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密林间，清风徐徐，竹叶摩挲。不时能够听到一些未知生物穿梭的声响。裴长卿随着张子好的步伐行走在有些崎岖的竹林小道上，时刻警惕着四周。哪怕现在看不到摘日神教教徒的影子，也不能排除就在这竹林中是不是还会藏匿埋伏着一些摘日神教的人。

“公子，不必如此小心，我爹既然敢让我只身一人给公子带路，那就说明这小百贤庄内已经没有那帮无礼之徒的存在了。倒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公子。”

少女回眸一笑，似乎有些挑逗裴长卿的意思。裴长卿微微一愣旋即立即说道：“啊，是在下失礼了。在下裴长卿，扬州黎山人。”

背对着白衣剑客的少女掩嘴偷笑，“没想到你看起来长得个风流模样，人倒还一本正经的。”

没由来的这么一句评价让裴长卿唯有轻笑两下应和。少女觉得有趣，故意放慢了些脚步与裴长卿并肩而行。侧脸看向裴长卿，毫不避讳的细细打量着他的模样。

“看起来也就十有八九的年纪，怎么这头上的白发就这么多？虽然和我爹的没法比就是了。以前我看过一些书，说什么悲白发、愁白发，还有什么少白了头。裴公子你又是哪一种呢？”

“不是悲，也不是愁。”裴长卿看向身边的少女笑道：“知道的事多了一件，头发啊就会白一根。知道的越多，白发也就越多了啊。姑娘你看你的父亲张先生，博学多才，学富五车。所以白发才会这么多。”

少女将信将疑，纤手托住自己的俏脸反问道：“那照你这么说，闵伯伯是不是比我爹知道的事还要多啊？”

裴长卿笑了。少女虽然言行举止都要远超同龄人，但心智来说，还是一名少女该有的样子。

白衣剑客笑着点头说道：“姑娘这么说倒也没错。闵夫子他知道的事，明白的道理，都要比其他人多的太多。所以夫子他才会白了发，霜了髯。也是因为闵夫子他懂的这么多的道理，明白这么多的事理，所以天下的人都会尊称他一声夫子呀。”

“那这么说，闵伯伯比我爹还要厉害喽？”

少女天真的问题让裴长卿一时语塞，只能摇摇头说道：“这一点我可就不知道了。”

一位是占尽天下八斗风流的儒士，一位是名满天下当世夫子。

谁更厉害一些，这个问题或许本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少女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几次都险些撞在了竹子上。白衣少年还在担心少女究竟能不能把他带到要去的地方，正要出言提醒时忽听得一阵风声呼啸而过。裴长卿慌忙揽住张子好纵身一跃而起躲开。

只看到一个体型巨大的黑影从竹林中忽然出现又消失在了竹林中。

轻身落地，裴长卿蹙眉环视四周，聆听着四周任何的风吹草动。

“那个，裴公子，能先放开我吗？”

听到少女的话，裴长卿看向怀中有些羞赧的少女慌忙松开了手，“失礼了，只是一时情急，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姑娘原......”

话还没说完，那巨大的黑影再一次朝两人扑了过来。裴长卿也不顾这么多，急忙抱起张子好躲开了数丈。

竹林里竹叶茂密，那体型巨大的东西似乎也借助这一点很好的能够隐藏自己。不过这两个来回，裴长卿多少能够看得出这大体是个什么东西。

“倒是知道小百贤庄内不乏一些奇花异草珍奇异兽，还真没想到连熊这类猛兽也在其中。”

白衣剑客将怀中少女小心放下，一手握住还为出鞘的剑柄，站在了少女的面前。

“裴公子，那个是......”

