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行人早早启程。宋君平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朝昨天聂政停下的方向看去，不见人形的他思量片刻心想多半又是和裴长卿有关。

“宋先生。”

宋君平正要去找他裴长卿，后者却先来找了他。

“裴庄主，有事吗？”

裴长卿点点头，“借一步说话。”

宋君平有些好奇，但还是点点头随裴长卿放慢了步伐。

段云凤和青莲回头看去，似乎要做什么的时候却被沈如是拦住，“继续赶路就好，他们一会就能赶上来。”

两人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继续驱马前行。沈如是回眸看了一眼，而裴长卿也恰恰在看着她。两人相视点头，沈如是驱马加快了些速度，带着段云凤主仆和青莲和裴长卿宋君平拉开了一段距离。

“裴庄主，我倒是也有件事要问你。”

宋君平这种态度很是少见，裴长卿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宋先生请讲。”

“昨天那个剑客，去了哪里？”

他问的和裴长卿想的如出一辙。

裴长卿阴森笑了笑，瞥向宋君平说道：“如果我说，我已经把他杀了，宋先生信不信。”

“不信”回答的相当干脆，“或许会把他赶走，或许会让他心服口服的自己离开。但你唯独不可能杀了他。”

裴长卿呵呵一笑又叹息一声道：“宋先生这么了解我，那可真是不太好啊。”

宋君平像是学他一样阴森笑笑，“不敢不敢，鄙人可还不敢说了解你裴庄主。”

转而看向他，笑容收敛问道：“所以，那剑客究竟怎么了？裴庄主你也清楚了那剑客的身份？”

裴长卿点点头道：“那剑客自己走了，我也确实知道了他的身份。”

昨夜裴长卿和聂政互相算是认识了之后聂政就单刀直入的告诉了他一路追过来的目的。

“阁下既然是黎山铸剑山庄人士，又姓裴，莫非和那位剑圣有什么......”

聂政的表情中充满敬重，和白天时候的那种放荡不羁截然不同。

“他是我的父亲。”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而且裴长卿也已经习惯了这件事。但他的回答却让聂政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是剑圣裴旻的儿子？不应该啊！”

聂政站起身挑眉打量着裴长卿，一旁的沈如是默不作声，像是默默修炼一样。

他会有这种反应也在裴长卿的预料之中，裴长卿平静说道：“没什么不应该的，我是他的儿子，这点毋庸置疑。信与不信，全在你自己。”

话已经说出来了，而且是实话。如果聂政不信，他也没有办法。信不信一件事，全在当事人本人。

多说无用。

许多事都是如此。

而聂政，没有不信，也没有全信。只能是半信半疑，姑且相信了裴长卿的话。

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也没有用，他干脆说道：“不管你是不是那位剑圣的儿子，黎山剑法不是假的。我是个直人，不喜欢绕弯子。我就直说了，我一路追来，只为了一件事。”

“但讲无妨。”

他直来直去，裴长卿也没有必要跟他绕弯子。

话已经这么说了出来，可聂政却又不说话了。犹豫许久，裴长卿就一直在等他。

紧握了握拳头，聂政才终于开了口，说道：“请你，传我黎山剑法！”

不仅是裴长卿挑起了眉梢，就连一旁打坐的沈如是都睁开了眼睛。一副像是在看怪人的模样看着聂政。

裴长卿低头轻笑一声，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学黎山剑法，但很遗憾。黎山铸剑山庄又山庄自己的规矩，我并非庄主，你也不是铸剑山庄的弟子。我不能将黎山剑法交给你。不过，我可以听听你为什么想要学黎山剑法的理由。”

从仪征城一路追过来，也有个十几里的路程。这一路追来，就是为了学剑，未免有些荒谬。裴长卿自然要问个清楚。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是一名剑客。”

裴长卿笑了笑，“说起来我也算是一名剑客，你这理由，可有些说不过去。”

因为是一名剑客，就想要学一个宗派的武学，这样的理由却是说不过去。

聂政握紧了手中的剑，双眸中似乎有着什么坚持一样，“因为我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学尽各学各派的剑法，去其弊端，留其精华。精简出来一副属于我自己的绝对完美的剑法。我闯荡江湖至今，已然学了十六家大小各派的剑法。而最为出名的武当、华山、全真、峨眉、天山剑冢，以及黎山铸剑山庄的剑法别说学，就算是见识都还没有见识过。这次上苍有眼，让我得幸能够遇到你。我又岂会放过这个天赐的机会？

裴长卿，我知道这样的理由或许不能说服你。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我只有我的剑。这几年来，我跋山涉水，寻访各家各派。为了学到他们的剑法，也和诸多门派结下了梁子。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是个剑客，如今有那轩辕城的武神关诩在，我做不了天下第一，也要做剑客中的第一。

我不想与你为敌，可我也必须要学到你的黎山剑法。所以，如果迫不得已，也只能......”

