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扶着王莽走出宫外，王莽抬头看看天，天也阴暗，王莽心中喊到，“皇天啊，你开开恩吧，救救王莽吧！”王莽忽然觉得心乱神迷，命人急召说符侯崔发。
王莽望了望远处那片粉艳艳的芍药，深深地叹口气，转身返回宫内；他刚坐下，内者令便呈上大司空王邑的表奏：“……贼兵立故汉春陵侯子弟刘玄为帝，改元更始，大封百官；今乘胜向北，已包围宛城，城中……”渐渐地，每个字好象跳动起来，犹如锥尖一样扎着王莽的心！王莽的手簌簌颤抖起来，虽然后面还有几行，可是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只觉得两眼发黑，天旋地转，五内如焚！恍惚间，王莽看到刘玄身着红袍，坐在高处，得意洋洋地俯视着众人朝拜的场面，山呼万岁的声浪一拨高过一拨，好象就隐隐地响在自己的耳畔！“我是天命神授的皇帝，我才是真的，那个刘，刘玄算什么？！”王莽忿忿地想到，可是——王莽忽然听到一个严厉的声音对自己说：“廉丹死了，甄阜死了、梁丘赐死了，不计其数的官吏死了，数十万精锐之师也死了！绿林、赤眉、铜马、大彤、尤来、获索……小者数万，大者数十万，从南往北，从东到西，还有多少地盘是你王莽的地盘啊？你快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王惊恐四顾，周围只是几个泥塑一般的小太监；外面传来沙沙的风声，夹杂着几声布谷的哀鸣。
“真见鬼了！”王莽顿时脸色灰白，心脏怦怦地跳着，可是那声音仍旧喋喋不休地说着：“宛城，无疑是南面的门户，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如今宛城被围，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洛阳，不，更重要的是长安，都将暴露在绿林军的眼皮低下，他们势必长驱直入，用不了——”王莽突然抱住花白的鬃角，尖声叫道：“够了！够了！”奇怪，那个声音突然消失了，王莽看到太监们大惊失色的面孔。
“一定是自己刚才失常了。”王莽想道，又有意识地瞥了一眼太监们。“每天、尤其是晚上，这样的事情有多少啊，他们也许早就把皇上当成疯子了。……这么多年来，也许不光是他们，天下所有老百姓，连同匈奴、西域、高句丽等等四夷也一定以为新朝的皇帝疯了！那些年，也许只有疯子才会办那些前无古人的事情，自己亲手布置，拼命推行，结果自己又不得不亲口承认失败！……没错，只有疯子才会做这样的傻事！”王莽眼含热泪，狠狠地说了声：“上酒。”
太监们没有动，只是面面相觑；沉默片刻，一个平日很讨王莽喜欢的小太监壮着胆子，跪下说：“陛下贵体刚愈，理应万分珍重……”
王莽惨然一笑，爱怜地看了看面前的太监，“白晰的面庞，机敏的眼睛，瘦削的身材，跟自己当年求学时一样；当时，自己是苦了些，可是却赢得了多少赞誉呀！唉，仿佛只是一转眼，自己已经是白发老人了！如今，只有酒才能帮自己忘掉忧愁！”王莽默默地叹了口气：“你如果真为朕好，就给朕上酒吧。”太监似乎没听见，依旧伏在地上。“如今连太监都不听自己的了，这还了得！”想到这里，王莽一拍扶手，厉声喝道：“上酒！你敢抗旨不成？”太监哆嗦了一下，出去了。
这时，有人禀报崔发已到。王莽眼睛一亮，马上命令进来。不一会儿，一位峨冠博带的老年人步入宫中。
“最近可有符命？”王莽迫不及待地问。
“有，有，有。”崔发一迭声地回答；从袖中摸出一块黄布，呈在头顶。王莽展开一看，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图案，像这，又像那，细看去，却又什么都不像。王莽疑惑地看了一眼崔发：“还是你来说说吧。”
崔发悄悄地看了一眼王莽的脸色，缓缓说道：“符命是说陛下宜立贵妃有皇子祥瑞。”王莽听完愣了片刻，接着一脸苦笑：“朕已年近七旬，即便納了妃，又哪有可能有皇子？”王莽停了一下，忽然想起前年侍郎阳成修的符命来，也是这个意思；当时自己还有些激动，马上下令博采天下淑女；可是后来自己心灰意冷，这事便一拖再拖。想到这里，王莽叹了口气，“即便是符命，朕如今哪有这种心情啊！”