又未说完，那熊影再次扑了过来，裴长卿看准机会，长剑出鞘直奔那扑来的熊挥砍而去！

而就是这一次的正面相对，裴长卿终于看清了这熊的模样。

全身上下黑白相间，到不说怎么凶恶，甚至有些憨态模样。裴长卿可是认得这怪物，《山海经》中也有记载。

食铁兽。

铜铁之物在他面前也犹如脆竹一般，因此得名食铁兽。

食铁兽极通人性，虽是凶兽，却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立即剑锋一偏。轻抖手腕将揜日剑打飞，反手捏住那食铁兽的脖颈皮毛，转身翻上食铁兽的后背，全身用力一坠将那食铁兽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衣剑客伸手一抓，抓住那坠下来的揜日剑。收剑入鞘喃喃自语道：“为何这种凶兽会在这里？”

张子好小步跑到裴长卿面前，蹲下身子看着那食铁兽。

“张姑娘还是躲开些为好，这食铁兽可是相当危......”

少女用手拍了拍食铁兽的脑袋，一副教育的口气说道：“小花啊小花，都告诉你出来的时候要打声招呼了吧。你看，这下栽了吧？”

裴长卿微微张开了嘴，身下的食铁兽也不再挣扎，反倒是发出了“呼噜噜”这样好像有些沮丧的声音。

“裴公子不用紧张，小花不会伤害人的。”

裴长卿愣了愣，狐疑的翻身从食铁兽的背上跳下。

只见那食铁兽缓缓站起身，摆摆头看向裴长卿，又低着头怯生生的走到了张子好的身后，一副寻求保护的样子。

张子好搓了搓那食铁兽的头笑道：“小花是我和爹在竹林里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它的妈妈已经死掉了，还是爹把他抱回家去养了几天才放回竹林里。”

“抱？”

裴长卿一脸的不可思议，少女则是理所当然的点着头说道：“是啊，就是抱回去的。这几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抱不动他了，都没感觉到就长大了呢。”

少女拍了拍食铁兽的后背，食铁兽乖乖蹲下，少女轻跳坐在了那食铁兽的后背上。裴长卿不由有些汗颜，心道：这还是没感觉到就长大了？

待少女坐稳了，食铁兽缓缓站了起来。少女回首对裴长卿说道：“裴公子，我们继续赶路吧。”有对那名叫大花的食铁兽说道：“大花，走，去濯羽潭潭。”

那有着与它体格相差甚远名字的食铁兽低吟一声，快速的奔跑了起来。却还回头，看向裴长卿，似乎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一般。

裴长卿脸颊微微抽搐，咋舌一声，脚踏落花不染尘，与那跑起来尘土滚滚的食铁兽截然不同。落花不染尘，不染一丝风尘，不卷一片花叶。

从容的跟在那食铁兽的身边，食铁兽发出怪异的叫声，更加卖力的奔跑了起来。

可无论它如何卖力，裴长卿都能够从容的跟着他，大气都不喘一下。

“诶诶诶！小花你怎么跑得这么快！再快点！再快点！裴公子可要超过你了哦！”

不过片刻时间，两人一兽便来到了位于落凤山山顶的濯羽潭。

驮着张子好的食铁兽气喘吁吁的趴在了潭水边，动都不动，只是伸着舌头舔舐着清澈的潭水。

少女从食铁兽的身上跳了下来。裴长卿笑着揉了揉食铁兽的脑袋，轻声道一句“真是辛苦你了。”

飞身跃起斩下一段嫩竹，放在了食铁兽的面前。食铁兽瞥了他一眼，竟像人一样盘腿坐了起来。拿起竹子啃食起来。

裴长卿粗略打量一下，这食铁兽体长少说也有七八尺，这种体格的凶兽竟能如此温顺，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裴长卿望着这潭水，视线缓缓掠过这片潭水，却没有找到写有“濯羽潭”字迹的地方。

“张姑娘，为何要带在下来这个地方？”

少女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反问道：“没有为什么啊，就是要带你来不行吗？”

裴长卿笑笑，果然孩子一样的玩乐心还在，“如果是姑娘自己要带我来，或许还说得通。不过这可是张先生让姑娘带我来的地方，我可不认为姑娘会没有缘由的就带我来这里。”

“因为这里很美啊。”

