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风雪
作者:璇金      更新:2019-08-31 03:22      字数:4339

屋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夜洛手上一紧,人却忽地就愣了愣。

再看一眼前面低着头正襟危坐的少年,最终她还是带了些犹豫的说道:“我们刚刚才淋了雨,这又是在大冷天里,这样湿着头发恐怕不行,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

都晏仿佛受惊般的抬头看了一眼夜洛,然后就又低下了头去,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就像她在欺负他一样。

“呃,其实我是开玩笑的,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夜洛很是有些尴尬的就要起身离开,避开这让人窘迫的一幕,但那细若蚊声的语气却又忽然响起,“那就有劳夜公子了。”

有劳?有劳什么?

身子都有一半已经离开了座椅的夜洛就那样怔愣住,而等她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时,就连她这么厚脸皮的都忍不住也脸红了起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是说让你——”

夜洛结结巴巴的就要向都晏解释清楚,可一触及了他那小动物般的眼神后,她就又咬着唇闭嘴了。

好吧,这可真不是我要占你便宜,是你自己误会了的,那可就怪不了我了呀。

心里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后,夜洛同手同脚的走向了正襟危坐,一动都不敢动的都晏身旁,撩起了他的长发放在她手中的棉帕上,没轻没重地就为他擦拭了起来。

一开始她是真紧张,硬生生地就扯掉了他好几根头发都没注意到。

直等后来心跳总算是稍稍有些平复了,她才突然发觉自己下的“狠手”。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疼吗?”

“不疼。”

都晏赶忙摇头,但夜洛手中可还有他的头发呢,这么一摇后,嘶嘶的抽气声顿时就响成一片,只不过那不是都晏发出的罢了。

“是不是扯到这了?快给我看看,都红了,你疼不……可别说不疼了啊,我又不是个瞎子。”

被夜洛恶狠狠的眼神制住了下意识就要摇头的动作,都晏转眸,看着此时离他近在咫尺的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疼,是有一点疼。”

什么叫做呼气如兰啊,现在她可算体验到了,他们现在离得极近,他一开口说话,那带着微凉的气息都能触到她的脸上了。

“咳,对不住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夜洛站直了身子,对都晏抱歉道。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莽撞了,多谢夜公子。”

“谢我?谢我什么?”

夜洛歪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自己这没轻没重的都扯掉他多少根头发了呀,他不怪罪,怎么还谢起她来了?

都晏却没再说话,只是又低下了头去,夜洛看不清他的神色,一时间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是这次她的动作可就温柔不少了,直拭到他的头发都已经不再滴水了,她也没有再扯掉过他的头发。

那一头如青缎般秀丽的长发,可总算是没毁在了她手里啊。

“好了。”长舒一口气的说道,夜洛竟还像审视自己作品一般的退开几步好好看了眼都晏全披洒在了背上的乌发,最后还满意的点点头。

“多谢。”这次她可就知道他是在谢什么了。

“这有什么,殿下客气了。”

大方的挥了挥手,夜洛拿起帕子就要擦自己的头发,但才刚举起,鼻尖就已经闻到北棠花的香味,这可不是属于她的啊。

举起的手瞬时就又猛地放了下来,趁都晏不注意,更是被她放到了一旁的青木衣架上去。

至于她那还没干的发尾………反正她又不像他是身子羸弱之人,这点湿气不算什么的。

夜洛坐到了离都晏有些距离的位置,清咳了声后便说道:“今天是我连累殿下了,宴会那边你就这样跑出来了没关系吗?还有刚刚那个什么张公子,会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不会的。”

都晏挑开落在了颊边的头发,细长的指骨在点着云头银台烛火的屋内显出了斑斑玉色,一半阴影一半光明。

“宴会那儿有梁大哥在,没人会记起问我去哪儿了,至于张公子他们,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在梁溪面前还敢嚣张的人不是没有,但绝对不会是刚才的那些货色就对了。

夜洛想了想就也放下心来,看着他问出了自己早就忍了许久的问题,“早上殿下所说,那日昭阳宫的家宴之上,你也是在场的,对吗?”

都晏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夜洛拜托殿下,可否将那日在昭阳宫内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在下。”

夜洛紧张的看着都晏,“如果殿下有什么不方便讲的话,那也没关系,你可以写出来给我的。”

这番话夜洛说的真是再诚恳不过了,让都晏连怀疑她是在开玩笑也办不到,怔了怔后就连忙说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夜公子想知道什么就请问吧。”

“好。”

夜洛等的就是这句话,“殿下,那晚在昭阳宫内,我姐……昭仪娘娘是不是受伤了?”

“嗯,那晚宫女们在上菜时,容婕妤不小心把热汤都洒在了静涟昭仪的手上,当时陛下就立刻召见了太医,最后还把静涟昭仪给带走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大姐会乖乖地在太和殿待了三天,原来是手被烫伤了。

不回来,是不想她跟着担心吗?

夜洛没声响了,都晏以为她是被这事实给吓到了,刚开口想安慰她,却只听到她又问道:“那容婕妤呢?容婕妤现在怎样了。”

都晏愣了愣后才回道:“容婕妤被陛下下了禁足,如今正被幽禁于钩弋殿内,短时间里应该是不会被放出来的。”

“她烫伤了我大姐,但陛下却只是禁了她的足吗?”夜洛有些不敢置信道。

但都晏此时看她的目光则更是惊讶,在六宫之中,有时候流血受伤可不一定就是比较吃亏的那一方啊,这样浅显的道理难道她不懂吗?

也许是都晏的眼神太过直白了些,夜洛都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了。

“怎么,我是有哪里说错了吗?”

都晏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禁足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日后夜公子在这宫里待久了便会知道。”

你现在不能告诉我吗?

