儿要自个儿的钱,还能不出力!眨眨眼,在望春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望春说,能行吗?那不耍赖吗?

二皮子说,你以为你是谁呀,在人家眼里,你不就是个混混吗?

望春说,俺哪是混混,俺可不想那样。

二皮子说,你以为你不吭不哈就是尊严哪!错了,把事儿办了,才叫尊严。这世道,不信,你试试。

望春咬咬牙,就依了二皮子的主意,守在那医保科科长的办公室不走。下班了,科长要走。望春跟着。那科长说,你跟我干吗呀?望春说,你欠俺钱,俺不跟你要跟谁要呀。你要是不给俺,俺就跟着你,你走到哪俺跟你那。科长说,你看,你看,谁欠你钱了?望春说,就是你,你要是不返俺娘的医保费,俺就跟着你,你走到哪儿,俺就跟到那儿。你要是有人请你吃饭,俺就跟你去吃饭;你要是没人请,俺请你吃河捞,算俺谢你为俺们服务了一场,再贵了,俺又能请不起你!反正俺是要你返俺的那医保费。那科长没办法,只好把医保费如数给了望春。据说,是那个科长私自挪用炒股买期货呢。

俺说甚来着?二皮子接过望春还来的钱,一点得意的神色都没有。望春觉得,二皮子好像已经钻到这个城市的芯子里头去了。

这损招!俺以后也再不用你这损招了。望春低下了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俺可管不了那么多,在这城市里生活久了,什么你都明白了。二皮子掏出五十块钱塞到望春手里,说,喏,给你妈买点补品。

望春张张嘴,吐不出半个字。

半年的时间,两根驴鞭终于起了大效。二皮子的女人终于有喜了。听老中医把脉象说,是个男娃。当二皮子把这个消息告诉望春的时候,望春默然着,他想,或许老六真的投胎转世了。望春还想着把这个偏方告诉大杂院里的第一家房客,好让他们也多生几个男孩子,说不定老七、老八也能投胎转世。谁知,胡子啦喳的男人子弹射歪了,叫女人宫外孕,差点要了命。肚子里凡是能生小孩子的零配件全被扫了荡,儿子是只能想,不能生了。望春替他们遣憾了好长时间。老七老八只能投别处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