少女的回答让裴长卿一时语塞，唯有苦笑。

看到裴长卿这副有趣的表情，少女拍了拍裴长卿的肩膀笑眯眯说道：“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我爹说这里有客人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要客人能够启动书柜的机关，就可以带客人到这里来找他想要的东西。”

喜上眉梢的神情有些抑制不住，裴长卿急忙问道：“难道玉衡签就在这里！？”

“那个黑黑的小竹签原来就是玉衡签啊。”

“张姑娘！玉衡签现在在哪？！”

裴长卿抓住张子好的肩膀，张子好紧蹙眉头，一副不悦模样。裴长卿立即放开了张子好，道歉道：“对不起张姑娘，在下失态了。”

少女两手交叉抱于胸前，服气一样鼓着脸颊，“我不知道！自己找去吧！”

气哄哄的走到食铁兽身边坐下，两手托腮面朝濯羽潭。

裴长卿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自己有错在先，也不知该怎么向少女赔礼道歉。

他懂剑，懂拳。兵法方术也有过研究，琴棋书画也不是一窍不通，天文地理也略知一二。

可如果说女人，很遗憾，他真的无法懂的来。

白衣剑客在一旁干着急，自认为都是厚着脸皮说道：“张姑娘，在下有错，一会姑娘想怎么惩罚在下都行。还请姑娘告诉我玉衡签的下落，这不仅仅是对我，更是对天下都极为重要。”

“天不天下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爹在这落凤山什么都有，外面怎么样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不管，你自己去找！”

“张姑娘，我……”裴长卿刚想上前一步，那食铁兽转身挡在裴长卿的面前，两腿站了起来，做出威吓的姿态。

无奈下裴长卿也闭了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他不由想到，“若是沈姑娘在这里多好”。

他在距离少女不远处的地方坐下，从怀中取出天枢、天璇、天权、天玑四签，入定运功。意识再次进入那个奇妙的空间，只想再寻找到什么线索。

可无论他如何再去解读，这第五签玉衡的下落，也只有一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他睁开眼眸，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濯羽潭。又想到张子好特意把他带到这里来，心里犹豫不决，还是将四签收了起来，一跃跳入了濯羽潭。

“诶诶诶！！！我不告诉你在哪，也不至于寻短见啊！”少女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潭水大喊。

许久之后，潭水的涟漪也平静了下来，却不见了裴长卿的身影。

“不会真死了吧……”拽着食铁兽的耳朵说道：“小花小花！你快下去把他给捞出来啊！”

食铁兽连连摇头，即便被少女拽着耳朵也不断的远离那濯羽潭。

少女急得跺脚，“诶呀！真没用！”

在潭水边踱步不决，最后一咬银牙跳向那潭水！

少女改为接触到水面，潭水突然炸开，裴长卿从水中跳了出来正好接住了她。脚踏湖面，两步就上了岸边。

“张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裴长卿赶快将张子好放下，自己全身已经湿透，不至于再连累张子好也成个落汤鸡。

看着全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的白衣剑客，少女像是松了口气瘫坐在了食铁兽的身上。抬头质问道：“好好的，你突然跳湖干嘛啊？想吓死人吗！？那濯羽潭我爹都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你居然还敢跳下去！？”

裴长卿抹了把脸尴尬说道：“姑娘不说这玉衡签在哪，我只能自己去找了不是……”

“你！……”少女也是无奈，心道这人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做事这么愣头青？“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那个玉衡签到底在哪。是我爹说只要带你来到这里，其他的就不用过问了。”

“张先生说的……”

裴长卿蹙了蹙眉，运功将衣裳都给烘干后盘腿而坐，沉默着陷入沉思。不时东看看西看看，却又摇了摇头。

既然是张先生的安排，在裴长卿来看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问题。方才他跳进那濯羽潭，就像张子好所说那样深不见底。若是玉衡签真的在这濯羽潭中，那未免有些故意刁难的意思了。

