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村里桃花生
作者:连山隐      更新:2019-08-31 03:34      字数:3462

桃李朵朵争艳开,杨柳依依如佳人。已是江南二月来,春风犹似剪,剪一年春好色,剪一片江山如诗如画。

苏杭官道不远处,有一处竹林,竹林中,春风拂过,吹出一面青布旗,着“桃花村”三字,在凌空招摇着,仿佛妖艳的妇人在摆手。

所谓曲靖通幽处,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穿过竹林深处,一间酒肆映入眼前。

门口进去,小小的屋子竟然挤了不下五十余人,除了靠窗户位置有个位子空着,其余全都挤满人了。

但奇怪的是每一个人事先相约而好一样,喝酒饮茶进食的都有,却无一喧哗,各干各的事。

春雨天本来就让暖和屋里的人犯困加上店里出奇的安静让闲下来的小二倚靠着柜台打起了盹儿,看他的口水流了一桌的样子像是做了什么发财的美梦。

“小二哥!”一个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小二的美梦。

“嗯?”小二揉了一揉睡眼。

“客官有何事?”小二撑起耷拉的眼皮。发现眼前的人,是一位十六七的少年,全身湿漉,一袭青衫,都快被泥泞染成一副黄花袍了。

“小二哥,这里可还有...”

“客官且慢”

也不知是起床气还是嫌弃,小二跳开一步,察言观色,打断对方所问,干脆利落道:“客官要是用餐,店里客满,还是另请他处吧。”

少年眼珠一转,道:“小二哥误会了,是白大爷早在月前,便有与我约好今日响午在贵店商谈一桩买卖。”

他声音不高,却也没有刻意压低,店中既静,面积又小,别人纵然无心聆秘,也身不由己。

言犹在耳,店里无数双眸子,一对对精光湛湛,齐刷刷的往他身上扫过。有些莽撞之人,若非身边的同伴掣住,已然按捺不住。

少年呆了一呆,只道自个凭空捏造的吃白食的“白大爷”之约,被人识穿,惹来路见不平。

他脸皮虽然不薄,可也经不起当众拆穿,脸色一红,干咳一声,道:“既然白大爷不在,那我就不打扰小二哥了。”小二虽和那“白大爷”素未谋面,但想对方既被尊为大爷,身份自然不卑,而能与之商谈买卖,又岂会身无长物?

他那原本死鱼似的瞳孔,仿佛映了珠光,立马有了光彩,重新打量一眼,只见对方身材修长,衣衫虽然沾着脏污,却难掩轩昂的气概;整个五官并不见如何突出,拼凑在他脸上,却别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独特魅力,愈发觉得人不可貌相。

小二的脸上立即堆起笑容,热情洋溢,更看不出半分做作,一如戏院台上那些实力派演员演技的展示,不可想象的炉火纯青,令人叹为观止。连忙的道:“不打扰!不打扰!都说物以类聚,公子既是信人,贵友自是信友。白大爷也许有事在路上耽搁了,要不公子您先用些茶水,稍待片刻?”

“刚才小二哥不是说客满了?”少年以进为退问道。

“客虽满了,许是挤点,位还是有的。”小二窘然道。

“有位就好,挤挤也无妨。”少年处境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用松木支搭的窗外,是一条四尺来宽的*。

溪流平缓,清澈见底。有鱼悠然从容,或结伴成群,或独自优游。许是自濠梁而来?

水面不时飘过桃花的花瓣,仿佛美人唇边的一抹嫣然。“看来这个村叫桃花村还是有原因的。”少年心里想着。不知这溪流尽处,是否便是传说中的桃花之源?

过溪是一片水田,阡陌纵横,间有屋舍坐落。在雨雾中看来,仿佛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微风中隐隐有少女的歌声,随风送至:“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歌声幽怨,饱含数不尽的离愁别绪,无限的相思牵念,荡人胸襟。紧靠窗台的位置,一个中年汉子,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持着酒碗,停在唇边,将饮未饮。

在店里座位本就紧张的情形下,其余五十多人挤着七张桌子,唯独这人独据一桌,这种不对等的差异,无形之中将双方对峙的气氛,呈现得一目了然。小二平时迎来送往,见多识广,知悉其中的微妙,小心翼翼的唤了几声,不见应答,不敢造次,转向少年耸了耸肩。少年会心一笑道:“没事,我自己来。”他这舒颜一笑,便如所有的阳光,全都照射在他脸上;所有的春花,全都绽放在他脸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在他年轻的脸上,结合、交融、荡开。说不清的妖惑,说不尽的风流,说不出的洒脱。小二虽是男儿之身,一时之间,也不由看得有些痴呆,呐呐道:“那小的这就去给公子张罗,只是价钱方面……”“价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让白大爷吃的开心。”事已至此,吃一文钱的白食是扯皮,吃一两银子的白食也是扯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那是,那是。”小二陪笑道“白大爷吃得开心,公子的买卖,谈得自然也就如意。”然后就自以为的操办去了。