夜洛忍住了想说出这句话的冲动,扣了扣身旁矮几冰凉的边缘后,才又重新抬头看着他,“殿下,太后是不是看我大姐不顺眼啊?”

“也……也不能称为不顺眼吧,夜公子可知,已故的杨皇后乃是太后的亲侄女?”

她当然不知道,但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杨太后在昭阳宫内举行家宴,容婕妤得有多蠢才敢在太后和文昭帝的面前向大姐动手?

原来这都是得了太后的首肯啊,也许太后还曾许诺她,出了事她自会保她平安?

又或者,她们两人原定计划好的根本就不是容婕妤失手烫伤大姐的手,而是其他地方,比如脸颊之类的?

夜洛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觉得浑身发凉,这不过就只是一场她以为的平平常常的家宴里,居然能隐藏下这么多的如果。

宫闱之争,步步惊心,稍一不慎便可粉身碎骨。

她以为自己已经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但这可才一件事,却就把她所有的认知都给打翻了。

如果现在她和大姐说,还是让爹爹来接她回去的话,是不是比较合适。

“夜公子?”

而兴许是夜洛想的太入神,连表情都已经有些不好了,都晏担心的看着她,夜洛回神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今天真是多谢殿下,我看外面的雨雪已经小了不少,这就出去让他们帮殿下去宴上通知一声吧。”夜洛回头,看着窗外说道。

“嗯,那就有劳夜公子了。”

话谈到这儿也不能再谈下去了,况且都晏是进宫来赴宴的,离开太久也不是个事儿。

虽然有梁溪在,他的存在感几近于无,可保不齐文昭帝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就想起他来了,因此夜洛没敢再耽搁下去,连忙就开门找人,让一个小内监悄悄地去今天文昭帝举宴的地方找到北晋王府的仆人,让他们来接都晏回去。

对了,还要记得拿一套换洗的衣服来。

“事情我都吩咐好了,北晋王府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来接殿下回去的,为了不让别人多想,在下就先告退了。”

今天他的这份大礼她记住了,但都晏的身份特殊,夜洛如今也不再简单,两人身后都有一樽大佛,能避免被牵扯到一起那自然是最好。

像刚才被迫避雨躲进雪楼是没办法的事。

但一会儿北晋王府的人来了见到她时,那就不一定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所以不论是都晏还是夜洛都明白这个道理,二人也就没再这上面多言,互相又行了一个礼后,夜洛就翻窗子跑人了。

走得是一点声息都无,一看便知不是生手啊。

都晏站在窗前看了许久,直到夜洛的身影是一点都再望不见时,他才走回了案几,坐下饮茶。

雪雨骤急骤缓,幸而夜洛出来后雪势慢慢的就小了,不然她回去时不仅得抱着一包湿衣服,身上的怕也不会是干的了。

夜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这几天累积下来的雪路上,因为她挑的是幽深小径,所以这些小路上的雪花是没有打扫干净的,现下走起来倒颇是有些费劲。

可幸好她心里有事,在这样心不在焉的情况下,好像再难的道路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深宫内院之中,不论何时,势力都是盘根错节、复杂不已的,但自从大姐入宫后,这样的天平似乎就被打破了。

因为文昭帝的独宠,大姐渐渐地就成为了六宫之中所有女人的大敌。

原本各自分庭抗礼的势力,如今也慢慢的有了同仇敌忾的矛头,尤其是在杨皇后死后,太后也加入到了这场围攻之中。

大姐现下的情形,可是远没有外人所看到的那般风光无限啊。

更何况,如今还要再加一个爹爹和她。

别的她不敢乱说,但爹爹与她绝对就是大姐的软肋和弱点,只要等有人逐渐的反应了过来后,那大姐的处境应该会更艰难才对。

怪不得大姐一开始二话不说就先把她给接到了身边,原来是怕他们受到波及啊。

而至于老爹那边,先不说他是外男,朝堂上又有任人唯亲的文昭帝罩着,不管是谁想动他,那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再说。

只有她一个,不管放在哪儿夜湛都不放心,所以干脆就接到了自己的身边看着才行。

这些夜洛越想,脚下的速度不禁也就越快。

等回到了菱洲小筑时,她早已经是气喘吁吁不休,夜湛都被她这样子给吓到了。

“慢点喝,你慢点喝,小心别呛着了。”皱着眉的看着夜洛咕咚咕咚喝水,那牛饮的架势可真是不雅,看来这礼仪一课真是得提前拉上日程了。

“你这身打扮,又是跑到哪儿去瞎转悠了,外面这么大雪都止不住你这猴儿的脾性。”

夜洛一回来后,自然是先跑回房更衣的,但她早上是穿的什么衣服,夜湛不可能不记得。

一看她这副打扮后,哪还会不知道她这是跑出去过,然后又淋了一身的雨雪回来的。

“姐~~”但夜湛的训斥,夜洛虽听着,可人却也早就黏上去了。

此时夜湛是半倚在了榻上的,右半边身子靠着鸦青杭绸素面大迎枕,左手轻轻地搭在了膝盖上,在夜洛忽然靠上来时,旁边的紫羽面色还不禁一变,但谁知她最后却是趴在了夜湛的腿上。

松气之声,还真是不要太明显啊。

“别叫我,今天晚上回去抄一遍礼乐,明天不拿给我过目不准再出门。”

“啊?”

这次却就换成夜洛傻眼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最怕笔墨纸砚,大姐这不是打蛇打七寸,专挑她的弱点下手吗?这未免也太不道义了吧。

夜洛气鼓鼓的看着夜湛,眼睛里充分的就表明出了她有多愤怒、有多悲伤、有多不满,但谁理她啊。

夜湛低头翻开自己支在了膝上的书卷,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