很是无理的解释，这样的解释别说将剑法传给他，动起手来也正常不过。裴长卿很好奇他之前学的那十六家剑法，莫非都是砸了人家的场子抢过来的不成。就算是一个剑客，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这种执念未免有些病态了。

甚至他的观念都已经不能用正常的观念来形容。

这种解释自然不可能让裴长卿就这么把黎山剑法交给他，裴长卿摇摇头说道：“你的理由我已经明白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做那个天下第一，但你的理由确实很难让我承认你的想法。”

“果然，你也不愿传我剑法啊。”聂政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下弦月，幽幽长叹，“那么，就对不住了。”

聂政突然出剑，剑光掠影，这一剑斩了个空。裴长卿翻身后跳飘然落地，看着他淡淡笑道：“就算你打赢了我，我也不会教你黎山剑法。山庄有山庄的规矩，想学剑，等个几年我有资格挑起庄主的重任再做考虑吧。”

“我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一剑飞出，聂政紧随那柄锈剑之后。

裴长卿可认得这剑招，岭南空幽派的“十步杀一人”，倒也是个天下闻名的剑招。

不等裴长卿拔剑，忽闪一个身影当在裴长卿面前，寒光一闪打飞聂政的那把锈剑。聂政脚尖轻踏飞身接住锈剑，翻身后退数步看向那忽然出现的人影。

他嘴角微扬，端剑指着那拦住了他的剑的人说道：“既然是沈宫主，广陵宫的剑法在下也是要学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运气真的很不错。”

“是很不错。”裴长卿款步走过来，站在沈如是的身旁说道：“那位宋先生曾经可是终南山的弟子，不如你去把他叫起来，先问问他能不能传你剑法。”

沈如是疑惑的看着裴长卿，他的口吻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聂政沉声道：“向二位请教之后，我会的。”

他的语气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裴长卿呵呵一笑道：“说你是个剑客，不如说你更像个疯子。”

聂政不再回答，举剑快步刺向裴长卿。沈如是挡在裴长卿身前，正要抬剑挡下，却被身后的裴长卿先一步以剑挡下聂政的攻击。

“沈姑娘在一旁看着就好，武夫争斗，炼气士参与可就是欺负人了啊。”

沈如是莞尔一笑收剑退后，像是一个观众一样注视着两人。

力量上聂政并不能占得几分上风，反观裴长卿一脸从容像是没有丝毫影响。聂政快速转身，连出四剑朝裴长卿四方横劈而来。

明月映寒光，一瞬间仿佛又四道剑光同时朝裴长卿袭来。

裴长卿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的同时一一接下这四剑，抽身来开距离还不忘点评道：“崆峒派的四方朝拜，形意神都学的有模有样，真是天赋异禀啊。”

“过奖了。”

聂政不做停歇，轻掂脚尖稍微跳起转身朝裴长卿转身连劈两剑下来。裴长卿也不硬碰硬，躲过这两剑抬脚踢向聂政。聂政落地的瞬间又跳起回身一脚朝裴长卿踢去。聂政就像是找准了裴长卿的脚踢过去的一样，借力使力，飞身跃起几丈高度立剑向下朝裴长卿头顶刺来。

见此情形裴长卿也不硬碰硬，转身闪开，那锈剑落下时距离他只有几寸的距离。聂政落地的瞬间一抖剑身掀起地上泥土朝裴长卿飞去。裴长卿一甩手打落这些泥土，聂政又是一招“十步杀一人”飞剑刺来。裴长卿这次不再躲闪，反倒上前几步挽剑一劈打落了聂政飞来的锈剑。

紧随飞剑的聂政没有丝毫慌张，反倒是已然预料到一样从容应对。裴长卿只是朝他刺去一剑，聂政两手一合接住裴长卿的揜日剑向一侧一压，抬起一脚朝裴长卿小腹踢去。裴长卿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脚，很轻松的便躲过这一脚。上前一步一掌朝聂政下颚打去，聂政急忙后倾身子躲闪，合住揜日剑的双手也不得不松开。

