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菱洲小筑的一路上，夜洛都想着昭阳宫里此时到底会是个什么情形。
传闻之中脾气不太好的杨太后，这个时候会不会已经在过于为难都晏了，毕竟他实在是有些太羸弱了，无论谁看他都像是风一吹就倒的架势。
他能顶住杨太后狂风骤雨般的虐待吗？
“姑娘！”
“啊？”而就在夜洛的想象已经漫游到无边无际的时候，紫羽却稍稍加大了音量，吓了她一跳。
“姑娘，奴婢刚才说的事情，都清楚了吗？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地方？”
“呃，紫羽，要不你再重新说一遍。”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刚刚她确实是在神游天际，完全就没有听见紫羽在说什么。
紫羽看着眼前一脸抱歉的人，也有些拿她没办法，只能笑着又说了一遍，“后日娘娘就要回庆央宫了，姑娘要是有什么想带过去的东西，请提前吩咐，奴婢会派人一道收拾好的。”
“大姐要回庆央宫了？怎么会这么突然。”夜洛有些惊诧，在菱洲小筑住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要回庆央宫了？
说真的，夜洛还真是不想回去，在菱洲小筑她还可以当作这里就只是特别一些的庭院罢了。
但等到回了庆央宫，那可就是真的深宫内院了，到时她可就不能再这么轻松的想干嘛便干嘛了。宫闱深禁，逃遵守的规矩可不是一般的多，她能受得了吗？
“这也不能算是突然，陛下其实早就希望娘娘赶紧起驾回转庆央宫的，但娘娘一直拖着，这样也不太好。”
庆央宫是离太和殿最近的宫殿，往日文昭帝在庆央宫的时间甚至是比在太和殿的都要多上一倍。
但自从夜湛搬到菱洲小筑暂住后，文昭帝来往自然就不方便了许多，而他和夜湛也好像发生了什么口角。
最近都一直是持冷战状态，夜洛舒心的小日子过得太幸福了，都忘记到底是有多久没再见到文昭帝了。可这只要一回去，碰面不就变成理所当然的吗？
文昭帝和夜湛之间，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占上风的一方是夜湛啊。
等他们回到了庆央宫，她就不信文昭帝能有那个耐性，可以憋着让夜湛先去见他。
夜洛太清楚自己大姐的性格了，而且她也见过文昭帝，他一看就是被夜湛吃得死死的，就算发怒也不能拿大姐怎么样。
尽管不是很想这么说，但正因了如此，所以只要他们一回庆央宫，见文昭帝的次数恐怕要多不少啊。
夜洛有些反应不过来，接下去的几天她也过得浑浑噩噩的，都晏和竹林里的事情更是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夜湛从菱洲小筑回转庆央宫是一件大事，要整理的东西很多，但这些却都不关夜洛的事。
甚至连夜湛都在忙着分派下达命令时，她却仍然在发呆，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座巍峨壮丽的宫殿时，她才真的有感觉，自己这是实实在在的进宫了。
进入了北殷这个帝国最高权力的统治中心之处。
“蛮蛮，我们进去吧。”
“……嗯。”怔了怔，夜洛忽然就赶上两步，拉住了夜湛的衣袖。
夜湛的脚步也微微一顿，但随后就任她拉着自己的衣袖，一起走进了庆央宫的大门。
庆央宫可是如今除了太和殿外最尊贵的一座宫殿了，其重要程度虽众人都未明说，但大家都懂，那是比昭阳宫都还要尊贵的所在，因此就算它主人没在了一段时间，这里也为积攒下一粒灰尘。
夜洛抚过黄花梨的玲珑架，走过雕花空心的澄碧砖，转过紫檀木玉的八扇屏，这一一的都在告诉她此时此地到底是在哪里。
庆央宫啊，是文昭帝为了夜湛所建造的独一无二的庆央宫啊。
“姑娘，娘娘早就吩咐过了，这里就是您以后的寝殿，也早让人来收拾过，若还有什么缺失的，姑娘尽管吩咐。”
“很好了，什么都不缺，但紫羽啊，我大姐呢？怎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看见她。”
“娘娘在主殿呢，陛下过来了。”紫羽低声道。
夜洛微愣，然后就沉默了，文昭帝来的可真快，她还以为他最起码能再坚持个一两天才会过来呢。
没想到今天她们才刚回庆央宫，他居然就赶来见大姐了，这还真是让人意外。
“不对啊，紫羽，陛下来了，我是不是该过去请安啊？”而就在夜洛感慨不已的时候，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文昭帝都来庆央宫了，那她还能躲在这里不出去见礼吗？
“不用，想必陛下这个时候也不会想见其他人的。”
我也这样觉得。
