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很快便到。

林昭言同赵子贤早已约好在宝林斋一聚，是日一大早，天还未亮，一家三口便起了。

“夫君稍等，这便快赶完了。”锦娘坐在窗前，借着昏暗天光，手下迅速缝制着衣物。

林昭言微叹口气：“锦娘，既做不完，便别做了。

这几日，锦娘都在赶制上回他提的衣裳，就等着今日休沐出去时能穿上。

甚至这清晨天还未亮，也在赶制。

林昭言阻止过几回，却拗不过锦娘总趁他睡着爬起来缝制。他只得约法三章，允锦娘缝制。不过他要在一边看着。

他心道：他是不是不该教锦娘坚持决定？

这时都不肯听他的话了。

心里却没什么恼意，只觉得无奈。

锦娘笑道：“只消一会儿，便能缝制好的。夫君……”

居然还带了点央求的意味。

林昭言节节败退，只得走上前去，手轻轻搭上锦娘太阳穴上，按揉起来：“为夫也是怕你累着，这样眼睛可好些？”

锦娘感激道：“多谢夫君，我舒服多了。”

她手下动作又快了几分。

最后一件衣裳，不多时便赶制好了。

衣裳做好，自然是要换上。

锦娘未依着原先给林昭言那身黑衣做衣裳，而是想着今日要见林昭言的同窗，扯了块青布，做一家三口的衣裳。

林昭言和宝儿穿的都是仿书生制式的长衫，走在一起，加上那两张相似的脸，很容易叫人联想二人关系。

锦娘的衣裙便不仿书生制式了，只是用的同一块布。

不过三人并肩时，其中关系亦是不言而喻，看着就叫旁人知道那他们是一家三口。

一切都弄好了，他们便去宝林斋，在二楼开了包间，留了名，等待赵子贤和成琰安。

原本是未约成琰安的，不过休沐前一日赵子贤来提了一句，成琰安颇有兴致，也跟着来了。

成琰安率先到了，轻叩门几声后，便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则学兄，我来晚了。”

林昭言起身迎道：“不晚，我们也才将到。”

随后他转身看向锦娘和宝儿，道：“锦娘，宝儿，这是我的好友，琰安兄。”

“琰安兄，这便是我同你们提过的家中妻儿，锦娘同宝儿。”

“嫂夫人好。”成琰安拿出一个精致木盒，道：“我特意带了点云深阁的糕点，不知你们可喜欢否？”

“成秀才费心了，我们很喜欢。”锦娘答道。

她尚还好，往日做丫鬟时也曾尝过那些糕点。

宝儿却是从未尝过，嗅到那淡淡香味之后，便有些期盼。

不过，他却藏着那点期盼，小脸上满是正经，道：“多谢成阿叔。”

他虽努力的藏着期盼，不过，他也不过是一三岁幼童，哪能藏得那么深。

林昭言同成琰安见着他眼里那星光点点，都笑了起来，屋内一时快活无比。

笑过之后，林昭言代为接过那木盒，置于桌上，谦虚道：“犬子无状，想来是喜欢的，琰安兄，劳你破费了。”

他自然不是觉得宝儿这样有何不好，甚至觉得可爱，心里已在盘算着，往后每日归家之时，也买些糕点回到家去，好让宝儿锦娘平日能吃得到……

他到底是第一次为人夫，有些细节还需要提点。

成琰安笑道：“宝儿可爱，哪来无状，我倒是喜欢得紧。”

“如今宝儿业已三岁了，不知可启蒙了？”

林昭言答道：“我平日都在府学，锦娘宝儿也是前几日才接进宝城同住，实则没什么机会教导宝儿。启蒙一事，还需问我妻锦娘。”

他晚间归家后可忙得很，得将原身曾经学过的知识自己个儿再学一遍……若非那些书籍上有些批注，他便是记性再好，学起来也得吃力许多。睡前还要打一打拳，练练拳脚，不然身子弱鸡，总叫他心里不踏实。

因而，林昭言虽有心教导宝儿，一时半会儿恐怕还腾不出时间来。

宝儿目前仅有锦娘帮着启蒙的底子在罢了。不过，却也够了。

成琰安闻言正色，问道：“嫂夫人识文断字，原是个才女。”

锦娘耳尖微烫，一阵紧张。

她触到林昭言投来的鼓励目光，定了定神，道：“当不得才女，不过识几个字……宝儿已学了三字经，将里头大字都记下了。”

“就是我未曾学习中经义，无法再继续教导。如今，只不过会认字罢了。”

“或还会算点数，平日里我去记账时，宝儿也会为我做些简单计算。”

林昭言含笑道：“锦娘聪慧，她小时候未学过，不过做研墨丫鬟那一二年，看着那家小姐练字学的。亦将宝儿教得很好，琰安兄只管考校便是。”

他有意展现妻儿，刻意引导了一番，言语之中不乏炫耀。

锦娘已放松了不少，闻言耳尖烫红烫红，忍不住接道：“夫君也很聪明，又很用功，宝儿每回看了，都更勤奋了些。”

成琰安道：“原来如此，嫂夫人确实聪慧，难怪则学兄整日挂在嘴上。宝儿想来是继承了则学兄同嫂夫人的聪慧，三岁稚龄便能认下三字经，已是大有可为。”

他又有些无奈：“不过，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则学兄一家皆是忍不住将彼此挂在嘴上的性子，你们夫妻二人真是琴瑟和鸣，叫人羡慕。”

锦娘闹了个大红脸，林昭言却很平稳，道：“我惦记我妻，自是应该的。”

成琰安也习惯了林昭言这样德性，他朝偎在锦娘腿边的宝儿招了招手，道：“到阿叔这来，可问你几个问题？”