少年拉开一张板凳坐下,端详汉子一翻:只见一张紫膛面庞,眉如泼墨,目若朗星,鼻似高山,肩宽膀粗;一副洛腮胡子,粗硬密乱,这俨然是说书中燕赵之地慷慨悲歌之貌。

风向突转,歌声顿止。

大汉怅然醒过神来,方才发觉对面不知几时坐了一位少年郎。头发湿漉,衣衫脏污,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样子,偏偏脸上挂着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大汉虽则忧思重重,也不禁哑然一笑,念其春衫湿薄,问道:“春寒料峭,要不来杯御御寒?”

少年大喜过望,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大汉环目四顾,自知今日之时,便是了断之期,心中无惧,反而逸兴横飞,猛地一拍桌面,高声呼道:“店家,再给来十斤大曲,另添一副碗筷。”自古江南人性柔,十斤大曲,纵是六七个大汉,怕也难以消受的了。柜台那边应了一声,半响没有下文,料是吃惊不小。

等了一会,小二才姗姗而来。想来店内生意向来清淡,是以酒壶备用有限,十斤大曲,竟然连坛抱来。小二取过碗筷,铺上斟满,转向少年道:“公子,您要的酒菜已经备好,不知几时能上?”

“多谢小二哥,不必了。”少年酒瘾发作,馋虫难解,实乃无奈之举,现在有人做东,自然不必铤而走险。

“不用了?什么不用了?怎么不用了?”小二情急之下,公子也省略了,若不是还有一点职业操守,只怕当场便要翻脸。

“这位就是白大爷,”少年指着对面的汉子,耐心解释“他既已先我备好酒菜,我再叫一席,这不是纯然浪费了嘛。”小二顿时双目尽赤,口中磨牙霍霍,盯着那少年的脸,仿佛一个饥不择食的人,看见一道饕餮大餐。

备好的酒菜,如若临时撤退,按照店里的规矩,谁负责上菜谁就来赔,少年点的那一桌酒菜,那可是将近一个月跑堂的工资。小二瞪着那汉子,脸上的表情,恨不能屈打成招。也是事有凑巧,大汉居然点了点头,道:“俺叫白惊天。”

少年满脸惊喜,连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白大侠,这可太巧了!”原来身前这位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白惊天白大侠。

白惊天年长派尊,侠名在外,受少年一礼,虽然受之无愧。但他结交满天下,以人品行为先,顺眼为次,从不自持身份,站起身来,回了一礼:“小兄弟识得白某?”

“久闻大名,恨未识荆!小二哥,人生欢会,有酒不可无肉,还烦再上几斤牛肉。”

小二呆若木鸡,半响无语,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住少年两脚,呜咽道:“公子你大人大量,就别开小的玩笑了,小的人小胆小,受不得惊吓。”他嘴里说“受不得惊吓”,脸色苍白,身子果真瑟瑟发抖。

少年愕然道:“小二哥,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为何?”“公子有所不知。俗话说钱财身外物,赔上一桌酒钱,本也无妨,只是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让家里仨口跟着挨饿受冻,实在于心不忍!”

少年俯身将小二扶起,看他神情自若,让人真假难辨,苦笑道:“小二哥,男儿为人处世,能达到你这般境界,他日出人头地,自然不在话下!”小二低垂着头,呐呐道:“多谢公子金口。”

少年暗叹口气,复向白惊天抱拳,道:“白大侠,小子韩询,萍水相逢,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先行恕罪小子!”

白惊天会意了然于心,微微一笑,唤过小二近前,掏出一锭十两重的纹银,塞在他掌心,道:“这位公子的酒钱和俺的一起结算,余下的也不用找了。”白惊天回眸之间,瞥见众人虎视眈眈的眼光,知道难以善了,索性将怀里所有的家当,倾囊掏出,一并推到韩询身前。

欲待客套一番,心头凄苦,不禁意兴萧索,暗叹口气,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碗,自斟自饮。

小二又惊又喜,连忙用另一只手捧住手里的银子,饶是平日口齿伶俐,惊喜交集,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白惊天的酒钱总共才一两八钱银子,至于韩询的那桌酒菜,虽则准备出来,可凭着自己的口才,在掌柜的面前多费些口舌,也未始不能分次上给其他有需的客人。

如此一来,剩下八两多白花花的银子,全部流进自己腰包,小二心中大喜想道:“赶明个儿辞了这份工,回转乡下,将这些银子用作本钱,做点小买卖,时运好的话,说不定能发达呢!”越想越觉前途光明一片,不由眉花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