夜洛赞同的点了点头，一时间无话，两人默默的安静了一会儿后，紫羽就告退了，而夜洛则是沐浴更衣，躺倒休息。
庆央宫很大，几乎可以说是一步一景，但今天的夜洛明显是没那个心情再去欣赏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当夜洛再次被叫醒时，她却是完全震惊不已，因为紫羽端给她的托盘上放着的竟然是一套女子的裳袍？
“姑娘，娘娘让你换上这套衣服，然后再到主殿去向陛下请安。”
夜洛一脸的黑线，虽然她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是要恢复女儿身的，但她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这样毫无预兆的到来啊。
“以前在菱洲小筑时，姑娘还可以随行一些，只是这里是庆央宫，尽管娘娘不想拘束姑娘太多，但正式一些向陛下请一次安，还是需要的。”
是啊，不管文昭帝再怎么荒唐，大姐再怎么受宠，若一直让别人以为一个外男长期与宫妃朝夕相处，那还是不行的。
况且如今夜湛一心想让夜云泽入阁，那夜家最近就更是需要声势的时候了。
看来她的“男儿身”，注定是不能再继续维持了呀。
夜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脸壮士断腕的对紫羽道：“好吧，我知道了，更衣！”
夜洛已经有很多年都没再穿过女子的裳袍了，如果不是有紫羽帮忙的话，那她估计这更衣的时间都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去。
差不多在约半个时辰后，一切都准备完毕的人，浑身不自在的就绕出了屏风，出现在了等候多时的众人面前。
宫女和内监们是不能直视夜洛的，但大家的余光现在几乎都黏在了她的身上，没有一个例外。
“紫羽，是不是很奇怪啊？”
“不奇怪。”收敛起不小心又分散了的精神，紫羽悄悄地叹了口气，“娘娘为姑娘选的这套衣服很合适，姑娘不必担心。”
这哪里是仅仅合适呀？旁边伫立着的宫人们都不由得的在心底反驳着。
虽然早知道夜洛和夜湛是同胞姊妹，昨天第一次见面时也早惊艳过她的容貌，但那时她毕竟还是一身男装啊。
兼之夜洛的年龄又还不大，皮肤虽在菱洲小筑里被夜湛养得白了一些，可与冰肌玉貌的夜湛一比，那差距还是非常明显的，所以昨晚人们大都赞叹的是她如少年般的清艳俊美。
而不是现下身着这一袭梨花白织金连烟裙的少女啊。
夜家有一个夜湛就已经够美得倾城倾国的了，没想到原来还有一个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夜洛啊。
那如此一来，这北殷的天下还不真成他们夜家的了？
此时此刻，众人似乎都想到了一个地方去，大家的脸色也都心照不宣了起来，唯独夜洛还是只顾着自己一身女子装扮的不自在。
“紫羽，真的不奇怪吗？可我怎么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要不今天就还是算了吧。”
夜洛忽然就打起了退堂鼓来。
“姑娘，陛下和娘娘都已经在主殿等着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但紫羽怎么可能就让夜洛这么缩回去，拉着她就往外走去。
夜洛无语，一路上就都在抓抓这儿，挠挠那儿的，反正怎么着怎么不习惯，最后更是直接被紫羽推到了主殿前。
“你们进去通报一声吧，就说二姑娘已经到了。”
“是。”内监应声离去，到里面通报，不一会儿通传声就也传了出来，夜洛扶着紫羽的手，被她被半扶半拽的就给送进了殿内去。
到了此时她忽然才发现原来紫羽的力气也不小啊，或者是自己现在已经手脚无力到如此地步了？
夜洛胡思乱想的走到了殿内，又在紫羽的帮助下浑浑噩噩的跪下行礼。
而等到那句懒洋洋的“平身”响起后，她才忽然一个激灵，人也渐渐的就清醒了过来。
毕竟，像那样懒散的声音里还能让她隐隐听出几分不喜和敌意来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想继续发呆都做不到了啊。
在紫羽的搀扶下，夜洛低眸起身，余光之内只看得见两道人影是依偎着坐在了一起的。
“蛮蛮进宫许久都还未正式向陛下请安过，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爱妃言重了。”文昭帝淡淡的说道。
夜洛敢发誓，真的不是她对文昭帝有多大的偏见，虽然她的确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但她真的觉得他也是一样厌恶她的。