崔发干咳一声，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王莽一挥衣袖，随从全部退下。崔发靠近几步，低声说：“陛下，这可是天意啊！——天意还有错的吗？……您如果不从，一是上天对您心存不满，不再眷顾；二是，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天下百姓一准以为您违抗天命，大逆不道。再说——”崔发忽然停住了，好象有什么顾虑。“讲！”王莽重重地说。崔发定定神，喘了口气：“如今盗贼如麻，百姓慌恐，陛下正好借納妃之机，宣扬一下国威，使百姓镇定，让盗贼胆寒，让所有人都感到新朝强大——这难道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吗？”王莽捋着胡须，沉吟半晌，猛地一拍扶手：“好，就依你的！”
好象突然注入了神奇的活力，王莽的病一下子消失了，饭也吃得多了，觉也睡得香了，连走路都脚下生风！王莽仿佛又回到了若干年前，自己迎娶宜春侯王氏女的心情当中，成天想的、梦的只有这件事。“可是，自己当年多么年轻啊，而现在，哎！……不过，以自己的皇帝之威，什么事办不成？现在，我要的是年轻，年轻，年轻！我要让天下人看看，王莽不仅一点没老，反而返老还童呢！”想到这里，王莽下召：“凡令皇帝焕发青春者，特赐为郎。”召书刚出，长安城中前来一试身手的人络绎不绝。
有献丹药的，有擅按摩的，有会诵咒的，有上符书的，还有能通神的，不一而足，应有尽有。内者令严格检查，居然发现了几个藏刀的！令执法卫士就地刺死。内者令斟酌一番，选了几个带进宫来。无一例外，这些人见着皇帝的一刹那，都面如土色，浑身发抖！他们不约而同地想道：“天啊，大名鼎鼎的皇帝简直、简直是个垂死的人啊！怪不得要找回青春，说不定是想多活几天，可是就这模样，即便神灵下凡也无能为力啊！”想终归是想，既然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就要犯欺君之罪；再说，皇帝一高兴，说不定还能当个官呢！于是，这些人使尽浑身解数讨好皇帝。
来人进去了一个又一个，大半天过去，王莽终于走出内室，太监们不由一愣：皇帝果然年轻了！乌黑发亮的头发胡须，根根黑得瓷实耀眼，像是用黑漆涂过一般；脸颊上横着的皱纹消失了，看上去，很平很光滑，好象还有弹性，但是，犹如起伏的山川盖着一层薄霜，透过那层白色的东西，能隐约看到下面一道道黑线；睫毛又长又密，可是围住的眼睛却灰暗无光，形同两颗陈年的大珍珠。王莽对着铜镜看了又看，脸上渐渐泛起一丝笑意，这笑意一下把脸揉皱了，白色的粉沫簌簌滑落，王莽的表情瞬间凝固，他不敢再笑下去，用力抿紧嘴唇，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四周，看看有没有人看着自己。“不管怎样，终归是年轻了许多。”王莽想。为了证明自己重获青春，王莽大张旗鼓地封三位应征者为侍郎。
崔发也没有闲着，为了慎重起见，王莽命崔发遴选皇后。这天，崔发望着小山一样大小的淑女名录，不禁陷入了遐想之中。这些淑女大不到十八，小不过十五，个个一定玉树临风，娇艳动人。她们大都生于仕宦之家，肯定相貌非凡，满腹经纶，如果让深奥的诗句由这些美人的口中说，无疑会焕发出新的生命！崔发随手翻了几卷，禁不住暗暗感叹：“都是名门，都是嫡女，都赛过天仙，真是难分高下！如果自己是皇帝，那该多好啊，一天一个，给个神仙也不换！……看来皇上真的不行了，要不，怎么面对这么多的‘宝贝’居然视而不见？”
眼看皇上大婚的日期渐渐逼进，可是淑女只看了不到十分之一！其实，妃子的人选崔发早已定了：杜陵史谌的长女！因为前天夜里，史谌给他送了一大车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