宝儿虽然有几分怕生，不过成琰安语气温和，模样也温和，他便大着胆子走到成琰安身边，抬头看着，脆生生问道：“阿叔想问什么？”

一双眼睛圆圆大大，嵌在那还有些瘦削的白嫩小脸上，很能惹人喜爱。

成琰安语气更软，温声问道：“可能背得三字经？”

“背得。”宝儿道。

成琰安闻言，道：“难道是整篇都背得么？”

宝儿犹豫了下，不知自己要不要谦虚一些，不过，他还是点点头，认下了。

“那阿叔今日便来抽背，三才者，天地人，之后是什么？”他特意挑了靠前些的问，也不为难宝儿。

宝儿稍一回想，便流畅地接了下去：“。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他一开始还有些害羞，不过背到后来，声音便大了起来，未有越背越慌的情形，颇有其父风范。

成琰安称赞道：“认得三字经已是相当聪慧了，宝儿还能背得，更是厉害。则学兄，我看宝儿记性也好，往后可是吃读书这一行饭的。”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小荷包，递到宝儿手中，笑道：“宝儿背得很好，这是今日奖励。”

宝儿看了看林昭言，得到同意的目光了，才接了过来，道了谢：“多谢成阿叔！”

林昭言也道谢道：“借琰安兄吉言。”

“还有我！”赵子贤声音响了起来，他背了个背篓，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笑道：“我不过晚到了一些，琰安兄便把宝儿考了……若考得再快些，他岂不是要被连着考两道。”

说着，他也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递到宝儿手中：“是叫宝儿么？我刚才在外头听见你背书的声音了，一时之间，还以为是则学兄在背书。”

林昭言无奈笑道：“子贤兄，又在打趣。”

赵子贤道：“这哪里是打趣，宝儿真当有则学兄风范。琰安兄，是否？”

成琰安颔首：“是，方才宝儿背书时，我也想到了则学兄。”

宝儿被夸得耳尖有些烫红，捏着小荷包，道了谢：“多谢新来的阿叔夸奖，多谢成阿叔夸奖。”

瞧着这一本正经的小人，赵子贤逗道：“我姓赵，名睿，字子贤，宝儿可记住了？”

宝儿乖乖点头：“赵阿叔。”

赵子贤哈哈笑了起来：“则学兄，你这宝儿真乖，又聪慧，怪不得你每日回家去。若我有这样儿子，也时时刻刻想看上一眼，哪忍得下心住在府学。

何况他这样聪慧，则学兄平日启蒙时想必也是见猎心喜。”

宝儿连面上都红了，林昭言怕他羞过头，道：“宝儿回去阿娘那吧。”

宝儿才冲着赵、成道了个别，跑回锦娘身边，举着小手将手中的荷包递给了锦娘。

林昭言才转头，道：“子贤兄此言差矣。”

赵子贤奇道：“我话中可有什么差么？”

林昭言道：“自然，子贤兄有一点说得不对，给犬子启蒙的，乃我爱妻。”

他叹道，将之前同成琰安说的话又说了一道：“若我多些时间，就可为我儿启蒙了。如今，只得感谢锦娘为家中如此辛苦操劳。”

他看向锦娘，眼中既是爱意，又是尊重。

锦娘虽害羞，还是同他对视上了，眼中满是脉脉情意。

赵子贤忍不住牙酸，连忙打断道：“方才进来时只想着夸赞宝儿，还未同嫂夫人打过招呼。

嫂夫人好，今日一见，便知怪不得则学兄这样惦念，三两句不离嫂夫人。成日将我讲得也想讨个媳妇了。”

锦娘面色微红，回道：“赵秀才好。”

赵子贤忽然问道：“嫂夫人家中可有什么姐妹？我也想讨个像嫂夫人这样的媳妇。”

锦娘微愣，道：“家中没有姐妹，倒是有几个兄弟……”

林昭言笑道：“我往日便说过了，若子贤兄不介意结契兄弟……”

“不了不了，”赵子贤连忙道：“怎么嫂夫人也同则学兄一般，用契兄弟打趣人……我不过不死心么。”

连一向沉稳地成琰安，闻言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赵子贤被笑了也不恼，他将背上背篓取下，道：“我今日来，不知带些什么伴手礼才好。便依着娘，带了些腊肉腊肠，还请不要嫌弃。”

林昭言笑道：“怎会嫌弃，赵姨前日送来那碗腊味，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今日得了这些，回去正好让锦娘宝儿尝尝人间美味。”

此言倒是不假，赵子贤亲娘虽不善女红，却有一手的好厨艺。前日给赵子贤送了一碗腊味，他得分了几块，吃起来惊为天人。

赵子贤道：“待我回去同娘说，她肯定觉得高兴。”

成琰安这时道：“其实……我也想分上几块。”

他也是分过那碗腊肉的人之一。

赵子贤哈哈大笑，道：“怎会忘了琰安兄，我特意各多带了一块，专门留给琰安兄。”

成琰安满意笑道：“这还不错。”

气氛一时松快，三人接着以茶代酒，推杯换盏。

因知道锦娘也学过字，宝儿正在启蒙，他们浅显地提着些启蒙知识，叫宝儿和锦娘也能参与到他们话题之间，不至于落单。

小二上来给众人添了茶，道：“各位客官久等了，我们饭菜已准备好。”

他身后跟着送菜工，将林昭言点的那些招牌菜一一布置到桌面上。

正好众人都饿了，止住了话头，待饭菜上来后便大快朵颐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无甚么事了，几人告了别，准备各自回家。休沐之日，他们还有许多旁的事呢。

只是才出了宝林斋，一个女子就扑到林昭言面前，满眼含泪，欲泣还诉地望着他：“林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