裴长卿又想到，在他父亲那一辈人的时候。天枢由他的父亲裴旻所得，天璇则是广陵宫的上任宫主周奭所有，天权在龙虎山，天玑在佛心寺。

玉衡本是九华山所有，至于为何会到了这位张先生的手上也是不得而知。

可到现在为止，他所知的，也仅有那一句话而已。总不能把这整个落凤山都翻个底朝天不是？

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少女觉得无聊，但自己的父亲又有安排，在他没找到玉衡签在哪时不许先回去。

百无聊赖的少女从怀里拿出一支竹笛来，轻轻吹动却没有声音。少女深吸一口气，鼓着脸颊用力吹还是吹不出声响。

倒是吹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让裴长卿看向了她这边。

少女的脸羞赧的红了起来，她把竹笛藏了起来。裴长卿转了转眼睛，起身环视四周，看准了一根嫩竹，随手折断那根嫩竹，又将嫩竹劈开，从竹中取出一片薄薄嫩膜出来。

走向少女，蹲下身子说道：“张姑娘，能否将那竹笛借在下一下？”

少女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从身后拿出了竹笛。裴长卿接过竹笛盘腿坐下，将竹笛放在腿上，又将竹膜撕成小块，贴在了竹笛膜孔上。

将竹笛还给少女，淡淡笑道：“再试试？”

少女狐疑的接过竹笛，贴在嘴唇上吹了起来。却还是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

裴长卿摇摇头笑了起来，少女一噘嘴把竹笛伸向他说道：“你来吹！”

看着置气的少女，裴长卿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竹笛。贴着嘴唇，轻轻吹动。

笛声随之传了出来，悠扬悦耳，似乎能够传遍整片竹林一般。

“找准位置，多加练习，张姑娘冰雪聪明，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

少女本来不悦的表情舒缓了许多，抬眼想了想说道：“你如果能给我吹个曲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倒是给裴长卿出了个难题，他确实会吹笛子，但听过的曲子却很少。他自己吹的曲子大多都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即兴之作，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不然这玉衡签的下落，终究是个死结。

“曲子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我只会唱那个调，也不知道该怎么吹。”

少女不知道，这反倒给裴长卿降低了个难度。只要有个调，他就能吹的出来。

看裴长卿点了点头，少女清了清嗓子，哼唱起了这首裴长卿从未听过的曲子。

曲子很柔和，很平静。就像是这池潭水，毫无波澜。但就是这种平静，能够让人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若不是裴长卿要记住这曲调，他可能都想躺下小憩片刻。

曲终时，赔偿下意识轻声说了一声：好。

不管少女的反应，裴长卿拿起竹笛吹奏起这首能够让人平心静气的曲调来。

少女安静了下来，身旁的食铁兽渐渐闭上了眼，发出了小小的呼声。竹林的雀鸟纷纷而落，落在那濯羽潭旁，用潭边清水，理顺着自己的羽毛。

竹林间微风拂过，少女看着眼前的这个白衣剑客的长发随风而动。熟悉的曲调再次想起，少女想起了许多美好的往事。

但也只是往事罢了。

不知不觉间，少女看的有些出神。直到笛曲渐终，群鸟归巢，少女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妥。

好在裴长卿至始至终都闭着眼睛，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

“张姑娘，我吹的，可还对？”

少女抿着嘴唇挑眉道：“马马虎虎吧，就算你对了。”

“那，姑娘所说的那个秘密……”

“我知道知道，会告诉你的。”少女起身拍拍裙摆上的尘土说道：“你要找的玉衡签其实是被我娘藏起来的，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在哪。不过我爹说了，在这里你就能找到玉衡签的下落。还说找不到的话，我就不能回去。所以啊，你可要动作快点，不然我晚上只能睡在小花身上了！”

与其说是秘密，倒不如说这个秘密让裴长卿更加为难了。

“不是在这里，而是只能在这里找到下落啊……”

裴长卿挠了挠头，面向濯羽潭，沉默的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