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有你皆好!
作者:梁园幽草      更新:2019-09-05 13:52      字数:3958

1、护城河边的凉亭,一条小径通往那里。

贾谊和芷兰两人的脚步犹疑着一路走来……

芷兰一路摆弄着腰间的束带,感觉到自己手指些微的颤抖,她有些懊恼,可那双手却怎么也无法控制,只好将束带挽缠在手上。

贾谊则是环顾左右,不小心脚下绊了一下,听到响动芷兰回头,贾谊赶紧干咳了一下,手背在身后,仰着脸朝前走去。

二人来到凉亭下,芷兰倚靠在栏柱上,手上仍然紧紧挽缠着腰中的束带,眼睛却不时地瞟着河上风景。

贾谊站在亭子一边,手扶着栏杆望护城河中的水鸭,望了一会儿,回头见芷兰沉吟不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不禁暗自笑了一下。

贾谊:“哦……”

芷兰:“嗯……”

俩人几乎是同时张口,一下子又同时噤住。

芷兰不禁笑起来,这一笑竟就恢复了本性,直笑得花枝乱颤。

贾谊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欣赏她的笑姿,笑着先开口:“芷兰小姐,贾生一向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心直口快的,刚才那会儿怎么也缅腆起来?这可太不像你的作为哈!”

芷兰的笑声终于打住,微笑说:“怕你嫌弃我一个小女子没见识,哪里有向太傅求教的份儿。”

贾谊:“你哪里是一般女孩子,贾生早在长沙国就听说过你的。”

芷兰:“哦,我的名声都传得那么远了么?可也不知外人是怎么编排我的。”

贾谊微笑:“那怎么能叫编排?尽都是些夸你的话,说睢阳侯爷家虽说没有儿子,却有位千金,秀外惠中,志向远在男儿之上,是一般王候将相家的纨裤子弟远不能及的!”

芷兰故做惊讶:“是这样吗?咱也久仰您贾太傅的大名,那可是天下第一大才子,您书写的《过秦论》叫人读了真是如雷贯耳,天下多少读书人都难望其项背呢!”

贾谊亦惊讶:“不知芷兰姑娘都曾读过哪些书,先秦时的诸子百家都有哪一家是入得了你法眼的?”

芷兰:“小时候爹爹因把我当男儿教养,也是上过几年私塾的,所有男子读过的书咱一本没落下。要说起先秦诸子百家,那是各有各的道理,不过汉家开国尊崇黄老,无为而治,休养生息,咱想这里面也是有一些道理的吧?”

河面上有小船慢慢驶过……贾谊的目光追逐着那小船,开始侃侃而谈:“说起我朝开国后所尊崇的黄老之术,那已经不是原先意义上的黄老思想,它是杂揉了法家、墨家等等多家学说的一种新的黄老之术,所谓因天循道、守雌用雄、君逸臣劳、清静无为、因俗简礼、休养生息……事实上,我汉家开国以来,基本上一直是外用儒术,内用黄老,若说儒术是治外,却也是国家的根基,根基稳了国家才稳,丝毫动摇不得。”

芷兰在这贾谊说话间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

贾谊慷慨激昂中偶尔回头看她一眼,自觉有点失态,便笑着:“噢,这些不是一下子能讲清楚的道理,不过你能说出刚才那些话,已是真正读过一些书,非一般小女子可比的,足以令贾生刮目相看!”

芷兰闻言竟羞涩起来,对贾谊一拱手:“哪里,不过老师面前直言不讳,知道说错了也不会被大人笑话。”

贾谊亦谦虚地一拱还礼:“本太傅也不过一介书生,这些年得皇上陛下和各方学子们抬爱,实是徒有虚名。”

芷兰:“先生不必过谦,更无需枉自菲薄,依咱的小见识,先生身上的学识与气质,像极了您《吊屈原赋》里的那位楚大夫,只不过比较起来,大汉不是当年的楚国,朝廷此前对太傅的贬谪也只暂时,一时不得不如此罢了,咱想梁国水浅,养不了您这条大鱼,这里终究不是先生久留之地,说不定哪会儿,朝廷就将太傅召回长安了,到时候芷兰就有再多的学与问想要请教先生,只怕也是不能够了!所以这会子才不揣冒昧地向先生求教,请先生千万不要怪罪芷兰的冒昧。”

贾谊笑着点头:“姑娘的这番话甚是了得!你虽远离庙堂,却把朝廷里的事看得如此透彻,实在难得!不过本太傅不知今儿姑娘是被什么事给困住了,一定要向贾谊一问究竟呢?”

芷兰:“哦,太傅休怪,芷兰刚才扯远了。是这样:在下此前看太傅的书文,总有些深重的忧虑,想我大汉眼下正是四海升平的盛世景象,虽说北部边境还时有匈奴在侧,自觉不足为虑,先生何故如此忧郁?是先生眼下屈居梁国,尚不能一展平生之志以致不能释怀,还是先生眼里真的就是天下危急四伏,随时都会有反贼叛乱或者分疆列土之险呢?”

贾谊思忖须臾方开口:“姑娘能对贾生提出这样的问题实在超出了本太傅对你的估量,那贾生也不揣冒昧,以士待之,信口开河了!”

芷兰拱手:“多谢先生以士礼相待,芷兰愿恭听先生畅言!”

贾谊一摆手示意她无须多礼:“在贾生看来,眼下大汉天下最大的危害莫过于诸侯王分封国的日益强大而中央政府管辖能力的鞭长莫及。时至今日,秦之兴起与灭亡,早显示分封制与当今天下一统之治不再相宜,分封国诸侯王的存在,无论大小,都势必会对中央朝廷造成威胁……”

芷兰小声地重复:“威胁?”