可她的一切敌意都是有理由的，但他对她的敌意却就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啊。
“坐吧。”
“谢陛下。”心底正把文昭帝腹诽了一千遍的夜洛，神情无异的弯身向他福礼。
“听你姐姐说，你最近都在读书，都读了那些书？”文昭帝语气慵懒的问道。
夜洛却听得一脸的黑线，这肯定是老姐为她在文昭帝面前打的掩护了，可问题是她什么时候有看书啊。
只要一离了夜云泽，没人再督促夜洛的话，那她是绝对不可能会主动碰书卷一指头的，最近唯一还亲密的就也只有夜湛罚她抄写的那几本了。
难不成她得把压箱底的都给说出来？这会不会有些太丢脸了啊。
夜洛很是纠结，但文昭帝对她明显没有多大的耐心，皱着眉又再次问了一遍，而此时的夜洛是深有所感啊，再美丽的人一讨厌起来，那也是很让人憎恶的。
“回陛下的话，民女近来在拜读的是《中庸》。”但丢脸就丢脸吧，不然一会儿要是被文昭帝问到书中的内容，她答不出来时，不是更要命？
“《中庸》啊，《中庸》好啊。”文昭帝转头看向了夜湛，“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爱妃让读的吧。”
夜湛轻笑着点头，“虽说臣妾不指望她能像娉婷公主那般博古通今，可最起码还是得读点圣学才好。”
“哼，什么博古通今。”
夜洛还正在想着那娉婷公主是谁，怎么名字听着这么熟悉时，文昭帝却忽然冷笑了一声，弄得夜洛刚刚才有的头绪就又这么没了。
文昭帝忽然的不悦，弄得殿内气氛很是紧张。
夜洛和其他人一般，都是赶忙眼观鼻鼻观心的装入定，就只有夜湛，是仍然面无异色的在为文昭帝斟茶。
安静来的太过猝不及防，又持续了许久，可除去夜洛外，其他人好像都早见怪不怪。
虽此时是不可能做其他事的，但大家都很淡定，高公公和紫羽就不用多说了，连剩下的两个宫女都要比她从容的多。
这可就有些让人无语了啊。
夜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踌躇了好一会儿，就在她觉得自己都快憋不住了时，夜湛总算出声打破了沉默，“陛下，娉婷公主最近是不是又举办了会诗宴？”
“砰！”
老姐绝对是故意的。
被文昭帝把手中茶盏重重砸在几案上的巨响声给吓到的夜洛，心下立即就明白自家老姐是故意激怒他的了，只是为什么呢？
“陛下息怒，是臣妾不该提起此事。紫羽，赶紧宣太医进宫。”
这里除了夜湛外，其他人都是低着头的，此时听她这么一吩咐，高公公第一个就哎哟了起来。
“陛下这是在干嘛，不开心也不能拿龙体发泄呀，看看这口子，来人，快来人！”
“别喊了，不过就是擦破点皮，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全都退下。”
刚刚挤进主殿的人群，忽然哗啦啦的就又全都退了下去，殿内依然就还是只有那么两三个人，夜洛看着那些低头退出了殿外的宫人，真是羡慕的都快要哭了。
“陛下，龙体金贵，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如此啊，还是叫个御医来为陛下看看吧。”
“不用了，这才多大点伤，比起娉婷做的那些让朕发火的事，这根本不值一提。”文昭帝按住了夜湛，冷声说道。
“陛下还在生气呀。”
“那是能不生气的事吗？更何况她最近好像又与内阁有了联系。”
最后的这一句话寒意最重，也让人明白这恐怕才是文昭帝真正生气的理由。
只是到了现在他又记起夜洛的存在来了，话说到这儿便打住，没再继续往下说，让听了个开头的人顿时就觉得像被噎住一般，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忒难受。
今天这一早上对夜洛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在陪着文昭帝和夜湛一同用完早膳，又陪着他们散食了一圈又一圈后，文昭帝总算是施施然的上朝去了。
“娉婷公主是谁？”夜洛仿佛就像一只无尾熊般的赖在了夜湛身边，眼睛一闪一闪地终于问出了她今早最大的疑惑。
“你先给我下去坐好。”夜湛一脸嫌弃的轻斥道。
“不，大姐你先告诉我，娉婷公主是谁嘛。”
论起耍赖，那真是夜洛的拿手好戏了，而夜湛则也是一贯的宠她，这比起小时候那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能知道这变化的，也只有夜云泽和夜洛了吧。
“娉婷公主是先帝的第六个女儿，生母是先帝宠姬，生前很得盛宠，连带得娉婷公主也被先帝圣眷不断。”
“这在娉婷公主的生母去世后也依然没什么变化，娉婷公主仍然被先帝溺爱。”
“年纪轻轻，不过才刚及笄就已经被分封五千食邑，这是我朝所有公主、郡主的分封中头一等的存在了。”
