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若是苒苒真的会爱上拓跋坤，或其他任何一个人。那么即使他一直留在火镇没有离开，即使他是一位世家的公子，那么苒苒也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心思——她依然会爱上他以外的其他人。
自从见到了苒苒的那一瞬间，自从看清了她眼睛里的那份清澈，欧阳曦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突然想明白了苒苒到底哪里让他觉得从未改变过。
除了那双眼睛的颜色，还有那颜色里的澄澈。那是仍然没有被世俗的尘埃所沾染的一种澄澈，也正是他记忆中的那份澄澈。这份澄澈所代表的，便是纯真和干净。是一种自孩童时期便得以保留的东西。一种实则每个人都有，却又是最容易在成长过程中失去的珍贵特质。
她和那位方凝雪不一样，她根本就不曾被那些世俗的观念所捆绑过丝毫。
他惊讶于她是如何避免了这种几乎任何人都无可避免的际遇的。没有几个人可以幸免于难，因为这需要太多的智慧与韧性。
除此以外，还需要一份心识的敏锐与挣脱的勇气。
如果说自己当年离去的力量来自于自己对身世真相的知晓，那么苒苒的力量又来自于哪里？
他想搞清楚这一点，亦想让自己成为这份力量新的源泉。
无论苒苒用这份力量去干嘛，他早已完全信赖，并极为乐意纵然。无端端地，他似是在内心已经彻彻底底地信服了苒苒的人格。
欧阳曦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也认为自己这些年去中原学了手艺，长了出息完全没有做错。是他想，无论自己多么出息，苒苒都值得这份出息。只因为若是她和他在一起，为的不是这份出息，而是因为他本人。
只是他暂时不想说，他要给这份感觉更多一点的时间去沉淀出一种真实感来。就像他手中的木雕那般实实在在的触感，而不是一种如风中的影子般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情感。
毕竟，两个人有了五年时间与空间的隔阂。有过不同的经历，也一定有过不一样的成长。他不想急于下一些仓促的判断，哪怕他的感觉如此这般地告诉他。他的性格依然是稳重而善于观察的。他的这份稳重，不仅仅是在为自己着想，更是在为苒苒着想。
爱情本来就是脆弱的东西，是最敏感的存在，是一言不合就会破裂的东西。这是他最不希望他与苒苒之间会发生的事情。如够拥有之后会失去，他宁愿从不拥有。如够不能拥有，那么至少，他们还能够保持一段真挚的友谊。一段从未变质的友谊。
他和苒苒之间，一定要有一些什么是得以保留下来的，绝对不可以因为任何原因分离。他必须在确定这一点之后，才敢小心地迈出下一步。
因为他要的，也是苒苒这个人本身。与她的家世，与她的其他都没有关系。只与她的心有关，与他和她之间曾经的回忆有关。
对于苒苒自己搬出来住这件事情，欧阳曦的内心是窃喜的。他也曾担心过苒苒若是一直在自家府里生活，过惯了那种日子，或许会不太习惯普通百姓的日子。
不想苒苒居然离经叛道，不顾众人看法地搬了出来。这是他未曾预料到的。一时之间，心里的另一份担心，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不愧是我的好苒苒。他想，做下的决定叫人大开眼界，亦没有让我感到失望。他不禁在心里为这件事给苒苒打了个大大的满分。
不过，他不会将自己的这份惊喜轻易地说出来罢了。他并不希望苒苒觉得他为此感到庆幸，显得他是个机会主义者。也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将来真的给不起苒苒比世家府宅更好的生活。
他希望苒苒在物质方面没有匮乏的前提之下，更能体验一种世家府宅之中或许没有的东西——这样东西有个名字，叫作“自由自在”。
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他觉得自己两样都能给得起。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阿曦，你在想什么？怎么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苒苒不知道什么时候慢下了脚步，此时走在了他的身边。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野地里发出清晰的声音。
“对这份夜间大漠的宁静有种久违了的感觉，所以不知不觉想起了很多事。”他微笑答道。
“想起了什么？”他这些年，一定经历了很多事情吧？苒苒好奇地想。