贾谊:“本太傅所言这些或还为时尚早,以后的情形自会印证:诸侯做强其势必反!这并不取决于天子朝廷对某一诸侯国的亲疏远近,而是天下大势所趋,只在早晚。”

芷兰:“那朝廷要怎么样才能避免您所说的事情发生呢?”

贾谊:“要维护天子的最高权力,必须尊儒学法,以纠正眼下周朝以来礼崩乐坏的残乱局面,重新恢复礼乐和秩序……”

芷兰若有所思:“恢复礼乐和秩序……”

贾谊:“除此外便就是割地定制,削弱藩国。”

芷兰重复一句:“也就是朝臣们都在传说中的削藩?”

贾谊肯定地点头:“是的,削藩。”

河面上的小船在撒网,网眼中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灿……

贾谊看着芷兰,俨然把她当成了一名真正的**:“今天本太傅与芷兰小姐所言这些可能太过突兀,但就眼下来看要不了多久,事情严重的程度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芷兰抬头看着他那张郑重的脸,脸色也渐次沉郁起来,不禁小声自言自语一般说:“这么说,爹爹那天在马厩里对芷兰说过的那些并非空穴来风?”

贾谊注意到芷兰脸上的变化,笑笑,自嘲道:“是贾生搪突了!我怎么能跟你这样一个小女子说这么沉重的话题!”

芷兰摇头:“不,太傅大人,是芷兰特地请教您的,不过恕在下愚钝,先生所言小女子实在一知半解,一时还不能完全领悟。”

贾谊点点头:“小姐能问出这些话来已实属不凡,贾生刚才所言别说是小姐这样闺阁女子,就是当今朝廷大臣里面,一时不能明白者也大有人在。”

芷兰:“所以,这也是先生曲高合寡,总是孤立无援,甚至被朝廷一再贬逐的缘由吗?”

贾谊轻轻叹口气,没有回答,只将身体转过去,目光略过河面上的船只,投向更远的水天一色的远处。

芷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从他的肩头望过去,望到了天空中的一片苍茫……正这时,忽儿有几只鸟儿从眼前飞过,芷兰不禁想起贾谊所作诗赋里提到的一种鵩鸟,一阵心血来潮,便吟诵起来:“澹然而自乐兮,吸众气而翱翔,念我长生而久仙兮,不如反余之故乡……”

贾谊闻声怔了一下,不禁回头望她,目光里满是复杂的情愫,喃喃说:“这是贾生的拙作,小姐在哪里读到的?喜欢吗?”

芷兰点点头。

贾谊望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

芷兰见贾谊在笑,便不好意思道:“怎么,是芷兰哪里背错了吗?”

贾谊摇摇头:“没错。”

芷兰:“那先生为什么笑我?”

贾谊:“不是笑你。”

芷兰耍起小性来:“就是在笑我嘛!”索性又大声念了出来:“悲仁人之尽节兮,反为小人之所贼……”

辞念到这里,她故意地停顿了一下,转脸望着他。那贾谊不知她是故意,便不由自主,顺着那辞往下接了一句:“比干忠谏而剖心兮,箕子被发而佯狂……”

念完,贾谊见芷兰仍是不语,这才察觉她一直在望着他,不禁也朝她望了过去:“瞧,还是记不起来了?”

芷兰略微摇头,目光却终于转了过去,望着河面的远处,似是沉津在贾谊诗赋的意境中,也似是在一种稠密的意念中沉醉……

贾谊不自觉地向她走近了些。

芷兰忽儿朝着他又念了一句:“水背流而源竭兮,木去根而不长……”

贾谊笑着也大声接了一句:“非重躯以虑难兮,惜伤身之无功……”

芷兰不禁赞叹起来:“真是太好了!”

贾谊问道:“什么好?是说贾生的枯辞,还是说眼前这美景?”

芷兰:“都好!万事皆好!”

贾谊不禁也赞叹起来:“好一个万事皆好!”

芷兰小声对自己说:“是的,只要有你在,什么就都好!”

贾谊似是没有听到她的喃喃自语:“你说什么?”

芷兰耍赖:“咱什么也没说。”

近距离地感受到贾谊不同寻常的目光和呼吸,芷兰有些不能自己,便垂下头,将脸转了,去看清澈的河面……看小小的鱼儿在水底下倏忽游戏……

这贾谊这会子正在诗兴上,便懵懂地问道:“你刚才明明说了句什么,怪我没有听清。”

芷兰:“我……不知道先生说的什么。”

贾谊似有所悟,突然感觉有些佝促了,顿了顿才轻声呓语似地说:“……为什么竟能把它背下来?”

芷兰亦是小声耳语般:“因为……感觉很有意思。”芷兰忽儿抬头朝他笑了一下,俩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

贾谊略感失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仅仅是……有意思?”

芷兰恢复了她喜欢调侃的本性,歪起头欣赏着他的若有所失:“那,先生以为还有什么?”

贾谊只得老实地答:“我……也不知道。”

芷兰笑起来:“你呀,真是个呆瓜!”

贾谊惊讶极了:“你说什么?你说谁呆瓜?难道是在说我吗?”

芷兰感觉到了自己的搪突,想要说句什么,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正这时,就听城门楼那里突然有吆喝声传来:“梁王回宫了!”

贾谊像一个上了刑场的人忽然得了大赦似的,立马朝城门楼那里探过身去:“哦,殿下回来了!”

芷兰却突然忍俊不住:“太傅!那傻瓜不说你,还能说谁呢!”

贾谊的脸有一点红了,他匆忙中嗔了她一声:“真是个傻丫头!”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