抽身后退时脚踏落在地上的锈剑剑柄，锈剑飞落在他的手中，反手用剑撑住他将要倒地的身子，以剑为支撑翻身退开。两脚相继蹬在一块大石上，举剑飞身刺了过去。

在裴长卿的眼里他的破绽实在太多，但裴长卿也对他赞许有加。

每一招每一势都能结合在一起，能够将各门各派完全不同的剑法取其相同的招式融会贯通，自称一套全新的剑法。裴长卿自认为哪怕是自己学会了多少路剑法，也不可能像他这样把几门剑招全都结合起来。

眼看聂政的剑迎面刺来，裴长卿直到那长剑距离自己还有几寸距离的时候才忽然后仰身子，不仅躲过这一剑，同时一拳打在聂政的肚子上。直接将聂政身子打歪，飞了出去，狼狈落在地上。

聂政捂着肚子爬了起来，指着裴长卿艰难说道：“你，你太卑鄙了。”

“卑鄙？”裴长卿外头疑惑，“如果我刚才出剑，你可就已经死了。我可不想就这样随便杀人，出拳已经是很留情面了。”

聂政不再多言，反倒沉稳气息，压低了身子，似乎又要准备出剑。裴长卿摇摇头，看他这架势，是已经劝不回来了。

忽然间，聂政就这么凭空消失在裴长卿的眼前。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就好像是完全的消失了一样，就连存在的气息都已经完全的抹消。就连沈如是都无法察觉聂政的气息。

裴长卿左右环视，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耳朵微动，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忽然抬剑。

传来一声清脆的剑刃交接的声响。裴长卿回身掠剑，那聂政也显出了身影。

不知何时他潜伏到了裴长卿的身后，但裴长卿却能够发现他更是神奇。

“罗刹堂匿魍魉，不错。可惜，你还是没有学到精髓，不然刚才那一下，我已经输了。”

聂政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紧皱眉头，脸上稍微显露出了怒意质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听。”

简单地回答并没有让聂政理解，裴长卿笑笑说道：“很简单，因为你只要是出剑，那剑必然会有风声。剑划破空气的风声和一般的风声可不同，如果你刚才继续隐藏下去，把剑悄悄伸向我的脖子，我现在已经没有了破解之法。可你似乎有些心急，直接朝我砍了过来。无论是举剑还是挥剑，剑都是有风声的。”

“多些指点。”

聂政有隐去了身影，裴长卿转身横掠，却砍了个空。

他却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有低下头，一直看着这片土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一旁观战的沈如是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但同裴长卿一样看了看地上，旋即便明白了裴长卿此举的含义。笑笑不语，静观其变。

裴长卿忽然出剑朝一处空旷的地带一剑刺去，却同样又传来剑刃交接的声响。就在他揜日剑直刺的方向，聂政再次显出了身形。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一手持剑压住裴长卿刺来的剑，同时抬头看向裴长卿，似乎想要得到个答案。

他这副模样引得裴长卿笑出声来，说道：“说白了罗刹堂擅长的就是一些戏法，可是和沈姑娘他们的阴阳方术中的障眼法不同。戏法本质上并没有将什么改变，所以你人还是在这里的。今天天气好，月光也漂亮。看看你脚下吧，影子可是藏不住的。”

聂政的面容更加严肃，撤身后退。

裴长卿轻叹一声，压身提剑，忽然身影一闪，那速度根本不是聂政能够用肉眼看到的，刹那间裴长卿便出现在了聂政的面前，长剑疾如雨，每一剑虽然不会要了聂政的性命，却足以让他那本就破旧的衣裳多出一道道剑痕。

他根本挡不住裴长卿的剑，想要防住他的剑，可他的锈剑才刚抬起来，裴长卿的剑就刺向了另一个地方。

哪怕他破釜沉舟的朝裴长卿刺去，裴长卿依旧能够挡下他的剑，继续刺向他。

聂政只能在十几剑中看到一剑已经不易，更别说全都挡下来。

干脆不再应接他的剑，聂政忽然点脚跳起，剑如新月，披挂一剑朝裴长卿头顶劈来。裴长卿不再抵挡，抽身后跳躲开。聂政这才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低头看了看自己褴褛的衣衫又看向裴长卿。

后者像是没事人一样依旧点评道：“长青岛挂娥眉，这招还算不错。”

聂政不多言语，压低身子，提起他的锈剑，脚踩快步直奔裴长卿。

快剑如雨，正是裴长卿方才用过的云深三剑中的暴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