阿曦比小时候更为沉默寡言了。虽然小时候的那个他，也并不那么多言。只是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话会比平时多上那么一点。
“去了一些地方，看到了一些人情冷暖，也见识了不少新鲜的事情。”他的经历，一时间可说都说不完。“一时半会儿的，可没那么容易给说仔细了。”
“是不是你觉得我长年呆在火镇，哪儿都没去过，所以见识短了，即便你和我说了我也不会懂，所以，便不愿和我多说了？”苒苒的声线中有一丝显而易见的自卑感，她又尝试掩饰。
“我觉得吧……”欧阳曦转过头幽幽地看向她，表情晦暗不明道，“我觉得像你这样头发长见识短的小镇姑娘，就等着我这样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的达人来给你多长长见识才行。”他看看苒苒仔细听的脸，“所以呢，我非得跟你一五一十地把什么都说清楚了才行。不然我可不敢对人说，你是我欧阳曦的玩伴。回头人家要笑话我了。”
故作正经地说完了，偷偷乐着，又悄悄观察苒苒的表情，想看看她过了这些年有没有变得更傻。
苒苒想了一会儿他的话，反应过来，不服道：“好啊你，竟还真的看不起我！别以为离了你那些破事情，我就真没见识了。我才不稀罕呢！我大哥知道的事情，比你多多了！”
只见她气得一跺脚，兀自往前快走了几步，将他甩在了身后。
“给力。”欧阳曦想，他止不住地想乐，在心里暗喊了一句：“就得是这反应。”
他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依然假装严肃地说：“这就赌气，跟小时候进宝逗你就生气也没什么大变化嘛！”
“哼。”苒苒头一甩，故意表示不想理他，实则说话间气就已经消了，嘴上却不愿轻饶：
“父亲在江湖中的旧友们每年正月里从中原来看他，也给我讲了不少故事呢。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懂。火镇是东西交会之点，来往的又都是些奇人异客，趣闻怪事多着呢。说起来，在火镇呆着，不比你在中原见识得窄。”声音越来越小。
欧阳曦知道是时间得来点软的了，道：“是的，我经历的事情，其实又不见得比你经历得多。”
说完，他脑中浮现起了拓跋坤的事，又想起了苒苒一个人在院子里爬井的情景，更是回忆起了前几个月她怒气冲冲地从颜掌柜那里抱着一摞子画卷回来的样子……她经历的事儿还真不少。若是按照这个频率，他还真指不定是不是真比她经历的事儿多。
苒苒瞟了他一眼。“我是有过一些经历的，不过都不值一提罢了……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一些被人坑害欺瞒的事情。不过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很好。”她偷偷看了看欧阳曦越发帅气的面孔，又低声加了一句，“特别特别好。”
“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那么喜欢画画么？”他听了也明白她话里藏着的意思是暗指他回来了，现在又有了他的陪伴，自然是很好。于是便故意换了话题问道。他就喜欢和她之间这种话说不明白的感觉。他和她，要那么明白做什么？
“嗯，喜欢的。”提到画画问题，苒苒表情变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件事令她走心。瞬而又有点小得意地道：“现在都还在白马巷子的小画坊卖着自己的画。”
“说起画画，我前些日子倒是听说平安街书画坊的院子里前段时间被人大白天突然隔着围墙扔了一串点燃的大炮仗，爆炸声吓得安静看画的客人一时间惊慌不已，抱头四处逃窜，还被人在门外的院墙上贴了一水的揭发颜掌柜是个行为不检点的奸商的告示呢。”
“啊？”苒苒吃了一惊，一时语塞了。她怎么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档子事儿，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能是在井下面的安静天地里窝着的时间太长了。
“你是说平安街的那个书画坊？那可是我以前卖画的地方！”
“是吗？那可真是好巧。”欧阳曦语气故作讶异道，又忍不住眼睛发亮。
他才不会告诉他，这起恶劣事件的肇事者，呵呵，正是欧阳曦他自己。
“那颜掌柜有没有报官？”苒苒微微惊讶道。“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吧，有人在他的地界惹出这样的事情。虽说……他其实是也是罪有应得。”这种恶性事件在火镇还真是千年一遇，谁会做得出来？
不会是因为颜掌柜故技重施，又得罪了什么其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