这哪止是北殷朝所有公主、郡主的分封中的头一等啊，这简直就是堪比一等公的分封了吧。
北殷国境虽不小，可因为各国常年征战不断，所以就算昏庸如文昭帝，对于分封采邑等事都是小气到了极点的，更何况还是明宣帝了。
他能分封五千食邑给一个吃干粮的皇族公主，可见他对娉婷公主的圣眷到底是有多大。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娉婷公主的名气应该是举国皆知啊，可我以前怎么会一点都没听说过？”夜洛奇怪道。
“那就要看你说的以前是多久了。”夜湛嘴角弯起了笑弧，“毕竟这位娉婷公主自封地回京也不过就这一两年的事，她销声匿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娉婷公主权势最高的时候，正是夜湛刚刚进宫的那一年，当时夜家父女三人都正是最困顿之时，无力关注外人那也并不奇怪。
只不过后来宫廷之内发生的一系列变迁，这却就与夜湛息息相关了。
可夜洛却并不知道。
“行了，这些都是旧事，你不知道也没什么，但你得记住，日后若见到了这位娉婷公主，你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夜湛轻声对夜洛嘱咐道。
“我知道了。姐，你放心。”
尽管这需要夜洛谨慎的人是越来越多了，但她却仍然在笑着。
最起码在表面上，她不让夜湛看到一丝的担心，仿佛依然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般。
夜湛笑着摇头，轻敲了她一下，说她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夜洛当然立刻反驳，但却逗得夜湛笑的更开心了。
当时夜洛想的不多，也就只是让夜湛不要太过担心罢了，可谁知道接下来没过几天，她还就真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娉婷公主。
娉婷公主是明宣帝的第六个女儿，按齿序文昭帝是她的皇兄，可两人年岁相差其实就只几天而已。
原本夜洛就知道她年纪不大，并且身为北殷皇族，容貌自然也该艳丽无双才是。但等真的在近距离相望时，她才发现自己之前想的一切都错了。
不管之前怎么预料，她都是万万想不到，能让大姐如此堤防是人，居然长得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
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弄错了吧，还是她认错了人，这根本就不是她原以为是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的那位娉婷公主？
“夜公子，赶紧行礼呀。”
也许是夜洛呆愣地直勾勾望着人家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所以和她一起的都晏没忍住的在她耳边低语。
“草民拜见公主殿下。”夜洛回神，匆忙低头，向娉婷公主揖了一礼。
今天是她难得的趁夜湛陪文昭帝御驾别宫游玩时获得的自由时间，不用读书、不用练字、更没有功课需要完成，这成了夜洛很是舒心的一个休沐日。
和往常一般，在被紫羽从床榻上拉起来之后，夜洛昏昏沉沉的吃了一个早饭，等饭毕后她的精神也都回来了。
带着刻意被夜湛留下来的紫羽和几个宫女、内监，夜洛就离开了庆央宫，到附近的花园去散食了。
往常若夜湛也在的话，那肯定是会与夜洛一起的。
但就算是在平时，夜湛也多是与文昭帝一起用晚膳，而有文昭帝在的地方，夜洛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就算夜湛几次问她要不要一道时，她都坚决的拒绝了。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能够与文昭帝多多接触，得到他的喜欢，那不管是对她自己亦或夜云泽和夜湛，都将会是一件好事。
当然了，这种喜欢并不是其他宫人们想象的那般。
不论是夜云泽还是夜湛，他们都绝不会让夜洛进宫成为文昭帝得妃嫔的。
夜湛就只是想让夜洛与文昭帝的关系好一些、亲昵一些，最起码不能像现下这般的隐含敌意就是了。
虽然这其中的理由她不是不知道，可现在她是万万不可能让夜洛出宫的，杨家如今声势正烈，杨陵又已回京，她和父亲都觉得，现下夜洛还是待在宫中比较安全一些。
毕竟宫中如今是被夜湛执掌，她手下又有静庭，这可比现在还属于势单力薄的夜家安全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